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国的春雨从远山晕染开，苏润了沿途的芽尖，随时准备来一场鲜妍明媚的盛放。
此地是天启国南端的小村子，没什么响亮的名号，因为村儿里的人丁大多姓李，所以俗气地叫做李家村儿。
“李四，你爹喊你回家吃饭了，别在那儿玩儿了，小心你爹打你！”远处传来了一声儿大婶的呼唤，田野间的牛背上，坐起来一个精瘦黢黑的少年。
少年从牛背上翻身下来，喊了一句：
“知道啦！我这就回去。”
李四挠了挠头发，他爹刚用草木灰给他洗去了头虱，现在脑袋脑袋上还有几处未痊愈的抓口隐隐作痛，头发稀稀拉拉的，乍一看就跟个小癞子似的。万幸但是李四他爹就是个铁匠，没有闲钱把李四送去几十里地外的私塾，所以也没人逼着他加冠，也没人逼着他捯饬干净。他跟个泥猴儿似的在田里放放牛，困了就在牛背上睡一觉，倒也算是轻松自在。
初春的晌午，日光也暖得正好。李四走了几步，突然眼前一暗！李四抬起头一看，就看到一个硕大的黑影从空中掠过！那黑影足足有两三乘的轿子那么大，一头栽进了李家村儿不远处的小山包，掀起一阵尘土。
“嚯……这什么玩意儿啊。”李四吓了一跳，牵起牛就走向了那个小山包。还没走到黑影落下的地方，就听到林子里传来了唠唠叨叨的牢骚声：
“哎呀玄霄，你说你翅膀上的伤早不复发晚不复发，偏偏选了咱们飞在天上的时候栽下来。万幸我是个练家子，否则这一跟头下来，我还不摔个稀碎？不是我说你，疼你忍忍不就过去了，你好歹落低一点儿再栽下来啊。”
李四走进了林子，才看清是个穿着一身紫色长袍的男人站在一只一人多高的巨大灰鹰面前说个不停。李四就没见过嘴这么碎的人，男人愣是能在那只灰鹰面前嘀嘀咕咕一盏茶的功夫还不重样的。
“你说它也没用啊，它又听不懂你嘀嘀咕咕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李四把牛拴好，走到了男人身边，问：“你谁啊，弄这么大一玩意儿到处飞来飞去的，怎么着，雇不起轿子？”
“嘿你这小兔崽子，你瞧瞧我身上的衣裳，这可是白泽城最好的丝绸刺绣的长袍啊。花了我不少钱呢。”男人转过身，李四看见了男人的脸，却发现男人一直闭着眼睛。
李四也不避讳，直接就问了：“你眼睛怎么回事啊？”
男人也不避讳，直接就答了：“瞎了好多年了。”
“那你还张口就骂我小兔崽子，万一我是个姑娘呢。”李四看了看男人身上的衣服，觉得这回能捞到不少钱。
“我是瞎了，不是聋了好嘛。我听得出来你是个男的。”男人头疼地摸了摸脑门儿，问：“你叫什么啊？”
“李四。你叫什么啊？”
“嚯，我的名字都没听说过。来来来，我给你点儿提示，天启国第一的占星祭祀，知道是谁不？”
“谁？”李四没听过这么花哨的噱头。
“元初城太宰的师兄，大司命的大弟子，卜算三分天命之人。”
“你说不说？不说我回去了。”李四翻了翻白眼，转身就走。
“允星！允星，成了吧！有话好说嘛。兄弟，你看看我的玄霄也受伤了。我这不得想办法把玄霄也搬出这个山坳坳去疗伤。兄弟，你就帮帮我……”
“一两银子！”李四立刻打断了允星的叨叨。
“就……谈钱这么俗了吗。我这匆匆忙忙来的，我也没那么多银子啊。”
“告辞。”李四毫不留情地牵着牛就往回走。
“不是不是，你听我说，兄弟。你看我身上的装束也知道我不是那种会短你银子的人……”允星匆匆展示了一下身上的衣服。看到李四渐渐放松了戒心之后，说：“兄弟，你用你的牛把我的玄霄搬出去吧。”
“你不是看不见吗，怎么知道我有牛？”李四觉得这个允星神神道道的，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家伙。
“我都说了我能掐会算嘛……”
“能掐会算还撞树上？你算什么呢，自己咋死更惨烈？”李四看了看那只大灰鹰，估计了一下，自己的牛还是能承受这百来斤的玩意儿的。
“你这人嘴怎么这么坏呢，”允星在身上找了找，索性把背上的沉甸甸的包裹取了下来递给李四：“给你这个当押金，这可是从元初城来的宝贝，价值千金呢。等你把玄霄治好了，我就去白泽城取银子给你。”
包裹里是一个十几斤重的，半人多长，一掌多宽，四四方方的青铜匣子。李四的父亲是李家村打铁的，他端详了一下这个匣子的合页，确信了这是件值钱的玩意儿。卖个一两银子铁定不是问题。于是牵着牛走了过去，帮着允星把那只大灰鹰搬上了牛背。李四边搬还边抱怨，说：“嚯……你给这玩意儿吃了什么灵丹妙药啊！能长这么大！这要是被养鸡的三婶子学去了，养出这么大的鸡来，她还不把嘴乐歪了。”
允星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说：“我也想知道玄霄吃了个什么灵丹妙药，我要是能吃点儿滋补滋补，我就自个儿长出一对儿翅膀在天上飞了。那里还需要玄霄这傻大个儿。”
“你咋还给你养的东西起名儿啊。”李四显然不能理解这个允星这个怪人。他们村儿里的牲畜都是养肥了就宰了吃了，他一个十七八的小伙子都叫“李四”这种歪名儿呢，哪里还有心情去给它们起名儿。
“玄霄这老伙计，陪了我二十几年了。它就跟我的家人似的，确实配得上个名儿。”允星笑着摸了摸玄霄的毛。
李四在前头牵着牛，玄霄就被慢慢拽出树丛，走向李家村儿了。李四手里一直掂量着那个青铜匣子，匣子虽然是青铜铸造，但是里头似乎是空心的，所以不太沉。锈蚀的底纹上用金黄的新铜包了一遍，那上面的花纹李四分辨不出来，只觉得歪歪斜斜像金灿灿的蚯蚓。李四摇晃了几下，发觉里头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上下碰撞。于是立刻拨了拨匣子的锁头，却发现这个匣子是锁上的，没法儿打开看到里面盛了什么东西。
李四想了想，这么好的盒子，里头的玩意儿肯定更值钱。要是允星这个家伙真的靠谱，说不准能在他身上狠狠赚一笔。
而他身后的允星，却悄悄睁开了无声的，灰蒙蒙的眼睛。允星掐算了片刻，然后笑了笑，仿佛知道了什么甚是有趣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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