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祖宗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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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华醒来,第一眼瞧见的还是那绣着仙宫云纹的轻纱帐顶。

“祖宗……”司命星君板正地跪在一旁,双手扯着自己肉嘟嘟的一对耳朵,一脸怯生生的瞧着朝华。

这一声,唤得朝华如梦初醒。她掀开被子,一个鲤鱼打挺从床跳起,快、狠、准地掐住了司命星君杵着双下巴的脖子,不遗余力地猛一顿摇晃,闭着眼睛冲他嚷嚷:“司命你这个大屁股!本座劳心劳力帮你收拾烂摊子,可你倒好?居然敢推本座下水,差点把本座给收拾了?说!你丫是不是想要故意淹死本座,然后继承本座珍藏多年的春宫画本!”

司命星君被朝华掐得直翻白眼,“祖……祖宗,你……你听我……听我给你解释啊……”

“有什么好解释的!本座乃是上古神女,九幽之主,掌管十方鬼界,幽冥七十二司!便是天君见了本座,都得颔首作揖,尊本座一声阴天子!”报出这一长串名头,朝华更是怒从中来,“结果现在居然被困在一具凡人的皮囊之内!法术全失暂且不讲,关键是这具皮囊的身材居然如此扁平!”

“祖宗啊!您原本的身材比起甄小姐的身材,那可是扁平的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司命星君心中如此作想,然而强烈的求生意志,使得他如同回光返照一般慷慨激昂的对朝华说道:“祖宗,扁平的身材丝毫掩盖不了您丰满的灵魂!也遮挡不住您独特的个人魅力和高尚情操!”

“有道理……”朝华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即掐着司命星君的脖子又是一顿猛摇,嘴里喊着:“有道理个麻花卷卷啊!司命你个豆汁脑袋,还不快想办法把本座变回去!不然本座做鬼也不放过你!”

司命星君的舌头眼看着就要吊得跟白无常一般,他挣扎着伸出一根手指头,费力道:“祖……祖宗……眼下倒是有一个法子……”

美目闪动,朝华忽然安静下来:“什么法子?”

司命星君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深吸了一口气,一脸郑重的对朝华讲:“您去死吧!”

“……”朝华楞了一下,作势就要跳起来把司命星君摁到地上一顿胖揍,“本座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好!!本座这就送你去见阎王!!!”

司命星君一把抱住朝华的腰,扯着嗓子喊道:“祖宗啊!祖宗!!您先听下官把话说完嘛!!!”

朝华没好气地甩了甩碍事的刘海,“说!”

“当时在郡王府,宅心仁厚的您为了帮下官收拾烂摊子,这才高抬贵脚踹了婵清公主的转世慕容轻卿下水。原是想等慕容轻卿溺亡之后,拘了婵清公主的魂魄押往轮回井重新投胎,免去她今生与紫薇大帝的一段孽缘。祖宗,您真不愧是老奸巨猾……哦,不!是谋智过人!”

司命星君昧着良心见缝插针的奉承着朝华,话锋一转,又道“只是没曾想,一旁的甄小姐却被慕容轻卿带着落到了水里……”

朝华咬牙道:“本座本想出手相助,结果你在背后畏畏缩缩一撞,将本座撞进了湖里。本座也不会游水,一时慌了神,什么仙术法咒一下子全忘干净,呛了几口水醒来,便已经困在这甄小姐的身体里了!”

“祖宗您先消消气……消消气……小仙胆子小你又不是不知道,当时吓得愣在原地,一时也……”司命星君挂在朝华腰上讪笑道:

“小仙的意思是,这甄小姐原本应该是猝了的,却意外被您占据了肉身,而您身为上古神女,命格自然不是下官一支笔杆子能左右的,所以这甄小姐的命格,下官便改不了,也写不动了……”

朝华挑了挑眉,冷着脸问:“所以呢?”

“所以……您要不再跳一次湖?让甄小姐的肉身再翘一次辫子?”司命星君认真道:“甄小姐的肉身一旦断气,可不就把您的魂魄给吐出来了吗!”

