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1 霜降的回忆

就在不远处的空中,狄灵钢看着这两个妇人正经八坂地操练,有些好笑。在他眼里,这些人使枪弄棍的,还就不像小孩子们在过家家一般?

但他看了一会儿,眉头微皱起来,自言自语道:这个老妇人,怎么看着眼熟呢?难道会是她?!几百年过去了,她怎么已经老成这样了?怪道这些天来,总觉得有些心绪不宁,梦里又浮现出了那个人的人影。他神识扫向这老妇人,找不到当年那人的影子了。往事却无休无止地浮上心头。

那老妇人看样子没有察觉,倒是她的那位奴仆,那个年青女子,似乎不自觉地把头向两边转去,象在寻找什么。狄灵钢心里微惊,这小妇人内功真是不弱呢。说不定她是毅德派到这里的暗探也未可知?但又一想,毅德那种老母狗,哪里会有这么深的心机?先弄些人来邀请自己进京当官,算到自己会把这些人扣下来,于是她安插在这些人中的暗探,就可以潜伏下来?——定是有人撺掇她搞的鬼。

想到此,狄灵钢长叹一声。这年头,是人是鬼都学精了。要想活得没心没肺的,该多么难!这个世道,真没意思!天天把人逼得,好累!

……

当年,狄灵钢天天和下人们混在一起,和他们一起干活,他力气又大,一起伺候老狮王与七首狮王,往往就主要干些粗活,重活。他有了不少当下人的好友,其中一个年纪相仿的下人好友,叫古卫。他们之间,无话不谈。那天,节气正值霜降,他们被派去给一位王爵爷家里送礼物。

狮王领域一直以来都有此一传统,每年霜降开始,就是练兵大比之时。当此之时,就会从鼎都派出多路检查官,去各地检查府兵的训练状况和边防军的战备状况,如果发现有训练怠慢之事,那就会治以重罪。

而如果发现军备严整,战力过人之辈,就会被集中起来集训。那些被调派参加集训的兵将们,也就有了参加对外侵略战争的机会。如果在战争中立有军功,那就能翻身一跃成为贵族中的一员了。

因之,在这只能靠军功才能起家的狮王领域,那些王公贵族家庭里,也就很自然地把霜降这天看成是喜庆的节日了。这正是他们开始飞黄腾达的日子啊。在这修真界,谁去管什么春种秋收,搞什么春节,中秋的呢?

于是,到了霜降这一天,各家各户的男女老幼会纷纷衣着盛装,家主们更会相互走访,相互送礼道贺。

他们在王府里,遇到了一位叫做千雨千云的女孩,那是一个好生娇媚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呀。好漂亮,高贵,灵秀的女孩呀,还聪明过人,没有架子……这样的好姑娘,谁能不喜欢?

往事如烟雨起落,往事如风云变幻,往事不堪回首!

他们在会客厅前遇到了她。因为他们这些送礼的下人们太多了,也根本没有资格进入王府的会客厅里面见王爷。而正在王府内不知往哪里走的抬着礼物老狮王府的送礼仆人们遇到了一身华美新衣出来玩耍的千雨千云公主,公主见他们一片的狼狈样儿,不觉掩嘴而笑。她带着他们来到后院,指挥着他们把礼物放到后院里堆放礼品之处时,还对他们说了一声,谢谢!这样一声娇音,他们这几位下人,那是如聆天籁了。

古卫如见天人,简直没法自已,激动不已了好一阵子,不肯离去,想要再见千雨千云公主一面。狄灵钢拉他走,他也不肯走。当场王爷府上和前来送礼的所有下人们宣布,他要追这位叫做千雨千云公主。

让狄灵钢奇怪的是,怎么这些下人们,没有一个人取笑他古卫!可是,他狄灵钢可以肯定的是,如果他向着这些下人们宣布这样的想法,他会被这些下人们嘲骂甚至叫骂好一番!而在此后很多年,都会把此当成他们之间的笑料而口耳相传!

这些下贱又粗鄙的下人们,真让人心生怨恨啊!

许多年以后,历尽磨难的他终于想通了这其中的道理!

那是因为,不论他是不是妾生的,不论老狮王对他怎么不好,他狄灵钢毕竟还是老狮王的亲儿子!毕竟是老狮王的世子的亲哥哥!再怎么说,下人们在人前也得叫他一声爷的!因之,他狄灵钢如果真的宣布他喜欢那位千与千云公主,那么,凭着他显赫的身世,凭着他雄俊的外表,凭着他的身手和所学所练,凭着他父亲老狮王比这位千王爷高出一头的战功与爵位,他就确实是大有希望追上同样是妾生的千雨千云公主的!

