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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复活节还有两天深夜罗马万神庙
安东妮开膛手杰克
“所以说，骑士，作为一个习惯自我认可的家伙，为什么会有允许我这三流人来游玩罗马的想法呢？”黑色长袍的青年出神地抚摸着一个接一个的神龛和柯林斯石柱，眼中的满足与喜悦几乎可以化作光芒喷射出来。在享受的间歇，他用毫不在意的口吻向身后一身黑色晚礼服的少女发问道。他似乎并不熟知礼仪，连回头都不回一下。
“不要用慵懒的口气和我讲话，我是个商人，其次是教士，最后才是骑士。”安东妮从容地跟在青年身后，虽然青年几乎三步一停，然后开始像蹂躏少女的胴体一样把玩那些万神庙的塑像和装饰品，但她似乎并不显露出很过度的不耐烦的神情。她可能在尽全力表现出自己成熟的样子吧？从一前一后两人的身高来看，就好像身为新晋骑士团长的安东妮是这个不明来历家伙的仆从一样。但话说回来，安东妮娇弱的躯体和千金小姐一样的打扮做派还真没法让人接受她自己强调的这样的三个身份，乃至于去相信她就是这一届教会骑士团和马耳他骑士团的总管理者。她可能即将成为历史上最引人注目的一届教会骑士团长了。
“你都不蒙住脸吗？”安东妮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无趣，没话找话地对着沉溺于抚摩奥古斯都大帝半身塑像的黑衣青年低声问道。
“这个时候没必要，我怕你记住我的脸吗？我像是会怕吗？”
安东妮觉得他在向自己耍威风，便蔑视一般地耸耸肩。“我本该明白和你没法交流，如果不赶快干完你来这里的正事，我拖着长裙从大剧院赶到这里的劳务费要加倍。”
“倒是没有人对我的脸说三道四，因为多数人明白我和他们不一样，面貌对我来说无所谓。也许今天我以我自己的面容来面见你，明天就会化作众多盗贼或流浪汉中的一员。”青年自顾自地说着，似乎并没有将高贵的骑士团长的话听进耳里。
安东妮殷红色的瞳孔紧缩了一下，她不自主地去瞄那个高她一头的青年的面容。亮蓝色没有杂质的眸子，白得发亮的肤色和略微显银灰色的耷拉下来的一绺垂发，像是爱尔兰人的血统，本人却又没有她印象中爱尔兰人的俗套无趣和头脑简单——但是，我无法接受任何一个爱尔兰人，她默默告诉自己。
“有没有人指出过你的说话方式很招人讨厌？罗马人喜欢直来直去的性格。”
青年抽动了一下精致的眉毛，那两只在奥古斯都大帝的龙体上胡乱摸索的带着粗糙护手的爪子稍稍收敛下来，“抱歉，我忘了您不是一般地顾及您的身份。”他这么说着，将两根手指轻轻悬停在半身像的底座上，那里有一块凸起的印着奥古斯都家族印章的圆盘。
“你是觉得我把你带来这里是因为我很可怜你，还是你觉得只看我的外表就可以确定我是个无能的女人？”
青年丝毫不理会，他摘掉护手上的黑色兽皮，将那两只手指伸进圆盘的凹陷中，轻轻地扭动了一圈。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月光穿过大圆顶，洒在奥古斯都大帝刚毅的面庞上，大圆顶的边缘也被披上了一层金色的涂漆。
“你在做什么？”安东妮死死地盯着青年，她嚼着舌头，暗自对自己强调着她是一个从小到大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轻浮对待的成功者。
依旧不被回答。俄然，伴随着雕像底座突如其来的下沉，左右两块地板砖悄无声息地凹陷了下去。青年遂伏下身，抚摸着身侧那一块下陷的琉璃铺就的地板砖，将它轻轻地按动了一下。
“麻烦你了，帮个忙。”他用另一只手指着另一边的地板砖，招手示意安东妮。
“抱歉，我没兴趣。”
“最好不要这么想，这是为了我们各自的未来。”
安东妮垂着眉毛，犹疑了半晌，用一只手拖起裙摆，在身侧的地板砖边站定。“按一下就好了吗？”
“是的。”
