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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渐渐爬上榕树梢，从叶缝洒在苏陆脸上，一片片光斑跟着风吹叶动，化作遍地的荧光。学生公寓楼下渐渐聚了三三两两的老人家，攀上公用健身器材，谈着儿孙的轶事。
苏陆坐在榕树旁的花坛石墩子上，小八趴在他身边，一副四季如冬的样子，仿佛一天里十五个小时都是睡眠时间。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过路人，背着书包往学校去的小孩子，匆匆忙忙骑着单车赶去上班的阿叔阿姨，熟悉的，不熟悉的人与事，却完全没发现这里坐着一个失去心跳的“普通人”。
他想了很久很久，不知道自己这副非人非鬼的模样是否还能融入正常社会，当他提起电话，打给妹妹时。
“我可能死了。老妹。”
“哥，你恋爱了？”
“什么恋爱了？”
“没恋爱你说什么傻话！”
紧接着，就是话筒那头仓促挂断之后传来的忙音。
“小八，我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她说，我变成了她的伥鬼。”
小八看上去睡得正香，耳朵一抖一抖的，从喉咙里传来“咕噜”声，不一会，它翻身打了个哈欠。爬上苏陆的肩。附耳道。
“那种事情，我怎么知道，或许你会像正常人一样生老病死，又或许过几个月就消失在人世间啦。不过看她一副准备长住的样子，你可能和她共享生命也说不定喔？不过你以后要好好想想怎么保全她的性命了吧？毕竟你是她超自然能力的产物。她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会不会跟着嗝屁也很难说。”
苏陆卷起袖子，端详着小臂到大臂那几道虎纹，和司马瑶身上的“纹身”一模一样。
“我能变回来吗？重新变成人……像个普通人那样生活。”
小八听闻苏陆流露出的愿望，猫脸表情丰富，狞笑道：“当然可以，我能将你的灵魂抽离，塞进某个孕妇的肚子里，然后让你借尸还魂！”
“不要。”苏陆叹气道：“果然你还是靠不住，我得自己想办法。”
他欲要起身往大学城去，心中也清明许多，事到如今，也只能好好当做无事发生过，继续生活下去。不然姑妈将自己含辛茹苦养大，妹妹还在省城念书，开销都是姑妈担着。要是就这么撒手人寰，岂不是太对不起她了。
小八：“小子，有那么一瞬间，我看见了你的野心。”
“你肯定是吸猫薄荷吸多了，出现了幻觉。”
“你要去哪儿？”
“你不是会读心吗？读一个试试看？”
苏陆快速穿行在三里屯的大街小巷，自从变成伥鬼以来，他就好像脱胎换骨了一样。
凌晨时分帮司马瑶买睡衣的时候，收银员小妹还在取笑他。
“苏陆你有女朋友了呀？”
当时苏陆心中一紧，连忙解释了一番。
小妹倒是满不在乎：“如果不是女朋友，难不成是你自己穿的哈？没想到你还喜欢女装唷？”
苏陆倒是懒得解释，拿了零钱出超市时……却发现了异常之处。
此时此刻，他翻着口袋，又一次拿出那枚捏变成U形的硬币。眼中透着难以置信的神情。一点点将它复原，投进公交车投币箱。
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小八跳到了他的膝盖上。
“读心？我现在读不出来，在你没有恐惧心时，我无法对你施展读心。让大爷我看看站牌，你要去大学？”
今天农大没课，不过他依然想去一趟图书馆，他时常在图书馆里沐浴无产阶级光辉陶冶情操，试图在生活的苟且中找到诗与远方。
不过现在他要搞清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东西，如果书中的“黄金屋”和“颜如玉”也帮不到他……
“你害怕啦？我读出来了。”小八摇头晃脑道：“如果图书馆都找不到想要的线索，你就得好好赚钱了，开阔视野，认识更多的人，访遍名校，结识各个行业的精英，包括科学技术与玄学命理的大师们，寻找变回人类的方法。”
