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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城南高中，满操场都是打着哈欠睡眼惺忪的学生，喧闹如同广播喇叭下蜂窝中的蜜蜂。校门口的槐树将阳光裁成斑驳的剪影，花坛中对对翩然而飞的彩蝶，和在槐树下偷偷牵着小手的小情侣相映成趣。理科班的女孩跑到文科班门口，为了一睹男神的尊容，不惜饿一下午的肚子。
突然，平静被一阵上课铃打破了。好似迅速的退潮，操场上的人群倏忽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下面公布语文考试的成绩。”讲台上，年轻的女老师把一叠卷子“啪”地甩在桌子上，透过眼镜仿佛能看到闪烁着的愠怒。“方子台，140分。林倩，137分。苏晴，124分。”
女老师顿了顿，说：“我们班是只有这三个人了吗？你们可都是文科重点班的学生，学成这样子上什么一本！以下都是没及格的学生，听到名字站起来！”
老师念了一大串名字，不一会班里就只有四个人还坐在座位上了。她看着全班这副懒洋洋的样子，不由得心里无名火越烧越旺。读到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她特意加重了语气：
“吴卫！58分！”
讲台下毫无反应。
“吴卫，58分！”
依旧鸦雀无声。
“吴卫！”
终于不再是尴尬的安静，而是如同洪水一般的哄堂大笑。那个名叫吴卫的“优等生”从口水的沐浴中刚刚解脱出来，被课桌的花纹压出印记的那张脸仿佛如同新艺术大师的荒诞作品一般。
“做什么梦呢！这次你又是只答作文，扣的二分还是错别字！你说前面那么多送分题，你随便蒙一蒙是不是就及格了！”
“老师，回答那些题我觉得是对我所学知识的一种侮辱。”
那女老师气得脸都有些发红，其实她并不比这些学生大多少，梳得整齐的刘海把额头盖住，黑框眼镜反而显出有些笨拙的可爱。那双琥珀一般的眼睛清澈无比，仿佛能从中看到整个世界。头发披到肩膀，在发梢烫了一个卷，好像讲台下的这些人才是老师，她才更像个学生。
“我希望，下次你们能认真对待考试！离高考也没多长时间，这是你们一生的转折点，我希望你们能够重视起来！这节自习，苏晴，你来管理班级。”
说完，她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室，脚步急促而又沉重。迎面撞来另一位老师，笑着对她说：“谷老师，这是要去哪啊？”
那老师胸前的教师名片上隐约露出两个字“谷雨”。谷雨挠了挠头，说：“家里有些急事，要请一下午假，所以先走了。”
“哦？是吗？”另一个老师依然笑，“是不是你班那个吴卫又惹你生气了？”
“其实他倒没什么，颇有我年轻时的风范。”谷雨推了推眼镜，道了声再见，就快步下了楼。
一直走到学校门外，谷雨直接拦了一辆计程车。谷雨来不及喘气，直接说了一声：“去东山公墓。”
司机师傅一脸诧异，说：“看你像个读书人，工作日，也不是清明中元节。大白天的去公墓干什么？”
谷雨整理了一下头发，说：“不白天去，难道我半夜去么？”
司机师傅倒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只是安心开车。东山公墓离城南高中倒也不远，不过是三四公里的路程。谷雨掏出钱包结账，当看到钱包里夹着的那张照片时，突然轻轻地笑了一下。那笑甚至不像笑，是一种载满了凄凉的笑。
东山很高，对于身体并不那么强健的谷雨来说。爬到墓群的时候，她已经满头大汗了。似乎是经常来的原因，没有犹豫，径直走向了一个被包围在华丽的墓中间显得有些凄然的小墓碑。她用手轻轻拭去了上面的灰尘，抚摩着那饱含着沧桑的碑文。那张黑白的遗像依然满脸笑意，如同墓主人生前那样。谷雨的眼泪滴在石板上，“啪”的声响在静谧的墓群之间听得清楚的很。泪滴越来越急促，谷雨直接将脑袋埋在两腿之间，染湿了黑色的长裙。
她抬起头，红肿的眼睛周围满是咸咸的泪水。看着那梦见无数次的面庞，她仿佛又想起了他在自己手心上刻下的那永恒的印记：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如若永恒还尚早，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明天学校组织入职考试，所以说没有办法看你，只好提前一天。”在墓碑之间的絮絮低语，听起来似乎有些瘆人。“你知道吗？我上次和你说的那个吴卫又没及格。其实他要是好好答卷会考得很好，但是这孩子似乎有些偏执。”
“我前两天去看老校长，已经康复的不错了，会主动挥手打招呼了。”
“班主任还在教书呢！不过现在不当班主任了，现在貌似是以研究为主了。还有，你还记得你之前坐的座位旁边有一小撮蘑菇吗？年复一年好像越来越茂盛了！”
她就这么和一个已经不复存在的人聊着天，仿佛不知疲倦。从艳阳高照到夕阳西下，守墓人无数次路过，无数次想把她赶走。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吧，这死人与活人之间的感情从来都是断不了的，甚至比活人之间的感情还难断。
为什么呢？守墓人之前也在思考，但是现在似乎懂得那么一些了——活着的人只会记得死去的人最美好的那一面，因此才会念念不忘。守墓人有些沾沾自喜，好像自己是个哲学家一样。
谷雨也发觉似乎有些晚了。她站起身，看着那个墓碑，很久很久。夕阳在她的眼睛里跳动，柔和的目光似乎可以穿透一切。终于，她挪了挪步，快步走出了东山。
守墓人默默叹了一声，说：“到底是为了些什么呢？当初来买墓的时候连个骨灰盒都没有……”
谷雨回到公寓，疲惫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想着如何在明天将坚强佯装得更完美。
只要是群体，其实都一样。竞争无处不在，如果不想滚入俗世的洪流中，只有独善其身。但是这样，往往是最累的。因为小人才不在意你对别人有无恶意，只要他觉得对他有威胁的人，那么千方百计也要让他垮台。
“从遇到你开始，大概十年了吧……十年发生的事情可能真的特别多……”
“如果你还在，该多好啊。”
“惊蛰。”
谷雨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她不由自主地合上双眼，沉入了梦境中，很深很深的梦境。
不，不是梦境，是从前。
回到从前，是多么快乐的事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