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榆山五里外。乔岩小镇的夜市上人来人往，因为刚刚入春不久，这条街的商铺为了换季清理库房，接连几天都延迟了关门的时间，物品与前一阵相比，也要便宜很多。
这一整条夜市街，遍眼都是挂着灯笼的红瓦小楼，高低差不多一致，都建着重檐，像许多只鸟在房子的四角分落。月亮也很亮，没什么风，是个暖夜。就连悬挂的商铺招牌旗号也暖的懒沓沓的，动都不动一下。
街道两旁的旷地上也有不少摆摊小商贩，有的抻着脖子喊也喊不过其他同行，径直绕到摊子前面在人群里寻找潜在客源，找机会拉人推荐。
有个小贩不经意间撞到了人，连连道歉，一抬头，那人早就走远了，根本就没在意。
那人好像是哼着歌，隐隐约约听着是什么，“你荣华富贵在我，我生死有命在天……”
小贩挠头注视那人离开，心中暗道:红色的道袍还真是头一次见，真怪。
林错对自己这身骚红的道袍喜爱的紧，喜爱到跟在月隐身后在人群中穿梭，被挤得抬不起胳膊，连酒都喝不上一口时，都没有不高兴，还哼起了小曲。
“……阴阳自在我心间，与天地周旋”
“一生神机妙算，只有自己看不穿”
月隐听见后面断断续续传过来的曲调，时不时回头看林错，放慢脚步等她。
林错本身嗓音明亮空灵，就是说话的时候总是像是张不开嘴似得，带着三分散漫。此刻林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声线沙哑的唱着有些怪异的歌谣，周遭仿佛静止似得诡异，月隐听着看着，后背缓缓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月隐不知道说自己听林错唱歌听害怕了算不算丢脸，正踌躇着要不要打断林错，林错却自己止了声，扯了扯月隐的袖子朝不远处围成一圈的人呶了呶嘴。
“快走，看看热闹。”
月隐脚步不停，眼睛紧盯着已经挤到人群前面的那道红色。明明耳边还残留着那首歌的曲调，月隐努力回想着刚刚那一幕，林错的脸却像是蒙上了一层纱，看不清楚，像是月隐自己白日出了幻觉。
“喂！干什么那！走路不能看着点吗！？”
月隐惊的回过神，见一只细白小手在自己眼前左右晃了两下，手的主人穿着一身粉色襦裙，掐着腰鼓着腮帮子，冲月隐将一双凤目瞪得圆圆的，“你碰掉了我的糖葫芦，你赔！”
月隐道歉，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碎银递给粉衣少女，“姑娘莫恼，是小道失礼了。”
粉衣少女可能是见月隐道歉态度良好，将碎银紧紧攥在手心，点点头就跑走了。
月隐长呼一口气，快步走进人圈找林错，结果刚挤进去，就瞧着林错坐在人群最前的空地上，看热闹看的正欢。
圈内是一个穿着黄袍的羊胡子马脸道士，正一手蜡烛，一手摇晃三清铃，和着铃声摇头晃脑的念叨着。对面一个十几岁小孩子，个子不高，踮着脚仰头站着，脸色苍白双目无神，额头隐隐冒着黑气。羊胡子道士摇晃三清铃，用手中红烛的蜡油泼洒攻击，男童四肢僵硬的躲闪，却总也出不得人圈。
月隐皱眉，赶紧拽过背后的包裹。包裹里面装着月隐路上搜罗采办好的一些法器。月隐从包袱里拿出柳叶沾过露水，快速给自己开了眼，然后走到林错身边蹲下，“林？不帮忙？”
林错饶有兴趣的看着羊胡子道士，朝羊胡子扬了扬头示意月隐往那边看，“帮忙？用不着。”
月隐见林错投入看戏没空搭理自己，只好也转过身关注这场道士驱鬼。却见男童背后附身的鬼竟是个小鬼，比男童要矮上一头，转过身来，脸色苍白，眉清目秀，却是个瞅着有些面熟的小姑娘。
那个小鬼明显附身效果不好，连控制男童移动都很吃力，随便一张驱邪符就能将她打成重伤，逼出男童的身体。羊胡子道士却神神叨叨的左右乱转，佯袭佯攻，将看不见小鬼的众人唬的一愣一愣的。羊胡子攻左，吃瓜群众纷纷向左转；羊胡子攻右，吃瓜群众又赶紧向右扭头。
感情林错这是看羊胡子耍猴戏呢。
月隐失笑，干脆坐在林错旁边跟她一左一右，一起拄着脸看羊胡子耍猴。
羊胡子不自在了，虽说看破不说破是好事，可你俩为啥不走开！还坐在这看傻子一样看自己，要不是自己脸皮厚肯定让你俩看穿帮了啊！羊胡子一脸不满将一张马脸拉的更长了，三清铃一震打算赶紧结束这场法事。
羊胡子道士就地飞身半空旋转一周，在围观群众的赞许惊呼声中拾起旁边的陶罐，一用力敲破陶罐的底，手捧陶罐迈着步罡朝男童踢出一脚，生生将男童踢出去一米远，孩子倒地便咳，一声比一声严重，好久都止不住。小鬼也没受住这一脚，直直飞出男童身体，在半空虚弱的呻吟。
月隐皱眉，站起身快步扶起倒地男童，给他顺着后背，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小鬼甫一落地，那羊胡子就翻了个空翻，站定后罐口对准小鬼，罐底空缺处用八卦图覆盖，将已经无力起身的小鬼收进了罐子。羊胡子只手拿着罐子，先朝着叫好群众洋洋得意一番，才用符纸将罐口封上。
羊胡子捋着胡子，踱步到月隐跟前故作高深的朝月隐颔首，“这位小友，交给贫道就行了。”
月隐瞧着羊胡子，平日的笑实在是挤不出来，阴着脸走回林错这边，看得林错还以为是云来版的月隐又回来了。
“诸位放心，这恶鬼已经被贫道收服，大家放宽心吧。”
“道长神威！”
“真是厉害！多谢道长造福一方！”
男童捂着胸口摇晃着站起身，脸色还是苍白苍白的，朝羊胡子含着泪跪下道谢，“多谢神仙大恩大德！多谢神仙！”说完还伏下身砰砰砰磕了三个头。
众人商议一番，一人给了一些铜板算是给道长铲除恶鬼的答谢。羊胡子捋胡子摸下巴，笑的马脸上面全是褶子。还慈祥的笑着分了一贯钱给那个男童，让他买点好的吃，补补被鬼附身之后的虚弱身子。
男童握着铜钱感恩戴德千恩万谢的去了，走的时候捂着小腹，想是疼的厉害。
小鬼被收了，众人散了，羊胡子也得意的走了。一时间，月隐有点不适应这场闹剧的结束，直直的看着男童离开的方向沉思。
“我总觉得怪怪的。”
林错站起身抻着懒腰环视一圈，街道店铺大多关了门，街道也只剩下零星几人，都急匆匆的往他们各自的目的地走。
林错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那就接着看呗……但眼前先找个地方睡觉要紧。”
月隐右眼皮突的一跳，没由来的有些心慌，“……是得看下去。”
还是这个春夜，起风了，有些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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