下人们会给他喝倒彩,嘲骂他,那是因为妒嫉啊!那是因为他们心里面有痛苦啊!他们对于与他之间的身份差距不满又无可奈何啊!他们不可能受过像他那么好的正规教育,也不可能有他那么好的修炼机会和修炼条件啊!

此后,不论他狄灵钢再怎么着的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就凭他配戴在身上的那些灵物宝器,凭他放在储物戒指里的那些护身法宝,他的寿命都会比这些下人们长出太多!他一生的所用所享,也都比他们好上太多!更何止娶到几个漂亮又有点身份的女人呢?!

他们是嫉妒啊!他们是不平啊!他们是自怜啊!

所以,就算他狄灵钢在心里再怎么不愿意去想起和想要抹杀他们之间的这种身份差距,这种差距,客观存在!

而对于古卫呢?对于他的想要追求和娶到人家千雨千云公主的豪言壮语,他们看着他那五短身材,看着他那一身没有任何长物在身,几乎无须什么储物袋的下人衣着,他们是不忍啊!他们是同情啊!他们是可怜他啊!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命运已经够苦的了,又岂能再相互往伤口上撒盐!

什么叫同情?——人家有与你一样的心!因为人家有和你一样的境遇啊!

数不尽多少相思与情意,古卫也是,狄灵钢也是。

在那月下清冷的屋内,两人躺在并排的两个榻上,顾卫告诉锦账中的,他的好友狄灵钢,那些对于千雨千云公主的相思的心意。而狄灵钢心里的苦与愁,那些拥堵与憋屈,他古卫能体会到一丝一毫么?古卫能说,而狄灵钢却不能说,也没法说……

狄灵钢听着古卫的倾诉,不自觉中轻轻地叹息。他发觉自己自幼就是个很识相的人。他根本就不去想这种糊涂心事,他根本不会去争取那种机会!但是,他是一个知情识趣的人,或者说,他是一个不敢有梦想的人。他想,想也是默默地在心底里,在悄悄地惦念着,悄悄在自己的情怀里开出那些无名的凄美小花。

天天挨打,小小的年纪,他就已经觉得老狮王把他打出毛病来了。

那古卫要想出头,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好生地习武,有机会就去从军,再被选拔到集训队里,再去参加战争,立下大大的军功!

他能为这个朋友做的,只有在王府里找了个角落,到了晚上就陪着他,指导他,两个人一块拼命地习武,练功!鼓励他,督促他。

顾卫只当他如他嘴上所说的那样,为的是在世子面前争口气,不想什么都输给自己的那个亲弟弟。但是,他这个朋友如何知道他狄灵钢心里面那种无法对人言说的苦涩?!

他狄灵钢这样努力,到底是为什么?只是为了有一天,千雨千云公主对他嫣然一笑么?他真的没有在心里面期待什么——似乎他也确实在心里面幻想过什么!

他在幻想着有一天,那千雨千云公主有一天会在心底里产生一种当年恨不嫁与东家王的哀伤!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仅仅说明他是个爱幻想的人么?!他心中的痛,他心中的苦!太深!太重!

对于好友古卫,他甚至想,以后他也得从军,这倒不是他也想捞点军功,而是必须把顾卫带在身边,这样他才能有机会在枪林弹雨里保护他这个好朋友。而且,有了军功,也让给古卫,让他有机会……

但是,那个古卫的武功底子实在太差了,他当面不好说,心里面暗自叹息,凭着古卫这个德行,到了猴年马月,他才能与那千雨千云公主有缘结为连理啊!他这样下去,等到他顾卫有了点身份,人家千与千云公主早就出阁了。

这样一年多过去了,顾卫等不及了,他们听说千雨千云公主已经定了亲。唉,什么叫五雷轰顶的感觉?他觉得自己武功已经大进。他不顾狄灵钢的劝阻,去从军了。这古卫真是个非常努力的人呢。敢于梦想,不像狄灵钢,他似乎是被老狮王给打坏了,竟然从来不敢去想什么将来。就这样在拼命的努力中,过一天,算一天。

古卫真的有一天入选了集训队。后来又被选调入了对外侵略军中。听到了这个消息,狄灵钢有些慌了,这真是到了玩儿命的时候了!顾卫与他是互称兄弟的朋友啊!他向老狮王辞行,说想去从军。

老狮王一听就大骂。这是他的习惯,见到这狄灵钢,不是打就是骂。

不论狄灵钢怎么努力,怎么表现试图表现出色些,他都是打骂!

打过了骂过了,就让他滚到军队里去当个小兵。而他的弟弟也在同年进入了军队。但是一开始人家就是副元帅,总督第二路兵马。第一次打仗,他就是统兵数十万的副元帅了!给做元帅的老狮王做接应。他这个做亲哥的却只是个马前卒!他不得不忍受官兵们对他的嘲弄和鄙视目光!

