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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黑无常听了这位大老爷的话，看着替自己成为石头的白无常，又看了看祝顾升，一时间难以决断是走是留。
苑子里无边无际的石俑，无声地告诉了黑无常变成石头就等于是死。
不走，白无常谢七爷将死得毫无意义，黑无常可不相信这位传闻中喜怒无常的大老爷会把七哥变回原样，哪怕是自己愿意成为石头与白无常交换也不可能。
毕竟在这样的大老爷面前，可没有他们黑白无常悔棋的道理。
就这样走了，把祝顾升留在这里，还搭上了白无常，黑无常无论如何也不甘心。
于是黑无常范老八只有深深盯着祝顾升，想见到这个惹出事端的家伙会有什么结果。
他根本不认为这件事情的起因是他们阴曹错判了祝顾升的死期。
黑无常没有动作，那位被他们兄弟称为大老爷的阴神大老爷也不再理他，这位高大俊朗，有一把大胡子的地府大老爷将身一转，看向还定在那里的祝顾升。
阴神大老爷的两只眼睛放出凌厉的光芒，将祝顾升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开口道：“你果然是错死的。”
‘大老爷这话是什么意思？’黑无常心中一突，‘难道打算放了这家伙不成？’
本来看见这位阴神大老爷三言两语就让白无常甘心当了石头，还不知自己是否也会步其后尘的祝顾升听到阴神大老爷这么说，自然也认为阴神大老爷有放自己离去的意思。本来已经都准备彻底放弃的祝顾升这下又仿佛看到了回到人间的希望，忐忑地期待着阴神大老爷的下文。
“你这凡人竖子，在人世使气任性，间接害死继父、让生母住院卧床，叫你那继妹遭苦。造了这么多业，错死也是应该，还有什么资格要求还阳？”
阴神大老爷的这句话让黑无常提着的心放下来，却让祝顾升一揪心。
‘大老爷终归还是要维护地府规矩的。’黑无常心想。
阴神大老爷说话间解开定住祝顾升的法术，让祝顾升为自己辩解。
虽然此前三言两语就让白无常自愿变成石头人，看上去阴神大老爷似乎以玩弄两个无常作为消遣，但祝顾升却从中看出点这位阴神大老爷的脾性。
虽然霸道，并且会用文字游戏误导他人，但这位‘大老爷’至少表面上还是讲究原则的。
不像那两位无常，明明他们干了错事，却一点也没有认错的样子，反而是以武力强行镇压受害者，好像他们错了也是对的一般。
祝顾升看到黑无常眼神中对自己的憎恨，显然这个黑鬼把那个白无常变成石头的帐算到自己头上来了。
可祝顾升自认这件事从始至终他自己就没有做错什么。
错判他和那群人死期的是阴曹，强拉魂魄来了黄泉，最后出了事，难道是他祝顾升的问题？
莫非在地府的规矩中，错死者连伸冤、反抗都没道理了吗？
如果是祝顾升犯的错，要祝顾升负责他绝不推辞。但祝顾升也不是个专业背锅的。
所以祝顾升也懒得去管黑无常对自己的看法，盘算起该怎么样才能说服眼前的阴神大老爷，让他放自己回归人间。
从之前“进一人，出一人”的规矩来看，这位阴神大老爷似乎很讲究一个等价交换的原则。
如果他祝顾升能付出足够的代价，或许能打动这位阴神大老爷也不一定。
此时的祝顾升真的可以说是身无长物，甚至连肉身都没有了，能够作为代价的，就只有自己的魂魄了。
要是真的能回去，他祝顾升就把自己的魂魄给了‘大老爷’又如何？
就怕这位身份莫测的‘大老爷’看不上自己这种凡人的魂魄。
正在祝顾升发愁自己该如何说服阴神大老爷时，那位大老爷又开口了：“你虽然错死，但死了就得在阴间赎罪消业。寡人这苑子进得出不得，你便留在这里，做一个洒扫庭院的仆役，来还你阳世的债吧！”
‘凭什么他不用变成石头？！’黑无常心中不满大老爷的决断，但也不敢表达，只是缩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捏成拳头。他只希望祝顾升像之前一样继续顽抗，拒绝这种看上去是优待的命令。
果然祝顾升也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他说：“不行，我不能留在这里！至少现在不行。”
