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有些紧张。”
驾驶座上握着黑色牛皮方向盘戴着墨镜的驾驶员刚把一枚口香糖甩进嘴里,然后掏出另一枚口香糖递到了副驾驶座的那个少年面前。
少年一只手紧紧抓着安全带用另一只手接过口香糖,他的眼神有些呆滞的直勾勾盯着眼前反光的柏油路,闻言轻啊了一声,摇摇头说:“不紧张,谢谢口香糖。”
王琪拨片换挡,拐上了高速公路,车速立马飙到了一百五十公里,她嘴角一笑:“要不要把顶棚降下来吹吹风?我觉得你需要先适应一下肾上腺素过度分泌的感觉。”
谢青连连摆手:“不用,我只是在想爸妈他们。”
“你不是正在寻找他们的路上么?”王琪撇撇嘴。
“可早上闯进我家的是谁?”谢青在上车的时候把今天发生的事情都说给了王琪听,两人都不知道那个秃顶领衔的三人组是哪方的势力,王谢两家都没有派人过去,但他们也没有任何线索能确定那三个人的身份,只能且走且看了,如果有第三方势力介入了这件事的话,那么就不光是探险寻宝找人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而且那三个人做事的手段明显不是什么普通人。王琪也打电话跟王千秋商量,最后大家都觉得先按兵不动比较好。
“假如这幅画是王文度流传下来的,再加上王文度的家谱记载,那么这幅画极有可能是当时征讨百济国时期留下来的。这是这幅画的背景,你从画里面能看出什么?”王琪把那四张照片从文件包里摸出来甩给谢青。
谢青重新把那四张照片整理了一下,一张一张的开始翻看,嘴里说:“画上就画了一座海岛,是不是我父母失踪的那座岛呢?”
“你父母去的那座岛有照片,渔民常在那附近打鱼,我们的人在东海救援队的飞机失事之后的第二天就去查看过,岛上什么都没发现,而且那座岛中央也并没有一个湖,所以应该不是。”王琪四处看着风景,“再说要是发现什么了我们也没必要来找你和你爷爷。”王琪说着又探手进了文件袋中摸了会,最后干脆把文件袋一起甩给了谢青。
谢青翻找文件袋,从里面找出了一张巴掌大小的照片,那应该是站在船上拍的,照片里的岛平平坦坦的只有中间高出海面十几米左右,整个岛不过一两平方公里的范围,大片裸露的岩石,土层上长着一人高的草,连棵树都不见,更不要提什么湖了。
“那我父母去这座岛上干什么?”谢青皱着眉问。
王琪说:“这个岛的坐标是从东海救援队那里拿来的,他们也没有在上面发现失事的飞机,但当时无论是你父母的求救信号还是失事飞机最终消失的坐标回溯显示的都是这座岛,谁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只能先破解这幅画的谜题来找到画上的岛。”
“但这只是照片……”谢青翻到了有提拔的那一页,他是中文系的学生,说起来以前也有一段时间很迷考古,但那也仅仅限于业余范围而已,真正说起来自己不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菜鸟吗?他脑子里胡思乱想,庆幸的是他对古文字很有兴趣,曾经有过去研究甲骨文的梦想什么的,所以提拔的小篆他都能看懂,他看着开头的“珍宝何处,勒功照影。”八个字,半是自言自语的说:“珍宝何处,这四个字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但后面四个字,勒功是什么意思,照影又是什么意思?”
他觉得勒功这个词很熟悉,尽力在脑海里搜索着以前中文课上讲的内容,几分钟后,他忽然脑子里一闪,心想不是有手机么,可以上网查一下啊。立刻掏出了手机打开搜索引擎键入了勒功两个字,高速路上网速不太好,好久之后百科里面终于出来了介绍:把记功文字刻在石上。谢青喃喃了两遍忽然嘿了一声开口说:“这两个字难道指的是一座石碑?”
