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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浪子无家 上
那天晚上，黄良超久久不能入睡。他心里想了很多，包括过往的种种经历，还有今后的打算。
我不能一直留在这里。他心想道，我是祸害，会给这个世外桃源一般的地方带来灾难。等伤好一点之后，我得立刻走。
他转天就把自己的想法和姐姐说了，但姐姐却坚持要他留下。
“他们才找不到这呢！”她如是说，“这里地形错综复杂，要钻过一个小山洞，再绕过一个迷宫般的林子。而且那里边有蛇，咱还有蜜蜂，可以蛰他们！”
黄良超叹道：“他们可都不是简单角色啊。”
“安心养伤吧。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他报上真名，“黄良超。”如果她知道我是谁，那我更得走了。
她点点头，“我叫夏晴。晴天的晴。”
“嗯，很像你。”他说。
中午的时候，夏晴给他介绍了其他的几个住在这里的病患。有一个名叫和勇的农夫，是患了风寒，加之中气不足身体虚弱，在这里卧床不起。这人看着骨瘦如柴，眼窝深陷，好似一具干尸，黄良超怀疑他能不能熬得过来。
“和大哥已经在这里住了半年多了，有所好转。”夏晴和他说，“比一开始来的时候壮实多了。”
是吗？那他一开始是什么样子啊？黄良超不禁想到。
“咱们这缺衣少食，而且药也不多，好些个病人其实很快就能好，奈何咱没有对症的药，只能慢慢熬着，唉。”她隔三差五就会感叹上这么一句，然而黄良超也没有办法。
还有一个小女孩，她的腿断了，又和家人走散，现在正在修养。这孩子长的挺好看的，就是太瘦，太瘦了。看着她，黄良超就想起自己前些日子吃剩的那一把鸡骨头。
“这孩子叫小鸽子。”夏晴说，“咱好东西都记着她吃，可是她肠胃不好，不消化，如今一天比一天瘦，再这样下去就要改名叫小鸡子了。”
小鸽子似乎很害怕黄良超，一直躲在门框外看着他，而黄良超只要去看她，她就会立刻逃走。像是小动物遇到猛兽。无论黄良超怎么招呼她，她都不愿意过来。
“她似乎很怕我。”黄良超说道。
夏晴点了点头，说道：“小鸽子和咱们都很亲近……和一般的人都很亲近的，但她似乎能感觉出一个人的好坏，上次我救了一个受刀伤的男人，小鸽子就和我说那人不好，问她什么她却说不出来。后来那男人醒了果然欲行不轨，然后被刘大哥给打晕了，丢到远处了。”
黄良超点头不语。
“我不会说你是坏人！”她捏了捏黄良超的鼻子，“你是咱弟弟！咱虽然没有小鸽子鼻子那么灵，但也能分辨好坏的。小鸽子之所以那么怕你，估计是因为……”她欲言又止。
“因为我杀过人。”黄良超接下去说道，“而且杀了许多人。”
夏晴期期的望着他，“那些人都是坏人，对么？”
黄良超轻轻颔首，“一个也不冤枉。”
夏晴说：“良超，能不杀人就别杀人，谁都是父母生养的，兴许还有些兄弟姐妹，妻子孩儿，你说他死了，那些人得多伤心啊。”
黄良超说道：“你若不杀他，他就杀你。这世道可没那么多道理可讲。”
夏晴喃喃道：“道理是这个道理……”
黄良超轻叹一声：“我不会做让姐姐为难的事情，但姐姐也别来管我，我自有分寸的。”
“好——！”她拉长音，“都听你的。不说了，你去睡一会吧，明天给你换药。”
接下来的两天中，他就安心养病了。他觉得自己伤的没那么重，拄个拐棍就能下场，但夏晴却坚持让他卧床休息——他也拗不过她。夏晴要照顾病人，不常在他身边，这几天照顾他生活的大多是那个姓刘的汉子。
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和黄良超一样。不过两人见面的头一眼，黄良超就意识到这家伙不是个普通的庄稼汉子。这家伙一身腱子肉，太阳穴高挺，不瞪眼还好，一瞪眼是龙精虎猛，气势汹汹，看这样子，多半是个内家拳的高手。
他想必也看出我的身份了。黄良超心想道。
但那人并没和他说什么，每天就是按照夏晴交代的给他弄个药，或者扶他上个厕所什么的。黄良超不是好奇心重的人，所以也不问他什么。直到有一天黄良超在把玩自己的铁枪，那人忽然和他说道：“等你伤好了就赶快走吧。”
黄良超晓得刘大哥的意思。他也没打算留下，不想留下祸害人。
一般来说，外出采购都是刘大姐去弄。这妇人比她丈夫还要强壮，拎个大米、挑桶水什么的轻轻松松。这悍妇比他男人要唠叨，唠叨的多，经常在给黄良超这里打扫卫生的时候跟他抱怨：“唉，又揭不开锅咯！俺们自个种的这点地，还不够自个吃。外头粮价飞涨，一番一番的涨，穷人就剩下啃树皮了。俺们家小姐这还隔三差五的往回带人，真不知道拿什么养活你们这些嘴了。”
听她这么说，黄良超大感羞愧，就说到：“我口袋里还有些碎银子，都拿去换粮食吧。”
“哪里够呦！”刘大姐说，“小姐每天下午都会去外头坐堂给人瞧病，可是挣不了钱，还要倒贴药材。这家里还养活着这么多口子病号，她时不时还要拿些钱财去施舍东村的老丈，唉，日子没法过了。”
真是遇到难得的善人了。黄良超心想，我姐姐可比那些整天光会念经作法的和尚道士强多了，等我好了，得上南山衙门走动一趟，看看义父能不能——义父肯定乐意资助她。
第三天的时候，夏晴来给他换药。
“一般来说呢，你伤的地方应该有所好转了，这些日子是不是不那么疼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拆开绷带，“应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
