出了浑天司,便走上了十里长街。
即使是这座人烟阜盛的城池,阑珊时分,天色未明,人流还是没来得及熙攘起来。周遭境域也只依稀听得,几声微弱的虫鸣,几若可失。
微微细雨越过斑驳的高墙,伴着斜风,一起灌入了煊赫城中。
烟雨风絮翩翩拍打在林飞白脸上,冻得他面色通红。风声约有些涩口,朱紫近海,想必这阵斜风大概是从东海之上吹来的吧。
他这样想着,缓慢的步履已迈至了城门。
他忽然没来由地笑了一笑,看着城门上高悬着的那块方正匾额。
森然魍魉的杀气,不言自明,那是剑气充沛的凌然。
“并无山水形胜地,却是人间最高城。”他喃喃自语。
虽说是天色微晞,但此刻城门口处的甲士已经秩序井然地撤出了守卫,这也预示着宵禁已经结束。
林飞白就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朱红艳丽的大门缓慢推开,磨人的声音咿呀作响。
“呵……”他又笑了。
他的视线穿过城门透出的缝隙,看见了栅栏外张牙舞爪,千姿百态的人群。或有人背着装满菜蔬的竹篓,冲撞在前,想要一马当先;或有人席地而坐,当街就吆喝了起来。
人声一时鼎沸,历经一夜沉淀的繁华都市再次活了过来,宛如新生。
大部分守城的卫士此刻具已离去,只留有余下的两位搬开栅栏,放入那群拥挤喧哗的人流。
“别挤别挤……”两位甲士大声呵斥,努力维持着秩序。
但大堤已经失守,再是捡尽更多的枯枝又有何裨益,不过杯水车薪,徒增笑耳。
人流如洪,在栅栏推启的那一瞬,便就快速地泻了进来。
林飞白目色空然,忽而背过了身躯,淡漠地望向城中那座平地拔起的高楼,极目而视,似乎还可以望见楼阁顶处,遗世独立的某某。
他继续展露着笑意,因为他知道那人会看见。他像是立于水中的一块不可撼动的礁石,洪流在他的身后被冲散,等到了身前又重新快速聚拢成了一条。
“究竟是有多高呢?”他眯起双眼,提手遮在额间。而他的视线也由此阻隔,拦在云岚雾气没盖高楼的半腰高处。
大概就是这么高了吧。他心里想着,没有脱离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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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飞白想的是对的,陆行歌那时确实就站在那里,在摘星楼台的最高处。
但却不止是在看他,他看到的更是江天一色里,渐起的朝阳,镀金般的纯粹。
“孩子大了哟。”他抬手缓缓摸向自己的下巴,但却再次忘记已经没有了它的存在。最后便也只是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他站在楼外的阑干上,双手伸出,抚弄着阁外的流云,像是在沐浴一般。
桂堂深处,云风屏影,林致虚恭谨肃穆地坐在林飞白原先坐在的那块蒲团之上,静目合十。
“其实在收他入门的那一天,我们就该知道,总是会有这一天的。”
陆行歌转过了身,看着林致虚直挺的腰背,“儒道双修,合的却是一手佛印。不伦不类,像什么样子。”
“有教无类。”林致虚将身一转,深邃的眼眸里挂着一抹笑意,如是幽静山谷独身生长的一株清兰。“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国师你已是一百多岁的人了,又有什么难得放下的呢?”
“年少是一件好事,但人也不会永远都是少年。”
陆行歌一抹横眉忽然降了下来,目色空前温柔,“你这时候才终于有了些为人师者的意思。”
“是吗?哈哈哈……”
疏朗的笑意穿破了云层,仿佛处身底处的普通百姓都能听得十分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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迈上起伏连纵的田垄,山水田地里的风风雨雨还是不曾歇下,不时间还有声声清脆的蛙鸣从池塘中传出,互相唱和,高山流水。
林飞白走在狭窄的田间陌头,手边杂树已然生花,虽不至绚烂,但也有了一股独有的芬芳,沁人鼻间。
他心里默默想着,数日以来陆行歌的教诲,一瞬一瞬,恍若走马。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故几于道。”
“初时悟道之人,吸纳天地元炁,拘于内府,禅定静坐之时,内府中若隐隐可闻水声,但又不似溪流般涓然,只同漏断,虽是孱弱,却也不曾断绝。那便算是迈入了门槛,到了漏断的境界了。”
“而此后若要更上一层,只须静待,等到内府元炁逐渐聚成一捧清水,一眼清泉,一方水泽,一段长河。而已。”
他细细观想,没来由地,拈指伸出,一挂雨帘倏然朝他手中掠去,无形之体,渐而凝成一尾飞鱼,
除了颜色不同,形貌上看正是摘星楼里被陆行歌的苍龙吞入腹中的那一条。
“我也算是入了零泽的境界了吧。”林飞白微微笑着,眼中莫名多出几点泪痕。
想必是觉得自己数十日来不眠不休的努力,没有白费。
那一尾透明的飞鱼,绕身而走,兽口翕张,渐渐在林飞白身上裹上了一层薄膜,为其阻挡外界的风雨。
他看着手边杂树里刚才吐露的花朵,心念一动,忽然念起了经文,“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夫道者:有清有浊,有动有静;天清地浊,天动地静;男清女浊,男动女静;降本流末,而生万物。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循着他诵念而出的经文,绕身而走的飞鱼转而驰往杂树,巨口一张,衔下了其上的一朵娇花,乘兴一跃,雀跃落入虚空,像是掉入了深渊湖底。
林飞白两指并立成剑,微微上提,飞鱼又是欣然一跃,快活地落在了他的手上。
“物本无形,只是观者心中自有所想,故有所见。”
这话不是他说的,也只是听多了陆行歌的话,自己归纳出来的一条而已。
一念再动之时,他已经走过了田垄,再次踏上了陆地。
而那片在他言语中存在的竹林,此刻便在了眼前。
他静步走过,脚底踩得清脆,耳畔是风吹竹叶,阵阵昕动。
忽然,他看向了其中最是挺拔的一棵。其实他在之前对陆行歌撒了个谎,自己连日以来的聚炁挥打竹木,还是留下了一些浅淡的划痕的,而那位言语间存在的老妪,也不过是他自己编出来骗陆行歌,为的就是看他会怎么应对。
“阳明真人于龙场得道,曾有言:知,乃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不假外求。”
这话也是陆行歌说的,一个字都没有变一下。
诚然,修道之人借以外物入道者甚众,而以心入道者甚寡。
他之前确实是有些心急了,尤其是当他看到林姝彤连破两镜之时,心就更急了。所以才会想着转而以剑入道。
不过现在好了,总算还是迈过了这道沟壑。
“呼……”他的手中渐而聚起了元炁,纯金恰如朝阳,光芒万丈。
但这次他没有同往常一般,就是简简单单地挥出,而是心中想着一把锐剑的模样,掌中元炁形态一换,赫然便凝成了他想象中的那一柄。
随后见他双指并立,轻轻地向前推出,且没有用上十分的力气,不止是他面前的那棵满目疮痍的木竹,以其为心,身前一丈开外的绿竹砰然应声倒下。
满地青叶溅起,像是融进了他身上那阵墨绿的袍服,极为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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