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觉得一个男高中生戴上hellokitty的粉色毛线帽子会有多好看。
帽子是苏洛言不知从哪捡来的，他很清楚自己戴着这顶帽子会有多傻，但是，现在天气太冷。
太冷了，实在是太冷了，简直像是回到了寒武纪时期的大片荒原上，硬挺的风大刺刺地钻进脖领，死死地撕咬着苏洛言每一寸皮肤。
苏洛言其实穿得很厚，但他的身体却实在单薄，跟他的身高很不相称。窄窄的肩细细的腰，全身上下的皮肤苍白成一片。再加上那两只在冷风中毫无光彩的眼睛，简直和那部专讲如何乱搞男女关系的电影里的吸血鬼差不多。
他站在这座小城12月初的街道上，没有任何光泽的眼睛注视着街上过往的男男女女。周围有一所大学，行人大都是那里的学生。但学生们步履匆匆，毫不在乎这个带着小女生帽子的怪异少年。大概是因为苏洛言的小嫩脸蛋倒是挺清秀，偶尔会有戴棉手套捂着口罩的大学女生会向苏洛言身上瞄几眼，然后跟同行的姑娘交流一下各自看法。
苏洛言只是安静地站在同一个地方，目光一直迷离，但大脑却在无比高效清晰地运转。他并不是在等人，也非是在等待任何东西，他站在这里的原因只是为了思考一件事情。
一件让他非常痛心的事情。比他初中时跟隔壁班校花告白失败还要痛心的事情。
两天之前，苏洛言在这条街上丢掉了他那个足以充当古董的手机。旧手机几乎分文不值，但对同样分文不值而且口袋比脸还干净的苏洛言而言，那也是很重要的一笔财富。更别说，除了实用价值还有纪念意义。
苏洛言想来想去，找来找去，最终不得不接受手机已经丢了这个残酷的现实。
反正现实对苏洛言而言，一直都是残酷的。
苏洛言不算是孤儿，他的记忆里虽然没有妈妈的存在，但爸爸好像还是活着的。只不过，三年前他爸爸就脱离了苏洛言的视线，隐逸进苍茫尘世，从此再没露面，至今渺无音讯。
但他一定还活在世上。这个说法来源于一个苏洛言管他叫达爷的胖老头儿。达爷告诉洛言，普天之下最了解他父亲的人就是达爷他老人家，达爷很肯定他父亲是个极为难缠的怪物，这种怪物冥界是不收的，所以只可能还好死不死地赖活在世上。
苏洛言将信将疑。父亲没失踪前，达爷是几乎天天赖在他家的蹭饭专业户。在他成为准孤儿后，能依靠的人也只剩下达爷。达爷让他每天放学后和假期周末的时间，在自己开的小面馆里充当小伙计。而作为血汗工人，他的报酬只是达爷给交学费，以及每个月给他一点可怜的要命的零花钱。
幸好，爸爸还给自己留下了一套房子，让自己不至于在达爷面馆的厨房里打地铺。
苏洛言走进面馆，打算好好暖和一下。达爷躺在厨房门旁的躺椅上，戴着老花镜正在看一本明末志怪类小说，他最近正对这种带艳情描写的古白话小说很感兴趣。
达爷一看苏洛言呼哧一下进了门，还带进来一身凉气，达爷的气就有点不顺。
达爷随手捡起一头大蒜，对准苏洛言的脑袋扔了过去，随着“嗷”地一声惨叫，达爷就知道这次又没失手。
“我说死老头儿你干嘛呢，有话不会好好说啊！非得打人吗！”苏洛言咆哮道。
“打得就是你这个逃学的小兔崽子。你这样对得起我给你交的学费？再说了，你不去上课，到时候考的上大学吗？”
“大学有什么好上的，现在的大学生可不比菜市场的萝卜少。反正都是混日子，在哪混有区别吗。”苏洛言反驳道。
“我就知道大学里漂亮姑娘可不少。而且让你上大学是你爸一直希望的。你爸就是希望你能像一个普通人一样，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别跟他们驱魔师魔族那些破事有什么瓜葛。”
苏洛言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绝大多数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跟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并没有什么不同，一样为琐事烦恼，一样被生活折磨，但每当这时，以及夜里来自身体深处的那团火焰给他的强烈感受的时候，他都感到自己原来是那样的不同。
那样的孤独。
魔族。驱魔师。被这个世界所禁忌的两个名词。主流社会甚至否认他们的存在，一切与他们有关的信息都会加以封闭。但他们确实存在，他们相互对立却又息息相关。在这个个世界未知的角落，日复一日地相互屠杀争斗。魔族威胁着尘世的正常秩序，驱魔师为了尘世不受侵扰，便把抵御魔族作为毕生的使命，已有上千年之久。
