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清寒,孤松傲立,瑞卡瓦与朱利尔斯在阴暗的草地间对望,黑夜抹去二人的身影与行踪,亦掩去了二人瞳中隐匿思绪的最后一丝蛛迹。
瑞卡瓦看不透朱利尔斯,他料想朱利尔斯也看不透他。只是此地幽静,朱利尔斯即使忽然抽刀捅死瑞卡瓦估计也没人会发现。
“你既已知晓,今后又作何打算呢?”朱利尔斯问,“凡事扯上经济仕途就不纯粹了。若大小姐收心了,不玩战争游戏了,他们至多嘲笑你不长眼傍错主。若她真学王国双壁领军征战,随时间推移,你背负的敌视只会越来越重。”
“等大小姐醒了再说吧。”
“大小姐迟早会醒的,而且她是否苏醒与我的问题无关。”
“……大小姐希望我留我就留,希望我走我就走。”
“她肯定希望你留,你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风刀霜剑吗?”
“不是很怕。”
“那你有几成的把握善终?”
“零成,人总是要死的。”
朱利尔斯一脸无奈:“换个说法,你有几成把握功成身退?”
“我想想……大概三成吧。”
“三成你便敢冒险了?”朱利尔斯微惊。
“我总不能让大小姐难过吧……”
“有趣,如此说来,你倒是丹泽一般心性。”朱利尔斯笑道。
“开什么玩笑,朽慢岂敢和国族相提并论。”瑞卡瓦尴尬地笑道,心想:我又没有吸干民女的癖好,怎会和丹泽扯到一块。
朱利尔斯心知瑞卡瓦话里有话,便岔道:“你既决定为奥格塔维娅效力,我们便是共同侍奉赛灵斯家族的同僚、朋友,日后可要多多互相帮扶!”
你们国族需要我一介朽慢队长的帮扶么?瑞卡瓦毫不犹豫违心道:“当然,当然!”
朱利尔斯满意地点点头,从腰间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匕首,月光下刃间银辉流转,瑞卡瓦瞳孔猛缩。
“送给你。”朱利尔斯微笑,“既然是朋友,我总得表示表示。谢洛依不兴财帛兴兵甲,想必一把出自赛灵斯宫廷铸师之手的渗银匕首不算寒掺。”
“谢谢阁下好意,可惜,我没什么可以回赠的。”
“你初到血城,人生地不熟,身为战场厮杀者难道会不带防身武器么?把那送我就行。”朱利尔斯星眉低垂,笑容不减。
瑞卡瓦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他轻抖衣袖接住滑出的匕首,锋刃朝前递到了朱利尔斯面前。
两把匕首,一左一右,遥遥相对,指着对方的主人。
“阁下打算让我握着刃拿回匕首么?”瑞卡瓦也微笑。
“呵呵,没错,抱歉,是我没注意。”
二人皆含笑紧盯对方,转动匕首捏住锋刃,动作同步地仿佛镜子的两面。最终,他们同时接过对方的匕首,收纳衣间。
安静的大厅门前重新吵杂起来,远远望去,灯火的微光映照着飘摇的人影。瑞卡瓦想,丹泽等人应该是贡血完毕,准备离开了。
“再会了,我是时候回归宴席了。”朱利尔斯无奈地摊手耸肩。
“再会。”
默默注视着朱利尔斯离去的背影,瑞卡瓦的眉头逐渐凝紧,他原以为朱利尔斯会试探阿坎达尔的事情呢。
……
即使是瑞卡瓦这样的野人都知道,赛灵斯伯国有五位子爵:权势从大到小依次为曼威盖特、风浮堡、云沉堡、克默尔、西尼肯特,前四家为血族子爵,最后一家为人类同子爵,都是权势极大、不可招惹的存在。其中云沉堡子爵居于谢洛依,西尼肯特子爵居于因斯帕克,风浮堡子爵居于西撒,剩下两个共居赛灵斯。
