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夕影是要去介绍我们乡吗？”
问话的是夏麟，在我们这一队的孩子中，夏麟和我的关系算得上是最好。其次是洛远，他和夏麟本质上来说还是很相近的，都是结实漂亮的孩子，虽然从根本上来说，漂亮这个词还是属于沈婷的。
想到这里，我不由回头看了一眼默默走在最后的沈婷，她的长发在夕阳下泛着幽幽的蓝色，一如既往沉着脸，一言不发。
她前面是将手背在脑后的洛远和慢条斯理的兰泽，这三个人一直都是这样，我行我素，而且行动力弱得惊人，不得不说我有时候真的非常不喜欢这种性格。但是洛远和我非常聊得来，所以我潜意识更加不喜欢另外两个，尤甚不喜欢沈婷。
“是啊，明天镇上的大巫们都会过来，感觉还是很期待。”我这样回答夏麟，其实这个机会本来不应该属于我，起码负责我们启蒙教育的先生是希望容貌姣好的沈婷上去介绍，结果被她回绝了才想到我。
夏麟撇撇嘴，刚准备说话，远处就传来清亮的钟声，每一声都悠远绵长，可以传遍四面八方却又并不吵闹。洛远抬头数了数，说道：“是暮时了，要回家了。”
我们社会将白天分了七个时段，曦时、晨时、绮时、午时、乐时、暮时和眠时，这些时间的信号都是由洛洹白塔通过钟声传递给我们的，也是由洛洹白塔所决定的。我们不知道白塔里面到底是谁，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同样也不知道白塔究竟在哪里，离我们有多远，虽然我们可以遥遥看到白玉一般的塔身好像月亮一般无瑕，但是说到底白塔也是虚幻的，就好像我们可以看到月亮但是没有哪个傻子想过飞上去。
我们这一队除了沈婷小一岁以外，其他的都正好十岁，一起被送往镇上的巫祝院进行启蒙学习，目前还学习一样的东西，但是不久之后就会分开各自由师父带着学习不同的巫术。我和夏麟来自镇下的新月乡，那里是由奢比尸族负责管理的。我曾经在灯会上见过新月乡的大巫酒娘，是个有着莹润卷发，肤色白皙的美丽女子，负责整个镇子天气的管理，可以说必不可少。
我非常希望可以分去学习奢比尸的巫术，然而我对天气操纵的天赋真是一团糟，每次都弄得凌乱不堪。洛远时常笑话我，说我的巫术就好像一个铸造不好的罐子里面的酱，要么怎么也倒不出来，要么就倒出来一堆。我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幸而这种巫术还可以学习天吴族的风术。虽然我本人十分不喜欢就对了。
风术主战，等到学成出师之后都是负责镇上的安危的，让我觉得肩头压力沉沉。
我们的镇子是一个奇怪的梨形，在休与山和大巍山之间，周围被能力强大的人用巫术封住不让周围的野兽入侵，镇子上的人们学习各式各样的巫术来从事生产，不过我从未见过有哪个人是学习了掌握时间的烛九阴族的巫术，母亲说烛九阴的术法是最为困难也是最厉害的，一般学成了也不会留在镇子上而要去洛洹白塔那里接受新的任务。
我自认不是喜欢热血沸腾向上不停攀爬的人，母亲也说过我是世间第一懒的人，根本不会浪费时间和心思在让我感觉不到快乐的东西上。这不是一个好习惯，但是母亲比较欣慰的是我虽然十分不喜欢我的课业，可是我依然选择把它认真做完，虽然过程中我可能无比烦闷。
夕阳把我们的身影拉得老长，路边的的灯火已经亮起来了，洛远仰头看着天边不断聚拢的红云，低声说道：“看来明天天气很好，夕影你不用担心下雨让你紧张地说不出话。”
我顿时气得两颊通红，洛远这个坏家伙，偏偏要用我最大的弱点来打趣我。于是我针锋相对道：“是啊，而且那么多厉害的大人要过来，洛远你不用担心再有鬼怪把你抓走。”
夏麟和兰泽顿时笑得说不出来话，连一向安静的沈婷脸上都有些笑意。
