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很淡。
末班车的公交司机猛力踩下刹车。仅有的两名乘客滚倒的同时,“咚”的一声闷响传来。响声居然来自车顶。
司机一愣,慌慌张张地打开车门查看。
没有。不论是车前的地方,还是车轮底下,什么都没有。
他不由地抬头看向车顶,一张粉色的签纸缓缓飘落。费尽所有力量攀上车窗,一眼望去,车顶空空如也。
乘客开始抱怨。
暗淡的影子没有任何停歇地从路灯下掠过,倘若有人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认为自己眼睛花了,因为那个影子转眼便了无踪迹。
视野极速转换,从商店街到空旷的大桥上只花了不到五分钟。
极致的速度下,身影几乎不可辨认,只一闪就出现在桥的另一端。
风暴止息。
飘飞的长发,在同龄女性中处于翘楚的身高,半筒袜与百褶裙之间的双腿肌肤白得耀眼。
“风鹰”甘草,诛仙学园镇脑强度达到第七域,整个学园镇内排名第二的超能力者,基于最强Lv7第一位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是未知的,从某个方面来讲,她就是整个学院镇的最强者。
甘草的能力是对于空气流动的掌控。虽然理论上来说掌握这种超强技能的人应该可以翱翔于天空,但从未有人见她真的“飞”过,实际情况也只有当事人清楚。
视线的尽头是朦胧的,辨不清事物的本来面目,而在双眼焦点的位置,是一道娇小的身影。
身影的轮廓很模糊,但任何人都无法将之忽视。因为身影的主人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
一双绿色的、在黑夜中会发光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做了个很奇怪的动作:弯腰、双手触地,四肢同时发力。
下一瞬间绿色的眼睛已经出现在甘草眼前,相距不超过十五公分。发光的眼珠里,是散发着凶狠气息的、竖型野兽般的瞳孔。
漆黑的“爪子”带着强烈的风压斩下。
鲜血飞溅。
“喂喂喂,你是属狗的么?”
“不,我属猫!”
虽然是这么说,洛心仍旧“吭哧吭哧”地嗅着。
这里是废旧仓库的尽头,杂乱的巨大货箱与各种杂物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之所以在这里的原因,还得从半个小时前说起。
在纱音出其不意地逃走后,甘草释放风鹰追逐而去,结果麻烦的事都落到了两个人头上。
首先是巨大的异常能量波动触发了警报,不到三分钟安保部的低功率便捷式小电车已经开到。面对七八个身穿制服的大汉,两个人实在没有尝试解释的心情。
第一个原因是这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事,第二是对方未必会听,就算听了也未必相信她们。
更要命的是警备队鸣笛声迅速由远及近——毕竟是超能力学校的争端,可能造成的后果不可估量,所以学校安保守则明确地标明了在碰到突发状况时,警备队必须第一时间介入,阻止不良事态的发生。
宿区智能安保系统全面启动,虽说南楼是复古风格的宿舍,却也后期装备了这个先进的安全措施。所有楼层之间的通道完全封锁,独立于各个楼层之间的安全通道打开。这样的目的是防止事态蔓延至另一楼层的同时,也能够保证内部学生能够安全撤离。为了防止学生在紧急情况下跳楼受伤致死,各楼层之间的走廊还安装了防护栏,平时超合金钢栏缩在墙体内,一旦警报触发就会降下,将南楼变成只能出不能进的牢笼。
也就是说二人回宿舍的路被切断。
鉴于红外线封锁网和隐藏摄像头已经启动,她们如果不想冒着被通报批评的风险后半个晚上待在保卫处和舍监“谈心”的话,唯一的退路就是南楼后8米高的钢铁之墙。
目前各类学校越来越趋于透明化,围墙这种东西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而这堵红纪中学唯一可见的墙体存在的意义就在于这个巨大的废旧仓库,以及墙外宽达五米的水道。
飞跃高墙的关键点在于朱厌。这个从不否认自己魔王身份的少女有着超强的学习能力。
模拟出一只小型的风鹰,加上自身强大的机能,要抱着洛心飞跃高墙、到达10多米外的仓库实在是太简单了。
更重要的原因在于洛心根本不想放弃。
被一片叶子“召唤”而去的人,虽说以前并没有收到伤害的情况,但并不代表以后不会有。
唯一的线索是洛心的鼻子。
她能分辨出纱音身上的味道。
由此就产生了一个疑问。
朱厌忍不住伸长了鼻子问道。
“那是什么样的味道呢?”