王琪听见他的话也皱起了眉,想了想说:“石碑?中国不知道有多少石碑,总不能每一个都去看看吧。”
“不。”谢青有些兴奋起来,“如果这幅画是你们王家的王文度传下来的画,那么就和他有关系,爷爷说画画的材料是高丽纸,王文度和高丽有关系的事情——你爸在手机里说是——”
“显庆五年,苏定方平百济,承命总兵留震熊津。”两人异口同声,互相对望了一眼,说出了王琪父亲在电话里念出来的这段记载。
两人互相瞪了半天,王琪忽然猛地踩下了油门:“我们去图书馆。”
两人经过两个小时的路程,重新拐入了杭州高速路,最后来到了位于钱江新城上鼎鼎大名的杭州图书馆。
他们需要寻找关于苏定方和王文度平定百济的史籍记载,普通的书店里有记载的书可能并不足够,所以他们干脆找了杭州最大的图书馆来查找,但是现在的时间已经是晚上快十点了,虽然属于大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但图书馆这种机构明显应该早就关门了。不过王琪似乎并不担心这点,把墨镜往后视镜上一挂,带着谢青就直奔图书馆大门而去。
“现在去……不会太迟了吗?”谢青走在王琪身边略微落后了半步左右的距离,他实在是觉得眼前这个丫头的气场有些强大,对于自己这种菜鸟来说还是躲着点比较好。
王琪摇头:“我常来这里,保安都认识我,他们会让我进去的。”
“哦。”谢青觉得自己的眼皮开始不断的跳了起来,他急急的跟上王琪的脚步,“冒昧的问一句……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王琪转头有些诧异的看了谢青一眼:“我也是大学生啊,大三学生,只是已经很久没回过学校了。其实我也有很多年不在南京的家里住,经常到处跑,我在北大历史系学考古专业,不过最近一年我比较喜欢自己实践一下,事实上我前两天刚刚从西安回来,之前在陕西历史博物馆里呆了一个月。”
谢青瞬间觉得自己在人家面前绝对是能称得上十足的菜鸟了啊,看什么古画找什么历史书,自己明明就只是个中文系的书生而已,自古以来就是百无一用的家伙啊,面前的王琪在这一刹那就像是一座高峰矗立在了谢青的面前,那峭壁都擦到他的鼻尖了。
谢青灰溜溜的跟在王琪身后,果然像她说的一样,看门的保安大叔见到王琪就一脸笑着推开门把钥匙递给了王琪说:“哎呀丫头你又来啦,真是勤奋啊,长这么漂亮还这么用功的孩子可不多啦,再瞧瞧我家那孩子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哎你带男朋友一起来啦……”保安大叔唠叨着打开了门让两人进来,王琪对保安大叔笑了笑简单应付了一句就带着谢青朝后门走去,谢青一路上都感觉后面有双炽烈的眼睛在盯着自己,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受人瞩目的人物,所以这种感觉让他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好在这段路并不长,拐过一片花园之后图书馆的后门就出现在眼前,这会图书馆里还有不少工作人员正在忙忙碌碌并没有下班,所以后门也是开着的,王琪之所以要拿钥匙是因为他经常会在图书馆里呆到半夜两三点,那会有许多上锁的门都需要自己去开。
王琪轻车熟路的带谢青走进电梯上了三楼,找到了存放历史类书籍的厅,有个工作人员正在电脑前敲着键盘,瞧见王琪进来了对她点头致意并没有多说话,可见王琪确实是这里的常客了。
“苏定方平百济的有关记载应该能在新旧唐书、通鉴纪事本末、资治通鉴这些书里面找到。”一排木制的书架上摆满了唐史,两人开始在书架上翻看起来,从二十四史开始,一直到高宗传、高宗实录这些现代人撰写的白话史书应有尽有,因为只是找苏定方平百济的有关记载,所以书翻动的很快,大厅里不断回荡着沙沙的翻书声,倒是让谢青心里莫名的感到一阵宁静。
王文度也算是在史书里面提到过一两笔的人物,但毕竟不重要,而且东征百济的战事里头王文度一直是作为苏定方的副将跟随的,所以两人的第一目标当然是苏定方。
“你看,新唐书高宗传里面有这样的句子。”王琪叫过谢青指着书上的句子,“辛亥,左武卫大将军苏定方为神兵道行军总管,新罗王金春秋为嵎夷道行军总管,率三将军及新罗兵以伐百济……八月十五,立碑记功……十一月戊戌,苏定方俘百济王以献。”
“有碑。”谢青神色一喜,那张画上明明白白的是写了“勒功照影”四个字的,勒功指的极有可能是立碑记事,而那方石碑很可能和高宗传里面的那一句有莫大的关系,而现在查找到的线索来看,谢青在车上的想法很可能是正确的。
王琪也显得兴奋了起来,说:“这样就好办了,先查查那块碑吧。”
谢青点头继续扎进了书堆里,但是王琪却拿出手机搜索了起来。
不久,谢青还在翻着一本泛黄的苏定方传奇翻找,忽然被王琪拍了拍肩膀,只听王琪有些犹豫的开口说:“你觉得韩国怎么样?”
