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许婵第五次的思考了。
人类的本质是什么？
高等动物？碳基聚合物？亦或者，是复读机？
正如无数先贤在温饱解决后总会深思的一个问题：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来人世又为了什么？
这些问题在为难人们的同时，也引导着人们去探寻往世的存在与否，直至找到最初的记忆。
由此衍生出无数种解释，更牵扯出数不尽的纷争——佛教的六道轮回，基督教的天堂说……
宗教领袖们不介意于以一切手段传达主的理念——纷争，战乱，传教，劝说，与救赎。对于他们而言，每能多一个罪人接受主的教诲，都意味着自己的功绩提升，意味着天堂等待的66个纯洁处女/升到天堂，享受永恒的安宁……
逐此种种，究其最终，总是绕不开一个词——记忆。
人类分辨自身与他人所凭借的，无非是记忆。
换而言之，自小到大，潜藏在人脑深处的欢笑，哭泣，悲伤，与痛苦的记忆，这些记忆冰山的大部分才是人类认识自我与鉴别他人的根本手段。
但是，人类的记忆真的可靠吗？
根据自己在贴吧多年灌水的经验，许婵可以确切地给出自己的回答，不能。
不论是记忆格式化，还是后天记忆诱导，乃至于某梦空间般的记忆盗窃与植入，人类都以无数种可行而确切的方法探索并拉低了自身的下限，更不必说8012年的如今，禁忌克隆术与记忆植入已能在大国实验室堂而皇之的出现。
至于尝试与否，只是取决于投入与产出的关系罢了。
那么，一个鲜而易见的问题就出现了：我，该怎么证明我是谁呢？
说实话，倘如在高中时期，面临这个问题的学霸婵更多是嗤之以鼻。作业都做不完了，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去思考这些有的没的，有这美国时间不如刷几套三五冷静冷静。知识，就是这么令人快乐。
但此刻，这个问题至关重要。
倘若，倘若眼前的一切都是虚假，是小女孩指尖升起的璀璨火柴，她又该怎么办呢？
努力静下心，许婵开始回忆昨日的经历，依然感觉到难以置信：昨日，下水道中，她尚且蹑缩着脚步，努力寻找着足以果腹的食物，艰难求生，渴望窥见黎明时分从井盖打下的那一道曦光。而此刻，她却安然坐在柔软的沙发上，面前古老的橡木桌上摆放着洁净而美味的鲜奶，乳酪与面包，待君自取。
可是，可是她不是在下水道中艰难求生，遭遇到未知的敌人吗？又怎么会出现在这呢？
许婵咬了咬嘴唇。
在刨除一切不可能的选项后，最不可能的也就是现实——她，被人救下，带到了未知的空间。
眼前的美食依然静静的躺着。
一切都像虚假，一切都如同梦幻。
但食物的芳香是那么真实，颜色妍丽的巧克力酱散发出惊人的诱惑力。
许婵艰难地吞了吞唾沫，咽下口中的那一丝对美食的渴望，将视线投向眼前的男子。
’咳，‘，沙发前的男人咳了咳。
不动声色。少女如是想到。
姑且放下怀疑与思考，无论出于什么原因，面前的男人都救了自己一命，并将她带到一个安全区域。至于食物，她不想动，也不敢动。
她知道，欲夺者必先予。
笔直坐在许婵对面的男子满意地点了点头，伸出带着厚重手套的双手正了正脸上的面具——滑稽的八字胡带着微笑的弧度，双眼在苹果肌的牵扯下微咪成缝，高挑而细长的眉毛藏着英式的嘲讽笑意，又像是对谁致上敬意。
毫无疑问，这是一张乔伊。福克斯面具。
‘很荣幸见到你’，'尊贵'的小姐。男人带着嘲弄的语气起身，上前弯腰，宛如血统最为纯粹的贵族，‘您可以称呼我为'v'。’
古板而刻意，这是许婵给他下的第一个标签。但很快她就推翻了自己的论断。
V起身了，此刻被橡木桌遮挡住的身子才能被清晰地看见——他身材高大，却留着修长的黑发，在面具的末端犹如刀剑交击般平整；自上身向下，传统的英伦服饰套在一层结实轻便的皮夹之下，如同随时做好出征准备的将领，期待着辞别人世的最后一仗；即使是双手，也被厚厚包裹在繁重的手套内。
真是一个怪人。少女想到，谁会将自己包裹在密不透风的皮甲内呢？
仔细观察，那具皮甲上映着无数道深而旧的痕迹，手套背面的护手也残破到令人难以置信。
简直是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亡魂！
