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斯坐到了木床的边缘，看着温蒂点着了煤油灯，但是昏暗的光芒并没有赶走多少黑暗。
艾伦斯望着温蒂的背影，隐约间竟然有了一点她父亲的影子。
小阁楼的摆设非常的简单，一张床，一张桌子，一盏小油灯，除此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东西了。
真的是十分的清苦，但是跟她现在拥有的身份颇为不符。
“……苦了你了，要不跟我回去住吧。”
温蒂也坐到了床边，低着头，说道：“不用了。我现在已经习惯了，除了一些必需品，其他的并不怎么需要。”
“哦。”艾伦斯一时间没有了话题。两个人就这样陷入了沉默。
“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呢？”或许是受不了这份安静，在沉默了两三分钟以后艾伦斯终于开口说话了。
“我也不想。如果有可能的话，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回来的。”温蒂的语气中充满了对捷列斯卡的厌恶。
艾伦斯的神色暗淡了下来。
如果说有什么东西能让已经做了将近十年村长的艾伦斯在感情有很大的波动的话，恐怕除了自己的儿子之外，也只有温蒂了。
但是，帕杰诺他已经……
“……我的母亲希望我回来……所以我，就回来了。”温蒂接着说道。
“你……母亲，现在还好吗？”老人搓着双手，掩饰着心中的不安。
“她……已经去世了，很痛苦。”
好像想起了一些往事，温蒂的语气之中流露出一些伤感。
老人的脸色也暗淡了下来：“是……是吗？抱歉，我不知道。”
“你不需要知道。你跟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老人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放弃了。
“难道我有说错吗？即使你知道，你能做些什么呢？把我们接回来吗？不会这么做吧？我们被那么多人逼迫离开捷列斯卡，那时候，为什么你没有出来为我们说一句话？”
“我那时也没什么办法啊。我毕竟是捷列斯卡的村长，我必须要顾全大局？”老人辩解道。
“哈哈哈哈，顾全大局？好得很啊。具全大局就是把我们逼走啊？
“我只想知道，我的母亲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那样的对待她？我的父亲为了保护我母亲被那些村民杀死，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出来道歉？你作为父亲，没有替自己的儿子辩解，你身为村长，更没有保护你的村民。这就是你说的顾全大局吗？”
“但是那个时候她那个样子，你让我怎么办？”
当全部的人把矛头都指向一个人的时候，所有的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知道，我母亲那个时候是很可怕。但是……但是，我母亲变成了那个样子为的是谁？难道为了不是你？为了你口中的村民？为了整个捷列斯卡？她得到了什么？鄙视、辱骂、屈辱和放逐。甚至连父亲的葬礼没有机会参加。这就是你所保护的捷列斯卡！
“为什么把自己全部都奉献出来的人会被偷偷躲在后面的人指指点点？ 村长，你知道吗？在我和母亲离开捷列斯卡的时候，我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到底谁才是怪物？是为了保护村子而被逼得远走他乡的母亲，还是对恩人薄情寡义的村民？我母亲充其量只是一个异类，而你们，全部都是怪物，全部都是！”
——直到现在你还不肯认我这个爷爷啊。但是，能怪得了谁呢？所有的恶果都是有原因的啊。
艾伦斯发现自己根本无从解释。所有的辩解在事实面前，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无论自己再怎么道歉，无论捷列斯卡的村民再怎么道歉，都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情。
“有时候，我甚至想回来把所有的人都杀死，但是母亲却一次次的把我拦了下来。她说，她所做的一切，并不奢求有人回报，因为她所做的就是为了我父亲。
“我们离开捷列斯卡之后过得很苦，有时候甚至两三天都看不到一顿饭。不得已，我捡起了父亲留给我的本事，做起了雇佣兵。
“开始的时候，那些老油条欺负我年纪小，把我当做了跑腿的。我当然不同意，然后跟他们打架。但是无论我再怎么厉害，我终究只是一个孩子，结果被他们狠狠地修理了一顿。我母亲知道了之后狠狠地骂了我一顿，说我淘气，另一方面，也想去找那些佣兵，去跟他们理论。但是被我拦了下来，我已经没有了父亲，我真的不能在没有母亲了。
“后来我们又辗转了一些地方，我干起了佣兵这一行。而母亲，或许是捷列斯卡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她只是靠修补衣服赚一些零钱。但是无论怎么说，日子总算渐渐好了起来。我那个时候就说，我要挣好多好多钱，给母亲买好多好多衣服，住很大很大的房子。
“但是我所有的梦想都破碎了。母亲在两年前突然生了一场病，我们开始只是以为并不怎么严重，后来却发现事情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乐观。我带母亲去了许多地方，看了很多的医生，但是他们都束手无策，我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受着非人的折磨。
“当母亲弥留之际，我问她，她还有什么心愿。她告诉我说，她只想回到我父亲的身边。于是，我带着她又回到了捷列斯卡，将她葬到了父亲的坟旁。
“捷列斯卡的村民或许已经忘去了过去的创伤，现在过上了安逸的生活。刚回来的时候，我十分的痛恨他们，因为他们忘记了保护了他们却反而被他们伤害的人。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些，像他们这样活着，或许就是父亲和母亲的希望吧。只是——我现在无论如何，都还不能忘记父亲死时的表情。虽然我不打算找他们报仇，但是我还是不能原谅他们。”
老村长浑浑噩噩的走出了温蒂的房间，双腿像是被灌了铅一样，每一步都仿佛要消耗自己全部的体力。在下了最后一个台阶之后，老村长得双眼突然一片漆黑，双腿一软，身体倒了下去。
“村长！你怎么了村长？”
坐在一楼大厅里的旅店老板，慌了神，叫着正在休息的伙计把艾伦斯抬到了马车上。
车声辚辚，在拐过一个弯道之后，艾伦斯醒了过来。
“莫法，我这是怎么了？”
突然觉得有点热，艾伦斯拉开了车窗，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零星的灯火成了黑夜的点缀。
“老爷，您晕倒了。”驾车的马夫轻声说道。
“哦。”艾伦斯轻声的应了一句，这个时候，依然是全身乏力。
“老爷，不是我说你啊，你真应该注意一下身体了。霍克医生已经提醒了您，如果心情出现这么大的波动的话，您的病可就真的医治不好了。”莫法大声说道。
“唉，现在我已经是风烛残年了，还能活几年，其实没什么重要的了。”
“老爷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要知道，村民都希望你长命百岁哩。”莫法兴奋的甩了一下马鞭，说道。
艾伦斯摇了摇头，突然觉得，村民对自己的期待变得不再那么重要。
“莫法，去一趟公募。”
“老爷，您这是？”
“去看一下自己的儿子和儿媳妇。”
艾伦斯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在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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