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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闷热的天气一旦失控,简直让人无法忍受。
天空中是厚厚的乌云,阳光一点儿也没漏下来,可地上并没有因此得到什么阴凉。整个伦敦像烤箱中发胀的面包,在内部孕育着焦躁和不安。街上的行人很少,马匹喷着灼热的鼻息跑过,车轮扬起的灰尘附着在人们汗湿的皮肤上,分外难受。
我把窗户大大打开,可是没有一丝风赏脸进来,握着笔的手一直在出汗。我终于忍不住站起来,把写了几句的论文推到一边,走下了楼。
在起居室的窗户旁,神甫伸直了腿看书,他的头发整齐地束着,光滑的额头上连一滴细小的汗珠都没有。
我觉得他随时随地都能保持一种悠然自得的心态,或许是因为这样,他周围总会弥漫着不可思议的平静。我想象不出究竟有什么事才能破坏这个男人固有的优雅——或许根本没有。
“为什么不来杯冰镇红茶。”他看着我满头大汗的样子说。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在对面坐了下来,“今天怎么这么热呢?”
“哦,大概快下雨了。”神甫望了外边一眼,“暴风雨来临之前就是这样,闷得很。”
“可后天就是温德米尔侯爵的葬礼了,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低下头继续看书,漫不经心地回答到:“别担心,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况且湿润的泥土要松软一些,更适合下葬。”
这话听上去有点冷酷,不过倒是事实。
“葬礼过后一切就结束了。”我想到这些语气变得很轻松,“恩,可以稍稍平静一下。”
“对,就等侦查庭做出结案通知,大家都能松一口气。”
我不敢肯定他这样说是不是为了让我安心;但是他不知道我在忧虑的什么。
我把冰凉的杯子贴在脑门上,感觉很舒服。
“哦,对了,内维尔。”神甫突然合上书,仿佛想起了什么,“我明天可能要出去见一个朋友,你和史丹莉太太不必等我吃晚饭了。”
“这样啊……”我装作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知道了。”
他要去见谁呢?在葬礼前一天晚上,他会去见谁呢?会不会是……好奇的种子在我心脏里发了芽,我发现自己竟然也有这么讨厌的时候,如果神甫知道我心中的想法,或许会后悔告诉我这件事吧?
闷热的天气酝酿的似乎不止是一场暴风雨,还有我心底的浮躁与多疑。我很想从神甫的话里找到一点可以抓住的暗示,但接下来的一整天里却一无所获,当傍晚的一场倾盆大雨来临时,一个极其卑劣的想法突然窜上我的心头——
为什么不跟踪他呢?
我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竟然啪地一下折断了手里的笔。
上帝宽恕我,我一定是鬼迷心窍!我为什么会如此偏执?或许神甫不过是见一个普通朋友,而我没有权力去干涉他的私事。
我庆幸自己能遏制刚才的想法,急忙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工作上;我还有很多正经事要做,这好过无聊的揣测。
雨后的空气清新了许多,闷热的感觉一扫而空。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我却感觉不到这对我的心情有什么作用。
神甫终于出门了,我从临街的窗口看见他戴着黑色便帽的身影消失在一辆出租马车上,沿着石砖路渐渐走远。
我却莫名其妙地想到茶会上看到的一幕——如果连查尔斯都在忽然间变得陌生,那我还有什么可以相信呢?我矛盾的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朵枯萎的白玫瑰的影子。
就让自己沉浸在胡思乱想中吗?
不,我绝对不能这样,我必须为自己——是的,我坦率地承认,是为了解开我心中所有的疑惑——而做点什么。
我下楼来到起居室,神甫的东西都按照他的习惯整齐地摆放在桌子上,我悄悄拿起一个黑色的记事本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直到最后面,一行俊秀的字迹赫然落在纸上:“8.27日,伦敦桥东,C·K面谈”。墨迹还很新,仿佛最近才写上去的。
我把记事本放回原位,几下穿好衣服,然后告诉史丹莉我要去图书馆,可能不回来吃饭了。她咕哝了几句表示不满,抱怨我们都太忙了。
我没空安慰她,直接跳上一辆出租马车,大声叫嚷着:“去伦敦桥!如果你能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我付给你双倍的价钱!“
雨后的空气丽没有了浓雾的遮蔽,一切都很清晰。我在引桥的路旁下了车,压低帽檐朝前走。宽阔的桥面上尽是来来往往的车流,我四处打量,却没有看到那个束着黑色秀发的修长身影。
难道我弄错了吗?他和“朋友”见面的地方不是这儿?
