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白色走廊，艾辛闻到一股微甜的水果香味，这个味道很浓郁，掩盖住走廊本身的消毒剂气味，越往里走，味道就越浓。
她突然感到一阵恍惚，今天，此时此刻，这条并不算长的走廊，军靴踩在地面发出的细微脚步声，水声，风雨声，一切都似曾相识。这个场景好熟悉，似乎她曾经来过，就在这里。
她疑惑地身旁被白色防化服裹得像熊一样的陈祆，他出于对制度的尊敬，以及对艾辛无视规定的顽劣态度的强烈否定，还是选择和赵秋城一样穿上防化服。灯光反射在他戴的防毒面具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赵秋城走在前面，拉下走廊尽头布门上的拉链，左手按住耳朵上佩戴的无线收讯器：“人员就位，请求开始，保密协定检查：航秘K05457号。”
“检查结束，一阶段开始。”隐藏在门后的喇叭响起提示音。
“好，二位，请进消毒室吧。”赵秋城看着两人，有些紧张。
三个人一起走进狭窄的消毒室，陈祆突然扒拉一下艾辛的胳膊。
“干嘛？”
他用手指了指自己右耳上的收讯器。
艾辛明白了他的用意，用手调整收讯器上的信道槽，这种收讯器虽然样子丑，像条挂在耳朵上的大壁虎，但内部有军用科技，说话时只需动动嘴唇和牙齿，不需要发出声音，就可以交流传讯。艾辛刚刚调整到一个可以和陈祆单独通讯的安全信道，从消毒室斜上方就喷射出三股水雾状消毒剂喷雾，狭窄的房间里充斥着喷雾口“呲呲”的响声。
“你怎么了？我看你表情不对啊。”陈祆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而此时他本人正学着墙壁一侧玻璃屏幕上播放的演示动画旋转身体，让喷雾均匀喷洒全身。
“没事，我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艾辛也学着他的样子，张开双臂，转动身体。
“紧张了？”
“屁！”
“那怎么回事？”
“就是觉得这个环境，这些气味，我明明没见过，又觉得自己见过。”
“别瞎想了，走吧。”
话音刚落，消毒室的排气装置启动了，伴随着剧烈的空气抽空声，艾辛感到一丝窒息，不一会，消毒室的通风管与长方体临时建筑的内循环系统连接上，窒息感消失了。然而甜香的水果气息非但没有消散，竟更加浓烈，甚至有些腐烂的味道参杂在里面。
“上尉同志，请帮我一下。”这时赵秋城对陈祆说道。
“好的，怎么做？”他匆匆走上前。
原来消毒室正对着走廊出口的墙上还有一道门，这道门高两米，宽三米，只能从一侧打开，门上钛合金金属的银白色光泽和粗大厚重的铰链铆钉都显示出其坚不可摧的特性。赵秋城走到门前，从怀里掏出自己的ID卡，将有条形码的一侧插进把手上的凹槽，凹槽里立刻射出绿色荧光，同时，一个小型摄像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把手旁，速度之快，陈祆都没有看清楚。
赵秋城弯下腰将自己右眼虹膜对准圆形摄像头，几秒钟后，随着一声令人欣慰的滴答声，摄像头缓慢地收回门内。取而代之出现的，是两个圆盘大小的转轮，分别在门的两边。她把住靠近把手一边的转轮，陈祆此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走上前把住另一边转轮。
“我数三个数，必须同时转动，你顺时针，我逆时针，早一秒晚一秒，门都会彻底锁死。”
“这大楼就这一个出口吗？”
“对，运输设备的工程机甲也进不到核心区。”
“航天部队的诸位的确有为科学奉献终身的牺牲精神。”陈祆笑着说，他没有说出口，这句话只有艾辛在收讯器里听到了。
“准备。”
“1.”
“2.”
“3.”
