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根本就没有见到荒川将军。
我在航空舰上花了六小时进行缜密的逻辑推理，并仔细分析了荒川将军的性格和习惯，终于在脑海中画出一张完美的问答表：上面列出了荒川将军有可能询问的所有问题，以及我应该作出的最佳答案。
然而并没有用。
早就听到传闻说荒川将军是一个追求高效、只看结果的军人，习惯于把一切放在价值天平上考量。显然，我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还不值得花费他宝贵的时间。
那么，摆在我面前的一个最现实的问题是：为什么荒川将军要把我从月球基地里救出来？一开始，我以为他是想知道阿瓦伊琳娜将军直到最后都想保守的秘密。虽然我矢口否认，但所有证据都表明，作为最后一个接触阿瓦伊琳娜将军的人，我有极大的可能与她交谈过，甚至掌握了某个秘密。如果这段对话真的存在，或许能揭示人类历史上级别最高的叛徒叛变的原因和细节。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值得一个将军宁可越权也要从友军审讯室里把我带走。
但事实证明，茫茫宇宙中，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比如，我不明白为什么在我走下航空舰，踏上火星的一瞬间，比尔中尉就递给我一块由金属链穿着的金属牌，对我说：“这是你的身份标识，别把他弄丢了，下士。”
我盯着这块金属牌，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我的记者证，说道：“我已经有身份标识了。这是联防部签发的随军记者证，上面盖有联防部的章印，你可以检查一下。”
然后我看着他接过我的记者证，直接把它掰成两半，塑料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快住手！”我一把抢回我的记者证，然而它已经惨死于中尉之手，眼看是没救了。
“你这是越权行为，你无权毁坏我的记者证，更何况它是你上级的上级的上级签发的！”我愤怒地冲他叫喊。
“记者宋寒现在还被关在月球基地，而现在你的身份是第四军军人宋寒，那个记者证已经对你没用了。”比尔中尉强横地把金属牌塞进我的手里，“还是说，你想回到月球基地的审问室里，继续当你的记者？”
“那种事情我可没听说过！”我震惊了，我还以为我是被释放的，原来只是让我换了一个身份然后悄悄把我带出来？
“你知道第三军是以什么罪名扣押你的吗？”比尔中尉严肃地说，“是参与协助将军叛逃。这可是重罪，你会被一直关押到战争结束，然后与那些间谍、叛徒一起被押上军事法庭受审。你以为我们将军能用常规手段把你弄出来吗？”
我被指控协助叛逃？我尚有些迷茫。也就是说，我将被扣上叛徒的罪名，以不光彩的身份接受审判，最后背负所有人的唾骂在牢房里度过余生？
“不，这是污蔑！一定有什么地方弄错了，他们没有理由针对我……”我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我突然想到，他们确实有理由这么做。
“你也意识到了吧？现在有无数人的眼睛盯着你，企图从你口中得到阿瓦伊琳娜最后的话语。无论你愿不愿意承认，你现在正处于漩涡的中心，已经不可能全身而退。”比尔中尉淡淡地陈述着这个事实。
我沉默了好久，才开口问道：“那为什么第三军……不，为什么联防部会就这样把我放走？”我不相信这个简陋到极点的“换人”计划能够瞒过那些高高在上俯瞰一切的大人物。
“对于军方来说，阿瓦伊琳娜究竟说了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话语绝对不能被外界知道。民众的情绪很容易被操控，阿瓦伊琳娜将军的话一旦被透露出去，就有可能掀起巨大的风浪。因为无论在什么时候，都不会缺少别有用心的人。”中尉用平静的声音解释道，“在高层眼里，无论你是被关在第三军，还是在第四军，只要你仍在军方视线下，他们就可以对其他的一些小手段视而不见。”
联防部从来不是铁板一块。将军曾说的话再次在我脑海中响起，直到现在我才深刻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就在这时，比尔中尉腰间的步话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立刻换上一副肃穆的表情，立正站好接通了通话。
虽然听不到听筒里面说了什么，但我还是屏住了呼吸。我已经猜出这是谁的电话，而且这个电话将决定我未来的命运。
比尔中尉很快结束了通话，然后直直地盯着我，仿佛在看什么奇怪的事。
“荒川将军命令你前往第101师502团2营E连报道，将军不会见你，你也不要试图去找他。这是将军的原话。”比尔中尉面色复杂地看着我，大概没有想到将军连见都不想见这个让他亲自打电话才要来的人。
我沉默了。一半是因为惊讶于将军的毫不在意，一半是对于未来命运的担忧。
我看了看手中金属牌，上面只有一行数字161021010460.这应该就是我的士兵编号。我不知道第四军是怎么在这段短短的时间内伪造出这个身份的，但我明白，曾经属于记者宋寒的时光已经一去不返，属于军人宋寒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和比尔中尉没有再说一句话。直到一辆暗灰色履带车来到我们面前，他才示意我上车。
在我登上那辆车之前，比尔中尉突然开口，对我说出了令我终生难忘的一段话。
“我的战友，代替你留在了月球基地上。他右臂受的枪伤太严重，使他终生无法再开一枪。比起就此无奈退役，他宁愿选择完成将军交给他的最后一项任务。”
“或许对他来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他作为军人的一生都奉献给了将军。在第四军的记录里他被列入牺牲名单，是在和异人作战时牺牲的。他是个勇敢的人，这份勇敢并不会在战场上消退，现在他用自己的这份勇敢换取了你的自由和他的荣誉。”
“请你一定要记住他的名字：范·达尔霍斯。然后带着他的那一份，努力在这个残酷的战场活下去。”
“宋寒下士，拜托了。”
然后比尔中尉，举起了从未对任何一个下级军官举起过的右手，向我敬了一个军礼。
礼毕。转身。
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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