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白业在笑。
她的笑浅浅地挂在唇边,犹如月初时的一轮新月。
徐浩之看着她,却只觉得那笑容犹如一只小虫般在他的脊背上游走。
——他听说在深冬中,即便阳光也会显得无比冰冷,那么现在他看到的,大概就是那样的阳光。
他觉得浑身发冷,而桃白业的笑容却更显得灿烂,她腾起身从半空靠近他,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
“没关系哟,浩之。”她说,“来,告诉我吧?”
如果说几年前的徐浩之还会将这句话信以为真的话,现在的他已经不再会有这样天真的想法了:这并不是什么理性的丝毫,而是某种纯粹的本能。
他近乎本能地意识到桃白业的声音下隐藏的东西,如同平静河面下的湍流一样,一不注意,就会将他拽进无底的深渊。
“你在说什么啊?”所以,他低声回答道,“莫名其妙的。”
桃白业“咯咯”笑了,指尖顺着脸颊向下滑去,带出凉意一片。
“真是的——”然后她说道,“浩之连玩笑都不懂啊。”
“是因为你太不会说笑话了。”他这样说着,紧握着扫把柄的手这才微微松开。
宵若梦正在教室的另一侧扫着地,他也低下头,从这一侧开始扫起;桃白业飘在他身边,一双杏仁眼始终没有离开过他的面容。
夕阳渐渐暗沉,黄昏的气息转入黑夜,他们已经打开了灯,灰尘就在那灯光下四下翻飞。
很长一段时间里,没有人说话,细微的扫地声混杂进远处的喧嚣中,它们如同地面上的尘埃般飞舞又降落,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徐浩之沉默地扫着地,他不太确定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但多半,他什么也没有在想——这样的状况不算罕见,尤其是当你身边有另一双眼睛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你的时候。
托福,多年来,他已将这种睁着眼走神的技巧练得炉火纯青,视野反而像是因此而扩展了,他的每一个意识都在向外延伸,他察觉到了许许多多先前无法察觉到的事物。
风,气息,皮肤的感触,课桌的纹理,阴影的间隙。
天空上的云层有着浓重的绛紫,窗户被风吹得“咔咔”作响,今天的风其实不大、只是在傍晚一口气涌起了而已。
前面两排的抽屉里有谁忘了把课本带回家,今天他用了一天的黑板擦歪歪斜斜地放在讲台桌上,黑板一侧用红色的字粘着“高考倒计时”——但它们其实没有在计数,那是前一个使用这间教室的班级留下的。
女孩儿的脚步在空旷的教室里回响,或许是因为这里只有他们两人,她的所有举动都像被无数倍放大,在他眼底泛起鲜明的涟漪。
她的衣角有些褶皱,翻起的布料带出鲜明的阴影,它们在空气中摇晃,犹如它们正在呼吸一般。
“那边,扫完了。”她说。
“咦?”徐浩之猛地从那茫然、模糊、暧昧的感官中脱离。
他好似突地从水下跃起到了水面,世界转瞬之间变得清晰起来,他眨了眨眼,教室窗户反射出的亮光落进了他眼中。
“我帮你。”宵若梦说,她的眼睛倒映出了他的影像,“快点扫完。”
“啊……好。”徐浩之低下头,奋力挥动着手中的扫帚。
他有种走神被发觉的心虚,在心口深处不断地打转,身边的桃白业又一次笑了起来,她说:“你脸红了哦,浩之。”
徐浩之抬头看了眼背过身去打扫的宵若梦,才转头瞪了眼桃白业,他压低了嗓音,低声说道:“别闹。”
桃白业大笑,她坐在了前头的桌子上,冲着他眨了眨眼。
“……”
那个位置正好在宵若梦身边。
徐浩之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她身边的女孩儿,她的衣角、发丝、握住扫把的手,她的……
眼角又是一阵抽痛,他飞速垂下头,将思绪集中在自己的脚下,他一心一意地与那些灰尘颤抖,直到它们都渐渐被归拢到了一处。
“差不多了吧。”然后他说道,把所有垃圾都丢进垃圾桶中,“我们也该回去了。”
“嗯。”宵若梦点了点头。
她没再说话,徐浩之也没有,沉默好似成了他们间某种心照不宣的信号:它意味着他们不需要开口也能相互交流,意味着有着某种气息正在他们之间无声地传递。
徐浩之提起垃圾袋,冲她点了点头便向外走去,微弱的寒意此时此刻正粘在他身上,他加快了脚步,那寒冷追随着他逐步向前。
“浩之还真是殷勤啊。”桃白业这样说。
“只是正常男生都会做的事而已。”徐浩之说着,抬头看了眼天空。
天色已暗。
远处的天边看得到月亮正在升起,等天色更晚一些,它的光芒就会照亮夜空。
“……”
这个时间……
丢完垃圾的徐浩之开始往回走。
他穿过街巷,把收摊了的街边小吃甩在一边,他往家走,径直穿过了天黑时灯火暗淡的图书馆。
——月光在照耀着那里。
那光线并不强,甚至会消失在路灯的光中,但却也足以让人意识到有月亮正悬挂在半空。
他抬起头,图书馆的棱角在那月光下改变了姿态——
玻璃窗变得肮脏荒废,有光的窗户变得阴暗颓废,他站在那里,看着那图书馆向着过去蜕变。
“屋子……”桃白业轻声呢喃着,“果然、今天也看得到。”
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正从图书馆中离开,他们笑着谈论着与此地过往全然无关的事物;他们越过徐浩之身边,像从另一个世界中经过了一般。
他们……看不到他眼中看到的景象。
屋子没有消失,桃白业也一样。
屋子无法被毁灭,桃白业也始终跟在他身边。
屋子不曾被人注意到过,有许许多多的事情……都与它类似。
徐浩之的心口犹如被一只巨大的手捏住,那只手正在用力,从那团肉中挤出鲜血,“泊泊”地流淌着。
……女孩儿握着扫把的手。
她已经很小心掩盖了,却怎么也阻挡不了着意向她投去的目光。
手指与手腕都白皙得近乎透明,但在小臂上,他瞥见了圆形、粗糙的伤疤。
那是被香烟烫出来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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