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那些事必须等下我再和你说……”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骨手轻轻的挣脱了出来，索菲亚后退了几步，看着梵的同时，干枯的手指在空中画起了魔法阵。
片刻之后，数个空白的水晶从魔法阵中出现，漂浮在四周，环绕着年轻魔法师的四周，组成了一个小小的方阵。
魔力汲取法阵。
和外面的结界一样的功能……
梵的眉头挑了挑。
虽然知道要用到这个，但这个魔法阵的出现着实让他有点不详的预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感觉。
“事不宜迟……把衣服脱了吧。”
导师轻声说了一句，手上的动作也停下了。
“知道了。”
梵点了点头，没有丝毫犹豫的将自己的法袍和亚麻衬衣，手套——大部分能够接触到皮肤的衣物褪下，仅留下一条长裤，露出那令人瞠目结舌的，近乎是遍体鳞伤的躯体。
身上能够明显看到的，由幽蓝色组成的，像是纹身一般覆盖了大片的肌肤，被覆盖的部分甚至能看到他体内的血管的流动，而他的双手，同样也覆盖着数量可怕的纹身，不过比起身上的皮肤来说，更为严重。
整只右手像是水晶打造出的工艺品一样，已经完全不像是人类该有的手臂，可以清晰看到每一条血管，肌肉，甚至是最深处的骨骼，但已经无限接近于透明，完全被冻结的样子。
左手相对来说稍微好点，但仍能看到大片魔纹在往小臂蔓延。
“……这次比上次还要严重的多……”
骨手轻轻的抬起了梵的右手，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这是已经完全硬化的现象。
导师似乎被这样的景象惊呆了，片刻之后，语气变得有些心疼也有些恨铁不成钢。
“就不能爱惜下自己的身体吗？”
“找不到您，继续被魔纹侵蚀，我也是会死的……”
梵无奈的笑了笑，解除了身上一直保持着的奥术护甲，以及某个同样也是一直维持着的魔法。
右手的无力的从老师的骨手中垂了下来。
这可是……无法避免……就和所谓的‘命运’一样。
他在心中说了一句。
这些纹身，是被世人称之为‘魔纹’的东西，并非是后天的形成，而是先天产生的奇妙现象，不过对于一些人来说，就像是梦魇一样的存在。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或多或少，有着天然的魔力，而魔纹的成因，在于人体内的魔力过剩而溢出，在表面形成的纹身，而以潘特人为主的魔法师，在出生时时常有着这样的情况，造就他们魔法天赋过人的同时，也带来了可怕的隐患。
就如同梵身上的症状一样。
无法控制或者消化掉的魔力开始反噬自身，魔力随着血液流动到全身，在身上出现魔纹，在魔纹完全覆盖某个部位的时候，会使其出现结晶化的症状，变成那样子之后的躯干，身体会随着魔纹的侵蚀逐渐失去感觉，最后完全感觉不到那部分的存在。
唯一的解决方式，就是在出生后由专门的魔法师施以封印，再通过学习魔法将体内庞大魔力掌控并且减轻甚至是脱离魔纹的侵蚀。
“为了保持手臂的知觉，我不能停止使用魔法强化感官，也不能避免被侵蚀……”
他看了看自己的导师，脸上充满着一种泛有苦涩的笑意。
“不用魔法，自然也没有能力找到导师您，但同样……即使不用魔法，最后也是一样的。”
魔力的存在，根本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不使用魔法也无法拖延侵蚀的速度。
“……对不起，梵……”
刚想重新拿起梵右手的导师，身体骤然顿住了。
她在此时也想到了这点。
若不是两年前的那件事，她也不会来到这个冬之层，而梵同样也不会拥有如此严重的侵蚀现象。
一时间，她内心的内疚和痛处爆发了出来。
“如果您现在还放着不管的话，才真的是对不起我……索菲亚导师。”
梵嘴角抽了抽。
该死，又说错话了。
他在心中狠狠的骂了自己一句。
“我相信导师……有着必须这么做的理由，而且，变成这样也和那天有关系吧？”
他咧了咧嘴，示意导师可以开始了。
“导师有着苦衷……我能明白的。”
“……嗯。”
索菲亚点了点头。
弟子的话将她拉回了现实，她知道，眼前的弟子是不会怪她的，同样也知道，她心爱的弟子状况不能再拖延了。
骨手中闪耀起了魔法的光辉，一个手掌大的魔法阵出现在了手心，慢慢的贴到了年轻魔法师的右手上。
呲——
像是炙热的烙铁印下去的声音。
梵的头上出现了点点细汗。
但那并不是‘炽热’所造成的，而是被手上传来的阵阵痛楚。
对于魔纹侵蚀的治疗，其实是一个极度痛苦的过程。
