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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军势霎时间绞在一起，红甲军“浑天象”隐含的军势轰然爆发，喊杀声响彻平原。罗铮身陷万军之中，无法看到两军大战的情形，但以“穿天阵”之凌厉，冲杀过来，还不能使红甲军出现乱象，红甲军整支军队在罗横的指挥下井然有序，罗铮就能够猜到此战大概结果。
“浑天象”这样的防守大阵，军势不乱，怎么可能被破？
而且师父一开始就在求死求败，这样混乱的进攻，怎么能胜？
果不其然，等红甲军变阵分道，罗铮远远看到前面，那死尸大军已尽皆倒毙。红甲军分出数队人马，花费好大功夫，将死尸从大军之中清理出去。
但就在这时，尸海之中再次漂浮起无数的尸体。这些血肉挂落、骨头外露的尸体再次排兵列阵，“穿天阵”竟然重新布就，死气和煞气交织在一起，将整片天空都染得阴沉下来！
“师父……”罗铮心里突然有些痛恨，他咬着牙齿，沉声恨说：“师父，你真是懦弱！”
“你这是取死！”罗横再次低声自语，那语气像是在咆哮，声音里有一种说不出是愤怒还是悲伤的情绪。
眼见“穿天阵”已成，就要再次攻至，罗铮只见红甲军再次合上，行走布阵。
罗横坐在马上，将剑立于眉心，手指掐诀，口中喃喃有词。红甲大军行走间军势汇聚，受罗横的气机所牵引，带起无尽的风沙，飞旋着卷向他手中长剑的剑尖。
这正是兵家神通中的一式强大神通，合万千军士之势，成震天撼地之术！
这一式神通，罗铮同样熟悉至极！
“神军斩逆术……父亲，你真要杀死他？”他声音不自觉颤抖起来。
这一式灵通，同样出自于他师父之手。记得当年师父跟他说过，这一式“神军斩逆术”，因为“穿天阵”而成，最终也会因“穿天阵”而灭，旁人学来没用，因此当初师父也未曾教给过他。如今父亲面对师父“穿天阵”的再次挑衅，用出这个神通，他心里忍不住咯噔一跳。
罗横听着罗铮的话，顿了一顿，却没有回答。他张口念咒，长剑高举，向前虚刺出去。
风沙如被长剑送出，被红甲军军势裹挟着卷上苍穹，又随那浩瀚军势席卷了整片天空，带着青天直落而下。
天幕突然间暗了下来，撼天动地的气势压得所有人都呼吸不顺。等到暗幕被阳光撕开，强烈的光线刺得罗铮忍不住闭眼。
时间仿佛在刺眼的光幕中静止了。
有什么东西，似乎正在被碾压得粉碎，沦为渣滓。
等罗铮睁开眼睛，一切都已结束。红甲大军再次分立，罗铮看到之前的尸体大军已经不见，那如海洋般的尸体不知怎么的全被碾压成了骨片肉块，惨不忍睹。
罗铮看到了他的师父——
那血肉之海上面，站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浑身是血，分不清是他的还是他脚下那些蛮人尸体的。他站得笔直，镇定而威严，独独一人，就让人觉得像是有巍峨大山压了过来。
仿佛他往那里一站，就是千军万马。
但紧跟着，中年男子就席地坐下。他冲着红甲大军摆了摆手，好像在跟老朋友打招呼。
罗铮身边的罗横已收了剑，他骑着马缓步而出，远望那坐在尸海上的男子，喉头轻轻涌了了几下，沉声说：“我现在没脸去见他，他还剩最后一口气，你过去吧。”
罗铮双眼通红，点了点头。他踏上骨山血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坐在骨肉堆中的男子跟前，鞋子裤腿都被染红。他跪了下去，膝盖陷进黏湿的血肉之中，看着面前这个生机已断，只剩最后一口气的男人，鼻子酸涩无比。