她忽然不说话了。
“怎么？”黄良超问道。
她喃喃道：“不应该啊……这是要发炎啊。怎么会这样呢？”她抬起头，问黄良超，“怎么会这样呢？”
黄良超苦笑不语。
“等着，咱给你换种药。你身体底子这么好的，怎么会呢……”她貌似很焦虑，“你这几天都不要了下床了！好好休息。”
“好。”
但是状况并没有好转，只一天的功夫，黄良超的伤口就开始了大范围的感染化脓。以至于夏晴不得不给他去疮。“怎么会这样呢，一切程序都没问题啊……”她一边用火去烤一把小刀，一边十分自责的说道，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
“姐，没事，一点小毛病。”黄良超不得不去反过来安慰她，“把烂肉割下去我就好了，动刀子吧。”
“会很疼。”她说。
“我不怕疼。”
“可我怕啊！”她一下就哭了，“咱最看不得别人难受了，咱不想弄成这样啊……”
她有时候严厉的像我老娘，有时候又向我家里的小妹一样，需要人呵护。黄良超心想道，我不懂女人。
“没事，我不怕疼。我比一般人的感觉要麻木。”他撒了谎，“常人觉得很疼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就像挠痒痒一样。”
她白了黄良超一眼，说：“你骗人。”
“是真的。”他苦笑，“不信你试试，我要是叫上半声，我就不姓黄。”
她破涕为笑，“你还是别憋着的好，真要是疼，就叫出来吧。没什么丢人的，你看外面，不天天都是跟杀猪一样，嘻嘻。”她说到最后压低了声音。
“我又不是猪。”
“咱又没杀你。”她耸了下肩，“开始了，忍住。”说完这话，她脸上的嬉笑神情褪去了。黄良超盯着她手上的刀，觉得她拿小刀的时候，比自己拿枪还稳。
夏晴的刀又快又准，但黄良超注意到她眼圈通红。黄良超很疼，但他吃过的苦太多了，不把这几刀当回事。
一转眼的功夫，事情就已经结束了，以至于他还“意犹未尽”。夏晴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这样就好了，明天再看。”
可是事情并没有按照他们预想的那样发展。第二天的时候，黄良超开始发烧了，他的脑子里就好像有一锅煮沸的水，在沸腾，在摇晃。而且他的疮口二次化脓。
“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在姐姐不解的抱怨和抽泣声中，他完成了第二次去疮与上药。转过天来，他的体温降温了。可黄良超觉得，这还没有结束。
又过了一天，伤口继续恶化。
“咱恐怕要给你截肢了。”她说。
这对于他来说是最坏的结果，他很清楚，少了一条腿对他修为的影响是十分致命的，哪怕他伤的只是小腿，哪怕以后可以装个假肢。在战斗中，步法十分重要，甚至比手上的功夫还重要。老话有说：“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父”，就是这么个道理。
“没有其他办法了？”
“咱们见过你这种情况……无从下手。咱也可以在试试，但是长痛不如短痛，而且，而且这么耗下去，你会没命的。”她说。
黄良超说道：“那就试试吧，我不能丢掉这只脚。”
“丢了一只脚也好过丢掉性命啊。”她语重心长，“老弟，你干脆就金盆洗手吧。以后远离江湖，跟着姐姐好好过日子好不好？你留在这，给咱打个下手，虽然给不了你什么工钱，但好赖能吃饱，而且生病了，姐姐能给你瞧。”
他摇头，“我还有事情没完成。”
“什么事情？”
“报仇。”他说道，“我义父的仇，早晚有一天我要重回西域，然后——”
“——然后死在那里？”她打断了黄良超的话，“良超，咱好不容易才救了你的命，不想你去死。”
“人都会死的，早死晚死——”
“——差别大了去啦！”她又一次打断，“活着不好吗？活着不好吗？咱真是不懂，你这人成天这样活着，不累吗？你爹就乐意看你为了报仇，而去送命？”
“他乐意。”黄良超说，“我义父是宁折不弯的铁汉子，若是我忘恩负义，苟且偷生，死了之后都没脸见他。”
夏晴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再试试吧，我不能丢掉一只脚。”
第三次去疮，夏晴几乎没法下刀了，因为实在没有多少肉可以继续剜。能用的草药也都用尽，她真的是一筹莫展。
她完事之后插着腰，一脸不解，“咱处理外伤是一绝，治过好多你这样的病人了，却从没有哪个如你一般反复。”
黄良超也觉得蹊跷，稍加思索，忽然说道：“也许……也许是那狗嘴上有毒。”
“什么？”她问道。
“蛇狗帮的狗子和一般的狗不一样。他们善用毒，兴许在狗嘴上也下了什么毒。”
她几乎跳起来了，“什么？狗嘴上下毒？咱听都没听过啊！那狗不会死么？”
黄良超摇头，“不知道啊，这江湖的邪门歪道多了，谁晓得人家有什么诀窍？”
夏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喃喃道：“毒……既然是毒……”她惊喜的叫道：“咱有办法了！城里有一家医馆，是专门拔毒的，咱去求他们！”说着就往外跑。
“姐，等会！”黄良超叫住了她，问道，“你有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