两人同时转动转轮，钢铁铰链发出声声脆响。
如果说此前艾辛心里一直没有什么起伏的话，门打开的一刹那她真觉得自己像个小孩子，紧张和兴奋在血液里穿梭膨胀。不是在战场上杀敌时那种纯粹暴虐的战争欲望，而是真的要见到什么新世界似的，那种对未知又极度美好的东西的期待感，充盈满溢的兴奋感。
白色灯光从门里飞泄出来，照在她的眼睛上，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门内的一切，张大了嘴巴，惊讶得说不出话。
4月3日晚上，丰可观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个语言无法形容的，瑰丽壮观，又诡异异常的梦。
他梦见他睡自己的家里，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见海水涌入阳台，灌进屋里，他的身体也随着海水涨高漂浮起来。
窒息，窒息感无孔不入。
他手臂大张，胡乱扑腾，就这样游到卧室中央，猛然间回头，才发现真正的自己依旧躺在床上，在蔚蓝的海水中酣睡，作业本、书、纸、笔、家具，一切能代表日常生活的东西都漂浮在他的实体周围。他被吓到了，很害怕，拼命游向自己。
海水倒灌进身体里，说不出话，肺泡里满是积水，窒息感无以加复。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醒过来。
冰凉，滑腻。
他猛地睁开眼，一双手在抚摸着他的脸，那是一双水组成的手，冰蓝色、闪着奇异星光的血液在透明的血管里流动。那双手的主人同样由冰蓝色的水组成，是一个女人，水做的女人。她上半身与人无异，蓝色头发随着海水波动四处飘扬，充盈着整个房间，下半身却是蛇的躯体，尾巴一直延伸到窗外的阳台。
没有一丝恐惧，他看着她蓝色的眼睛，那眼睛里星星点点，仿佛蕴含了整个宇宙。
蛇女和他一样漂浮在空中，她看着他，如同欣赏自己的造物，又好像观察一个她前所未见的新事物。
“你是谁？”
蛇女伸出食指，按住他的嘴唇，示意他不要说话。此时，丰可观发现充斥在房间里的海水不见了，他们依旧漂浮在空中。蛇女指指窗外，拽着他的手向前游去。
在梦境里他不需要力气，单单想出“游”和“向前”两个词，身体就轻盈地随着她飞走了。他们手挽着手，飞出窗外，来到一个他从不曾到过的地方。
创世之初，这是洪荒开启前世界的样子。丰可观凭直觉下定论。这里用言语完全无法描述，他看到黑色山脉和白色海洋，无限广大的天空中没有大气，银河的璀璨星光径直照射在泛着银白色光芒的海面上，南天一侧挂着硕大的木星光环，卫星带与大地相交成直角。他感觉自己连呼吸都不需要了。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此刻他只想飞进白色海洋中，与这片天地交融的旷世美景融为一体。
人首蛇身的女人放开他的手臂，向前飞去，转过身面对着他。蛇尾灵活地缠住他的身体，随着冰凉的躯体在他腿上滑动，一股暖流涌入心间。此刻，他们合二为一。
蛇女闭上双眼，双手举起放在胸间，作出僧人禅定的手势，右手在上左手在下，两拇指端相接。她身后下起了流星雨，岩石砸在黑色的大地上，溅出壮观的碎屑。一颗恒星恰在蛇女身后的悠久天空上，它释放出绚丽光芒，连光谱里不可见的射线都能被捕捉到，这光芒闪耀在蛇女身后，把她的身体照得晶莹剔透。
丰可观看着她，说不出话。
一些星屑和微小尘埃逐渐围聚在她的手周围，它们以行星运行的方式旋转着，聚合着，演示着宇宙运动的法则。俄而，那些微粒组成一个正三角形，恒星透过她的身体和三角形的中心发出万丈光芒。
整个宇宙都在歌唱，前所未有的喜乐溢流进他的心。
然而响彻天地的怒号打破了一切平静，地平线处升起一条和山峦一样硕大的巨蛇，嘴里喷射着火焰，黑色鳞片剐蹭着山峦上坚固的磐石，每片鳞片下都有火焰在燃烧。
这条蛇飞向天际，气势如虹，似乎要吞噬那颗恒星，但恒星的光芒太过耀眼，它无法靠近，只能衔起自己的尾巴，绕着恒星一刻不停地旋转。
巨蛇组成的圆环，蛇女双手组成的圆环，星屑尘埃构成的三角。
三位一体。
强大到摧枯拉朽的意识洪流通过这架奇怪的“望远镜”，灌进丰可观的眉心。