不过几分钟后这种焦虑就消失了;我在一盏老旧的路灯下发现了神甫,一个戴着黑色礼帽,遮住了上半边脸的高个子男人正在和他说着什么。他们简单地交谈了几句便缓缓下了桥,朝下游走去,而我则像小偷一样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我一直很担心,以神甫的谨慎或许轻易就能发现我,所以我只是远远地掉在后面,好几次我都以为跟丢了,不过总是立刻幸运地发现他们实际上就在前面。
神甫见的不是那位夫人,这让我很高兴,但我还是跟着来到了这里,因为他身旁的男人我觉得很眼熟,一定是我认识的,我想证明自己的猜测。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两个人拐进了东区一座正在翻修的歌特式小教堂。
陈旧的尖顶戳向天空,生锈的黑铁大门被虚掩着,门口堆满了石料和涂料,还有一些垃圾,左边粉刷过的墙和另一面上灰色的污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放轻了脚步,没有霍然跟进去,只是沿着教堂外面的脚手架走了一圈,终于在侧面发现了一个临时开的小门,在忏悔室的后面,可以不费力窥视大厅。
巨大的彩绘长窗因为蒙尘而暗淡无光,成排的蜡烛都熄灭了,礼拜堂里光线昏暗地像傍晚,只有长椅和圣像上蒙着的白布泛着清冷的光。
“这里不错吧?我特地挑了个安静的地方。”神甫清亮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厅里回荡,“因为资金的关系停工三天,圣玛利亚姊妹会的决定仿佛是为我们而做的。”
“连这种地方都能找到,您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那个男人用一种古怪的声调说到,摘下了帽子,露出查尔斯古铜色的脸。
“难道没有看门的人吗?”
“他们在二百米以外的小屋里看守着贵重的木料呢!”
神甫漫不经心地掸了掸白布上的灰尘,优雅地断坐下来:“您可以完全放心,探长先生,我保证在这里很安静,没有什么不相关的人。”
如果他看到我就会后悔这么说。
但是查尔斯很明显是相信了他的话,沉默地在他身旁坐下来了。
“约人出来谈话又不开口,这可是一个不好的习惯哦,探长先生。”神甫的表情和阴暗地环境一点儿也不相称,“您不是有事跟我说吗?”
查尔斯的脸色看起来像是覆盖了一层铁灰,他用手抚摩着帽檐儿,似乎陷入了沉思。而神甫居然也没有催促他,只是安静又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滑动的手指。
这种气氛简直让人难以忍受!不过我的焦躁并没持续多久,在几分钟后,我的兄长用极低沉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是您干的,对吧……”
神甫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几乎和我一样一头雾水:“什么?”
“杀害温德米尔侯爵和柯林子爵的凶手,就是您吧?”
短短的一句话像个响雷在我耳边炸开,震得我脑中一片空白!
查尔斯在说什么呀!
如果这是个玩笑,那他也开过分了!
不过神甫的笑脸依旧温和有礼,仿佛那连我都认为无礼得如同暴风雨般的话对他而言不过是拂面而过的微风。
“您的调查是不是偏离正常轨道了,探长先生?”
“我做得尽不尽职您心里很清楚。”查尔斯的口气变得很尖锐!
“那好吧,”神甫的笑里带上了宽容的成分,“我那天晚上做的事您已经都查过几遍了,其他人也说过吧,比如内维尔……您为什么要说我是凶手,总该告诉我原因吧?”
这是他小小的反击,不过查尔斯并没有因此而退缩:“没错,那天晚上你好象没在案发前去过现场。我从内维尔那里多次验证过当晚的过程:你和他到达舞会之后不久就分开了,直到出事后才又碰到一起的。”
“对,我们和主人交谈了一阵,然后侯爵和他去了书房,温得米尔夫人和内维尔去了露台。这是有人看见的,您不能否认。”
“表面上看是这样,不过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晚的情况,除了您,找不到第二个人能干出一下子解决两个人可怕谋杀。”
“愿闻其详。”神甫微笑着把手放在膝盖上。
“在你和内维尔分开的半个小时后,侯爵去小休息室赴约,和柯林子爵发生了争执,冲动地杀了他,接着在花园里自杀了!”