普通人极少有相信魔族存在的，而相信并探讨这个问题的小部分人跟平时爱好UFO的群体差不多。
苏洛言是驱魔师的儿子。父亲失踪后，达爷告诉了苏洛言他父亲是驱魔师这件事情，苏洛言没有怀疑。他只是一直觉得自己很奇怪，因为他好像没有10岁之前的记忆，这在他要好的同学圈子里是很罕见的事情。但那些与魔族有关的记忆碎片却似乎落在脑子里不少。虽然无法回忆任何具体的事情，但他却能坚信，达爷的话是对的。
直到前几天发生了一件事。那一天下午，就在达爷面馆的门前他亲眼看到了两个看起来都是高阶的驱魔师用术法对殴的场面。
苏洛言之前听达爷讲过不少有关驱魔师的事情，达爷甚至还给他演示过几个简单的、几乎算是表演性质的术法。比如一团紫色火球凭空燃起，继而化成几枚箭矢疾射而出--这类的简单术法。
但统统没有这次亲眼看到的场面更令人震撼。苏洛言不失时机地用自己如今已丢失的那个旧手机拍摄下了这一幕。并选取了其中一小部分，他认为不是太过于震撼也不会有太激烈反响的一小部分视频传到了网上。
苏洛言听烦了达爷不知不休的唠唠叨叨，堵着耳朵走出面馆，来到那条他最熟悉的老街上。
这条街大概是附近大学那些整天只知吃喝玩乐的大学生们最钟爱的地方。这里有数不清的奶茶店饰品屋便宜旅馆，街上的建筑大都是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大学生们知道的也就只知道这么多。
但苏洛言却可以条理清晰地把这条街的历史追溯到八、九十年之前，当然是听达爷说的。那时候这条街位置上是一片由欧洲人出资建造并控制的棉纺织厂，并在解放战争时期被悉数摧毁。大概有三十年的时间，这片区域都不过是长满杂草的荒地。直到管理小城的机构决定建立以这座城市命名的第一所大学，这个地方才被利用起来，人们也依靠着学生成就了小城第一批暴发户。
突然，一阵喧闹声由远及近地传来，苏洛言微微抬起脸，望向街道尽头。
路的尽头出现一大群五颜六色的年轻男女，这群人看上去年纪都不算太大，聚集在一起个个眼冒精光，吵吵嚷嚷，天气冷的要命他们却满头大汗。苏洛言看到每个人身上都挂满了形形色色的装备，主力是手机和单反，其余的全都是类似八卦罗盘金刚伞金属探测仪塔罗牌招魂幡之类的古怪玩意儿，甚至有人还身穿武当道袍腰别日本武士刀手挚格兰芬多学院的精仿版魔杖。
路过此地的大学生们很觉奇怪，这二三十号稀奇古怪的少年少女聚在一块是在cospaly吗，还是要打算去盗个墓玩玩。
这群人实际上是一帮子灵异事件爱好者，平日都在网上交流，只因此地一周之前发生了那起疑似魔族现身的灵异事件，在网上炒的沸沸扬扬，这才引起了这些人的兴趣，不顾官方不断进行辟谣，非要亲身来这里一探究竟。
这次活动代号叫“真理之翼”，发起者是一家在圈子里颇有影响力的网站。网站名字相当中二，叫“彼方之境”，网站的宗旨是打破公共方面对于真相的禁锢，无惧任何阻碍也要揭露那个神秘的一直掩藏在尘土之下的真相——证明“魔族”存在于世间。
他们之所以会从四面八方赶到这个小城齐聚一堂，完全是因为一周之前那个火遍全网的视频。之前网上流传有关魔族确实存在的资料，大多数都是些所谓亲眼见证者的口述，最多也就是张分辨率极低还有PS嫌疑的模糊照片。直到上周，网络上开始流传出那个名字叫做《出门买酸奶竟然碰见魔族打架，好怕怕》的视频。这个视频不同任何图文资料，虽然画面模糊的要死而且抖个不停，起的名字也相当弱智，但是却是第一个直观展现魔族真正面目的视频资料文件，更是魔族确实存在的铁证，公共方面的辟谣言论更成了放狗屁一般。
首发视频的就是“彼方之境”网站，上传者是一个叫叫逆疯快递的账号。很快网站方面证实，从技术层面讲，这个视频不存在任何作假的可能性。圈子里一片沸腾，之后有人扒出视频的发生地是这个沿海小城。
他们扫荡一般在小城大大小小的街道马路中间溜达来溜达去，目的就是找出视频的具体发生地点。苏洛言站在街边，面无表情的用目光在这群疑似中二病患者身上瞧来瞧去，越看越觉得好笑，最后竟然真的哈哈大笑起来。
真理之翼的行动者们从这个小疯子身边大跨步走过，无一不用鄙夷的眼光看着这个戴着粉色小女生帽子的小子。但苏洛言并不在乎，他现在倒是完全有理由去鄙夷这群真理之翼的行动者们，因为这群人绝对也不会料到，这个视频正是他上传的。他们更不会料到，视频中互殴的那俩人根本也不是什么魔族，而是驱魔师。
