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绿的大山,一座连着一座。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边缘。每一座稍高点的山头,都有着浓厚的白云环绕,有着潺潺的小溪围抱,一番景色,当真是美不胜收。这也是为什么比起都城的繁华,很多人更愿意隐居在这山野田间。没有俗世的打扰,没有红尘的纷争,一辈子,就这么为了自己而活,难道不会让人羡慕非常?
早已远离茶棚的师徒二人在这美景之下也逐渐放缓脚步,慢慢的行走在这山水之间。老神仙曾经对自己的小徒儿说过这么一句话,如果有天自己不再过问世事了,就会寻找像这样一方没有人烟的净土,终老归去。这辈子,自己也就算是得了个善终。
晃晃悠悠,一路欣赏一路聊天,两人走了二三个时辰,这小徒儿也不喊累,从小便能吃苦的他,养成这个习惯还得得益于老神仙的教导和他悲惨的身世。
当年,小徒弟孤苦无依。后来他听说是他母亲当年一个人怀着孕,为了躲避什么,便逃到了一处荒野乡村定居下来。待生他的时候,他母亲身子实在虚弱,也就生完七八个月后,便丢下了嗷嗷待哺的小娃娃,离开了人世。幸亏那乡村太过隐蔽,无人知晓。村里人全部都是自己靠自己天养地活,养成了淳朴善良的心性。所以从小,他都是每家每户轮流照顾。而且吃百家饭长大的他从小便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也特别听话,懂事。从不喊苦喊累,也不会哭哭闹闹。尽管年幼,也总是尽量不给村里的其他人带去麻烦,村里的人没有一家不喜欢他的。
但是到了三岁那年,村里突逢灾变。一群衣冠整洁,号称正义之士的人莫名杀入村中,男女老幼见人就杀。死掉的村民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居然都纷纷化作了山野妖兽,那时候他才从这群刽子手的言谈中知道,这群除魔卫道的人一直在追寻他们这个村的下落,因为他们这个村的所有人都是兽物幻化而存。换句话说,养大自己的,是一群世间的野兽。
他永远记得黑狐村长死在那群人手上时最后喊的一句话。“当年我黑狐一族与世无争,却被你们凡人以妖怪邪物之名赶尽杀绝,我终得苟延存活。随后我修行百载,历经苦难,修业成人。但也未曾想过报仇雪恨。只想在这荒野田间终老一生。如今你们所谓的正义之人却又屠我村落,杀我亲人,到底这世间,什么是正!!!!什么是邪!!!!!!!”
最后那群人将整个村庄屠戮,唯独留下了小徒儿,因为他是唯一的一个人。那群人才没有下手。正在这时,路过的老神仙发现了这一幕,可惜终究太晚,如果早一点,他是会出手将妖兽村民救下的。
于是自称真人的老神仙见没人管这小娃娃,便一时善意,收养了他,并取名回生,意为轮回转世,死而复生。带他重新踏入世间,重新做人。并且真人也赐了自己的姓给他:方。从此这师徒二人相依为命,浪迹天涯。
一开始,方回生一心想要报仇,但随着他和师傅与世间众人众物做的买卖越来越多。慢慢的,他也知道为什么当初那群人会屠戮他们村庄。因为那群人的亲人,也有不少惨死在了妖物的手下,说不上家破人亡,但也算是妻离子散,没有什么好下场。虽然并不是当年他们村庄的那些善物所为,但这也算是世间的法则吧,正邪本是同源,谈不上对,也说不上错。他也终于明白什么叫人妖始终无法两立。
而因为这个原因,导致了他想明白后来立志要做到的事情。所以他跟着师傅好好学艺,希望有一天,能让世间人妖共处。因为师傅说,在他们眼里,世间万物都是公平的。眼里只有买卖,没有对象。无论你是人,是妖,是鬼,是怪。都是交易的对象。这也是他最敬佩师傅的一点。如果世间的人都是这个想法,还会有那么多的恩怨情仇吗?
就这样,见得多了,眼界也开了。方回生便静下心暂且放下了仇恨,跟着师傅好好学习这为商之道。不过他们这个商,自然就不是世人的钱物之商。而是他师傅这一脉所传承下来的阴阳商路。而他师傅和他,则是这条路上的阴阳商人。
“累了吗?”师傅关心的问道。方回生乖巧的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累,还能走。看到自己亦徒亦儿的方回生,方真人也是一脸欣慰。得徒如儿,还有何求?
