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分道

柳随云记不得这是多少次在颠簸之中醒来,整个身体在轿子中颤得头晕眼花,眼前是从帘幕之中透过来了道道细微光线,这些光线并不强烈,但是格外刺眼。好在……并没有强烈到会牵动体内那道阴寒内力。

“师兄,到了。”轿子之外传来林断恭敬的声音,因为师傅和师兄多年来的悉心调教,这三名弟子格外的尊敬自己,也对自己的命令令行禁止。

柳随云将头上的黑袍轻轻一拉遮住了整个脑袋,伸手卷起帘幕从轿子之中慢慢走了出来。

这时三名少年才看到整个身体包裹在黑袍之中的柳随云,不过却谁也没有感觉到奇怪。柳随云已经在来的路上将自己的身体情况告诉了这三名少年,也将未来的一些计划零零散散地透露给了他们。

这里是一片天寒地冻,白雪累累的山谷,一片通然幽静的雪白中,一座小小的草庐在前方屹立不倒。

这就是百草庐。

百草庐华秋生在整个大楚江湖都是赫赫有名,既因为他的武功高到不可思议,又因为他的性情古怪到了极点。他救人向来只凭喜恶,无论是恶名满江湖的大盗,还是名满天下的大善人,在他这里都会超乎想象的一视同仁,只有救或者不救之分。一旦他出手,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什么病情是他不能治好,而他出手的唯一标准,只在于他的心情如何。

不要你的药材,也不要你的金银,也不要其它……只要,他看你顺眼,那就一切足够。

三名少年扶着柳随云一步步的接近百草庐,按理来说这草庐的四周应该相当寒冷才是,可是随着接近百草庐柳随云发现草庐之处竟然传来阵阵暖意,地面上的积雪却没有分毫融化的意思。

这百草庐……果然有趣。

柳随云挥手示意三名少年站在身后,整个人对着百草庐恭敬一礼。

“晚辈少清宗柳随云,求见华秋生前辈。”

既然选择来到这里,就要做足姿态……这姿态不光是给华秋生看的,还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虽然华秋生对于这些并不甚在意,可是毕竟自己来这里诚心求医,就不能给他添任何麻烦。且不论华秋生愿不愿意医治自己,这一番姿态总有人看在眼中,若是来者傲慢无礼……最后却得到了华秋生的医治,后来人皆有样学样……恐怕华秋生的百草庐就不得安宁了。

有求于人,自然要揣摩人意……以华秋生的眼界,未必看不到其中的关隘,只是他性子洒脱不拘凡俗,根本不就在意这些细节。

可他不在意,柳随云在意……他整理衣袖,整个人在黑袍之中瑟瑟发抖,却再次恭敬道。

“晚辈少清宗柳随云,求见华秋生前辈。”

黑袍之中一对炯炯清亮的眼神看着百草庐一动不动,清雅端正的面庞之上充满了坚毅,却久久没有听到华秋生的回音。

耳边全是风雪涛涛的声音,时间一直过了一刻。

柳随云的身体本来就极为积弱,仅仅这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气力,直到一阵猛烈的霜雪吹来,他顿时身形摇晃了几下,眼看就要跌倒在雪地里。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出现在了柳随云的身旁,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头顶上方秃得闪闪发亮,看起来极为滑稽。

远处林断等三名少年脸憋得通红,看着华秋生一副想笑却又不敢笑的模样,来的路上柳随云就再三的嘱咐过他们华秋生的容貌和各种习惯,好在心有准备,这才有惊无险的止住了笑声。

柳随云感觉到从华秋生的手掌上传来一阵暖洋洋的内力,一瞬之间就将身体里刺骨的寒意通通驱散,他只觉浑身一暖,下一刻已经恢复了行动之力。

随着华秋生松开手掌,柳随云恭敬道:“多谢华秋生前辈相助之恩。”

华秋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这个少年冒着这样的天寒地冻来到百草庐求医,看似极为正常的一件事,可是……他的身后不远处的道道雪丘之中,分明跟着不少势力的耳目。这名少年将如此多的耳目引向百草庐,如论如何其居心就已经不良,说明他是一个心机深沉之辈。

这种心机深沉之辈他这些年不知道看过了多少,这些人很多都成为了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人物,这名少年如此年轻就有了这样的心机和城府……一旦成长起来,恐怕绝非江湖之幸。

