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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祝顾升闯入门阙之后，黄泉路上原本无边无际的雾气就消失不见，仿佛被一层不知有多高的薄膜挡在院墙之外。
映入眼帘的，是数不清的等身石俑。这些石俑穿着外貌、年龄性别无一相同。它们被雕刻得栩栩如生，每个都有自己独特的表情，大多是惊恐、愤怒、绝望，却没有一张笑脸。
成千上万的石俑摆放得毫无规矩，就像繁星一样充满着这里。
‘所以，这里不是鬼城吗？’
丰都虽然号称鬼城，可那也该有一般城市的面貌，怎么也应有屋宇行人，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不是鬼城就好。
在石俑中不断穿行的祝顾升才稍微放心，回头望了一眼，就看到黑白无常也追了进来。
祝顾升心头有些烦乱，他不知道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自己逃脱。
他身后的二无常其实心中也异常焦急，他们不知道丘苑的主人是不是正在此处，只想趁着那位大老爷没发现之前将祝顾升的魂魄抓回去。
不过他们再怎么心焦，却也只能一步步追着祝顾升在石俑中跑。
他们知道丘苑被设下禁制，他们这样的阴神在这里使不出丁点术法。所以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他们的腿。
即使比的是跑步，黑白无常到底还是强过祝顾升这个凡人的灵魂，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
‘到此为止了吗？’
逃不了的念头刚刚升起，下一瞬间祝顾升就要被无常们追上。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威严的声音从天边传来：“哪里来的野鬼，敢跑到寡人的丘苑里来？”
这声音落下，逃和追的三人都定住了。
一名头戴九旒方冠，面容方正，蓄有虬髯，身穿黑白色玄端深衣的男子站在了祝顾升和黑白无常之间。
‘得救了吗？’
发现自己和身后的两个无常都保持着前一刻的动作无法动弹，祝顾升满怀希望地看着来人，从那人穿得像个古代帝王的样子来看，这人想必是地府里的高官，如果能有他帮忙，说不定自己还阳就有希望。
祝顾升心中甚至将自己从黑白无常手中脱身归功于他：‘会不会前面自己就是被这个人救出来的？’
黑白无常一眼就认出这人身份，他正是丘苑的主人、地府大佬，也是兄弟两个此刻最怕看见的人。惊恐间二无常忍不住惊呼：“大老爷……”
两兄弟心中明白，这下自己二人肯定没有好果子吃了。
黑白无常很想折身下拜，恭敬行礼，奈何身体已被定住，只能稍微转动关节，于是作罢。
见这位大老爷盯着自己，黑无常解释道：“回禀大老爷，小的兄弟两个乃是阴曹殿主座下的二无常，那小子乃是新死的凡人，方才趁我兄弟二人不被逃至此地，我兄弟特来拿他，不是故意要闯大老爷的行在。”
“哦，是这样。”大老爷又看向祝顾升，问：“你又有什么想说的吗？”
祝顾升看着大老爷平静的眼神，想起了那些电视电影里明察秋毫的钦差，觉得自己可以向他诉求公平正义，以图自己能回到人世，于是道：“我阳寿没到，本来不该死，结果被他们硬捆了下来。好不容易从他们手上逃走，但是不认识路，不小心闯进这里。”
末了，祝顾升又补充了一句：“对不起，我不应该随便跑到您这里来，但是他们也不应该抓我去投胎，不知道您可不可以放我回上面去。”
“嗯。”大老爷沉吟了一声， 也不知是不是答应放祝顾升还阳的意思，他转过头又看向黑白无常：“你们的来历我知道了。错死与否乃是十位殿主判断，你们身为鬼差，奉命拘魂本是天职……”
大老爷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话里的意思好像是肯定黑白无常的行为。这让黑白无常脸上露出了喜色，却使祝顾升感到绝望。
“……可寡人这丘苑，也不是随便来的。”
听大老爷有要追究他们擅闯丘苑一事，白无常便道：“大老爷，容小的二人先拿了这凡人的魂魄归案，再来向大老爷请罪如何？”
“你莫非以为寡人这里是你们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大老爷的脸色阴沉。