方真人慈爱的抚了下方回生的小光头,慢慢说道:“还有约一炷香的时辰,我们就到地方了。”
“恩”方回生点点头。他从不问师傅做的什么事,什么理由。因为他师傅做的事永远是买卖事,不会坑人,不会害妖。师傅该教他,自然就会教他。他只需要好好学习就行了。
带两人走到一处风景秀丽,四周宽阔之地时,方真人突然停下脚步说道:“好了,生儿,把你的铜针拿出来吧。”回生听言,松开牵着师傅的小手,从怀里将那卷白布取了出来。白布包裹的,就是那根医治黑白书生,已经透体发黑的铜针。
方真人和回生其实早就看了出来,那黑白书生不是得了病,而是被邪物上身,那邪物要害他性命。只是碍于茶棚凡人太多,不好说透。师傅曾告诉他一个规矩,尽量不告诉世人关于太多沾染阴气儿的东西,不然这样既会害了凡人,也会害了那些生性本不邪恶的妖魔鬼怪。
所以一碰到这种事,他们师徒二人都不会说太多。以免造成不必要的因果。因果太多,对他们阴阳商人来说,也并不是一件好事。会有损其性命。世人活着,还剩多少年月,被称之为阳寿。而阴阳商人活着,是看能积攒多少岁月,他们称之为阴寿。因为他们的寿命算是阴间给的。每一笔买卖都会牵扯因果,好的因果,会让他们的阴寿增长,直至无穷无尽。而坏的因果,则会让他们阴寿减短,最终死于非命。
所以,方回生利用铜针实际上治的不是病,而是沾着阴气儿的鬼。
回生取出白布铜针摊在手上,方真人用右手轻轻捏过铜针,左手中食两指并拢,念了个小法术,随后手指抹过铜针,铜针便一寸寸的裂开,散落在地上。而随着它的破碎,一道黑影飘了出来,立在师徒二人面前,颤颤巍巍,不敢逃跑,也不敢说话。
这道黑影,是一个年轻男子,身着平民百姓之衣,衣冠不整,头发散乱。双眼瞪大,舌头还吊出来半寸。
“你是吊死鬼?死了多长时间?”方真人只看了一眼,就看出这鬼影是吊死之人的魂魄,便指着那黑影鬼怪严肃问道。
那鬼怪被封在铜针半天,无法逃脱,要不是方真人放他出来,恐怕那枚铜针可以一直封着他。所以他自然知道面前这二人他惹不起。随时可以让他魂飞魄散。
听到方真人的问话,黑影男子颤抖的说道:“小…小人吊死…差不多三十年了。”
方真人听后略微一怒,严厉说道:“既已死去三十年,为何还不入了地府轮回转世,偏要在这世间作乱为祸?当真是想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是对鬼物最厉害的惩罚,相当于决了你的因果。在五行之外,轮回之中,再也没有关于你的一丝一毫。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干这种事。唯一手中掌权的,传言是那地府的府主鬼王,才可以随意拿捏鬼物的生死。但这也不代表,凡间没人会做这种事,你惹恼我了,拼了因果要你魂飞魄散,方真人也不是做不出来。
那鬼影一听,吓得立马跪下,哭丧着说道:“仙…仙人,非小人不去投胎,无奈我生前是含冤而死,这冤没解,我也是去不了往生啊。”
“所以你打算杀死那书生,夺了他身体,然后去报仇伸冤???”
“小…小人……”
“是也不是?!!!”
“…是……是的,不敢欺瞒。”
方真人听到这鬼影承认了,也放下了一丝严肃,轻声说道:“你也是苦难之人,但你也休想骗我,你既有怨气,就应该好好修行,存善积德,解开自己的怨气,便也可以投胎转生,为何还要加害无辜之人人?再说害你的人,在这世间之中自有因果缠着他,又何必想要亲自动手报仇呢?你不怕你解了恩怨,却留下孽债,来世投胎化为猪狗?”
那黑影见方真人似乎好说话,也稍微放下一丝胆战心惊,等心情平复一点后才缓缓小声说道:“仙人不知,小人活着的时候,受尽欺辱,别说化为猪狗,就是魂飞魄散,小人也想亲自手刃仇人。正好那书生体质虚弱,小人才斗胆起了恶念……”
这话里透着意思,方真人不是不明白。这黑影鬼怪生前定是粘上深仇大恨不共戴天。如果今天放他归去,他还是会想办法去报仇。“哎,也罢也罢。”方真人叹息一声,将左手搭到鬼影的头前,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
只见不敢造次的鬼影浑身突然发抖,一丝丝阴气儿沿着方真人的左手进入了他的身子里。回生自然认得师傅使的这手,这是一种道术。这个道术名叫念魂术。能读到这鬼影死前所经历的一切。
半晌儿过后,方真人放下左手,那鬼影抖动的身体也渐渐停稳下来。
“难怪你拼着魂飞魄散也想要报仇,此仇当真是不共戴天啊。”方真人摇了摇头,无奈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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