只不过,华秋生虽然察觉到了柳随云的心机,却不代表他就会因此而害怕,此时他只是不太喜欢柳随云的性情,所以他并不打算出手医治……而是冷哼一声道:“老夫不过是怕你死在百草庐之前,砸了老夫的招牌。既然你此时已经恢复了行动力,就尽快离开吧。百草庐……不欢迎你这样的人。”

这一番话华秋生说得极为不客气,一副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柳随云却半笑道:“华前辈,晚辈柳随云乃是少清宗昔日侥幸逃过一劫之人,与前辈俱是天涯沦落之人……难道就不能进入百草庐之中谈上几句?晚辈有几句话实在是不吐不快。”

华秋生看着柳随云那胸有成竹的模样,没来由的又是一阵厌恶,这小子不知道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这让他很快就想起了十年前的少清宗灭门之事!

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十年前少清宗灭门之时,不久后他华秋生也满门被屠,无论是作案手法和武功都与少清宗灭门之事一般无二,显然作案的是一路人。

而他……也是从那之后才进入江湖之中追查那伙人的下落,在这个过程之中渐渐声名鹊起,最后却心灰意冷遁入了百草庐。

这名少年显然是知道当年之事,想要借此来打动他。可是他经过十年的追查,早就明白这个昔日大仇已经再难得报。

当年的大敌,如今已经成为了一个不可撼动的庞然巨物。就算以他的武功,也只能对这个巨物仰望,心中的仇恨早就在这仰望的过程之中渐渐平息了。

华秋生看了柳随云一眼,冷声道:“这十年来,你们少清宗的人一共来了七次。想必你就是岳庭生的徒弟,怀然的师弟……他们劝说我数年之久依旧不能让我回心转意,你又有什么把握让我沾染这一池污水?”

柳随云看了看山谷左右,两旁茫茫不见人影,笑道:“华前辈……你当真的要我在这里说?”

华秋生摇了摇头,随意伸手一挥,顷刻间有一阵风吹过将百草庐的大门轻轻打开。

“那就进来吧。我倒要听听你这小辈有什么高论。”

柳随云示意身后的三名少年在此等候,他轻手轻脚的一人踏入了百草庐之中,随意看了一眼,整个草庐极简陋,内里的一间的药柜上是密密麻麻却显得整整齐齐的药材,至于其他的各种物事……就显得极为杂乱。

而他此时所在的外间之中,就只有一张小小的木桌和两个孤零零的矮椅,除此之外就只有窗外涌进的阵阵清风。

华秋生从内间拿出了一个紫砂茶壶,用内力一温,就见壶嘴之处冒出了阵阵青烟,随即四周空气之中溢满了药材的清香。

他虽然心中不喜柳随云的性情,可一旦进入了百草庐的门就是他华秋生承认的客人。

华秋生对于待客之道向来一丝不苟,象他这样性情古怪的人,能有这种一丝不苟的待客态度也实在令人匪夷所思难以置信,可是事实却又偏偏如此。

华秋生将茶杯倒满推到了柳随云的面前,抬头微微扫了他一眼问道:“那么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柳随云扶起衣袖,轻轻地将眼前的茶杯捏起,待移到了鼻边之时轻轻嗅了一口,立刻觉得神清气爽,笑道:“华前辈的百草药茶……可是整个大楚鼎鼎有名的三大茶品之一,柳随云能够喝到这一杯百草药茶,便已经不虚此行。”

华秋生却没有丝毫要和他品茶的意思,对柳随云的悠然自得不屑一顾,道:“我这百草药草的功效天下皆知,也不用你来帮我吹擂……你想要说的话,到底说还是不说?若是不说,就赶紧离开吧。”

华秋生这是第二次摧柳随云离开了。

柳随云却低低地将那杯百草药茶饮了一口,唇齿留香之余,身体里有一道暖洋洋的气息渐渐流入四肢百骸。

他见到华秋生的脸色越来越低沉,云淡风轻地笑了笑之后,将茶杯放在了桌子上,道:“华前辈……你这样赶我走,也是因为心中不想再想起当年之事吧?既然当年的事在你心中如此耿耿于怀,为何你就能甘心那人继续在这世间逍遥呢?”

华秋生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还是老生常谈的一贯腔调,你少清派的人除了在他人伤口上撒盐,还能做些什么。”

柳随云摇了摇头道:“我的师尊和师兄劝了前辈七次……前辈依然不为所动,我却不认为是前辈放下了仇恨,而是因为其他的一些东西。”

“哦?什么东西?”