谢青一愣,转头来疑惑的瞧了她一眼,又想了片刻才慢吞吞的回答:“你指的是女团?肥皂剧?还是泡菜?”
王琪听了这话,对谢青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然后把手机屏幕按到了谢青的眼前,谢青挠挠头去看屏幕上的内容,那上面显示的是一副古碑的照片,由于年代过久上面的篆刻已经有些模糊了,往下翻照片才发现这块古碑是被放置在一座五层石塔的底部,旁边有八个小篆的大字写道“大唐平百济国碑铭”而这座五层的石塔目前正被放置在韩国忠清南道扶余市定林寺内。
“这是!”谢青呼吸急促起来,满眼热切。
“就是我们要找的石碑咯。”王琪耸了耸肩,“可是网上的照片并不多,所以,我们去韩国瞧瞧吧。”
“等……等等。”谢青张大了嘴说,“你说我们要去韩国?就为了这么一点线索?那得花多少钱啊,而且我都没又签证啊。”
“那都是小问题。”王琪又耸了耸肩,“如果我们想的不错,那么勒功之后就是照影了,从字面上来看就是照影子,说不定是照那个石碑的影子什么的呢,所以韩国恐怕必须要去了。”
谢青挠挠头,这辈子都没怎么旅游过呢,毕竟对他以前的生活来说,出国是一件十分奢侈的事情,虽说这次是为了找自己的父母,但他还是觉的有种别样的穿越感,仿佛真的进入电影一样的剧情了。
“那……我需要学学韩语吗?”谢青跟在王琪后面坐在了大厅里面的椅子上,弱弱的说了句。
“学你个大头鬼啦。”王琪把电话接过来开始订机票,“明早办护照和签证,我订明天下午的飞机。”
对于历史书的查找就算是暂时告一个段落了,既然确定了那张画“勒功照影”中勒功的指示很可能是“大唐平百济国碑铭”,接下来就需要两人去实地瞧瞧看能否在韩国定林寺有什么收获。按照王家的说法,一切的起源都是那张画,所以如果他们猜的不错,谢青的父母先前肯定也是到过韩国的,但是乌衣巷在谢青父母失踪之后已经有过详细的排查,并没有发现他们曾到过韩国的蛛丝马迹,比如信用卡的支付和签证的办理信息,王琪也和谢青在之前来的路上说过,如果谢青的父母真的到过韩国又不留下线索,那么肯定是偷渡过去的, 如果真是这样,他们为什么要选择偷渡这样十分有风险的方法?
还有,谢青父母为什么要突然掩盖自己的行踪而选择单干?显然不是为了独吞财宝,因为即使他们找到什么百济的宝藏,乌衣巷的人最后也会知道的,这种做法并不明智,这又是一个大的疑问。
按照东海救援队的说法,无论是先前谢青父母从无线电发出讯息的定位坐标还是后来派出救援直升机去的坐标都指示的是那座小岛,而那座小岛只是再平常不过的岛。飞机坠毁之后,一切的东西都归于沉寂,东海救援队按照坐标去找竟然什么东西都不见了。这又是为什么?
下午在车上,王琪曾略带开玩笑的口气对谢青说过:“你觉得我爷爷为什么要把我俩分在一起行动?说不定我爷爷身边有什么眼睛在监视着他所以他不便行动呢。找你爷爷的时候也并没有叫谢君墨一起过来,我是一直在外面上学啦,王谢两家真的还像以前那么好么?”
由于王琪带着酷酷的墨镜勾着嘴角说话的语气也很是轻浮,再加上谢青那会还沉浸在这一天的变故之中,所以谢青最后并没有过多的在意这样一句话,只是也笑着回答:“难道你觉得像寻宝电影里面那样有个大反派在背后操纵这一切吗?”