他看到植物在生长，动物在进化，人类出现了，战争开始了，所有的历史，所有的未来都在同时发生，在他脑中，他脑子快炸了。
蛇女的身体在燃烧，从那个结印开始，猩红的火焰燃遍全身，燃遍整个宇宙，她开始尖叫，声音震耳欲聋，亿万种生物同时在尖叫。
这女人变得可怕而丑陋，身体每一寸都生长着仇恨的怒火。那火焰蔓延到她的尾巴上，点燃了丰可观。
疼痛！无休止的疼痛！几百种、几千种疼痛烤炙着他。
他极力想挣脱，却无能为力。
“不！！！”
猛然间直起身，他才发现自己依旧坐在熟悉的床铺上，汗水已经染湿了睡衣。看看表，马上就要天亮了。刚才那个奇怪的噩梦仍历历在目，他把手放到胸口，想测试一下自己的心跳。心率很快，看来这悸动一时半会是消除不掉了。
走下床，推开卧室的门，他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家，每样事物都是那么熟悉，却感觉像经历了另一场人生一样，什么都变了，变得陌生了。他上了个厕所，从厨房拿起杯子，给自己倒了杯冰茶，端着茶杯走回卧室，径直走向阳台。
玻璃推拉门半开着，窗帘被风吹起又落下。
拉开门，他站在阳台上，眺望着远处黑色的大海。
这里是他的家，军属小区38号楼的六层，一间能看见大海的房子。下面那条街道是他上学的必经之路，路灯孤独地亮着。
陌生的疏离感涌入他脑海，他甚至想问这里是哪。
“只是梦罢了。”他自我安慰着。虽然自己根本不能解释梦中那些奇怪的意象。
大海此刻安静而神秘，侧耳静听能听到浪涛声，四下一片宁静。
他眺望一阵大海，待困意渐渐袭来，便转身回屋准备睡觉。
突然，书桌上手机铃声大作，把他吓了一跳。
他划开屏幕，是他的同学王太行打来的。
“大半夜不睡觉，又打游戏呐？”
“快！往南看，我家能看到你家肯定也能看到！”
“嘛呀？”
“哎呀！看就对了！”王太行语气急促又兴奋，不断催促他。
他急忙跑回阳台，此时同楼的许多家窗户都亮起了灯，邻近的楼也是，男女老幼都站在阳台上观望，有人还拿出了天文望远镜。
他顺着他们的目光向南方的浩渺大海上望过去，一瞬间说不出话了。那一刻他以为梦境重现了，梦幻中恒星发出的美妙光晕似乎照进了现实。海天相接处爆发出一道多彩光柱，直冲云霄，照亮了天上的云朵，光芒炫目耀眼，宛如一次日出，连星辰都黯然失色。
“——那、那是什么？”丰可观自言自语，甚至都没察觉自己依旧死死攥着手机。
“不知道！不过你想想，那个方向不就是前几天飞船回收时电视台里直播的地方吗！”王太行的声音传出手机。
光柱持续了几秒钟便悄然消逝，大海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太阳升起，霞光万丈，四下里，民众的议论声依旧嘈杂不断。
但丰可观隐约察觉到，这世界变了，整个世界都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那条巨蛇！它把什么东西带到了地球上！他望着大海，斩钉截铁地想到。
若干年后，航天部队的研究人员通过寻访和问卷调查，发现当年西沙市青少年人口中将近一半的人都在那天晚上出现精神异常的现象，具体表现为失眠、夜惊和噩梦。然而梦到的情景大多与现实生活息息相关，甚至有几个个例认为自己在梦中预知了未来一周将要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只有一个案例，直接接触到先祖网络具象化的意识场景，接触的实感强度超乎寻常，该案例名叫丰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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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BGM：1.挪威黑金属/电子氛围强电Mz.412的Burning... (Gods House)
2.德国军事工业氛围团体Wappenbund的Die Fahne hoch
下一话晚上九点发，这两话结束，剧情就会走向正轨。
PPS：写快了，下一话待会就出，八点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