它像是抓住了苏陆的把柄。
“这样吧，我虽然没有将你变回人的正经方法，但是我可以给你钱呀，爷最不差的就是钱。”
苏陆态度冷淡：“不要。”
“你这人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儿呢？你到底在坚持个什么呀？”
苏陆阴沉沉地念叨着：“要不，我送你去国家科学院，换一笔赏金？”
小八浑身恶寒，连忙闭上了嘴。
可那小子眼神却越来越亮，仿佛这个计划十分可行！
“不不不不不主子，别这样！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苏陆刚想调戏调戏小八-----公交车上突然上来一拨人，身旁的位置也让其中一位占了，他也不再好开口。
邻座刚坐下，立马笑着同苏陆打着招呼，可那笑容中似乎有几分嘲弄的意思。
“哟，苏陆？”
“你认识我？”
他心中不由得莫名恐慌，倒不是因为他胆小，现在身份特殊，生怕对方看出点儿蛛丝马迹。要是发现他心脏停跳，早就算个死人，传出去引发小范围的恐慌，那送去科学院做研究的就不是小八了，而是他这个倒霉蛋。
“我农大经济贸易专业的，算是你学弟。”
那人挠着后颈，一副憨实的模样，穿着一身短裤背心，像是个运动型男生。可语气却一点都不憨。
苏陆：“唔。不认识。敢问阁下是？”
“嗨，你哪儿能认识我呀？”那人嬉笑着，可是笑意却不由让苏陆浑身难受。他的脸上带着轻浮之意，“喂！雅静！雅静来看看，这就是咱们学院那个传说中的奇葩。”
后座女生探出半个脑袋，像是害怕又像是好奇，打量着苏陆。“你说……是那个图书管理员骂都骂不走的家伙？”
男生绘声绘色地形容着，完全没考虑苏陆其人就在眼前的感受。
“对！看书看得忘了时间，在图书馆里呆了三天三夜。”
“等一等……”苏陆示意打住：“我特地请假去的。不是三天三夜，我还是要吃喝拉撒的。”
可男生却没打算“等一等”，仿佛校园内人云亦云的几个都市传说，要是太过稀松平常，也算不上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没错！就是他！馆长一开始还以为图书馆闹鬼了。没想到居然是这家伙晚上打着手电在看书。隔天中午才知道，这家伙原来是在等王大小姐。”
“等一等，我和那什么王大小姐没有任何关系。”
苏陆知道这人在胡绉些什么，那天他确实是在图书馆充电取材，到了截稿日前几天，他脑子一片空白，不得已之下才请假钻进图书馆闭关，只不过踩着楼梯上书架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刚好摔在这“王家千金”身上，让馆长挥着鸡毛掸子一路给轰了出来。
“哈---别解释了，谁心里没个幻想呢？毕竟人家老爹可是平阳数一数二的地产商，人美歌甜，也挺努力的。咱们院里好多男生都把她当成追求目标。”
这家伙还在滔滔不绝地传述着平阳农大的“奇葩传”。
“雅静，今天见着活的了？是不是还觉得人家浪漫呀？毕竟他可是用心良苦策划已久……要不要上去要个签名儿？”
女生讪讪打断道：“那个……临风，我觉得你这样说人家不好吧？”
“怎么了？他有胆做不敢承认啦？”沈临风倒是满不在乎，“我们这一届学弟可都是将他当成榜样了，这种行动力和勇气，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就是你厉害的地方了呀！苏陆！”
言辞中阴阳怪气的语调，引得车厢四座同行的学生哄堂大笑起来。
“你就不生气？”小八跳上苏陆的肩。轻声附耳。
“对啊！”苏陆盯着站牌，大学城到了，他突然像是松了口气，笑着大声叹道：“这就是我厉害的地方了呀！“
沈临风学弟倒是搞不懂苏陆这句没来由的感叹，眼中透着好奇和鄙夷的神情。
后座上的女生见了猫，两眼一亮，慢慢探出手去……想要摸一摸小八，可是苏陆一站起身来，她又摸不到了。
李雅静不由得失落无比，“学长你要走了？”