而当时王琪听了这句话,只是嗤的一笑:“人生恐怕要比电影火爆的多了。”
一小时后,两人回到了谢青的家里。
王琪本来打算带着谢青是要住在旅馆里面,但是谢青想了想说我家就在杭州啊,为什么要往旅馆,去我家好了,所以两人出了图书馆之后就又跑到了谢青家里。
西湖区既有名胜古迹也有一流大学,这里的空气里往往传播着古老和学术的气息,所以这里也显得格外悠闲而雅致,江南人的性子大概也是离不开这样的环境的,谢青以前带着一位西北的同学来自己家做客的时候那同学就说这里有一种独特的味道。
一个下午都奔波不停,谢青直到打开家门甩掉鞋子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脚上已经磨了两个水泡,这让他很是怀疑自己接下来的探险活动有没有精力能够完成,而从王琪爽利的穿着就看得出不是泡图书馆的人,体质也异常的好,她饶有兴致的在谢青家里转来转去,丝毫没有疲倦的气息。
见识了白天的闯入之后,谢青在关门的时候还不放心,又从里面把锁拧到了三重,然后取下了窗子上的一串风铃挂在了防盗门前,这样有人再闯入的话就会触动风铃发出警报。王琪在一旁瞧着他忙忙碌碌的挂风铃,撇着嘴甩了一句:“我不觉得那群人会傻到再闯一次你家。”之后把目光转到了电视柜上面放着的谢青父母合影上头。
那张照片应该是不久之前照的,谢青的父母并肩站在一起笑容灿烂,真真是一对璧人,他父亲留着利落的短发,让人想起无间道里面刘德华的样子,母亲则穿着一袭碎花长裙,背景是浙大,他俩看起来就像是浙大正在享受青春的学生一样阳光快乐。
谢青跑到卫生间洗脚,才洗到一半,王琪忽然推开门抱着一个巨大的盒子问:“这把大提琴是你的还是你爸的?”
谢青一脸窘迫:“是我的。”
“你还会拉大提琴?”王琪的眼中放出了光。
“受我妈感染,以前很喜欢的,从小学二年级就开始学了,只是高三那年和老爸吵了一架,就放弃了。”谢青的眼中不乏失落。
“为什么要放弃呢,拉琴不是很好么?”王琪问。
谢青想了想回答:“因为那段时间很讨厌我的大提琴老师,再加上课业负担很重,就慢慢生疏了。”他眼神有些闪烁,王琪明显看得出他并没有说实话。
“真是个乖孩子啊。”王琪也没有再问,撇撇嘴关上了门。
谢青还没有洗完脚,忽然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嗡嗡声,那声音让谢青心里一哆嗦,出门一看,果然是王琪正坐在沙发上摆弄自己的那把大提琴,她持琴的姿势也不对,右手拿着琴弓胡乱的拉了几个调子,发出了阵阵怪异的声音。
“来给我拉一曲听听,我以前在上海听过大提琴独奏,一直觉得拉大提琴的人特别有气质,只可惜我都没学过乐器。”王琪见谢青出来,用琴弓背揉了揉自己的鼻头。
谢青挠头,他自己也是有一年多没碰过这东西了,手也生疏的很。可离别一年多的大提琴在这种场合被王琪拿出来,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沉默了数秒,最后也是点点头,从谢青手里接过了大提琴抱着它到了阳台那边,那里有地板的缝隙可以支撑住大提琴。一年多没用过,音全都不准了,谢青用琴弓一弦一弦的调。
这把琴是谢青的母亲买给他的,用云杉和枫木制成,深色的面板上木纹旋转着,如同一个沉稳的贵族,拥有最安静的心灵和最优雅的姿态。也正是因为大提琴,谢青一向并不愿意多话,每次宿舍里啤酒和牛皮横飞的时候,他总是很安静。虽然身子略显的单薄,但是他拉琴的样子确实有种优雅的气质。
谢青调好弦思考了好久才试着拉了几下,在拉错了几个音符之后他捏了捏手指,多年的热爱和努力并不是一年多的时光能忘却的。他屏息运弓,拉的是久石让为入殓师做的曲子,恍然间他似乎变成了本木雅弘坐在田垄上,透过岁月的斑驳,父亲的那张脸慢慢的清晰起来。
窗户外灯光如海,谢青似乎也开始有些体会到了那种别离的苦楚,他第一次觉得,以前写文章经常提及的“孤独”两个字在今夜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归宿。
“谢青,你拉的很好听啊,似乎比我当时在上海听过的还有感觉呢。”
“是么,谢谢啦。”
“但是你能不能先把洗脚之后的裤腿放下去,你的腿毛严重拉低了你的绅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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