“这不是您的调查结果吗?”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查尔露出讥讽的笑容,“可是我觉得很奇怪,侯爵不是一个容易走绝路的人;而且这场本应该是仓促发生的案件竟然有完美的现场证据,动机、凶器、人证、物证,一样都不缺,就像……就像一出按剧本演的戏!”
“是吗……我对侦探这个职业可不在行。”
查尔斯侧着脸,似乎在嘲笑神甫的避重就轻:“别这么说,您很清楚,事实上正是您先枪杀了侯爵,然后再敲碎了那位花花公子的脑袋,伪装出虚假的现场。”
“这是不可能的。”神甫没有丝毫慌乱地理了理头发,“您弟弟曾亲眼见到侯爵和我在书房中向他招手,而舞会来宾中也有人亲眼看见侯爵走进小休息室没有出来。这段时间里我可是一直在书房中等他,怎么杀人呢?”
“因为您一进书房,就已经杀了温德米尔侯爵!“
“上帝啊!”神甫大笑起来,“探长先生的想象力果然很丰富!不过我得提醒您,侯爵是头部中枪死亡的,而枪声是在九点钟左右响起来的,在这之前我怎么能找到一柄发不出声音的枪来做那种事呢?”
说的对啊,我还清楚地记得当时除了优美的音乐和人们的交谈,再没有任何惊人的声响。
“如果有更大的声音来掩饰就可以了。”查尔斯一点也不退缩,“内维尔曾经告诉我,侯爵府邸的隔壁住着一位从阿富汗退休的陆军上校,而每天晚上八点正,他都会准时用礼炮向过去致敬,您完全能抓住这个时间开枪,所以——实际上侯爵大人在八点中的时候就已经死亡了!”
“那么内维尔和侯爵夫人在露台上看到的是鬼魂喽?”
我的脑海里相应地浮现出当时的景象:神甫和侯爵并肩站在窗前,侯爵夫人欣喜地冲他们招手……
“我到考菲尔德花园的房子里检查过,书房的窗户并不宽,灯光是从房间里射出来的;所以晚上从外面看过去,站在那个位置的人只有一个光线勾勒的影子,脸部和身体正面都黑糊糊的,根本看不清。如果您用高背椅什么的支撑住尸体,把它当成一个提线木偶,那么很容易让远处的人误以为侯爵大人还活着。”
一阵凉意顺着我的脊背爬上来。
神甫的脸上还残留着微笑,但是他的声音已经让我觉得有点寒冷:“这确实说得通。不过我还想问问您,照您的说法,尸体也应该在书房被发现,可是大家看到的时候它却躺在草坪上。”
“穿过书房的那几道门可以来到二楼的阳台,下面正对着草坪,您有力气把尸体拖到那里再推下去——反正大厅里的音乐和人们的交谈声都够大,草地也很柔软,不会发出太响的声音。这样或许可以解释为什么‘悔恨交加’的侯爵没在小休息室里‘自杀’,偏偏麻烦地翻窗出去干这件事了!”
查尔斯说完这些后望着神甫,仿佛在等着他的下一次进攻。而神甫显然也不想让他失望——
“可是杀死侯爵的凶器可是那柄放在小休息室的手枪,我哪能带着它进入书房杀人呢?还有,您又该怎么解释大家看到的、进入小休息室的侯爵呢?作为‘凶手’的我当时还在书房,唯一的一次露面是在通往二楼的楼梯上,而这是您的弟弟亲眼看到的。“
查尔斯似乎对他提到我很反感,口气变得更加恶劣:“你竟然还这样说——不正是你利用了内维尔吗?“
这话让我的心脏几乎漏跳一拍!
“我必须指出来,神甫,这次可怕的谋杀不是一个人的力量所能办到的,您有同谋!”