不同于这群拼命想证明魔族存在的狂热魔族粉丝，苏洛言大概从出生之后就跟魔族亲密接触过几次，亲密到差点葬身于魔族那裹着黑焰的凛风刃之中。不过有关这一切，苏洛言也只有零星的残存记忆，但总也比这群半吊子了解得太多了。
刚经过苏洛言走了没几步路，扫荡大队突然停了下来，有尖利的女声如汽车喇叭一样扩散开：“就是这里，我记得就是这个路灯！”人堆里接连不断的传出欢呼尖叫，每个人都兴奋地互相拥抱，噼里啪啦地拍照。苏洛言眼睛在人群中随意地乱瞟，却总被人群中一个男孩儿所吸引，一个表情上看最喜不自禁地的黑发男孩儿。
这个男孩看上去跟苏洛言差不多大，大概也是十五六岁。他的皮肤很白，头发就显得更加黑亮，对一个青春期男生而言，面容太过精致，更容易误会成清秀的女生。身上wloner的羽绒服是这年冬天欧美男星们穿到烂大街的款式，而那条巴宝莉格子围巾更是在地摊上花上十块钱就能买到同款，只不过男孩戴的这条是真东西。任谁一看都会明白这是一个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富家小公子哥。但男孩却好似有着一种魅力，不要说这些衣物服饰都是大牌，就算是把苏洛言的这身破烂儿换到他身上，他的气质也丝毫不会受任何影响。
苏洛言远远看着他，觉得这少年的神气的确是任何人都无法比拟的。
人群的吵嚷声越来越大，在面馆研究古籍的达爷大概是被吵得不耐烦，愤愤然从店里挪出身来，那样子好像是打算跟那群男女提出抗议。
达爷问苏洛言：“这群二百五后生崽围着这里干嘛呢，叽叽喳喳的吵死个人，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
苏洛言说：“我刚才好像听到他们说到魔族现身什么的，会不会是来探寻魔族踪迹的。”
达爷哼了一声：“魔族？魔族是什么狗屁玩意，现在的年轻人，该上学的不上学，该去工作的不好好工作，整天就会胡思乱想。什么找魔族踪迹，不务正业！根本就是小兔崽子们不想上学上班胡乱找的借口罢了。”
胖老头儿的声音并不大，可正在吵闹的后生崽们竟然一个字不落全都听得清清楚楚，一些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听得心中有气，欲上前来跟胖老头儿分辩几句，忽然听到胖老头儿身边的少年接过话去。
“达爷你这么说人家就不爱听了，人家这顶多就是业余爱好，算不上不务正业。再说前两天网上传着一个很火的视频，视频里就疑似出现了真正的魔族，你没看吗。而且我觉得，那个视频拍的地点很可能就是你这面馆门前。”
达爷不屑道：“什么烂视频，还出现魔族，我可没看过这种东西。八成是有人闲着没事用假视频炒作，还骗过来这么一大群傻小子来组团犯傻。”
苏洛言表情如死鱼，心里却笑开了花，没想到达爷装起蒜来倒是挺有一套。
但苏洛言并没注意到，那个被他关注的男孩儿，这时也在用自己那漂亮的眼睛看着苏洛言，不由看得出神。
晚上七点半，苏洛言洗好了碗，店里一个吃面的都没有，达爷也找不到任何杂活可以指派他。正在无所事事的一老一小坐在大堂大眼瞪小眼的时候，突然有人拉开了玻璃门，大踏步地进到了店里。
进来的是白天那个被苏洛言注意到的男孩，苏洛言左手撑着脸，看向那个几乎站立不稳的孩。他的脸泛着潮红，呼吸急促，以苏洛言的经验，这要不是刚去告白姑娘被拒绝之后的反应，就是进门之前在死命狂奔。
男孩的衣着气质明明跟油腻腻的小面馆格格不入，但此刻他却丝毫不在乎地拉开一张粗糙油脏的条凳，坐在苏洛言对面。
“想吃什么面？”苏洛言如平常一样招呼道。
男孩看着他：“我不吃面。”
“除了面，这儿没别的卖。不过冰箱里还有上次吃剩下的半袋速冻水饺，你想吃的话我去给你煮。就算你……15块好了。”苏洛言小奸商一般说道。
“我什么都不想吃，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少年的声音很好听，虽然他看上去跟苏洛言差不多都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声音却不似那些处在变声期的同龄男生的公鸭嗓，反而圆润动听。
苏洛言说：“好啊，有什么问题你尽管问，我不收钱。”
“那好，我问你，你能不装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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