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知道那些内幕，单纯从外表上看老刘这个人，就是一个很普通的老农民，安全无害，可怜巴巴，这也是周海轻信他的重要原因。
高顺跟周海再次看到他的时候，老头已经吃完了打给他的盒饭，吃得很干净，一根土豆丝都没剩下。自己捧着茶杯，坐在饮水机旁边望天发呆。
看到周海一瘸一拐地走进来，老刘愣了一下，忍不住问道：“怎么了这是？”
“别提了！我今天是出门没看黄历，走路撞猪身上了！”周海没好气地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把拐杖往旁边咣当一扔，盯着老刘说道：“刚在外面碰见一个老娘们儿，也是跟您一样来找孩子的，就说自己家孩子学习成绩下降是老师没管好，硬要进学校，我们上前拦着她就打人。您说这样的人她贱不贱啊，孩子学习不好，她自己当家长是干什么吃的！还跟我们动手？诶大爷我跟你说，我这人脾气上来那可不分男女老少……”
老刘听得一愣一愣的，看着周海脚上的石膏下意识地问道：“那你打她了啊？打人咋把自己脚扭了？”
周海指着窗户外面叫道：“那是她跑得快！我一脚没踹着她，踩马路牙子上滑到了！我跟你说我就是没踹中人，这一脚我要是踹她身上那得老解恨了！”
总感觉周海是话里有话，老刘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就是看他盯着自己的眼神有点瘆得慌，连忙摆手道：“你这娃年纪轻轻的咋火气这么大？咋能打人呢，打人那是犯法啊，她要报警抓你你可咋整？”
周海眼睛一瞪，冷哼道：“我惯的她！以后见一次打一次！我们保安领的是学校工资，又不是他们家长给我发钱，再说谁知道她是不是恐怖分子想要报复社会啊？别说派出所，就是上法院我也是这话！”
看到老刘的目光开始闪烁，高顺摆摆手说道：“行了行了啊，差不多得了，你跟大爷说这些干什么？那什么……大爷啊，咱们说正事儿。刚刚我们在学校门口见着你闺女了，就是队长给你看的照片上那孩子。”
老刘一听就激动了，站起来问道：“那俺闺女呢？”
“别急别急，先坐，坐下来说。”高顺露出和善的笑容说道：“我们俩亲眼看到的，你闺女没事儿，大活人一个，这没必要骗你。但是大爷，咱们得互相理解是不是。有些事儿我得跟您确认一下，刚才我跟您闺女聊了两句，这情况好像跟您说的可不太一样啊。”
老刘脸色微变，正要发作，就看到周海在旁边目光不善地盯着自己，想起他刚才发的牢骚，鼓起来的勇气顿时又悄悄缩了回去。最后吭哧半天才憋出一句：“俺是她爹！”
“您是她爹，不是我爹对不对？”高顺收起笑容说道：“咱们都互相理解一点哈，我们是学校保安，工作职责就是保护学校和学生的安全。您说您想见闺女这没问题，但是我们首先得把安全工作做好。之前您跟我们说，您女儿三年没回家，打电话不接发短信不回，是这话没错吧？但您闺女跟您说的可不一样，你们俩人中间肯定有一人没对我们说实话。大爷，我再给您一次机会，您想想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
老刘张了张嘴，支吾了半天，咬着牙说道：“俺是她爹，俺说了算！她一个孩子她能知道什么？俺跟俺闺女自己家的事儿，你说你们掺和什么呀？”
周海咳嗽一声，大声说道：“怎么地，大爷你也想撒泼耍赖啊？不讲理了是吧？跟我玩横的是吧？今天这什么日子啊……”
老刘顿时哆嗦了一下。
高顺摆摆手示意周海安静，回头对老刘笑道：“别理他，他脚扭了憋着火儿呢。我看大爷您这岁数得比我们俩加起来都大了吧？应该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有些话我就跟您明说了吧，您要想见您闺女很简单，就是跟我们说实话。您要是不说实话，我们就只能把你送派出所。今天晚上您是想回旅馆住呢？还是去派出所住？就这么简单，您听懂了吗？”
老刘犹豫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
“造孽啊！”
掏出一根烟点着狠狠地吸了一口，老刘看着高顺苦笑道：“俺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能不知道读书好么？可谁家闺女这么大就跑外面读书去啊？俺闺女从小学习好，上小学的时候就是年级第一。当初人家来招生，指名道姓要俺闺女，当时俺和俺老伴儿可高兴呢，都说闺女长大之后肯定有出息了。谁想到后来……”