“是内维尔吗?”我的导师用戏弄的口气说到。
“是温德米尔侯爵夫人。”
这个名字让我在瞬间收紧了全身的力量,一种针刺似的疼从心口直往里钻。
“这不是一个容易发现的事实,但我反复查看口供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当晚所有的来宾都可以证明自己的清白,因为他们都聚集在舞池周围,所以至少每个人都有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证人,不过只有您和温德米尔夫人得同时依赖一个人的证辞,那就是内维尔;而且你们同时也能成为他的有力证人。这在几十号人中实在是一个太过于凑巧和特殊的事了。”
“这就是您怀疑我们的原因吗?”
“还有一点:我检查过您送来的礼物,那个中国茶杯;拳头大的东西,根本没必要用那么大盒子来装,不过用它来藏下一支枪倒是完全可能的。凶器若来自于案发现场,就仿佛凶手是在怒气中偶然发现了杀人工具一样,这是制造‘偶发事件’的因素之一,所以您就拜托温德米尔夫人先把那把枪偷了出来,再借助送礼机会带到书房,用它干掉了侯爵大人。”
我隐约记得那个大盒子,神甫在出门前拿起来,说是为侯爵准备的礼物……
“那么八点以后进入小休息室的那个侯爵大人又是谁呢?”
“就是您!”我的兄长用斩钉截铁的口气说到,“实际上所有人看到的那个进入小休息室的‘侯爵’就是您假扮的!”
室内在一瞬间有阵死一般的寂静,我感到手心的汗珠儿润湿了握拳的指尖,连呼吸都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神甫您大概知道,我曾经调查过一桩双胞胎杀人案,在这个案子里出现过很奇妙的情景,就是他们利用自己相同的面孔同时做出一样的动作,给目击者类似于镜子的错觉。同样,在舞会上,任何人恍惚地看到一个衣着身材差不多的人,都会在直觉上以为他就是侯爵大人。这一点也不奇怪!”
“难道那些人视力这么糟糕吗?”
“再好的视力有时候也没用!”探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它递给神甫,“看看这个,这是侯爵夫人画给我的舞会平面图,我曾问内维尔,他告诉我,这里……就是这个地方,好象画错了,于是我按照他的说法增加了一些。”
“画得不错!”神甫对着光线摆弄这张纸。
“那天我离开现场后老觉得舞会上的布置有点不对劲!您看,这几个长餐桌在大厅里摆成了一个倒‘U’字形,上面还放着又大又茂密的鲜花。从左边起头,长餐桌与墙刚好形成了一条很窄的通道,连接中二楼楼梯口和小休息室。假如有人从楼上下来以后,快速地穿过‘通道’,那么站在舞池那边的人只能在鲜花掩映的缝隙中隐约辨认出衣着、侧影,无法看清脸。我说的对吗,神甫?”
“有道理。”我的导师点点头,“请继续。”
“这样的餐桌摆放很不美观,而且缩小了舞池;富有社交经验的女主人是不该犯这种错误的,加上她事后故意篡改了平面图,所以我更加确定了她是共犯的想法。”
查尔斯的嘴巴太紧了,在这之前竟然没向我透露一点风声,他什么时侯也变得这么深沉了?
可就算他说的是事实,但我心里还是又一丝疑惑:如果神甫真的去小休息室杀了柯林子爵,那么我在大厅里看到的站在楼梯上和格林先生说话的人又是谁呢?查尔斯如果解释不了这一点,那前面所有的推理都是一堆废话。
神甫到现在还不慌不忙地他和一句一句地配合,难道是因为他也知道这会是自己最有胜算的一张牌吗?
但是这个有力的驳论并没有在下一刻成为神甫反击的工具,这个有着天使般容貌的神职人员用一种温和的表情沉默着,但即使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中我也能轻易地看到他眼睛里只属于胜利者的光彩。
与此相反的是查尔斯,他虽然也没说话,可是眉头却紧紧地皱在一起,手掌把帽子磨得快冒烟了!
这古怪的气氛让我大气也不敢出:怎么回事,好象两个人的地位瞬间调换了,被指控的人一下掌握了主动!可是我并没有看出神甫做过什么呀?
“继续说啊,探长先生,快点把最后的那一部分说出来!您应该知道怎么解释您的弟弟看到我在楼梯上和格林先生说话这一点吧?”神甫慢慢地向他伸出了手,从衣袖里露出皓白的双腕,“快点说出来吧,这样您就可以立刻给我拷上手铐,拖回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