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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那股暖流的力量，良再次鼓起了匍匐前行的勇气。
他数不清自己又经历了多少次的生死轮回。
终于，他带着一身伤痕，气喘吁吁的来到了冥界尽头的转生台。
那里密密麻麻排满了正准备往生的魂灵。
他正在担心如何从茫茫众生中寻到陆吾，乍一抬头，却见到陆吾就在那里。
“——陆吾！”
他嘶喊道。
浮刻着“开明兽”三字的铜戒从他的右手食指上发出了耀眼的光。
披着火色大氅的高大人影轻轻转身。
他终于在地狱深处再次见到了那只赤红的瞳仁。
“我一直在这里等你。”那个人影对他道。
牙齿在微微打颤。说不出是痛苦还是激动。
他朝着那个人影飞奔而去。
“乘上我的背，让我最后载你一程。”陆吾说着，化身成开明兽俯下身子。
良翻身跃上开明兽魁梧壮硕的脊背，忽然回想起了那个昆仑山上的雪夜，他第一次乘在开明兽背上时的情景。一切仿佛都是从那个雪夜开始的，在那之后经历的一幕幕在良的眼前不断回放。
良低头看去：开明兽的身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了呢？他还记得，在昆仑山上时，他曾经仰望不到边的上古神兽巨大的身影，而它现在却变得不过和一只普通的老虎差不多大小。
“你会投生到哪里去？”良问。
“我这一世有功有过，但是功大于过，尚存有一些福报，因此将投生往三善道中的人道。”陆吾说着，点首示意了一下归妹位的方向：“人道的投生处就在那里。从这里经过饿鬼道和畜生道的投生处之后就到了。”
“我想送你到最远。”良趴下身，伸手搂住开明兽的脖子。它的毛又长又硬，但良从未觉得它像此刻这般温软、可靠。
“良，一路来到这里，你怕吗？”
“不怕。因为有你在。”
一人一虎就这么默默走着，一言不发，直到他们离人道的转生台越来越近。
分开前的最后一刻，良忽然紧紧抓住开明兽的鬃毛：
“……骗子。”
“良？”
“说好了要保护我的，说好了会一直陪着我的。教了我这么多东西，让我这么依赖你，到头来还是要抛下我一个人。你这个——狡猾的，混蛋！”泪水毫无预兆的从良眼中涌出。
“……良。”开明兽有些慌乱。
“混蛋，混蛋、混蛋！”良大口大口哭了出来，仿佛溺水了一样，“……不要离开我啊。”
“良，这个世界由因缘际会而生。即使缘尽了，也并不代表彻底不在了。我还会存在于你的记忆里，存在于你的阿赖耶识中。”
“我不管，我不管！三千大千世界，我只想要和你的缘！不想分开，不行吗？”
开明兽呵呵一笑，声音中流露出无奈与温柔：“这个世界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一切都是无常。看看你，亏你还修成过阿罗汉果位，居然说出这种天真的话？”
“阿罗汉？”这字眼犹如一道电光闪过良的脑海，他本能的直觉到那是条很重要的信息。他从陆吾背上翻身跳下，蹲在地上与那只红色的瞳仁对视：“是怎么回事？告诉我。”
“如果我直接告诉你，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需要你自己来觉醒，自己去参悟。”开明兽道，“良，你还记得在那个最初的雪夜，我在昆仑山中问过你的问题吗？”
“我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良回忆道。
“现在，你可以再回答我一次吗？”
“我……”良微微一愣，“我是叶良，从朝云镇来，要到饕餮的身边去。因为，如果杀掉他的话，我就可以证明自己的价值，让大家都认同我。这样一来，我的生命就能变得圆满，我也就能够认同自己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变得连他自己都听不见了。
“你本来就是圆满的，良，我从见到你的第一眼时就知道。所以，当你说你要翻山越岭的去寻找能证明你存在的东西的时候，我觉得很好笑。因为你就在那里，不需要任何证明。”
开明兽注视着面前这个略显疑惑的年轻男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那个曾经在昆仑山上几乎丧命的脆弱身影，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有了这般坚毅的目光。原来那个离开它的保护几乎活不过一天的倔强又孤独的少年，已经成长到这种地步了呀。
这样一来，它作为式神的使命也算是完成了。接下来的路，就让他自己飞翔吧。
“你就在那里，不需要任何证明。”开明兽重复道，“我的眼就在你心里，我看得到。”
良一愣，这才回想起自己体内确实有着陆吾的一部分。
“良，我一直说的基础，我最后向你说明，你听好了——
“你的天赋很高，这一点我比谁都清楚。这是你累世修行的结果，也是你的助缘。但是，如果过分依赖它，反而将成为你的绊脚石。一切最高的奥义，都藏身在基础之中。每天不断重复、坚持不懈的练习与领会基本功的修行，不管一开始时再愚笨、再不得要领，待重复上几千次、几万次，几十万次以后，神明自然会出现。最聪明的人肯下最苦的功夫，这是，道法的真正奥义。”
这时，排在后面的魂灵已经开始催促他们了。
“去领悟吧，把曾经只是本能的东西变成知识。我会在天上看着的。”开明兽说着，化身成人，转身走上了转生台：“这里是你能送我所到的最远的地方了。就到这里吧，良。抱歉，虽然我没能履行契言，辅佐你战胜饕餮，但是，良，请记住，从此以后，不论你做什么，我的祝福都与你同在。”
在陆吾踏出转生台的一瞬间，良不由自主的上前拉住了它的手。
他为何要这么做？连良自己也不太确定。也许，他只是想再多看它一眼。毕竟，它即将轮入人道，而他即将在地狱领受不知几万万年的责罚。对于他们来说，若想等到能够再次相遇的因缘，可能就是不知再过多少大劫之后的事了。
黑红相间的符文瞬间爬满良的全身，他感到浑身比被浓碱灼烧还痛。
“那么，按照之前说好的，去领受你的责罚吧！”阎罗王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响起。
“怎么了，良？”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陆吾惊愕道，“快放手！”
“别耽误时间了，我们投胎的好时辰都要被你给耽误了！”后面排队的魂灵们也纷纷发出不满的催促。
良因周身剧痛难忍而在地上打滚挣扎着，却依然不肯放手。
“是啊，你根本不在意众生的生死和疾苦，根本不在意其他的生灵是否误入歧途。一直以来，你都将自己置身事外。到头来，你还是只顾自己研究修行的方法，还是只想到让自己解脱轮回之苦。终究到顶，你也就是个难证菩提的自了汉而已。”
良闻言一愣，被契言之戒的光芒刺痛了双眼，他不由松开了手。
陆吾的身影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映入眼帘的无限黑暗。
“因此，最适合你刑场便是这里——”
他堕身坠入了孤独地狱的最底层。
* * *
与此同时，黑婆的笑声从很远的地方，跨越另一个次元与时空传来。
她站在黑洞的入口，不顾身子横跨阴阳两界，也不顾潜伏在她背后伺机而动的趴蝮，对着良高声尖笑。
“你已经没有未来了，你的灵魂已经嵌入了孤独地狱之底，你的元神陷入了宇宙最深的泥潭，再也无法轮回与超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