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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下到一楼，就听见一阵枪声，枪声后面跟着惊叫声、破碎声、倒地声……种种声音混在一起，嘈杂噪耳。这些声音都是从前面大厅传来的，我赶过去一看：大厅内一片狼藉，好多人倒在地上，他们中的一些人并没有死去，而是在血泊中扭动、挣扎，这惨景使我眼不忍视；可就算闭上双眼，也无法使我超离于现实之外，鲜血的腥味直窜入我的鼻中；濒死的众人在竭尽生命力地哀嚎，这又使我耳不忍闻。
我只好看向上方，靠自己的感觉和余光寻路。
向上看的时候我注意到墙角里的摄像头都被打坏了。
他的这一套做法，像极了抢劫银行的劫匪。这让我很难把他和教会联系在一起。
他也没说自己是教会的一员啊，我在想什么啊。
反正是虚拟世界，在超现实的世界中，什么样的人都会有的吧。
他在门口换了个弹鼓，用这闲工夫对呆立在楼梯口的我说道：“下面要上街了，你记住，上街之后，千万不要回头，跟在我后面就行。”说罢，他提着枪冲了出去，我跟着他的步伐，来到了街上。
刚踩到人行道的地砖，我就懵了。
偶有间断的枪声，枪口喷出的火舌，被打倒在地的人们，四处逃窜的人群，金属撞击石头的声响，弹壳落地的叮铃声。
我完全是在目击一场屠杀。
“走啊，别呆站着！”
他在冲我呼喊，他的手在换弹鼓，他的脚步在向前。
时间好像变慢了，我也好像看得更清晰了。
怎么办？我问不停地问自己。
叫我跟一个屠杀无辜者的人走，我肯定是做不到的，被这种人所救，是我的耻辱，为了保护我的良知，我更愿与那些无辜的牺牲者一起去死。
可是，这里是虚拟世界，虚拟世界中死去的人，不过是被删除的数据，被记录了“DEAD”的一串字符。
那样的“人”我在现实中的游戏里屠杀了无数，无论是敌人还是友军，是向我开火的人还是只是盯着我看的人，我都不放过，用各种我觉得很有意思的方法，让他们了“DEAD”了。
但……
这里的他们过于真实了，没有了各种材质的频幕的隔阂，我可以看见，我可以听到，我甚至可以闻到。死亡，我从来没有这么近的靠近过死亡。
真的没有吗？脑海中传来了一个我熟悉而未知来源的声音。
是那出租车上听见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啊，现实和虚拟本来就是不一样的，不要紧张了，他们不是真的人，放松点好吗？
我看到了那个我认识却又叫不出名字的陌生人在对我微笑。
随自己所想而行动吧。他这样说道。
那么……在求生欲的驱使下，我跑动了起来。
“你干什么？！”黑衣男看我跑到了他前面，问我道。
“快点逃命啊，你不觉得你这样子反而难跑吗？”我一边跑一边答道。
“呵！那是你不懂这个世界的乐趣！等到了安全的地方，我再告诉你！还有，别跑在我前面，老老实实地给我跟在后面啊，笨蛋！你这样挡住了我的枪口！是要吃枪子的！”
“哦！”我慢下了步伐，让他超到了前面。
没过多久，他跑到一个小巷边，向我招呼道：“这里！”
我钻进了小巷，他在巷口打光了一个弹鼓，跟着进来了。
一进小巷，我傻眼了。
小巷的尽头是堵墙。
“走啊！这墙是假的，快过去！”他推了我一把，我跌跌撞撞地穿过了那堵墙。过墙的感觉很奇怪，像是从水中浮到了水面上，但没有被液体黏滞的感觉，而是胶体在肌肤上划过的滑润感。
那感觉真是舒服极了。
可是现在的我应该是没有第二次穿墙的机会了，因为墙的后面，是一扇银色的铁门。
我还停留在过墙的余韵之中，而他已经走到了前头，用钥匙打开了铁门。
“这里是？”我问道。
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一边拉开铁门一边答道：“下水道。”
走出铁门，他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照亮了他面前的地面，他顺着灯光，走在了我前面。我跟着他，低头看到了脚下踩着的红色矩形地砖，确定这里是下水道了。
因为在完美都市里，只有公共厕所和下水道才会用这种地砖。
虽说这里确实是下水道，但却没有一点异味，有的只是闷热和闷气。
“那刚才那堵墙是怎么回事？”我继续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是个BUG吧。”
他这回答让我有些吃惊。
“你不是NPC？”我诧异地问道。
“呵，当然不是。我跟你一样，是真人。”他冷笑着答道。
这下有意思了，遇到了一个自称“真人”的人。我不敢一下子就把他划归到已知的真人里，便试探性地问他道：“那你是教会的人吗？”
“你是问这里的还是外面的？”他反问道。
我基本确信他是个真人了，他知道有两个世界，这绝对不是NPC所能拥有的AI。
“都问。”
“这里我也许是，外面我绝对不是。”
“此话怎讲？”
“那说来可话长了。唉，我怕你没兴趣听。”
“你说嘛！反正路还长，就当打发时间咯。”我笑道。
“那我可讲了啊。“
“嗯。”看来有故事听了，我竖起了耳朵。
“现在的我脑子已经有点不灵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的记忆受损了，很多事情已经记不起来了，越是久远的事情就越是记不起来，我在外面的事情基本上已经不记得了。关于外面，我记得最清晰的，是我在一个工地上，那个工地阳光很毒辣，晒得人背疼，那天天气很热，我放下了手中的工具，并拢五指，把手背放在脸上，透过指缝看太阳，有个人来到了我身边，拍了我的肩膀一下。然后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但我记得很清楚，发生了一些事情，有一段对话，对话的内容很模糊，怎么说呢？一想起那段对话，就有一些模糊的声音在我脑内响起，但是那些声音太过细小，我根本听不清。除了这些，我就完全没有外面的记忆了。我连我在外面是什么人、做什么的、几岁、家庭情况如何等等这些都记不得了。甚至我怀疑我在外面是个女的。“