黑无常微不可察地笑，他觉得祝顾升也逃不了成为石头的下场。
似乎没料到祝顾升敢反对自己，阴神大老爷怒目圆睁，道：“你一介凡人，也敢违抗寡人谕命？！”
这么说着，阴神大老爷身上升起如山如岳的威严气势，朝祝顾升压过来。
这气势虽然是冲着祝顾升而去，但逸散的余威仍然影响到一旁的黑无常，让那黑无常瞬间亡魂大冒，一时控制不住，口中血红的舌头吐了出来，垂到腹间。
承受了绝大部分气势的祝顾升只觉得自己脑中发昏，浑身冰凉，四肢关节发软，随时都要瘫倒在地。虽然意识都被压制得有些模糊，可强烈的还阳意愿如定海神珍使祝顾升保住最后一点念头，他用力将舌尖一咬，剧烈的痛苦让他保持了意识的清醒，开口道：“我可以给你当奴役，但是，我现在必须回去！只要让我还了我欠家人的债，哪怕给你当牛做马到时间的尽头都行！”
说完，祝顾升的魂魄晃了晃。
旁边的黑无常忍不住暗自嗤笑一声。
‘你以为你现在是谁？还敢和大老爷讲价钱！’
白无常变成的石头雕像还新鲜着，黑无常可不认为大老爷会跟祝顾升这样一个‘普通人’讲道理。
谁知阴神大老爷听了祝顾升的话，不但没勃然大怒，反而收回了自己身上的滔天气势，探究问到：“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还阳？阳世的债业，在阴间还了岂不是一样？”
“不一样！”祝顾升立刻反驳：“冤有头债有主，欠谁的就还给谁。我在阳间欠的恩怨，就一定要在阳间还！如果大老爷放我回去，我祝顾升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永远给大老爷做事报恩，还是做得到的！”
“好！好！好！”阴神大老爷听得祝顾升的这句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见他忽然眼冒精光，仰天大笑三声，转而用欣赏的眼神看向祝顾升：“好一句阳世的债阳世还！寡人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人。既然如此，寡人便帮你做到这句话！”
说罢，阴神大老爷闭目思索一阵，一点头，睁开眼道：“寡人有位老友从天庭下凡公干，现在身边少个跑腿的，此前也托寡人给物色个人选，我看你正合适。如果你应下这件事，我便放你还阳，如何？”
祝顾升有些奇怪，他认为自己的话还不足以打动这个看上去有些霸道的阴神大老爷。为什么这位大老爷就这么轻易转变了态度？
不过现在只要有一丝还阳的可能，祝顾升都不会放过，他只当这是上位者的任性，也不细想就答应下来。
黑无常听大老爷要放祝顾升的魂魄还阳，终于忍不住了，心中一急，插话道：“这怎么使得！”
黑无常说话的时候忘记自己舌头还伸在外面，说话时不小心咬到舌头，吃痛之下龇牙咧嘴，才慌忙将那条长舌收回。
阴神大老爷仿佛这时才记起现场还有一个鬼差，侧头乜了黑无常一眼：“你还在这里聒噪，是也想在寡人的苑子里当个摆件么！”
说着阴神大老爷将大袖一挥，一股莫名劲力朝黑无常袭来，黑无常躲避不及，被这劲力打个正着。他心中大骇，以为自己浪费了白无常的牺牲，也要交代在这。
可跟着眼前一花，下个瞬间黑无常就发现自己回到了丘苑的门阙之外。
‘为什么我们兄弟两个就必须一个换一个？而现在还只是凡人的祝顾升就可以放还阳间？！’
站在门阙下看着里面影影绰绰的石俑群，黑无常恨恨地咬咬牙，还是转身走了。
打发了黑无常，那阴神大老爷又道：“你不要因只是当个随从就小瞧这份差。其实寡人这老友下凡所为的是三界之中最紧要的一桩秘辛。寡人不好与你详说，但能提醒你一句——这差要是做得妥帖，你可以得到天大一份机缘，达成你一个愿望。”
说到这里，阴神大老爷加重了语气：“哪怕是‘改变过去’这样的愿望也不在话下。”
‘改变过去’？
祝顾升这一年来虽然想过无数次如果过去能够改变会有多好，但现在听到真有能实现的途径，还是吃了一惊。
“真的能改变过去？”祝顾升不敢置信地问了一句。
阴神大老爷含笑点头。