她的心中，不知怎么的，觉得眼下嬉笑怒骂八风不动的学长，倒完全不像是沈临风口中那个性格古怪，好色成性的“跟踪狂“。
她那小女生的八卦心使然，原以为苏陆在图书馆等了三天三夜，只为了看那个“王大千金”一眼，实然是个很浪漫的人，于是也一直给“准男朋友”沈临风这么形容着苏陆，倒是临风学弟听不得女友说别人的好，把这段谣言传出去好几个版本，久而久之人云亦云，就变成了现在的说法。
“雅静，你还留他做什么？”沈临风神色带着愠怒。“哼……你要小心，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苏陆刚准备下车，听见这句话又折返回来。图书馆也不去了。站在沈临风身边，眼神古井无波。
不是什么好人？
“讲道理啊，小朋友。”
苏陆二十一岁的年纪，却用着老气横秋的语气，敲打着十九岁后生的肩，
“我哪里不像是好人了？”
要说之前的流言蜚语都能一笔带过，因为某位“王大千金“可能比起苏陆来，更在乎她自己的名声，苏陆也就不去搅浑水，免得越描越黑。
可这句“不是什么好人”，他没法忍，因为肚子上还留着一刀“好人的印记”。
沈临风看见，苏陆微微张着嘴，呲着四颗亮晶晶的虎牙，对自己怒目而视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居然浮现出莫名恐慌，浑身发憷。说话都不利索了。
“总之……你确实……大家都……都是……都是这么说的。”
苏陆一时见这货认怂，也不好追究什么过错。
“你这张烂嘴，真应该修修牙口。”
等苏陆刚准备起身离开，这家伙像是从丧胆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又开始聒噪。
“嘁！凶什么凶！死宅一个……真以为自己有多大本事了？”
李雅静扯着沈临风的衣角，“喂……别太过分了。学长的脾气真的很好。”
可李雅静不说还好，沈临风一听自己的小女朋友胳膊肘往外拐，特地加了调子放大嗓门，刚想开口继续道出几句是非！扮个“长舌夫”，容不得小女朋友说起别人半句好话。
苏陆回头，瞥见那几个学生脚下的篮球，“你去南湖公园打球？”
沈临风得意地笑道：“怎么？我不能去啊？公园是你家开的？看你这常年不出门，和我们这类人绝缘吧？脑神经不太好，小脑也不够发达，只能天天蹲在公寓里一个人和左右姑娘过日子的心情，一个礼拜前我还是理解你的，但是现在我可有女朋友……”
这番话又引得几个同行学生捧腹大笑。
苏陆捡起篮球，沉声道。
“别去打球了，叫个牙医。”
“你什么意思？”
沈临风刚想好好和女友亲热一番，对这单身贵族释放精神攻击。
嘭！-----
苏陆将篮球狠狠砸在了这后生的脸上！
接住回弹的篮球，轻轻放回了几个目瞪口呆的学生脚下。
再看那不积口德的后生，断牙污血吐了一地，半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浮肿起来。因为剧痛，眼泪鼻涕一并涌了出来。
苏陆一句话没说，转身下车。
小八紧跟其后。下车之后还在唠唠叨叨。
“你不是很怂吗？变成伥鬼就学会揍人了？哈哈哈哈……”
苏陆一路小跑像是晨练，往大学城跑去。他边跑边答道。
“小八，如果我和以前一样，还是个普通人，你觉得那小子会平安无事？”
“呃……说不定。”
苏陆的回答掷地有声。
“不，他还是得去看牙医，我依然会弄断他的牙。人都有原则，没了原则就难以在社交圈子里生存。最重要的是，装了逼就跑真他妈刺激。”
小八发现他越跑越快，自己隐隐有些跟不上的感觉。
“不打个车？”
苏陆在测试着伥鬼身体体能的极限。
“学弟说得没错，我太久没运动了，需要锻炼。”
全速冲刺将近五百米，他终于停了下来，感受着一条条肌肉里的高温。
“呼-----”
从口中呼出雾气，浑身热得发烫。大口大口喘着气，汗如雨下却一点口渴的感觉都没有。
他终于从身体最直观的体会到……
他不再是个人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