黑无常神色一滞，白无常道：“还请大老爷示下。”
一旁的祝顾升眼神游移不定，他猜不透这位看上去来头挺大的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大老爷道：“寡人这丘苑有个规矩，进来了，留下一命，方可换走一命。你们想要从丘苑带走这个凡人的魂魄可以，不过，你们也要留下一人性命。”
“这……”
黑白无常愣住，过了一会儿黑无常才带着谄媚的语气问：“大老爷，小的们是在执行公干，能否通融一二。”
大老爷面带不愉：“怎么，你一个不入流的阴神也想跟寡人讲价钱？”
“小的不敢！”黑无常连忙道。
这意思岂不是说，想要把祝顾升带走，他们兄弟两个必须要有一个留在这？
大老爷的旨意，他们是不可能违抗的。
哪怕是十殿殿主亲来，也不可能动摇这位大老爷的规矩。
难道真的要把祝顾升的魂魄留在这丘苑不成？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白无常念头一动，反正无论祝顾升留在这里还是呆在丰都，到底还是在阴间，不如就此回转，向当值的殿主回报，让几位殿主定夺，他们承担下跑脱生魂的罪过就是。
于是白无常对黑无常说：“老八，我们先走。”
黑无常通过一个眼神就明白了白无常的打算，可他却并不打算同意：“不行！七哥，殿主老爷的命令是要带回这小子的魂魄。”
黑无常这话一说，白无常就知他又犯轴了。
要说这黑无常平时即算有千般不好，万般无赖，但他始终有一点是白无常最认可的。
范无救一旦和人定下约定，哪怕天塌地陷，他也会践行约定。
他当年在阳间就是这么死的。
为了遵守和谢必安的约定，抱着桥墩溺死在暴雨的桥下。
黑无常是这样的人，白无常自然也没多少分别。
白无常只比黑无常稍微懂得一点变通，可黑白无常虽然是两兄弟，但实际上是一条命。
白无常本来是打算走曲线救国的道路，可此刻见黑无常已下定决心，就知道这家伙只怕是要用自己的命换了祝顾升那小子的魂魄跟自己回去。
毕竟，祝顾升之所以能从他兄弟二人手中逃脱，主要责任就在黑无常身上。
他受命拘魂，又是自己犯错，所以黑无常的决心不可能被改变。
无论什么代价，黑无常一定要让祝顾升去地府报道。
黑无常的决心不会变，大老爷的规矩更不可能变。
于是事情只会有一个结局。
白无常神色如常地看着黑无常，点头道：“我明白了。”
一旁的祝顾升看着，心中震惊：‘什么意思？就算是死也要把我押回去吗？’
原来黑无常是这样的汉子，虽然此前挨了他的打，祝顾升对黑无常也不由得生出敬意。
然而敬意是一回事，祝顾升却也没有因此打算放弃还阳。
“你们决定好了？”大老爷看着黑无常问。
“聚魂索命是小的职分所在，愿一命换一命。”黑无常的目光坚定。
见此，大老爷也不多说，将一只匕首扔在黑无常跟前：“往心口插一刀就好。”
说完，大老爷挥一下衣袖，解开了对黑白无常的束缚法术。
黑无常弯腰，伸手去捡那把匕首。
可有人比他更快一步捡起了匕首。
是白无常。
“七哥，你这是？”黑无常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不知为何他要拿走匕首。
“一命换一命。”迎着黑无常的眼神，白无常面带淡淡笑容，目光澄澈。
他毫不迟疑地将匕首插入自己的胸口：“我在人间就欠你的，这次还了。”
匕首插进去的刹那，白无常成了丘苑中第一尊有着笑容的石俑。
看到这一幕，祝顾升对身边这些数不尽石俑的来历有了猜测。
想必这些石俑，以前都是魂魄吧。
“谢老七！”目眦欲裂的黑无常长呼一声，过去握住白无常持着匕首的手：“明明是我的错，你为什么……”
黑无常面容哀切，眼眶里却看不到一滴眼泪。
他不是不想流泪，只是阴神没有眼泪。
他此刻恨不得拔出匕首，也在自己胸口捅上一刀。可是他不能。
黑无常还要带祝顾升的魂魄去阴曹报道。
扯了扯匕首，发觉根本扯不动，黑无常强自压下心中波澜，掏出自己的拘魂索朝祝顾升走去。
大老爷拦住他，道：“你可以走了。”
“大老爷是什么意思？”黑无常不解看向大老爷，眼中不敢流露半分恨意——他还有自己的使命。
什么叫他可以走了？
“寡人说过，丘苑的规矩，是一命换一命。”大老爷理所当然地说：“这白衣服的用命换了你的命，你可以走，这个凡人不行。”
“还是说，你想留在这里，让这凡人自己去丰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