他在这种事上没有骗祝顾升的必要。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等我把自己的事情做完，愿意为大老爷当牛做马直至魂飞魄散。”没想到阴神大老爷不仅肯放自己还阳，还送自己这样一个机会，祝顾升不知别的表达心中谢意的方式，只见他将膝盖一屈，就要拜倒在地。
阴神大老爷哈哈大笑，走过来将祝顾升扶起，没让他膝盖碰到地上：“你小子很合寡人脾性，做牛做马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不过你现在还只是一个凡人，没什么凭仗恐怕也不好帮寡人那老友做事。这样吧，这条拘魂索既然已经在你手上，寡人便将它送给你作为在阳间行事的助力。”
说完，大老爷用袖子在祝顾升左手缠着的拘魂索上一挥，那条锁链盈盈发光，祝顾升感觉它像从自己手臂长出，看了看大老爷，在得到首肯后心念一动，拘魂索就挥舞而起，在空气中抖出一声炸响。
见祝顾升能如意指使拘魂索，大老爷满意地点头，又说：“这条拘魂索可禁天人以下万物万灵魂魄，有诸般妙用。你回到阳间需得仔细使用，若叫寡人知道你用它作奸犯科，寡人必不饶你。”
“我那老友有一头银发，眉间有一颗四角金星，你很快就能见到。”说罢，大老爷将袖子再一挥，道：“回去罢。”
也不知这阴神大老爷的袖子有什么讲究，前面一挥挥没了黑无常，这次再一挥，祝顾升也在苑子中消失了。
不过祝顾升被阴神大老爷变回了阳间回魂入窍，倒是和那个被赶到丘苑门口的黑无常不同。
说那黑无常从丘苑离开以后，又回到之前祝顾升被打得惊厥的路段。两无常当时去追祝顾升时，曾吩咐那些错死鬼们在原地等着，现在黑无常回来了，果然见到那些错死鬼。
他们此刻像一群没老母鸡领路的鸡仔一般，三三两两聚成一窝，闹哄哄聊得不亦乐乎。
有眼尖的见到雾气里出现带着高帽的无常身影，小声喊了一句：“无常老师回来了。”
然后错死鬼们一个个迅速排成三排，安安静静的站在那不说话了。
见到这些错死鬼，黑无常胸中就莫名钻出一股无名火。他抽出白无常借给他的哭丧棒，冲进错死鬼队伍里见鬼就抽。
一边打还一边骂：“我把你们这些丧气货！”
这些错死鬼可不是祝顾升，哪里捱得起哭丧棒！一时间群鬼被黑无常打得哭爹喊娘，好不热闹。
乱棍把这些错死鬼打了一阵，黑无常借此出掉之前在丘苑中积攒的愤懑。他看着眼前在地上歪七倒八的错死鬼们，收起哭丧棒喝道：“别嚎丧了！起来赶路，现在爷爷心情不好，正等着你们来惹爷爷。”
说完，也不去等那些错死鬼，黑无常径自向着迷雾里前进。错死鬼们不知黑无常究竟遭遇了什么才有这般火气，却没胆子往他枪口上撞，即便刚刚被哭丧棒打得七荤八素，一个个还是强忍不适，亦步亦趋跟了上去。
就这样黑无常领着这班鬼在黄泉路又行了一段路，途经望乡台过了忘川河，在酆都门口排着队将这帮错死鬼的差事和判官交割了，就去找当值的秦广王回报祝顾升一事。
听到黑无常说白无常化作石俑，秦广王还不以为意，待听说祝顾升被放回阳间，这个坐在案台后的阴曹殿主忍不住瞪着灯泡大小的眼睛插嘴问道：“你是说这个祝顾升被那位……大老爷放还人间，还送去给他一位下凡的老友做随从？”
黑无常确认道：“小的当时正在一旁，看得真切，确实如此。”
他心中还忍不住有些气愤，殿主为什么一点也不关心白无常的下场。
秦广王又把背靠在椅背上，对黑无常一昂下巴：“本殿知道了，你下去吧。”
黑无常的嘴皮动了动，终究也没说什么，退出殿府。
秦广王盯着殿府门外，眼睛眯了眯，自言自语：“祝顾升的来历不一般，这次错死案恁地古怪。大老爷将祝顾升如此安排，只怕事情内有蹊跷。”
要知道这位大老爷已经有几百年不怎么露面了，这次竟然为了祝顾升有所作为，怎能让秦广王相信只是一次偶然性事件？
他们作为天庭的下属机关领导，早已不相信偶然这种事情了。
那么这次这位大老爷又出山，究竟有什么深意呢？
能让那位大老爷出手，再加上那个凡人的前世背景，牵扯的事情肯定小不了。
他想了一会儿，从座椅上站起，朝殿后去了。
这事说不定和他们地府有不小的关系，为了避免到时候两眼一抹黑，秦广王还得和其他九位殿主参详参详。
说来也是可怜，他们地府作为管理四大部洲生灵轮回的机构，已经被折腾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