这世道就是这样,如果你的亲爹都不把你当人,别人也不太可能会把你当人的。

如果不是他后来抢了一匹敌兵的战马,他连匹战马也没有。

狄灵钢好歹也是老狮王的亲儿子。他要在军队里打听个什么事情,别人还是会卖给三分薄面的。他东打听,西打听的,总算找到了顾卫,与他并肩作战。

这一仗对于狮王领域的兴与败非常重要,因为他们所要面对的对手是潜龙大陆崛起在狮王领域之前的武力深厚的昭武帝国!

那昭武帝国比之于当年的狮王领域兵更多将更广,实力上甚至胜狮王领域一筹!

不用说,古卫打仗很英勇,逐渐有了一些小小的军功,但是红了眼的他有一次甚至有一次冒领别人的军功。为此狄灵钢不得不把自己的一个更大些的军功让给了那被古卫冒领军功的人,算是摆平了这件事……

他古卫也不会像狄灵钢那样没事会想一想:咱们到底为什么要打仗,打打杀杀的,到底有多大意思……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战,不但改变了昭武帝国,和狮王帝国的命运,也彻底改变了狄灵钢和古卫还有那后来的七首狮王的命运!

昭武帝国没有把主力兵锋对准那老狮王率领的主力,而是兵出奇招,对于老狮王率领的狮王军主力采取了坚壁清野的坚守战术。而把主力迂回漫漫草原,偷袭了七首狮王率领的二路兵马!

那是一个浓云密布的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昭武帝国的兵马趁夜扑来了!而且领兵的居然是昭武帝国的兵马总帅照力通!在这战争年代,有多少人的名字中有一个力字啊!

照力通手中长矛立刻成为了狮王军的恶梦!他这一杆长矛,矛尖到处如泼在狮王军营中的暴雨!不知挑翻了狮王军中多少兵将!他的勇力,那些狮王军中远来疲惫将领们无人敢当其锋!

这样下去,会全军覆没!

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办法?狄灵钢拼了!他不能容忍这照力通把他的同胞们像蚂蚁一样踩在脚下!他不能容忍他们威震天下的狮王军在他照力通的巨大长矛之下,显得那样的柔弱,那样可怜与苍白,毫无还手之力!并且,他还有一个不太懂事的弟弟需要他保护!这一点,他一直都知道……

他挥动手里的精钢打造的,沉重的秋水长刀迎了上去!

这漆黑的夜啊!他与照力通在劫营的火光中拼死接战数百回合!这苍茫无垠的天地呀,也被这一场如此惨烈英勇的大战给惊得呆住了吧?!

照力通数度祭起法宝,也没能灭杀反应极其迅捷,及时瞬移出去的狄灵钢。

而狄灵钢也瞅空拿出自己的法宝灵器来,不惜一切代价地对着照力通乱砸乱打!

天色已然渐明,照力通终于看清了挡住他的,已经伤痕累累的人,竟然只是一个十几岁的,身材高大的英武少年!

他是被那少年含血的决绝的铜铃般双目惊住了么?他是被那少年精妙且悟性过人的沉勇刀法给吓住了么?甚至,他是在心里升起了惜才之心,怜才之意,不忍灭杀一个有着大好前程英勇少年么?还是他最终也没有机会使出自己的终极杀招?!

结局就是,他把狄灵钢打成了这样,居然还是拿不下他!

这狮王领域居然有如此勇士!

照力通眼见拿不下这狮王军的二路人马了。眼中现出果决之色,终于脱离了与狄灵钢的接战,引兵离去!

狄灵钢竟然以一己之力挡住了昭武帝国第一名将,帝国武将力量最高统帅照力通!他拼死奋战的身影鼓舞了狮王军的每个兵将!人人都传说那个挡住照力通的少年身影正是老狮王的儿子!

狄灵钢在一片废墟之中找到了早被照力通挑翻了的小兵古卫。他发现顾卫心口还是温热的。他拼尽全力,拼掉所有的修为向着顾卫输入自己的功力。他最终把顾卫救活了,自己也晕死过去。

很自然的,当他醒过来的时候,才知道这挡住照力通的战功已被他弟弟七首狮王窃据!

老狮王开心得不得了,消息传得太快了,在老狮王那边,连抓来的昭武帝国的俘虏都在心胆俱裂地传说老狮王的爱子杀退了他们帝国的第一高手!都在传说他的爱子的刀法如何的妙招叠出,迅烈刚勇!

夕阳了,进而黄昏了,时间不知不觉的过去了,狄灵钢站在一朵轻云里,陷入回忆中,竟有些痴了。一只鸟儿掠过狄灵钢的身旁,鸣叫了一声,它似乎在笑他虚度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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