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临时纪念台搭建在宿舍楼顶层。
逝者的照片前摆着高低错落的白色蜡烛。
烛火温暖地倒映在每一个人眼中。
“龙泽呢？”
叶燃四下看了一圈，没有看见龙泽岚的身影。
“他说不用等他，可能晚一点。”博丽娜迦仔细地在伽纳什的照片前，摆上他最喜欢的薄荷草糖果。
皇明将收回散落在远处的视线，低声说了一句：“有的人也可能单纯就是没什么良心。”
博丽娜迦把挂在脖子上的挂链扣打开，从里面取出一朵晒干的小花。
“这朵花，是伽纳什十岁的时候，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我把它做成了干花，一直放在我的挂链扣里。”
她的笑容如同绿岛最甜美的花朵，仿佛能看见幸福的蜜汁流淌。
“他其实是个很笨拙的家伙，不太爱和别人说话，只和我说话，总喜欢默默跟着我，所有人都说他没什么存在感。
“可是我知道，他一直在的。他永远都会在我身边。”
马大发用极其不标准的姿势抱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孩，由于已经快要把孩子倒栽葱抱着了，让凡事都务求做到最好的皇明将十分焦虑。
66惊恐地扑扇着翅膀大叫：“什么！马大发！原来你真的有个鹅几！还是你的鹅正式宣布成精了？”
马大发的大鹅萎靡地缩在主人脚边，吭叽了一声，表示自己存在。
“我爸爸姓马。”
马大发把孩子递给身边的大外甥，拿起纱珊玥的照片。
“她不是我的适配婚约者。”
“我十六岁那年，学院的适配系统安排给我的婚约者是谁，我已经不记得了。”
“可我就是喜欢她，只喜欢她一个人，就算被她打也觉得很开心，只要能够留在她身边，每天看到她，也让她每天看到我，我什么都可以做。”
马大发的笑容有些模糊。
“我知道父亲和家族里的人都是怎么看我的，觉得我没出息也好，觉得我没有担当，辜负了大家的期望也好。都没关系，我从来都没后悔过。可是她现在不在了，我……”
他把纱珊玥的照片贴在心口，撑着额头，一副仍然无法接受的样子。
“舅舅，对不起，以前是我误会你了。”
皇明将拧着眉头，嗓音低沉。
横国大少爷，总是在奇怪的地方特别认真。
包括抱孩子。
马大发向他微笑。
“你已经长大了。没有几个从者能在第一次上战场时就亲手狙杀兽王，你的母亲会以你为傲。”
他伸手摸了摸已经在皇明将怀里安心睡得蹬腿儿打嗝的孩子。
这个孩子拥有横国人一样柔软的黑发，和来自大光明国的金色瞳孔。
“明将，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他垂着眼问皇明将。
“把这个孩子带回横国吧，交给你的母亲抚养，别告诉她真相。她把你教养的这么好，一定比我更适合照顾这个孩子。”
皇明将愣了一瞬，“舅舅你不打算回家吗？”
马大发的眼神已然飘向远方。
“我想去黄金海，看看她故乡的风景。我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的。我守了八年，都没能和她一起看鲸落的降雪，至少这一回，我一定要做到。”
他骤然停顿一瞬，如同哽咽。
“我从来都没想过，人生原来这么短。”
叶燃觉得自己的眼泪又要涌出来了。
她明明不是那么爱哭的。
66跳上叶燃的肩膀，拿毛绒绒的脑袋，难得温顺地磨蹭叶燃的脸颊。
“没事哦，少女，不要难过，还有我在。”
叶燃在天海凛和冰锋越的照片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雪国特产的酒。
雪国人酿造的酒，经最先进的萃取技术提纯，没有其他民族那样繁复的手工艺，却比任何地方的酒都要烈，滑过喉管的感觉，如同灼烧。
“凛凛和教官长……是我所见过的，最高贵的人。他们英勇，无畏，忠诚，为他们所爱的雪国与蓝星奉献一生，他们无私地帮助了我，让我懂得了很多从没认真想过的事，让我想要努力，变成更好的自己……”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下来，滴在酒杯里。
直到结束的时候，龙泽岚也还是没有来。
叶燃担忧地向着电梯口张望。
“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应对悲痛的办法，没什么必要勉强。”
皇明将叹了口气，仿佛是在劝她，又仿佛是在自语。
叶燃低头俯瞰忙碌的校园。
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在为哀悼烈士的仪式做准备。
“我觉得，大概知道他在哪儿。”
叶燃在未建成的纪念碑前找到龙泽岚。
他正站在纱珊玥的纪念像前，伫立如同另一尊雕塑。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虽然我们不那么常往来。虽然我知道，她大概也不是很喜欢我，更不赞同我。但是除了她之外，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
他听见少女靠近的脚步声。
“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不和我们一起？”叶燃走上前去，递给他一束新采的鲜花。
白色与鹅黄色的小花随着微风轻摇，有股清淡的香气。
龙泽岚接过来，把花摆在纱珊玥的纪念像前，扭头看了看叶燃，还有站在她身后的博丽娜迦和皇明将，苦涩扯起唇角。
“你们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吗？”
“小马真的没有讨厌你……”
叶燃心虚地也回头看了一眼皱着眉头表情冷淡的皇大少爷。
她宽慰地把手搭在龙泽岚肩膀上。
“我也没有讨厌你。而且我觉得你其实一点也不坏。”
“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龙泽岚自嘲地嗤笑一声。
“也许吧。其实纱珊玥教官之前有和我说过一点，她真的一直都很担心你。”
叶燃想了想，觉得无法否认。
“复国……有那么重要吗？我看历史书上说，大光明国已经消亡很久很久了……”
她静静看着龙泽岚，犹豫了片刻，还是把心中深埋的疑问吐出来。
龙泽岚回看着她，脸上的表情是惆怅，苍凉，甚至是义无反顾的悲壮。
“对你们来说，也许不是。但对我来说，永远是。”
他略偏过头，对叶燃笑了笑，竟仿佛已从这个少女的身上看见了许多命中注定的结局。
“这就是我的人生。但你大概，并不想参与吧。”
这一刻，叶燃竟不知该如何作答才好。
星河站在她的身边，沉默地握住她微凉的手。
龙泽岚却已恢复了一贯的狡黠笑容。
“这是……纱珊姐姐和马大发的孩子？哇，头发的颜色和你一样，眼睛的颜色就像我们大光明国人哎！”
他转过身，大步向皇明将走过去，伸手要求抱抱。
“毛手毛脚的，你给我走开！”皇大少爷残忍地拒绝了对方，抱着孩子各种闪避。
叶燃站在纪念碑投下的暗影里，看着他们。
未成形的石碑质地格外冰冷，如被霜雪覆盖，寒气浸入体肤。
少女微微扬起唇角，似想要回应她的同伴，然而笑着笑着，眼泪又从眼眶里涌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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