安东妮照做了，但勉强欠身按下它之后，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我以前没看到过这种机关，你对这里这么熟悉吗？”
“不，我第一次来逛万神庙。”青年敷衍道，“你最好小心一点，把头低下。”
“什么？”
“我说把头低下……”
月亮像是突然被云层吞噬了一样，大剧院穹顶下的孔雀石地板上的金色流光顷刻之间消失了。安东妮注意到了，只是第六感让她如应激一般伏下身子。
有什么东西划破空气直直地压下来。青年腾出一只胳膊护住她裸露的头颅，喘息之间，巨大的冲击力将沙尘和零星碎石抛到了他们的身上。伴着突如其来的巨响，像是非要把这个巨大哥特式宫殿要撼动不可。
余响似乎环绕着空旷的大厅从容地走了很多圈，胆小的少女辨不清是十几秒还是十几分钟了。
几乎好些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呼吸声已经颤抖得厉害，直到她挣扎着抬起头，才发觉自己面前十几米处万神庙大厅的中心，好几平方米的地板被一个从天而降的石制品撞穿，金碧辉煌的大厅被飞溅的石块填满，已经面目全非。
“你在做什么？”安东妮用额头将青年的手臂撞开，故作镇定地质问道。
“现在不是问这个的时候吧？为了保护你的脑袋我可是不遗余力了。”青年盯着安东妮惨白的脸看了几秒，随即站起身，转身走向那个被砸出的洞窟。
我在罗马住了一辈子，还不知道这地方的地板是空心的。安东妮的脑袋里跳出了一个想法，她拍了拍已经不可能修补好的晚礼服，拖着碍事的裙摆跟了上去。
“好，那我对你发誓我不是为了观光才来这种地方的。”青年接着说道，微微欠身在洞口处站定，打量了几眼。
俄而，他毫不犹疑地翻身跳下了洞窟。空心的部分离地面有大概三四米，只是一个正常居室的高度，也并没有让青年栽一个颜面尽失的跟头。把洞窟与万神庙大厅隔绝的地板——或者说天花板却只有薄薄的十几公分，着实让还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骑士团长感到匪夷所思。
洞窟里是另一个大厅，虽然很矮，而且满是尘埃，但面积大得在微弱的月光下一眼望不到边。似乎只有这个洞口处的罗马混凝土封板比较薄，而其他部分的封板则要厚上八十公分左右，这种设计可能是专门用来进出的。
“虽然我很意外……你怎么会知道有这种地方？”相比疑惑，安东妮看着面前男人的眼神更多是提防。
借着一点月光，青年不紧不慢地擦了擦已然显得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颊，自顾自点燃了一根照明棒，将它系在腰带上。这个人似乎很习惯将他人的发问当耳旁风。
安东妮可以借机探出头在下面的洞窟里东张西望。似乎大厅里面除了堆满的石制桌椅和一个大平台以外再无他物，平台之上有一座不大的雕塑，一人半高左右，头部刚好碰到天花板的位置。是一个年轻女性戴着面纱的面容，具体是什么她看不清楚。其余的，也许只有暗处躲藏的老鼠。
“不打算下来吗？”
他的面容在照明棒的映衬下更加苍白可怖，安东妮止不住内心厌恶的咒骂，挪开一只脚，赌气一般跳了下去。十分不凑巧的是，安东妮的一只脚落地时刚好踩在身后拖着的晚礼服裙摆上，可想而知可怜少女落地的狼狈相。但她也不得不执着地揉揉脚踝，一言不发地扶着一块石制品的碎片试图站起身。
“需要我拉你一把吗？我看你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
“你，该去哪里去哪里。”安东妮甩手命令道。
青年“哈”了一声，走近那块碎片敲下它的一部分擦拭干净。这似乎是一个人像的一部分，而他正好将塑像的面孔部分上覆盖的扬尘掸去。
是一个披着面纱的年轻女性的面容，披着宽大轻薄的纱衣，安东妮差不多可以猜测她和那座稍大的雕塑描绘的是同一个人，青灰色的石人在照明棒的镁光下仿佛有了血气一般变得艳丽起来。
“这是谁？”
“一个可爱的神祗吧，我也不确定。”青年对着塑像碎片点点头，“但是这么美丽的作品为什么用做了这种用途呢？”