赛灵斯家族笃好集权,在普泰克特时期就热衷于剪除实力强劲的封臣。即使如此,这五个子爵家族仍然不仅风风光光而且滋滋润润地繁衍至今,一是他们与赛灵斯家族交好,二是他们的势力已经大到让赛灵斯家族投鼠忌器的地步了。从田土到工坊、从马队到海船,基本赛灵斯伯国所有产业都有着这些家族的影子。
然而,此时此刻的瑞卡瓦惊奇地发现,他和前四家的关系已然不愉快了。曼威盖特、克默尔、风浮堡的公子千金们已对他一百个看不惯,恶语相向,随时准备教瑞卡瓦做人;云沉堡的丹泽总是一副很有想法,闷声发大财的模样,又偏偏是个喜欢咬杀人类的主,考虑到他的亲信朱利尔斯的莫名试探,他反倒是最有威胁的。
“这日子没法过了。”瑞卡瓦自言自语地穿过打着瞌睡的卫兵们回了厅。
如今只是四家的小辈心里不痛快还好,若他们家族的长辈亦觉得瑞卡瓦有必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奥格塔维娅醒来。
厅内只剩一位红裙侍女坐在石床上,身侧摆着一盏老油灯,时不时疲累地揉眼睛,正在灯光下专心致志地翻着《琥珀宫史》,一本描述旧诺玛时代埃兰末代王子艾萨兰亚的宫廷故事的小说。
“黛茜,怎么就你一个人啊?”瑞卡瓦问。
“……”侍女愣了一下,抬起头望向瑞卡瓦,眼神里写满了无奈。
“额……道恩?科拉?卡洛儿?”
“辛西娅。”
“哦哦,辛西娅。”瑞卡瓦尴尬地扶额,他和奥格塔维娅的侍女团交流不多,这直接导致了他连奥格塔维娅的侍女们的名字都认不全。
“……守夜我一个就够了。”
“……你看起来累得很啊。算了,你先去休息会吧,第一班我来看。”
“你不是说会回来就睡么?”
“我几时说过?哦……对,我好像是说过……但你怎么知道?我记得那时候你不在厅里啊。”瑞卡瓦疑道。
“丹泽走时说的啊。先前他怕我们被宾客调戏,就让我们先避避,他们走前丹泽才把我叫回来。”
“……算他有心。无论如何,你先休息去吧,我看你也够累的了。”
侍女不答,只默默收拾了书、灯,跳下石床塞给瑞卡瓦一个鼻烟壶,鞠躬行礼走了。
“这是啥……”瑞卡瓦心有戚戚焉。
“提神的。”辛西娅停步,转身道。
“哦哦。”
“小心点用……这玩意挺冲的。”
“好的。”
辛西娅转身离开没多久,瑞卡瓦半信半疑地拧开壶口探到鼻间,下一刻直接半跪下来挥手捶地,猛烈咳嗽:“咳咳!够劲!果然够劲!”薄荷味十足的提神鼻烟激得瑞卡瓦眼泪都出来了。
“咳咳咳,果然提神!咳咳咳!”
不知道咳了多久,冷风吹拂,瑞卡瓦好不容易从鼻酸眼晕里缓过来,正待起身,忽然全身没由来的一震,整个人完全僵在原处。
他斜着头看到,大厅东北的窗户大开着,皎洁如玉、清丽如雪的少女傲然伫立窗前,目光空灵,她点地的白裙与及腰的金发在晚风萧瑟间轻柔地飘摇,恍若纷飞的雏菊花瓣,又仿佛月华的具现化。
某种熟悉的感觉让瑞卡瓦心下一动,当即扑到奥格塔维娅的棺材旁探头去看。
还好,奥格塔维娅仍然安眠于棺材里。
“没必要吧……都在你主人面前哭出来了……你哭给谁看啊……”少女冷冷地说。
瑞卡瓦毫无理她的意思,不假思索地起身伸手去够摇铃的锁链。
有刺客!
银光迎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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