柳随云紧紧地盯住了华秋生的眼睛,不由让华秋生眼中一颤,这个少年的眼睛竟然如此沧桑而锐利,自己的底细仿佛在他的眼中根本就无从遁形。

柳随云笑道:“无非是师傅和师兄所拥有筹码和实力让前辈感觉不到一分希望,所以前辈才会不为所动。”

华秋生道:“是又如何?这些年来我早已经心灰意冷,那人已经几乎掌握了大半座庙堂,一声令下泰半江湖莫敢不从。想要杀他……纵使粉身碎骨恐怕也难以冲过重重高手的护卫见到他一面。你们华清宗这区区三人……又能奈何他如何?”

柳随云认真地问道:“华前辈真的如此认为吗?”

“难道不是?此时你那师尊已经被投入了天牢,秋日即将问斩,整个云州江湖不发一声,连半点涟漪都没有泛起,究其原因难道你会不知道?”

柳随云摇了摇头,微笑道:“我师尊自然是不会死的……我的师兄已经去了张良秀的府上,他去了之后张良秀定会改变主意!这件事我完全可以确定。”

华秋生的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以你师兄的武功,想要见到他根本就难于登天,更别提想让他改变主意,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可能或者不可能……一切都事在人为,华前辈若是不信,大可等几日再看,我想此时我那师兄应该已经到张府门前了吧?若是凭借武功硬闯,我那师兄想来不会是那些高手的对手,可是若是按照礼节投放拜帖,那张良秀想必是会见上他一见的。”

“你就不怕你那师兄被他杀死?”

柳随云微微一笑,道:“我那师兄心中早有觉悟,岂会畏惧区区一死?况且……以那张良秀多疑的性格,在一切事情没有查明前,又怎会轻举妄动?以他的识人之明,必然会看出我师兄并不知情,可是为了留下线索,他就不会对我师兄动手。我师兄不知内里的情况,他又如何查出半分?最后也不过是查到我的身上,而我……却来到了百草庐。”

柳随云看着华秋生,眼神之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华秋生听罢顿时眼中一寒,盯着柳随云看了好久好久,道:“难怪你将张良秀的那些耳目引到我百草庐,好深的心机,好狠的手段。”

柳随云道:“华前辈过奖了……有时候为了达成非常之事,就必须要用非常之手段。我与华前辈素未蒙面,想来你也不会愿意医治我的病,这是其一。华前辈这些年来抽身事外,那些耳目随着我一路往百草庐一行,前辈就不得不涉足其中,这是其二。至于其三,我想前辈也不会放下当年的血海深仇,一定愿意在我身上赌上一把,说不定可以见到一些意想之外的东西。”

华秋生淡淡地看了柳随云一眼,道:“你到底给张良秀抛下了什么饵?会令他如此忌惮你的存在,不惜一切要追查你的下落?”

柳随云道:“当年之事,张良秀一直如鲠在喉。而我恰巧有一块当年的赤焱令牌,就足够引起他的注意……不知道这个原因是否够说服前辈?”

华秋生道:“看来你今日到此,根本就不是来求医的,刚才在外面那一番姿态和自报家门,也只是为了日后应对张良秀的追查,将所以的注意力全部引到我百草庐。你在威胁我?”

柳随云道:“华前辈……从你请我到屋子里的那一刻,你就失去了一切的主动,这或多或少有我的谋算……但是,这也与张良秀的狠毒心思分不开,有些仇恨不仅仅是你难以忘记,就连他也不敢忘记……有时候仇人太多,就难免心狠手辣,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我心中都清楚。”

华秋生沉声道:“你这般的年纪竟然就有如此城府如此心机,若不是你的身体原因,恐怕你早就是江湖上年轻一代的翘楚。不过最后我仍然想问问你……究竟有几成的把握?”

柳随云认真道:“不足一成,前辈要赌吗?”