“奶香味!”
洛心活跃得像只蹦蹦跳跳的兔子,跑到巷子的尽头,招了招手说道。
“这边!”
深巷的转角就是仓库的边缘,生锈的铁丝网破了个大洞,外面就是马路。朱厌赶到的时候洛心正可怜兮兮地蹲在路边,低着头满脸沮丧的表情。
也就是说……味道消失了?
朱厌小心翼翼地提出建议。
“要不……回去吧?”
“不!”
洛心摇摇头,随便选了条道路就往前走。
是右边的。
“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
朱厌很想这么说,但是坚决的背影让人有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不忍否决。
只能默默跟在身后。
找了多久?不记得了。
只知道走遍了商店街的每个角落,穿过了玄河公园,繁华的商业中心背后的游乐园,晏湖边缘遥遥在望。
洛心拖着疲惫的身体,步上高桥。渴感与双腿的酸痛如潮水般袭来,困倦如饕餮蚕食着心灵。
朱厌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缓缓跟在她身后,既不远离,也不靠近。
遥远的记忆在模糊的背影下苏醒。
那是一个约定,一个与魔王的约定。
约定的内容是“寻找羁绊之人”。
简单来说她并不是魔王,只是魔王的人间代理。十六年前魔王苏醒,毁灭了原来的诛仙镇,却在将毁灭带出诛仙镇的途中停下脚步。魔王沉睡的条件是找到能成为它羁绊的那个人。
朱厌明白那个人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灵子”死亡,肉体湮灭于大地,灵魂成为补完魔王力量的核心,这是魔王自己的说法。
但她却不得不许下这样的承诺。否则恐怕这个世界在十六年前就不存在了。
约定的期限是没有期限。
但朱厌明白魔王不可能永远沉睡下去。那是个伟大的诅咒,被诅咒的是魔王自己。
诅咒的指令是沉睡,发动条件是“第一缕阳光刺破黎明之时”,解除条件是“为之而生者之生时”。
这里有个巨大的矛盾是,魔王承诺在她寻找到那个对魔王最重要的人之前,它绝不会苏醒,但如果朱厌找不到,火焰将吞噬所有生命。
既然在没有得到结果之前不会苏醒,又如何在得不到结果之后毁灭世界呢?
朱厌想不明白的就是这一点。
思考的结果是魔王一定会醒来,只是她不知道以什么方式。
十六年来她根本就没有尝试过去寻找那个人,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谁是灵子,而且可以确定的是魔王重生的前提就是灵子的死亡。
所以寻找这种行为是根本没有意义的事。
当初魔王沉睡,强大的力量消失时,朱厌被17枚小型飞弹同时命中,毫无疑问地被轰上天,落地的时候已经失去了一直手臂,双腿则完全没有知觉,也许断了一只,也许双腿都断了。
反正她也不在乎,就这样心安理得地在研究所的培育舱里躺了十多年。
直到有人试图摘下她的心脏。
无论谁被“拯救世界”的大帽子扣到头上都不会好受,更何况是她这样以懒惰为理想、一动不动为最终理想的非人类。
糟糕的事、麻烦的事,要应付的实在太多了。
就连吃饭和睡觉都是种负担。
但她却有不得不打起精神的理由。
洛心。
这个曾敢站在魔王身前的女孩,现在却一副可以用身体为任何人挡飞弹的样子。
想想还真叫人气愤。
本来还觉得自己是那个特别的、可以站在她身前也可以站在她身后的人,现在看来和路边的阿猫阿狗也没什么两样。
不过也正是这种性格,才使得那一刻她站到她的身前,不是么?