施术者需要不断释放两种及其简单的魔法——魔力驱散和魔力汲取，魔力驱散用于驱散盘踞在结晶体中的魔力，使其排出体外，再使用魔力汲取将这些被排出的魔力流集中在空白的魔能水晶上，使自己不被过量魔力侵蚀的同时，也能制作魔能水晶这种需要魔力填充的物件。
然而实际上，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因为魔纹的侵蚀才使得整个肢体变成了结晶化的样子，本质上来说，整只手臂其实都相当于一个纯粹由魔力组成的结晶。
换句话说，使用魔法驱散的施术者，如果魔力操控的技巧稍稍拙劣的话，被排出体外的不是魔力，可能直接是手臂本身的一部分。
而作为被侵蚀的魔法师，此时也是不好受的。
魔力驱散的效果，让手臂一点点的恢复原状的同时，被夺去的感觉也会逐一回复，就能感受到来源于被治疗部位的巨大痛楚——魔力在体内的肆虐，凝固的血液重新流动，肌肉和神经的重新活性化，随着痛觉和知觉的恢复，这些体内的变化也变得更加清楚起来。
这种痛苦是难以形容的。
“嘶——”
梵发出了一声痛呼，脸色早已变得惨白，只是，在这种巨大的痛苦之下，却用着及其扭曲的表情笑着。
“疼疼疼……该死的……终于感觉到疼了……”
他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
不过他马上闭了嘴——怕不小心咬到舌头。
失去感知能力的感觉很不好受。
当自己穿上衣装，戴上手套的时候，若不是看着眼睁睁的看着的话，甚至连穿戴的感觉都没有， 受伤和疼痛也一并感受不到，如果没有一直维持着强化五感的魔法的话，受到侵蚀的部分早已感知不到了也说不定。
无数的魔力流像是幽蓝色的雾气一般，从结晶状的手臂排出，流入了漂浮在周围组成魔力汲取法阵的魔能水晶，原本透明的魔能水晶逐渐染上了魔力的颜色，被注入其中的魔力被不断萃取提炼，同时开始更加贪婪的吸收起四散在周围的魔力来。
过了几个小时。
治疗的工作仍在继续。
随着魔纹附近最后一丝魔力从梵的身上抽离，手臂逐渐从原本的水晶变成了青色，正逐渐向着肉色发展，魔纹也恢复成了最初的样子——存在于右手手背的纹路，而方才的数个魔能水晶却是早已填满，已经换上新的魔能水晶有一段时间了。
“……我的孩子……”
索菲亚导师的话语中充满了哭笑不得。
“你的成长超乎我的想象……”
魔力储量实在是太大了。
按照正常的治疗工序的话，顶多会填满一至三个水晶，像是魔力较多的潘特人至多也是四个。
但她的弟子——梵。杰诺斯带给她的惊讶实在是太大了。
十数个充斥着着高浓度魔力的魔能水晶静静的漂浮在一旁，要知道，这些水晶随便拿一个出去给魔法炼金学的学者，或者镶嵌在某把附魔武器上面，只要水晶不损坏，都能够维持数十年的使用期限。
这已经不是正常的范畴了。
“我……不知道……”
年轻的魔法师扯了扯嘴角。
尽管已经虚脱，连一点力气都难以使用，并且治疗所造成的负荷伴减轻了不少，但依旧能感觉到十足疼痛，只是现在属于能够忍耐的范畴。
“我在变强……魔纹……也在变强……侵蚀也是……”
“……”
“只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魔力……为什么……”
梵使劲扭头看了看那些堆成一座小山的魔能水晶，苍白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凝重。
“靠着控制……魔力输出的方式……我……已经尽量拖延了……”
少年的表情变得有些疲倦，也有些自豪。
“不过终于……还是找到了……导师……我……活下来了……”
“……”
骨手再次停顿了下来，像是在颤抖一般。
“……导师？”
魔法师有些奇怪的问了一句。
他身上侵蚀的部分已经彻底恢复了肉色，接下来只要他自己好好休息，然后用药剂调理好身体即可，只是导师停下的举动让他有些诧异。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被抱住了。
两只骨手交叉在魔法师的身前，有些冰凉的质感传了过来，有些硬质的骨头抵着他的后背着实有些不适，而他能清楚的看到，导师的颤抖似乎越来越大了。
这是在……哭？
他有些发愣，突然又想起了自己刚才说的话。
该死……我这是又说错话了吗？！
“……梵……”
“是。”
“其实那一天……在你出去之后，我……还有艾琳，就被袭击了。”
导师幽幽的声音传入了脑中，让梵一阵愣神。
“艾琳……”
他的眼神凝固了。
他这时候才想起来，之前记得种种不妥的地方。
没整理的书房，四散的资料。
梵终于想起来了究竟缺少了什么。
这个巨大的法师塔里，除了他之外的另一个，勉强称得上学徒的人。