华秋生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却充满了一股凄凉,直到了好久才停下来认真地看向柳随云,道:“以你的智计,只要有这区区一成的胜算,我华秋生又如何不敢赌?这个局我入了……一成的胜算,已经足够高了。”

柳随云含笑,拱手道:“多谢华前辈体谅。”

华秋生遥遥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既已身入局中,自然会治好你的病,原来你早就打定了这个主意……好吧,就让我看一看你能在这一潭死水的大楚江湖翻起什么风浪来。”

柳随云手握茶杯,将百草药茶一口饮尽。

……

洛京,丞相府。

怀然站在丞相府的大门前,来来回回地走了三遍,直到这时朱门忽然打开,一名甲士走了出来恭敬道:“公子这边请,张丞相有请。”

怀然这才随着那名甲士踏入了丞相府的大门,随着甲士一路前行,只看见四周全是一片琼楼玉宇,三道溪流旁有着怪石嶙峋的假山。每一步都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致,每一处别院都有不同格局的风雅。

最后,甲士带着他来到了一顷碧波滔滔的清湖旁。

那张良秀此时独站在湖边的一块青石之上,随手洒下了一把鱼饵,只见下一刻从湖面涌起了阵阵涟漪,成百上千的锦鲤破水而出。

万千锦鲤争食。

张良秀面色含笑看着这一切,数息后才转头看向怀然,抬手挥退了左右,笑道:“你就是带着那信物前来之人?”

怀然恭敬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一向不耻张良秀的一贯名声和为人,不过此时有求于人,该有的礼节当然要做足。

怀然拱手道:“正是在下想要有一事相求。”

张良秀深深地看了怀然一眼,问道:“你且说说无妨。”

怀然道:“我师尊岳庭生不久前含冤入狱,在下想要请丞相救他一命!”

张良秀再次洒下了鱼饵,万千锦鲤破水而出的壮观景象再次出现,他悠悠念道:“岳庭生?就是那次在此次袭击大蜀使节的江湖人士?”

怀然恭身道:“丞相,我师尊他实在冤枉,此事虽然与他有关系,却断不是他所为。“

张良秀看着怀然轻轻的笑了笑,道:“无妨……我张良秀想要救的人,就没有救不下来的。此事我可以答应你,不过……你必须告诉我那令牌的来历。”

怀然犹豫了一阵,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最后猛然咬牙道:“那令牌乃是我师弟所给,说是张丞相见到令牌应该会帮忙……如果有唐突之处,还请丞相见谅。”

张良秀摇了摇道:“并无唐突……只是想起了当年的一些旧事,所以有些感慨罢了。不过……救你师傅我有一个条件。”

怀然心怀忐忑道:“请丞相示下。”

张良秀看着他微微笑道:“不必紧张,我只是看阁下气宇轩昂,不由起了爱才之心,希望阁下今后能够投入我的麾下,如此也不枉费我一番出手。”

怀然犹豫了一阵,为这个奸相做事一定会违背他的心迹,可是他有求于人又哪里有反驳的余地?

怀然咬牙道:“怀然今后任凭差遣。”

张良秀这才微微的挥了挥手,道:“既然如此,那此事我自然会处理,几日之间我就会请陛下为岳庭生免罪,不过刺杀大蜀使节乃是重罪,死罪虽可免活罪却难逃,除非你能找到几分证据……否则日后岳庭生就只能关在冰冷黑暗的天牢之中……你明白了吗?”

怀然心道:果然如师弟所说,不过师弟已经有所定计,虽然不明白为何剑败十三宗门就能救出师傅。但只要此时能保下师傅的性命,就算付出了再多的代价也是值得的。

怀然道:“我明白了。”

张良秀点头道:“那……你先退下吧。我还有要事。”

怀然行了一礼顷刻间就退了出去,一名身着淡白色宫衣的妙龄女子从一块青石之后莲步轻移地走了出来,对着张良秀盈盈施了一礼。

“丞相……看来此人是真的不知道那块令牌的玄妙,可见不是主事之人,可是他的身份却与那主事之人脱不开干系……”

张良秀淡淡道:“所以我才留下了他……他是唯一的线索,当年的那桩事的真相我还以为随着那些人的死亡早就彻底掩埋,却没有想到竟然还留有活口,这件事你一定要查清楚,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这怀然绝对不能死。”

宫衣女子再次盈盈一礼,道:“他那师弟有极大的嫌疑,既然丞相将此事交给我处理……那么玄奇一定会不辱使命将此事追查到底。”

“那么……你就去查吧!一旦有什么眉目,即刻报我。若是有什么需要,也尽管来提。”

“是。”

宫衣女子化作了一道白影,下一瞬就穿过红墙,往丞相府外翩然而去。丞相府中此时至少有百名甲士在巡逻,竟然没有一人发现这道从空而过的白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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