“小铮……”他听到中年男子细若游丝的声音叫着他的名字，一时心里怨愤还是哀伤，连自己都难以理清。
中年男子道：“小铮，这一番事情，想必你也看明白了，兵家神通已到末路。放下吧，好好活着，不要步师父后尘。”
罗铮沉默半晌，却摇了摇头。他低声道：“师父，哪有那么容易？”
中年男子嘴唇微微动了动，却一时说不出话来。他沉默了小一会儿，才说：“小铮，不要固执，那圣山之上，你也看到了。我们终究太过弱小。我想明白了，其实我们争来争去，又有几个人在意呢？只要好好活着，那就比什么都强了。”
罗铮摇摇头，他想了想，从怀中取出一本破旧的手册，打开后取出一封小笺来，说：“师父，这是我帮你收拾行囊的时候发现的。对不起，我私自拿走了它。”
中年男子又一怔，道：“你……还没有放弃那不切实际的想法？”
罗铮道：“师父，你既然想明白了，为何有一心求死呢？兵家神通是我们的希望，我不可能放弃。”
中年男子闭上眼睛，深吸口气。他终于不再劝说罗铮，缄默下来，好一会儿，他才说：“你想清楚，如果你真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前路寥寥，你几乎只能独行。”
罗铮道：“我想得很清楚。”
中年男子发出一声叹息，他像是用了最后的一丁点儿气力说话，说得极为用力：“也罢，我要死了，劝你也是无用。他日九泉之下，你来找我，不要跟我提后悔二字。”
“自然不会。”
罗铮说得斩钉截铁。
中年男子点头微笑，阖然而逝。
“师父……”罗铮轻轻唤了一声，悲从中来，闷声而哭。
“你怨我吗？”罗横的声音从后面响起。眼见中年男子死掉，他终于走到了这已死的人身前。
罗铮点点头，又摇摇头。他说：“我……我说不来。”
罗横黯然叹息，说道：“当年他授我‘神军讨逆术’，跟我说此术‘见’穿天阵‘才可以一用。神军讨逆……或许--他早已料到自己下场。”他顿了一顿，面朝死去的男子，又说：“原钊余，你当年就说，你只会死在自己手下，没想到如今真如了你的愿。你到死都这么骄傲。”
罗铮黯然垂首，没有说话。
寒风卷过，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罗横沉默了半晌，才把罗铮拉起来，问：“铮儿，这么多年，你过得如何？”
罗铮答道：“蛮地苦寒，不过师父很照顾我，也教了我很多。”他抿了抿嘴，不知怎么的心头涌上一股冲动，忍不住问中年男子道：“父亲，你说，师父死得值得吗？”
罗横一怔，没有回答，他拍了拍罗铮的肩膀，一把提起罗铮，转身出了这片血肉模糊的尸海。
尸海之外，红甲大军静静伫立，势如巍峨山脉。
罗横沉吸口气，高声道：““送军师归天！”
“送军师归天！“
红甲军卸下武器，齐声高喝，其音如鼓，滚滚而出，震人肺腑。
“送军师归天！“
红甲军所有士兵单膝跪地，怒目圆睁，声音如浪，激荡不止。
“送军师归天！“
红甲军尽皆俯身拜下，红色的浪潮往低一伏，雷霆一般的声音压向了整片平原。
罗横也跟着单膝跪了下去。
大火不知从何处燃起，血肉碎骨尽都燃烧起来，将坐在尸海之上已死的男子淹没。
大战之后，胜者大军常以兵家秘术焚烧尸体，以为善后。这万军敬拜，却是对自家身死将领最重的敬意。
罗铮一时说不出自己的感受。他擦干了泪水，跟着单膝跪地，俯身拜下。愿师父在天安宁。
许久之后，罗横站起身来，纵身上马。他扯住缰绳，沉声道：“收军，回师。“
令传下去，红甲军整装起身，如浪而去。
平原之上，火渐渐小了，那些血肉都被这场大火烧得消失不见，包括那具坐在尸海之上的身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