“哼哼……”我强忍着没笑出声来。他这形象跟女性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任何交集，硬要把他往女性上凑的话，这种娘化我脑补不出来。
“别笑！真的，我连性别都记不清楚了。可我一点也不觉得可怕，因为我已经注定留在这里，直到GAMEOVER了。”说完，他叹了口气。
“为什么？”我问道。
“因为我超出时间了。”
“什么时间？”我瞪大了眼睛。
“你不知道吗？”他的语气和眼神像是听到我说出了1+1=3一般惊讶。“在这个世界里，可不能呆太久。”
“要是呆的太久就会出去吗？”我开始方了。
“是的。”他点了点头。
“那你为什么呆得那么久呢？”我又好奇又惋惜地问道。
“因为我没把外面人的警告当回事，一开始我跟你一样，不知道有时限这个说法的。于是我在这个世界里肆无忌惮地寻乐，把现实中根本做不了的事情尝试了个遍。那些事情对我而言太过享受了，以至于我忘了还有任务这个东西。可没多久，外面的人就找上门来了，告诉我：要是我再不脱离这个世界的话，他们就要把现实中的我废弃掉。刚知道这个消息的我很害怕，很害怕自己被废弃掉，回不到现实中，会被湮没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于是我死命地去做那些主要任务。可没做多久，我就放弃了。首先是因为那些任务太操蛋了，一个个看上去很简单，实际上麻烦得让人想死。一想到死，我就不怕被废弃掉了，我想：在这个世界中被废弃，那和在梦中过世有什么区别嘛，那叫善终，外面的我也会像睡着了一样地长眠，十分优雅，一点都不难看，已经有了这么多常人没有的经历，又有个善终，人生夫复何求啊？可是啊，这个废弃，根本就不是我想的那样，是被杀掉。而是被永远地留在这里。不，不光是被留在这里，他们也不来找我了，我可以说是被他们遗弃在了这个世界里。“
”你也可以自杀来逃脱啊？“
“不不不！”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外面的我现在怎么样了，但是有人告诉我我的肉体已经死了，只剩下精神还保存在这个世界里，所以我不能自杀来逃脱，万一真的在两个世界都死去了，我岂不是太可怜了——外面没人管，死得毫无声息。里面没人问，死得无人怜惜。那真是太可悲了，我不能接受这种情况，所以我用尽办法活到了今天。”
“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人呢？好好当一个普通的市民岂不是更安全？”
“因为我不杀那个人，那个人迟早有一天会找上我，然后把我杀了。”他好像会错我的意思了，我本来是想问他为什么会去杀NPC，他却回答了我为什么会去杀那个“居所”里的人。
不过这倒好了，我能获取更多的信息，于是我顺水推舟道：“为什么，你们两个应该不认识啊？”
他摇了摇头，答道：“错了，是我不认识他，而他认识我。”
“啊？”我有些听不懂。
“我直白点说吧：我不认识他是因为在他主动接触我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有他这个人。而他认识我，可能是因为任务里要求他把我干掉，而且这个任务我猜的话，很有可能是主要任务。”
“什么？他也是外面来的人？”
“是的，他的行为方式是有计划且不规律的，由此我断定他不是NPC。不过如果他真的不是NPC的话，我倒是有很多问题比较疑惑。首先，他们为什么要让两个人同时进行任务。除了同时进行之外，你们两人居然还是敌对状态，这太不可思议了。”
“这一点先别考虑了，有一点更重要的你能跟我说明一下嘛？”我打断了他。
“可以啊，你说吧。”
“为什么大家都是教会的成员，要在这里自相残杀呢？”
那人耸了耸肩，答道：“这个你还是问外面的人去吧，问我我怎么知道啊，任务是他们定的，如果要我揣测他们的心思的话，我猜他们是想培养你们的能力，看看你们在复杂的情况下如何应对问题，这应该也算是对你们的考试。不过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教会内斗严重，负责这个项目的人预见到了未来教会内部会爆发全面冲突，所以才会在这里对你们这些潜在的新人进行训练。如果是这样的话，将来你要是出去了，成为了教会的一员，那么你一定会被安排去管这个项目的阵营。”
他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来，面向我，盯着我的双眼，这让我很紧张。
他问我道：“如果你遇到了这种情况，你打算怎么办？”
看他的眼睛，我觉得他是认真的。
凭心而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无论他提出什么要求，我都应该尽力满足他。可我的理性告诉我：虽然我和这个男人暂时是一块的，但是我和这个男人还不熟，我还没有弄清楚他为什么要帮我，以及他为什么能第一时间出现在我遇到危机之时。从安全的角度来看，我还需要防着一点他。
告诉还是不告诉呢？说真话还是说假话呢？
PS：信息永远是那么多，但是有用的正确信息总是那么稀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