害怕下雨的确是我的最大的弱点，我很小的时候生过一场很大的伤寒，是母亲连夜把我抱到镇上的医生那里去治疗，我当时冻得发抖，虽然母亲把我紧紧抱在怀中，而且用巫术阻隔了小部分雨水，可是仍然无法让我完全不被雨淋。最终我捡回来一条命，而从此却十分害怕下雨，甚至一到下雨就浑身发抖打颤，好半天不能恢复精神。
至于洛远，他是被镇上托儿所的嬷嬷抚养的孤儿，过来的时候已经四五岁，有了些许的记忆。当时的他慌乱在镇外乱跑，被嬷嬷看见，问他的时候他却说有鬼怪在后面追他要把他抓走，嬷嬷把这个筋疲力尽的小孩带回托儿所，正好当时我也在那里调养伤寒，就这么认识了他。之后分到同一个组实在是缘分。
“好了不要吵架了，小时候还没吵够吗？”兰泽适时过来打圆场，她说话细声细气的，但是让我感觉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这种语气让我非常不舒服，所以我随便应付了她一句，就和他们各自分开了。
我们分别的地方是一个河道口，我还要坐一段时间的船才能回家，我的小木舟是父亲做的，他特地做得十分精巧，让我非常喜欢。夏麟和我一路，他每次都会带上两个人的楠木鱼，放入水中之后操纵楠木鱼推动船，这可比直接操纵水流要简单多了。唯一的缺陷就是需要随身带着楠木鱼，虽然不重，但是对我来说却无比麻烦。而且我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忘记带是常有的事情，所幸还有夏麟，他的体贴总是让我感觉十分温暖。
“夏麟你说，洛远当时说追赶他的怪物，会是什么呢？”坐船的时候极其无聊，我想到之前斗嘴的话，于是问道。
夏麟沉默了一会才说：“应该有很多吧，犰狳啊穷奇啊，还有凡奴。”
犰狳穷奇我都听父母说过，都是凶险异常的怪兽，然而最后的凡奴却让我不能理解。
“凡奴？凡奴也会伤害我们吗？”
“会的，我母亲说，凡奴的社会不如我们稳定，什么都很原始，奉行氏族集权，简直就是古人的写照。”夏麟慢条斯理的样子让我感觉好像他是在说着什么非常优雅的话题，“夕影你知道的吧，古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的话让我打了个寒颤，我们课业的学习一大科目就是历史，而无论哪朝哪代历史都充斥着血腥，让我不止一次怀疑古代人的人性。我现在都记得老师说过的关于阿鼻女王、豺狼公子、尸人王的故事，那些故事组成了我幼年时候最害怕的噩梦。
“凡奴竟然和古人是同样的生活方式。”我喃喃自语。
“嗯。”夏麟点点头，“而且凡奴的欲望极其强烈，也许是生产力不如我们吧，他们的氏族里面自相残杀、战争、篡位等等都非常常见。”
我再一次怀疑凡奴的人性，那些看上去和我们根本没有差别的人，为什么性格和我们相差那么多？一瞬间我竟然有种奇异的悲悯感觉，生活在那样的残酷的环境下，应该也算是可怜的吧。可是他们自己难道不是构成自己大环境的一环吗？
“凡奴是怎么来的，夏麟知道吗？”我有些不安地扭扭身子，前方树立着新月乡的大竿灯，灯笼上画着一抹弯弯的月牙。
夏麟若有所思，大概是我这个问题也着实问到了他吧：“这个我倒不知道，不过神话故事里不是说女娲娘娘捏出来的人怀有巫术，而被她用藤蔓甩出来的人则不具备巫术，凡奴应该就是那些人吧。”
这个解释让我心灰意冷，不知道怎么就想到轮回转世的说法，会不会我这一辈子是人下辈子就成为了凡奴呢？实在是可怕。
我不愿和夏麟继续说这个让我不开心的话题，正好家门近在眼前，于是挥挥手跟他告别。
后来回想，那个时候我应该就已经隐隐察觉了一些凡奴和我们的联系，以及为我们和凡奴病态的关系而感到不妥。只是我的想法被第二天的堂会占满，根本没有深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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