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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抗生素能比枪弹贵的年代。
他通过瞄准镜看见了陆拾。
对方牵着很小的女孩子，为了等她，走得很慢。女孩子扎了粉红色的蝴蝶结，估计是蒙了灰的原因，颜色有些暗淡。
他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以前，有人叼着廉价烟，玩笑似地对他说：“这里不是孩子该来的地方。”
但眼下的这两个——无论是谁的年纪都不可能太大——出现在这个脏乱不堪的战场上，具备太多“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特质，却又奇异的被这片世界承认了。
十字准心稳稳地押在对方眉心。
食指发力。
枪响的一刻，身下那栋废弃的高楼开始剧烈地摇晃，然后崩塌。一切发生得太快，他甚至来不及起身。失重感。光和影的边界骤然模糊。
凭着本能他开始有动作。找到着力点，缓冲、跳跃、改变轨迹。承重板迎面撞上来，深重的阴影迅速侵吞着视野。
来不及了。做下判断后，他叹了口气闭上眼睛，但还是好好握着枪。
有什么东西开始在体内疯狂生长，吞噬血肉，最后破壳而出，替他见到这个世界——见到眼前那块水泥板。
陷入黑暗前一瞬，恍惚听见了在什么地方有轻微的嘲笑声。
一切复归清明的时候，他落在废墟上端，有几块擦伤，但大致没事。枪也没掉。但衣服当然是破了。
尘埃落地。首先显现出的是小女孩的蝴蝶结，随风不停跳跃的粉红色很招人注意。然后是陆拾。眼睛低垂着，并没有看他。但毫无疑问话语是给他的：
“你应该知道这没有用。”
他睁着眼睛看着陆拾很久，最后点了点头。
“但有必要试一试。”
即使这行为毫无意义。因为开那一枪是他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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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已经结束。战争仍在延续。
“我一直以为他们说的电池会更偏近于黑色的金属立方体。”他接过陆拾递过来的外套披上，指了指小女孩，“谁能想到是长这样的。”
“猜出来得很快嘛。”
他干笑了两声。“几年前你怕是还做不成父亲，所以不猜女儿。”
小女孩一直面无表情地听着，手里牵着陆拾左手小指。
“会有这种想法，你怕是离过去太久了。”陆拾没有接他的打岔，而是很认真地看着他，“学生、壳、锁……你告诉我，哪一样是用着的原本意义？”
他忽然感到冷，仿佛沙地下寒气侵扰上来，沿骨骼攀附至全身。即使现在是春转夏的时节，阳光正好，掠过的飞鸟影子边缘清晰。
陆拾后半句例举的每个名词，在另一个世界里都对应着另一个寒气森然的意义。有刀剑、枪炮和机甲的这个世界已经够糟糕了；但另外一个，在这个基础上，还得加上莫名其妙的、破坏力总是很强的某些能力，于是混乱的程度要翻倍。
“我只是开玩笑。”
“我只是不希望你死掉，”陆拾的眼睛看起来平静又单纯，带着有一种孩子气的执拗感，“季余。”
一瞬间里他差点控制不住自己，要不计代价地离开此地。不知道是因为陆拾提到的名字，还是因为陆拾的神情。专注又坚定，让人无法不信任——
然而事实是，他深知陆拾绝对不值得信任。
在他们还是搭档的时候，在他还叫“季余”的时候，陆拾用这样的神色对大家说过很多，承诺过很多。但最后活下来的只有三个人。承诺什么的，不是无法做到，而是未曾尝试。
他避开陆拾的眼睛，偏过头去看小女孩。女孩子大概是五六岁的年纪，平时应该被养得很好，肤色白净，也不像现在很多吃不起饭的小孩子那样瘦。只是一直面无表情，似乎永远处在漠不关心的状态。这种样子……
不合理。
“我叫陈因纬。”
没想到陆拾很快地接受了这个名字。“好吧。陈因纬，你是得罪了什么人才被派到这里来的呢？”
陈因纬张了张嘴想要否认。这只是工作而已，并没有任何其它的原因。有人把电池偷走了，上面的情报上说他正在往这边来，而在这边的只有他的那一个小队。他作为狙击手，负责第一枪。
本来一切都还很正常，只除了一件事。那个人是陆拾。属于那种他们小队倾尽全力也伤不了的怪物。
何况枪响后，预料中的同伴们没有出现，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到了这战场。而作为“陈因纬”，普通人类，单独对上陆拾那样的怪物，没有办法不死。
“我以为你把他们先收拾掉了。”他改口道，虽然明知道这不可能。陆拾很厉害，但如果真的那样做了，他还是有信心看出这件事然后救一两个人的。
“不，他们在半途中接到了情报有误，临时撤离的命令。你除外。”
“情报有误的意思是？你可以假装没见过我。让我也撤离回去不好吗？”
“说是我在这边，但塔塔不在。所以没有必要用你们来伏击我了。”陆拾弯下腰把小女孩抱起来，眼角微弯，“刚刚动静那么大，你要扯谎说没看见我是不可能的。不过要是要伪装成你死掉了，倒是很有可信度。你擅长这个。”
伪装成已死然后换个身份？多半是需要我换回去吧……陈因纬在脑海里过了一趟怨念的想法，避开问题不去回答，而是看着紧攥着陆拾衣服的女孩子问道：“塔塔？”
得到了很轻的一声“嗯”作为回答。
“为了现在的局面，你一定干涉了很多……我得罪的怕是你吧。”他抬起头笑，“但你的确正受着追杀，不可能因为这点小动作就被放过的。你那么希望我作为陈因纬离开然后好好地死在对你的手段里这个结局？”
最后一句有点长，逻辑也不怎么顺，他讲出来的时候，语速快声音轻，连陆拾都愣了两秒来反应。
然后他回答道：“当然不。”
“是啊。只是逼着我变回去而已。”
毕竟曾经搭档过那么久，季余还是记得对方很喜欢玩文字游戏。陆拾很少说谎，但用诱导性的句子却是常事。比如他说“没必要用你们来伏击我”，意思其实是“那他们就觉得应该用更暴力的方法直接对这片地区进行清场”——根据他观察到的景象的话。
大地微微震颤。风渐渐吹起来，夹带着嘶鸣。数分钟前掠过的飞鸟张开双翼在头顶盘旋。准确地说，是有鸟样形状的机械，带着猩红的眼和钢铁的翅翼。
“黑鸽子，用来搜集信息的，前年的版本，不是最新的，不过也很贵。”陆拾这样向他解释，“比较要命的是，实时传输数据。”
他虚起眼睛抬头看。这样的事情他已经很久没有接触过了。实时传输？
陆拾摸了摸塔塔的头，声音忽然就放得轻柔和缓。“塔塔你看，有鸽子哦。来打个招呼吧。”
女孩子听话地抬手晃了晃。
“蒙一下她眼睛。”
说完后他举起枪，瞄准，扣动扳机。手上的枪本来不适合这样用，不过子弹却也很好地命中了目标。火花从天空中和着碎掉的钢铁向下掉，未触及地面就已然泯灭。
塔塔下意识的把脸埋进陆拾衣服里。陆拾轻拍着她的背，同时很耐心地等对方把话说完。
“那的确挺要命的。”少年转过头，身上披着的外套被风扬起，“你赢了。”
如果要活着离开，应当丢掉陈因纬的身份，取回曾经的名字……以及力量。
即使当时他明明就是因为想要活下去才捡起那个身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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