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何因不归去?

夜已深,星河暗淡闪烁。天赐之林的雨幕下,纸蓉已深沉入梦。优也在闭眼之后,得以安眠。而天赐之林西南边陲,有些人彻夜未眠。

高等学府毕业典礼当天,第74届所有学生遭护卫队血洗屠杀。包括在场导师均死亡殆尽。高等学府陷入无序无主状态。学府内警报系统立即向兄弟学校求援。收到警报后,兄弟学校迅速出动。

初生学校只安排三位辅助系导师留守,其余导师全体星夜出奔,快马加鞭疾驰而来。本处于休假中的中程导师,更是匆匆从世界各地急速回程。途中路过各大主城,便纷纷上报请求紧急支援。绿色通道开启,经最高级传送点直临卫城。

动荡迭起,不多时,消息已传遍整个天之落英。离高等学府最近的卫城,更是随着导师们匆忙而过的身影,把消息传得人尽皆知,无人不晓。卫城城主连夜召集志愿队前往学府救援。

进入高等学府后,人们可见中心广场内,鲜血满地。大片血液干涸凝固在大理石地板上。尸体消散后,衣服及随身物件散落四野,肮脏混乱,犹如乡野垃圾填埋场。此番情景,衬着广场上方欢庆的长条横幅,鲜花装饰,顿显得无比刺目。

学生宿舍楼中无灯自明,间间都是彩光夺目,犹如一个方形的太阳照亮了整个学府。那是死去的学生在里面重塑身体,心核之光一波波荡漾开。星河暗淡的冷夜之中,耀眼的光彩有一种诡异的美感。

降雨云擦着学校边缘而过,空中只落了点小雨。细雨重刷不尽干涸的血腥,只给空中徒添浓愁。学生宿舍门口,已有中程学院院长带人把守,其余导师散落各方收拾着学生掉落的物件。许久没遇到战事的导师们,站在血泊中,想起六年前亲手把学生送出学院的场景,不禁有些颤抖。

暗夜无声,冷风似水。没有人开口,时不时有人吸一下鼻子,声音响起,便显得尤为突兀。落英晚报的两位记者,第一时间赶往现场。参与救援之余,他们抬头望向导师楼同样耀眼的彩光,而后文件夹上的笔飞速舞动着,不知在写些什么。

死亡人数,二百四十七。

失踪人数,一百二十八。

夜枭啼叫,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影影绰绰的光线,犹如妖魔鬼怪般张牙舞爪。

森林外围,骤雨才停,有人跌跌撞撞的回到营中,一露面,狼狈可怖的样子就引来一声声的倒吸凉气。

有人赶忙上前搀扶,一脸吃惊:“律大人,您这是这么了?”

又有人转头吩咐。“快快快,热水毛巾。”

“律大人随身的更换衣物呢?”

“药。医护快拿药品来!”

“大人,水来了。”

一片忙乱后,总算打点干净。帐篷里,一女子看着律肩上的血痕,透湿的衣服和颓然的神情,讶异道:“先生走时形色匆匆,连城主布置的任务都丢下了,回来却是这个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

律被扶到帐中后,咳嗽了半天才缓过劲来。听得她这样问,一怔,落寞地摇头,“本以为寻到一位许久不见的故人。”

两声咳嗽,嘴角又是鲜血溢出,“没想到,是我弄错了。”

“你确定不会后悔吗?”星河渐亮,藏玥整装肃然,面色凝重的站在城门口,望向立于车前的游君。身后是巍峨的落英王城,站在还未亮的夜色中。斗拱飞扬,勾心斗角。长长的石质阶梯一路铺下,铺到两人脚边不远的地方。

游君今天一身蓝色衣装,款式如带披风的长袍,潇洒又自然。那衣服上身浅蓝,往下愈加色深。底部已是近乎黑墨之色,给人以一种下方稳重的感觉。但服装整体清蓝如水,装饰清淡。远看雅致得体,这一身装扮,衬得游君柔和的面庞都年轻了不少。

这套正装多少年没穿了,今天竟又被他找了出来。朦胧的光线下,就像他当年入主王城时的模样。但藏玥几百年前,看着游君入主内阁时的心潮澎湃,和雄心壮志早已经荡然无存了。只徒劳的问出这种可笑的话来。

话出口后,连自己都觉得荒谬。

两个将死之人,她又有什么资格这样问他。

那头,长夜将尽,黎明似铁。游正要伸手撩开车帘,闻言一愣。然后缓缓回首笑道:“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那笑容坦然清澈。和以往一般无二。话语也犹如平日般温和柔软。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呵。很好。

那……

“一路顺风。”藏玥面无表情道。

“…………”游无言,打帘上车,矮身坐定。那蓬似华贵又似简朴的小车,便整装待发,要载着主上去想去的地方了。

清风徐来,星辰昏暗,车将开时,忽的从帘子里传出一句话来。

是游在车子里说:“要是哪天,你见到他,替我说一句……”

话头在这突兀的断掉了。藏玥眨眨眼,等着下文。

城门口渺无人烟,只有早起的鸟儿在城墙上清清脆脆的叫了一声。藏玥等了许久,也没听到后面的话。只听到一声叹息。

天色灰蒙,四野寂静。纵是只有两人在场。在车开动的最后时刻,车里人最终也还是把话咽了回去。他只说着,“……算了,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天刚蒙蒙亮,一架装饰精致的小篷车从官道开出落英王城,一路东南。很快被朝雾吞没,不知所踪。

藏玥孤身一人站在城墙上,遥望远方。

古有歌谣曾这样唱过。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

白茫茫的大雾中,藏玥站在高处,望着那消失的暗色小点,抽了抽鼻子。

良久,返身回殿。雨珠般清冷的嗓音响在宫中。

“传我旨意,封殿三天,五服以下执官,一概不见。”

台阶下,黄衣侍者恭谨的躬身行礼,“是。”

宫殿大门缓缓的关上了,犹如尘封一段前情往事。砰的一声巨响。

三天后,殿门还会再打开,但有些事,有些人,却不会再回来了。

这一天,英花历3780年5月6日。后世史称,箭弦之日。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这意味着一切虽然还没开始,却像是那搭在弦上的箭一样。

已经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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