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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坐在树枝上看着沈小姐。就和小孩迟早会长大一样，女人也迟早要嫁人，无关个人意志，而是世间常理。
像他这种地痞哪里有资格配得上沈小姐，这种事情他都知道。
可那又怎么样？
在你最孤独，最绝望，甚至放弃做人的尊严。有位少女来到你身边，她美丽、高贵却毫不嫌弃你满是冻疮流脓的手，用贴身手绢为你包扎，并笑着借给你二十两纹银，告诉你，你是一个人。
换做是铁打的心都会被融化，更何况他的心并非铁打。
自己是走下楼的？还是滚下去的？
他搞不清楚，短暂的清醒过后是更加混沌的大脑，是哭是笑，是喜是悲，这些都已经不重要。
出得临江楼，一群人立马围上前来，宛如一群蜜蜂扑面而来，嗡嗡地声音吵的人心烦意乱。
李宏图狂吼一声，掏出三万两银票砸在地上，扫开“蜜蜂”群，拔腿就跑。
大壮等人急忙将银票捡起，一个个大呼小叫，显然是被银票上的金额吓到。
捡起银票，众人第一反应就是追上帮主。大壮刚想起步追，肥三伸手拦住。
“等等，每个男人都有伤心流泪的时候，我们要做的不是追上去，而是准备好酒和女人等待他回来这才是兄弟啊。”旋即，肥三眉开眼笑道：“所以我们先分钱，在买几十坛好酒，叫二十来个肤白胸大的姑娘，静静等帮主回来吧。”
“肥三，我真没想到你居然如此无耻，简直就是……我辈楷模。快，我们分钱。”
李宏图只是单纯想跑，继续停留在原地的话，他怕自己的呼吸会停止，唯有不停地跑。
跑着跑着，他又跑回到原点，沈家大院外的歪脖子树。
一名方脸大耳的汉子，穿着单薄衣衫，手持斧子正在砍树，砍得就是歪脖子树。
“住手！周围不是还有其它树吗？你干嘛要砍这棵！”李宏图忽然回过神来，神色狰狞冲到大汉面前，颇有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架势。
大汉本来就有点心烦，挥着斧子怒道：“老子结婚砍自家树做家具有什么不对，管你这个外人鸟事。识相的就滚远点！”
李宏图的怒火瞬间消失，是啊，树是人家的，他想砍就砍。同理，沈小姐也是别人家的女儿，他们想要为女儿找个有钱有势的老公完全没错。
谁让他是外人，一个微不足道的外人。
李宏图沮丧的脸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被主人抛弃的小狗，他失魂落魄坐在不远处，抱着膝盖，直愣愣盯着歪脖子树看。
大汉心里有点发凉，敢情自己遇到疯子了，想到这里，他加快速度，砍得愈发卖力。
不久，伴随着砰的一声，歪脖子树倒地，李宏图清晰听到咔嚓一声，似乎是什么碎掉一样，眼泪不由自主流出。
那模样让大汉确定他是疯子，和几个兄弟一起匆匆将大树抬回家。现场就留下他一个人以及显示年轮的树桩。
李宏图缓缓起身，走到树桩上坐下，喃喃道：“没事的，只要根没有拔掉，迟早会在长起来。就是不知道那个时候你会不会记得有人坐在你身上像傻瓜一样看着书房呢？”
李宏图觉得自己和歪脖子树是同样的命运，他还活着，心里却已经死了。它也还活着，却已经没有躯干，和死无异。
他就这样蹲在树桩上，直至日落，明月当空，都没有移动半步。
今晚的夜空依旧是那么美丽，无数繁星点缀在上面，一轮圆月最为耀眼。
蹲着的他忽然感觉头顶有水浇下来，懒得抬头，闷闷道：“浇水算什么，有种扔刀子下来。”
“你这算什么样子，白天那么嚣张得意，晚上就一副被人抛弃的模样，喂，给本姑娘抬起头来。”银铃般的声音从身前响起，他刚抬起头又被姬舞魅按回去：“算了，我对你那张半死不活的脸没什么兴趣，快回家叫出霸王来，我特意寻找到一只像鹰一样的斗鸡，来和你比划下。本姑娘就不信这次还会输。”
李宏图有气无力道：“霸王已经被人买走，想要决胜负就去找徐临吧。”
姬舞魅大怒，伸手将他提起：“你这个混蛋不能等我赢了在卖，这样子我哪里还有翻盘的机会。”