高顺接口道：“后来您老当益壮又生了一个儿子？”
老刘脸上的表情一滞，一口烟呛在嗓子眼儿里。咳嗽了两下喘匀了气儿才继续说道：“俺承认是有这个原因，以前没儿子那没办法，现在这有了那你说怎么整？俺们老刘家就指望着这一根独苗传宗接代呢，闺女是不是跟你们说俺不让她念书了？不是这么回事儿！俺老两口都要下地干活，娃要上镇里的小学，来回将近十里地，俺怎么放心啊！原本俺是打算让闺女回去找个学校念书，上下学能接自己弟弟。闺女就不理解，跟俺们闹情绪，过年连家都不回了，俺这才找过来！”
旁边周海噗嗤一下乐了，指着老刘的鼻子说道：“我说大爷你这瞎话编的也太不走心了吧？是不是觉得我们俩都是城里人，不了解你们乡村生活啊？从家到学校来回十里地你还找个人接送？啥家庭啊？你家里有矿啊？”
高顺乐道：“我记得我小时候那会儿，放学了就跟小伙伴儿满山跑，不到天黑不回家。刘大爷您儿子是穿金戴银了啊，还是有什么身体缺陷啊，得配个女秘书上下班接送？”
老刘涨红着脸大声说道：“这不是主要原因！”
“喔，还有别的原因？”
“这事儿说起来是乖俺，俺闺女来这读书，第一个学期就往家里寄钱，说是奖学金，俺都高兴坏了。这说明俺闺女学习好，给俺长脸不是？可别人不这么想啊，他们都说俺闺女是让城里的老板给买走了，做小三去了，要不然哪有这么多钱寄回来？”
说到这里，老刘忍不住开始唉声叹气：“一开始一个人两个人说俺也不在乎，就当他们是嫉妒。可现在这闲话都传遍十里八乡了，越传越难听。俺这出门都抬不起头啊，走大道上人家都对俺指指点点，戳俺的脊梁骨。你们都不知道这两年俺有多苦啊，是有苦说不出，根本没人信啊……”
周海冷笑道：“我说您家那地方是不是有重金属污染啊？十里八乡都是傻子？你闺女有奖学金是她学习好，给你寄钱是孝顺，怎么到了你们那儿就成闲话了？再退一步说，自古以来都是笑贫不笑娼，怎么就到了您家门口，乡亲们都立起牌坊来了？那要这么说您闺女更不能回去了，回去保不准就要被浸猪笼吧？”
老刘讪讪的说不出话。
高顺拍手道：“我听懂您这意思了，其实您就是想说，这事儿怪您闺女，她不该给您寄钱，喔不对……钱您还是想要的，闺女您也想领回去，两全其美对不对？”
老刘惊讶道：“能行吗？”
“您睡醒了吗？”
高顺乐呵呵地说道：“我们学校培养学生可是下大本钱的，奖学金有多少这您清楚我就不说了，您闺女这几年没管家里要过钱吧？她吃的用的都是学校给的。现在她书念到一半您想把她领回去，就算她答应了，这笔费用您是不是得还给学校啊？这事儿您考虑过吗？”
老刘惊呆了，连烟都从嘴里掉了下来。
愣了半天之后他一拍大腿叫道：“凭什么管俺要钱？当初招生的时候说不用俺掏钱的！你们愿意给俺闺女花钱是你们的事儿，跟俺没关系！俺没钱！”
高顺笑道：“便宜都是您的，对吧？”
老刘羞恼道：“俺不管！跟你说不清楚，你说这些俺也不懂，反正俺就要见俺闺女！”
“那行吧，您这个意思我差不多懂了，等我出去打个电话。”
高顺也懒得跟他较劲，给周海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出门去。
唐羽绯和刘思楠就站在外面，老刘的话她们听得一清二楚。唐羽绯面无表情，刘思楠脸色苍白。
“你爸的意思大概就是这样。”
高顺压低声音小声说道：“你怎么考虑的？是跟你爸回去，还是留在这儿继续读书？”
刘思楠抹着眼泪摇头道：“我爸说的那些都是骗人的，什么十里八乡，就是我们家一个远方亲戚，不学无术的小流氓，上次我过年回去的时候他就讹我。我不能跟他回去，他不会让我再上学的，那我一辈子就毁了。”
唐羽绯开口道：“学校会尊重你的选择，你确定要留下来吗？”
刘思楠点头道：“我确定，可我怕我爸……”
“不用担心，剩下的事情交给学校来解决。”
唐羽绯拉住刘思楠的手，转头对高顺说道：“我带她回去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给保安队按照流程处理，没问题吧？”
高顺耸肩，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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