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消耗魔王的血残留在身体里的力量呢?
还真不是考虑自己的胸部有没有的救的时候呢!
洛心心想。
要是由于过度运动而导致肌肉强度增加还真是件得不偿失的事情。比起胸部来,对女孩子来说果然还是柔软的身体更重要吧?
没有脚步声,但她知道朱厌就在身后。这是一种纯粹的感觉。她不是不想说话,而是无话可说。有的人就是这样,内心越发急躁的时候越是沉默寡言,虽然她也不是话很多的那种人就是了。
洛心无意识地抚摸左肩。粉色的神鸟喷吐烈焰般的印记有种隐隐的灼痛感,手指稍一用力,那种感觉又没有了。
那个时候为什么要站在朱厌面前呢?她自己也不太清楚。分明知道眼前的“东西”完全不能称之为人,也清楚的看到烈焰是如何吞食鲜活的生命,但发现对面楼顶大口径狙击枪对准了朱厌时,还是忍不住张开双手跳出去。
被子弹贯穿身体真的是种很糟糕的体验。连续被多枚子弹贯穿就更糟糕了。
至于第二天醒来时满屋子的血迹,染红的浴缸及赤裸的身躯,无不诉说着当晚的情形比糟糕还糟糕一百倍。
鬼知道发生了什么。
消失的伤口,神秘出现的神鸟印记,彻底颠覆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关于胸部的可悲事实就这样酿成了。虽然也没太长时间的样子,但胸部没有任何变化这一点不容否认。不仅是胸部,身高体重甚至是头发指甲完完全全地停止了生长。如果不是还能消化食物这一点,她简直以为自己变成了传说中的丧尸吸血鬼。
真是可恨的家伙!明明一滴血就能搞定的事情,非把自己全身血液都输进她体内。就算不会死,缺氧缺血心跳极度超速总会的吧?自虐就这么有快感吗?
这样也就算了,事后居然还能得意洋洋地说出那种不负责任的话,只能说这个人坏透了。
但是这个坏人却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不论是甘草还是她,待在朱厌身边的时刻都倍感踏实。
“……可以依靠的人么?”
洛心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依靠在朱厌怀里。
脚下是石阶,曲曲折折地一直向下,不用想也知道可以一直走到湖边。
踩空的原因是因为她看见一条红色的“蛇”从脚下游过。
但稳定身体之后什么也没发现。
“幻觉么?”
自己果然是太累了吧!
剧烈的疼痛袭来。
是朱厌把她扔出去的,正好落在石阶之上。
轰然巨响。
没有任何预兆地,朱厌被什么东西带得飞下长长的石阶,在转折处的平台上停住。
平台的石面寸寸龟裂,裂纹呈放射状蔓延向四周。
一根金色的矛穿透身体,将朱厌死死地钉在地面上。
一切是那么突然,让人来不及反应。
“跑啊!”
撕心裂肺的嘶吼,鲜血如花盛放。
洛心大脑一片空白,机械地扭过头,便看见了一双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
战斗在一瞬间就结束了。
甘草抬起头,仰望暗淡的月亮。
黑暗中有密集的脚步声。
现在是午夜,本该空无一人的公路上人影绰绰。
各式各样的女孩子耷拉着脑袋,如失去思维的丧尸般缓缓前行。
“一定有一个点是不动的!”
可是就算明知那个神密的操纵者就在人群之后的某个地方,要避过数量如此之多的超能力者仍是个巨大的问题。
最麻烦的是这些人无一不是她的朋友、学妹,会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的人。
“这样就没办法完全发挥风鹰的能力了呢!”
这样想着的时候,肉眼看不见的鹰已悄然离体,利用气流的变化迅速探查四周的环境,每个人的每次呼吸都瞒不过她的感知。
一共是36人,数量比上次多了一倍。
不能退缩。
因为这是唯一揭开“午夜情书”真相的机会。
晏湖湖岸的地方爆发出强烈的火光,然后声音才空荡荡地传过来。
甘草没来由地一阵心悸。
像是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醒过来了!