借着被提起的机会，李宏图看到站在她肩膀的斗鸡，那与其说是像鹰，不如说完全就是一只货真价实的老鹰。
他还真没见过体格超过半米的斗鸡……
姬舞魅的性格多变，刚刚还在发火，这时又满脸骄傲：“很吃惊吧，我刚看到的时候也是，像鹰一样的体格和翅膀，抓的时候废了我不少功夫。”
“这怎么看都是鹰吧，你别再自欺欺人了。”
“什么？！”姬舞魅满脸震惊，浑然没有半点作假的样子，看得李宏图只能翻白眼。
姬舞魅羞怒道：“就许你的霸王像那么多，就不许我的小黑像鹰嘛！反正你也没霸王了，斗鸡就算平手，小黑，你可以走啦。”
姬舞魅松开手，放飞小黑。李宏图直接坐在地上，又恢复原来的姿态。
姬舞魅上下打量着他，叹气摇头：“难怪人家沈小姐看不上你，你瞧瞧自己浑身上下有哪一点值得人家看一眼？”
“你怎么知道？”李宏图心下大惊，深藏在内心的秘密居然被一个外人轻易戳破，简直和藏小黄书被父母发现的小鬼一样，又羞又惊。
姬舞魅正色道：“其实我会算，你将详细经过告诉我，说不定我能帮你算到机缘。”
她不会算，会猜。这个年纪的男人会变成生无可恋的姿态，不是为财就是为女人，她心想财和这货不搭边，那就只能是女人。来此的路上又看到沈府的招牌，便随口一说，结果真让她猜对了。
李宏图一听还有希望顿时两眼放光：“好，好，我说，一切都要从三年前开始说起。”
三年前，李宏图十六岁。那个秀才老爹又一次落榜，加上那年冬天格外的冷，他病倒在床上没多久就去世。死时只有一块草席裹着，他心想老爹生前好歹是个秀才不能这么寒酸入土，便学起评书来个卖身葬父。
倒霉的是，待在大街上半天都没人来要他。中午又开始刮起风雪，他想要离开，却发现脚冻麻走不动，更悲剧的是他双手生冻疮，肿的和猪蹄一般。几乎绝望的时候，沈小姐的马车从街上路过。
接下来的事情和评书一样，心地善良的小姐为落魄的小男孩包扎冻疮，用自己的贴身手绢，那一瞬间的温暖让小男孩永远都忘不了，他能够活到现在全凭那块手绢。
李宏图说到激动之处，从怀里掏出珍藏多年的手绢让姬舞魅看看。那块手绢呈方形，上面用金线绣有一只百灵鸟站在树枝的画面，看得出绣功非常好，称得上是栩栩如生。她心想这家伙真是够傻，那个小姐脑袋估计也不好使。大冬天裹上这么一条单薄的手绢能有个鸟用。
李宏图面色忽然变得很肉疼：“本来还有一条的，都怪我一时不察，居然让前任霸王给啄烂，气得我将它给顿成鸡汤，那味道至今都让我难以忘怀，肯定是沈小姐手绢的功劳。”
姬舞魅不得不转身，生怕自己脸上的表情被李宏图看到。偷笑少许，她重新转过身来，板着脸道：“刚刚我已经动用神功帮你算算，你和她还是有很大几率的可能性。不如我送你进沈府让你和她见见面谈谈如何？”
“这……这……”李宏图瞪目结舌，幸福来得太突然，他不知道是该勇敢抓住还是稍等下整理心情。
姬舞魅可不是那种会耐心征求人意见的女人，她是想到就做，伸手抓住李宏图，嬉笑道：“让你看看本姑娘闯荡江湖的三十绝技之一，翻墙如跨栏，走吧！”
李宏图惊得想要大叫，随即用空出的右手捂住嘴巴，免得惊动他人。两人一下子翻过院墙，当真是如腾云驾雾，嗖地一声已经到达目的。
进来之后，姬舞魅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不认识路。沈小姐的父亲是海内名儒，母亲也是官宦世家，两人居住的宅院虽比不上徐临，却也足够让两个土包子目瞪口呆。
李宏图只能凭借书房这个线索寻找，尽量降低脚步声音，眼光六路耳听八方。姬舞魅倒是大大咧咧，像是行走在自己家中一样，边走边点评。
“哦哦，那边的松树长得不错，和山水挺配。”
“松散，这个戒备太松散了，走半天居然连个巡逻的人都没有看见。沈小姐这么多年没有清白不保，真是难为她。”
李宏图听不下去了，停下脚步，小声怒斥：“你少在那里胡说八道，沈小姐有上天保佑，才不会遇到哪些登徒浪子！”
“是谁在外面？”声音从隔壁房间传出，像是一阵轻柔的微风，往事如流水般浮现在心头。
————沈小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