朝华皱了皱眉头,“听着是有些道理,可你这个吐字,本座怎么听着觉得有些恶心?”

“这……”司命星君刚一张嘴,甄小姐的丫鬟翠浓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兴冲冲地喊了一路:“小姐!小姐!!小姐!!!”

朝华一抖,在翠浓推门而入的同时甩开司命星君,以迅雷之势掀开被子钻进去侧身躺好。于是,当翠浓微喘着撩开床前的轻纱帐时,看到的仍旧是一副美人未醒,岁月静好的画面。

“小姐!小姐!快醒醒!沈将军来了!”翠浓笑得跟望春楼的老妈子似的,盈盈一句话说出来,朝华觉得这哪里是丫鬟在叫主子起床,分明是老鸨子在叫小姐接客。

朝华装作睡眼朦胧的问了一句:“哪个沈将军?”

“还能有哪个沈将军?当然是沈碧沉沈将军了!”翠浓用如意模样的玉勾将帐子撩开,转身去到柜子前给她家小姐挑衣裳,又招呼其他几个丫鬟又是熨衣服,又是往洗脸水里扔花瓣。翠浓道:“三少爷知道小姐您啊倾慕沈将军已久,便借鉴赏千年古剑的名头诚邀沈将军来府里喝酒,这会儿人已经到府上啦!”

敛去身形的司命星君附耳朝华,说道:“这沈将军便是帝君所投之凡身。”

“男主角这么快就出场了?”都说紫薇大帝倾世风华,隽秀无双,朝华有些好奇,不知他凡人的皮囊又是生得如何模样。

三界之中,无人不晓,这婵清公主仅凭一面之缘,便对这位帝君念念不忘,穷追猛打,以至于让自己的老父亲痛心疾首,恳请天君下旨贬她去人间历劫悟道。

只是他们并不知道,这紫薇大帝为了躲避婵清公主的纠缠,早就锁了元神去人间历七苦。更不知道的是,这一世,历尽轮回的两个人居然有了不小的牵扯。

朝华被司命星君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从幽冥司请出来,目的就是斩断这份不该有的牵扯。

“夭寿了!”朝华忽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嗤嗤两声,“感情这甄家小丫头和慕容轻卿是对情敌?!”

司命星君泫然欲泣地点点头,“甄小姐品德高尚,心地善良,本应荣华一生……”

“你这个罪魁祸首,幕后黑手!你还有脸在这里假哭?!”朝华抬手,作势就要打他,然而却被翠浓捉住了手,拖到梳妆台前摁着打扮了起来。

被胭脂水粉呛了一脸的泪,折腾了半个时辰之久,朝华梳着柔美端庄的朝云近香髻,顶着甄小姐描眉画眼的皮囊,穿着绣着簇簇梨花的青衫白裳,黑着脸,极不情愿的被翠浓架出了门。

一路上,朝华惆怅,朝华茫然,朝华恨不得一脚将司命那小子踹进轮回井里给人当牲口。然而翠浓却当她一系列复杂的神色转换是在害羞,一面掩嘴偷着笑,一面挤眉弄眼的对顶着甄小姐皮囊的朝华说道:“小姐,我懂的!”

“你懂个珍珠丸子啊!你懂!”朝华的心在咆哮,咆哮的同时她瞥见一旁的小池塘,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司命星君让她去死一死的那个法子。

“死就死吧!”朝华咬咬牙,一把拨开翠浓,提着层层叠叠的裙摆,以狂放不羁的姿态冲着自由的方向奋力奔跑,然后纵身一跃,“噗通!”一声,跳进了小池塘。

“小姐!哎呀!!我的小姐!!!”丫鬟们炸开了锅,一面叫来家丁一面纷纷跳下池塘去捞朝华。

彼时,甄家两位少爷正领着三位友人绕过姹紫嫣红的小花园,隔着叶蓁回廊将好瞧见朝华跳进水里之后,甄府里那一群前仆后继,争先恐后往下跳的下人。

看得几人皆是一愣。

陆仁甲不解,收了折扇问他俩道:“两位甄兄,他们是在……”

甄老三望着那处摇了摇头,甄老五亦是跟着摇了摇头。

“不好啦!不好啦!”几个丫鬟扯着嗓子叫喊着从几人面前跑过:“小姐投湖了!快来人啊!大事不好啦!小姐投湖自尽啦!”