是他吗,或者说它?
漆黑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柔嫩的脸庞。白与黑,生机与死亡,纯真与邪恶,最鲜明的对比。
洛心呆呆地支撑着身体,眼睛一眨不眨。她不敢眨。更不敢退后。
身后就是朱厌。
身体被贯穿的朱厌。
朱厌的血还在流。金色的矛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那股力量完全阻止了伤口愈合,也在洛心试图拔出长矛时灼伤了她的手。她的双手手心已化作焦炭。
洛心双手被灼烧冒出青烟和焦臭的时候,风衣男就在身后看着。
直到她双手再也无法握紧,直到朱厌住手的恳求渐渐低落。
紧紧是握住金矛就要承受这样大的痛苦,那么被它贯穿身体的朱厌呢?
她承受的痛苦该有多深沉?
魔王也是有眼泪的。
魔王的眼泪却不是为自己而流。
朱厌已经连挣扎的力量都失去了。
她的脸色先发白,然后转红,接着又变成苍白色。
呼吸如包裹在密闭的塑料袋里,局促、绝望、无力。
意识出于消逝的边缘。
会死吗?
魔王是不死的。
可是在这样诡异的古代炼金武器的力量下,她会不会像洛心的手掌一样,整个身体被一点一点灼烧成焦炭?
洛心不敢去考虑。
同样被灼伤的,散发着焦臭的手指不断在她脸庞上摩挲着。
风衣内传出的血腥味熏人欲吐。
恶心的渗出液混着焦炭留在她脸上。
明明害怕得想哭、想吐、想尖叫,她却不敢露出一丝表情。
“那么,玩个有趣的游戏吧!”
风衣男咧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好久不见了,魔王!这十六年来,我可是日日夜夜在思念着你啊!”
朱厌咬牙切齿地说道。
“风隐!”
风隐忽然站起来,一挥手,厚重的风衣落下,更加浓郁的血腥味道扩散开来。
洛心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他的身体千穿百孔,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许多红色的“蛇”就在那些巨大的空洞中蠕动,从一端钻到另一端,由前胸游向后背。
仿佛内脏都被掏空了。
更要命的是一柄断裂的、斑驳的黑色古剑穿过他千穿百孔的身体,只露出剑柄。
然而他还是如此顽强地活着。
“拜你所赐,这十六年来我没有睡过一次觉。每当我自杀,这些可爱的宠物就会千方百计地把我从死神手里拖回来,然而稍稍恢复,它们又开始蚕食我的身体。修复,蚕食,蚕食,修复,每一刻、每一刻它们都在疯狂地扭动着,刺痛着我的神经。”
风隐忽然抓住一条红蛇,将之从身体里扯了出来。血肉剥落,离体的红蛇不安地扭动着缠上他的手臂,收尾两端裂开,露出两张圆形的“嘴”,其内是三排环状的牙齿。
“……但你一定想不到吧,我已经找到控制这些宠物的方法,我已得到永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朱厌忽然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你若不是永生,如何承受这份痛苦到永恒?”
“那又如何!”
风隐愤怒地张开手臂。
“十六年前犯下的错,该偿还了!今天也让你体会一下这份锥心蚀骨的痛苦!”
朱厌笑得更加疯狂。
“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不过如果你打算让那种小东西在我身上钻个洞的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是啊,彻底明白了。魔王怎么会老老实实地沉睡下去呢?它在十六年前就已经埋下复仇的种子,只要身为诅咒介质的她被杀死,诅咒不就不存在了吗?那样的话魔王就一定会觉醒。而这个可怜的人类还不知道自己被利用了。
“……红蛇碰到我的血就会死,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试试看!……看起来,它骗了你呢!”
风隐冷笑。
“又是蛊惑人心那一套吗?不过抱歉,你的朋友早预料到了……它让我杀死你!”
被扔到地上的红蛇游向朱厌。
洛心正要扑出去,被朱厌抓住手臂。
她看到的是一双温柔的眼睛。
朱厌说:“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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