那是一个与他从小生活到大的，名为‘艾琳’的女性，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处在导师身旁的女孩子。
尽管脾气有些古怪，但对于他来说却是‘姐姐’一般的存在，而事实上，导师也是把她当作女儿看待。
十数年之前，学过一些知识的梵很早就知道，她那经久不变的美丽外貌很明显不是人类该有，甚至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到了梵比她高的时候都没有丝毫衰老的痕迹，导师也是一样，不过他并没有去深究，不管再怎么样都是自己的亲人，是否是人类对于他来说并没有意义。
平时出去采购材料，整理导师的书房，整个法师塔的清理，都是她一个人完成的——直到梵能够自立为止。
然而，现在却没有陪伴在导师的左右。
那是不是意味着……
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嗯……”
索菲亚似乎没有发现少年的异样，而是继续用那种口吻传达着她的悲伤。
“那天，在你走之后……我们……遭到了袭击……”
“……谁？”
“我不知道……他遮蔽了长相……”
索菲亚苦笑了一声，声音中竟隐隐带着一丝惧怕。
“只是……他那双眼睛……我实在无法忘记……”
“……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的魔法师的眉头皱了皱。
他可没见过导师如此的失态，而且很明显，从他刚一回来就是这样。
他实在想象不出来能够将一个人变成这样的魔法——如果仅仅是普通变形术的话，还是能够轻松破解的。
然而，眼下的导师明显不是这个状况。
导师仍然能够使用魔法，如果是普通的变形术，理论上来说是可以自行解除的；这种可能从一开始就被排除，换句话说……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置信。
少年开始明白那些杂乱的书稿和药水是怎么回事了。
这是从那一天开始就持续到现在的可怕魔法。
“那个人的眼睛透着一种白光……”
索菲亚喃喃着说道。
“我的孩子，你知道吗……他抓着我和艾琳……看着他的眼睛……感觉就像是灵魂要被吸走了一样……”
“……”
没有说话，只是把已经恢复的手搭在了胸前的骨手上，示意他的导师继续。
“春之层的法师塔……你应该去看过了吧？”
“……恩。”
梵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
当他被艾琳支出门购买了三人一整月的食物之后，回到家看到的竟然是一片仅仅剩下数个砖块，冒着青烟的废墟。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对他怀有恐惧……”
索菲亚松开了手，飘到了梵的面前，灵魂的火焰十分剧烈的跳动着。
“我和艾琳……还有整个法师塔……被我传送了过来，就是你现在看到的样子……”
“艾琳呢？还有……外面的结界？”
“……你知道吗？我的孩子……”
导师似乎已经找不到除了苦涩之外的情绪，双手抓住了梵的肩膀，此时，更像是要把这两年的委屈全部喊出来一样。
“和他交手过的我变成了这样！他把艾琳给带走了！这具身体根本无法产生魔力！一点……哪怕是……一点……都没有……我连……追上去的能力都没有……”
话语的最后已经变成了呜咽，却让梵的脸色大变。
……没有魔力？！
少年瞪大了双眼。
他此时确确实实的明白了。
魔法汲取结界，魔力回路……
也就是说……刚才的治疗……甚至都是在透支着魔力……
“……我创造了能够将……雪，分解成魔力的结界……就如同你看到的那样……”
索菲亚松开了双手，声音已经平静了下来，似乎已经完全失去了力气一般，向后飘去。
“我身上仍然拥有着魔能水晶……说起来，那也是来源你的魔力……制造了这个结界……不然……”
“连活动的能力都没有……么。”
梵叹了口气，接下了后半句。
他的导师和他一样，一直都在生死之间徘徊着。
“梵……我的孩子……”
索菲亚凑了过来，这个常人眼中那有些可怖的身躯此时也显得极其的佝偻，她伸出了双手，像是一个快要被现实压垮的人一样，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我……不想这样……救救我……救救艾琳……”
骨手捧起了梵的脸颊。
尽管，骷髅是没有办法表达自己的表情的，少年却能清楚的认识到自己的导师想要表达的意思。
“……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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