闻言,甄老三和甄老五八尺长的身形抖了两抖,忙扔了三位友人慌慌张张地翻过花圃朝小池塘跑。

甄老三一面跑,一面挥舞着手臂大喊:“高兴啊!高兴!”

甄老五同样边跑边喊:“高兴啊!!高兴!!”

望着纷纷往下跳的甄家二少,陆仁甲拿扇子合上了略显惊讶的下巴,转头问身旁微蹙着眉头的玄衫男子道:“没记错的话,甄府只有一个小姐,甄家上下最受宠的也是这个小姐,怎么得知自己的宝贝小妹投湖,两位甄兄还直喊高兴?不能够啊,这得多大仇啊?”

玄衫男子不答,他一贯少言寡语。陆仁甲习以为常,拿手中合起的折扇拍了拍他的胳膊,下巴往热闹处一指,说道:“哎!可别真出什么事,我们赶快过去看看!”

陆仁甲一行人来到小池塘的时候,甄老爷与甄夫人也在下人的簇拥之下急急忙忙地赶过来了。光看着就十分富态的二老,一面跑,一面哭得呼天抢地,只是嘴里是一个劲地喊着:“高兴啊!!!高兴!!!”

“高兴个红糖粑粑!”朝华猛地从水里冒出来,一身水,一身泥,头上还顶了一片绿油油的睡莲叶子,没好气的大声喊道:“本座一点儿也不高兴!”

原来,小池塘的水深连这具肉身扁平胸部都不到,朝华脚下踩着深度盖过膝盖的淤泥,全力挣扎还是动弹不得。

“高兴啊!高兴!我的心肝小宝宝!你有什么委屈,有什么不开心,你可以跟娘说啊!”甄夫人作势就要爬下来,幸好被身边的丫鬟拦住,甄夫人抹着泪冲朝华哭喊:“你怎么能想不开,自寻短见呢!你死了,娘可怎么办,高兴啊!高兴!”

“是啊!你忍心让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吗!”甄老头也蹲在旁边嚎:“如果这世上有什么事是钱无法解决的,爹还有银票、金子、钱庄、地契……”

在甄老爷数不清的家产当中,朝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放弃挣扎,任由家丁架着将自己拽上了岸。

一上岸,就被甄夫人、甄老爷、和不知何处赶来的六个甄家兄弟抱着哭成一团。

朝华没被淹死,差点被这群人闷死。

而这群人嘴里无不呼唤着:“高兴啊!高兴!!我的高兴!!!”

陆仁甲十分不解,戳了个下人问道:“大家这都是怎么了?一面哭,一面还直喊高兴?”

下人抬手抹了抹额头的冷汗,长吁一口气道:“二位大人有所不知,高兴二字乃是大小姐的闺名。”

是了,甄府这个极为宝贝的大小姐名字就叫做高兴,甄高兴。

原来,甄老爷和甄夫人三年抱俩,生了七八年,连着生了六个儿子,到了第九年的时候终于生了这么一个女儿。甄老爷甄夫人高兴,他们全家都高兴,于是曾老太爷一高兴,就给甄府唯一的小姐取名叫做甄高兴。

抱作一团的甄家人,此时还在此起彼伏的喊着:“高兴啊!高兴!”

陆仁甲假咳了几声,凑到玄衫男子身边小声说道:“一个姑娘家取了这么个随意的名字,哪里能高兴的起来,也难怪想不开要去投湖了。”

朝华耳朵尖,顺着这个讨人嫌的声音折眼看去,便瞧见了陆仁甲那一袭青衫,和眉目清正,容姿端丽的玄衫男子。

陆仁甲被朝华的眼风一扫,只觉得后背一凉,有一瞬间,他甚至还感受到一股逼仄的杀气。当陆仁甲转头看到顶着甄高兴皮囊的朝华时,朝华在笑。

朝华的目光越过陆仁甲,露出了一种近乎猥琐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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