“因为有你这种不会欣赏的下等人。”安东妮站起身，彻底折损了一套金贵的衣服，她可以说沮丧至极了，“那这个，她又是谁？”她指指平台上那个描绘着神秘少女的全身雕像。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小姐？”青年拉了安东妮一把，又不顾一切地转身大步流星走向那座雕塑。
“喂……”安东妮站起身，拖沓地跟在后面，大厅并没有意想中的宽大，不过几十米的距离。
青年转过身看着步伐磕磕绊绊的少女骑士，两个人站在了塑像的面前。石女的双手安详地在胸前合十，并在一起的手掌中夹着一枝微微下垂的水仙。她的脚下摆放着一张羊皮卷，叠成了滚筒形，上面均匀地铺满了青灰色的尘埃。
“怎么样？”
青年伸出一只手展开示意安静，他半跪在地，伸出一只手将雕塑前摆放着的羊皮卷展平。这是个几千平方公分的画卷，干燥但没有开裂，似乎保存过的时间并不很久远。上面是一幅蛋彩油画，更像是佛罗伦萨画派晚期的画风，距今不过三四百年尔尔。画卷用残破的黑色粗金属棒卷在一起，展开羊皮卷时，那根破败参差的金属棒滚落下来。
“这上面画的是什么？”安东妮屏息凝视着画卷问道，虽然非得弯下酸痛不止的腰身不可才能看到画的内容，但她似乎并不在意。
“是油画，我能辨认出这些武士的高卢式角盔……可能是在刻画罗马帝国？”
“她是罗马人？”
“不，画卷另一半还有一个女性，大概就是这个塑像要诉说的人——这是个女祭司，是……日耳曼人。”青年的声音逐渐小了下来，又渐渐变成了自言自语。
“你有眉目了吗？”
“嗯，可能。”
“谁？”
“古日耳曼人的一位女祭司，巴达威人部落的女神，魏勒妲。”
“还有吗？”
“这里有一首关于她的诗，是用低地德语写的——或者说更像荷兰语，我不确定，但似乎是公元纪年法使用后不久创作的。”
安东妮眨巴眨巴眼睛，显然之前没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理解公元年的概念。她仰头看了看那座塑像，女神披着轻纱庄严优雅的身姿仿佛被来自太古的灯火映照得熠熠生辉。
“女神吗，那她为什么要被放在这里？”
“她不是罗马人的女神，她的有生之年被用在了领导巴达威人抵抗罗马人的扩张。她是值得尊重的女性，一位祭司，后被罗马人俘获杀死，英年早逝，但后来顺理成章成为了中欧民族崇拜的神祗。”
“那……”
“是的，那她更没有理由被放在这里了，和这个哥特式的大厅，以及这些佛罗伦萨画派的蛋彩。它们年代和主题都不合。”青年看着安东妮，说出了她正疑惑着的问题。
“等等，你怎么知道万神庙的地下有这样诡异的地方？这是个墓穴？”
“也许是，但我可不喜欢去找什么女神的棺椁，虽然很有趣但没意义。”青年垂下眼皮，将画卷卷好放回原处，拿起照明棒放回腰带间，最后将那根漆黑粗糙的金属棍扔进自己的背包里。
“好吧，我还真没指望能在这里得到些什么。你要是单来这里观光的话我也没办法。”安东妮将视线从神像上移开，耸耸肩，转身走向之前进入洞窟的那块天花板。
“不不不，但我玩的很开心，谢谢你。也许有一天教会把目光再次转向某个未开化国家的领土上的时候，我会请你和你的骑士们喝杯茶。”青年小跑两步在后面跟住，从背包里掏出一卷绳索，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不，我想你不会打算飞上去吧？如果你有这个能力的话。”
“没见过你这么开心的时候，要我说你应该收获颇丰。”
青年耸耸肩，在天花板的洞口下站住，解下背包放在瓦砾堆上，从中取出了一小块不规则的塑料片贴在自己的金属护腕上，简单扳动了几下，塑料片变成了一把微型十字弓的形状。他将绳索的另一段系在十字弓的尖端，略带沙哑地咳了一声停顿了一下，便对着洞口外万神庙的墙壁松开了弓弦。听不到什么回音，青年摘下护手，拉了拉绳索，还算是结实。
安东妮抱着双臂看着他像只老成的壁虎一样顺着绳索几乎是纵身飞出洞窟，然后仰起了脸，直直地看着洞窟外已经没有了月光点缀的万神庙穹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