他，如同一具死而复生的亡魂，时时研磨着双剑，期待着至后的一战，以灵魂内最纯粹的怒火燃烧仇敌也燃烧自己。
想到这，许婵紧了紧袖内的锐利铁片。这个末世，也只有冰冷的武器能给人们点些许安全感。
男子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缓缓伸出双手，平摊成掌，一如最殷切的主人在向远道而来的客人介绍着家中的一切美好——您瞧，那是华美的中国瓷器，这是古老的银质餐具，至于那则是女皇赐予的家族贵宝。
只可惜，此刻的客人只在乎杯中的热可可会不会在主人的长篇大论中凉掉。
V摇了摇头，轻轻嗤笑，身影却愈来愈淡；并非消失，而是速度已快到了人眼无法察觉！
黑暗的身影旋转着，愈发迅速，犹如一道肆无忌惮的黑风，愈来愈大，将要覆灭人世间至恶的王朝！
少女下意识攥紧了座椅的扶手。
旋风突然停止，V单手扶胸，优雅地弯腰鞠躬，如谢幕的演员向观众致上最诚挚的祝福。
’这该是太快与太慢的结合。‘少女自语，却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此刻与其说是V，毋庸说是他的言语，在向许婵示意周围的一切。‘我亲爱的小小姐，请看看周围的一切，这将超乎你的想象。’
此刻，许婵才将自己的注意力从食物转移到周围。
尊贵，典雅而华美。
许婵尝试着从自己的脑海中挖掘出更完美更足以形容周围一切的词汇，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失败。
英伦风骨的装潢混杂着高灯明盏，华美地毯上横陈着各式书籍，墙上的中式长剑同太刀交错，更微妙的是，极至目力竟能窥到最外层如同液态流淌的墙壁，透明而闪烁着微光。
水样漾起的波澜闪烁着难以识别的字符。依稀能分辨出的，不过寥寥数个甲骨文。
许婵深深吸了口气，克制住内心的波澜。
V转身踱步，与其说是踱步，更不如说是沿着一条曾彳亍过千百遭的道路驶向已知的终点。
克制而镇定地站住，前方是一柄长剑。
站在那柄欧剑之下，男人深深地凝望着墙上的长剑。如同看着情人般的炙热。
许婵不知道该怎么倾吐那种感觉。
如同闪电般，男人猛地抽出墙上的欧式长剑，一个猛烈而又迅速的进步，直直杀向少女身旁，那是一尊欧洲板甲立人像。
尖叫声伴着长刀劈砍的声响，一切都太快！
当少女意识到自己尚且完好无缺，她的眼前回荡着的只有那个画面：人影向前，不见长剑挥舞劈砍，只见两者交错相会，竟像是情人间的缠绵，直到数道银色的刀光如同璀璨银河交汇在板甲之上。
一切都太快，又太美。
当啷，板甲残破地滚落到少女脚下，而V也顺势收剑入怀，并转身将它扔回墙上的刀壳。不偏不倚。
刺剑，横斩，上挑，顺劈斩。
少女小心捡起地上的残破铠甲，努力分辨出其所遭受的可怖打击。
V缓缓前行，如同古板的绅士，踱至墙角，弯腰打开倚靠在墙边的老式电视机。
‘希望没吓到你’，男人靠坐在丝质单人沙发上，看着光盘驱动机转动，红绿指示灯作响。‘我的小小姐。’
许婵咬了咬嘴唇，平复下内心的波澜，缓缓坐回沙发上的位置。
电视机闪烁，黑红交错的光影逐渐清晰，赫然是基督山伯爵的经典桥段：两人交相刺击，基督山伯爵带着苦痛与决然说出那句——我的朋友，我还有一点疑虑—
现实与光影重合，V与基督山带着克制，缓缓说出了下半句：
——你是不是因为太懦弱了，才这样以炫耀自己的痛苦作为自己的荣耀？
画面转黑，V自顾自地起身，走向远处的长廊。
黑暗与昏暗无言，电视机上闪烁的黑白光点依旧沉默。
’桌上的食物请您慢用‘，声音依旧是克制的味道，远远飘来，’饭后您可随意走动。晚些时候，我会来收拾残局。‘
许婵松了松裤带，竭力给美食留出更多的空间。
’但请记住，千万不要触摸最外的墙壁。‘声音依然在补充，带着森冷的味道。
房间的黑暗渐渐占了上风，少女的身影也笼罩其内。
’呵，真是个怪人’，少女叹息，略显笨拙地捉起桌上的刀叉。
但至少他救了我一命。
伴着思考，许婵优雅而敏捷地消灭着桌上的一切——在末世，这些可不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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