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陈明正。”
“性别？”
“男。”
“年龄？”
“29.”
“还很年轻啊。”
负责记录的警官放下笔，推了推眼镜笑道，“你是研究航天器的吧，这么年轻就在航天研究所担任总工程师了？”
“不，我是搞材料的，航天工程材料，在航天研究所里是个小部门。”
陈明正认真纠正道。他有些反感那些将航天研究所的工作人员通通看成造飞船甚至是宇航员的人，因此说这话时，自己显得有些不耐烦。
“哦，也没差，反正都是专家。”警官不在意地挥挥手，“我姓徐，你可以叫我徐警官，这次找你来是为了你同事赵任苏的事。”
“赵任苏。”陈明正眉头一扬，心口咯噔一下，“他出了什么事？”
“这也是我想问的，他今早无故被人袭击，昏迷，送医院了。据他妻子说昨天整晚，他是和你在一块的。”
徐警官不急不缓地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墨绿色的茶叶在黄褐的杯子里上下翻滚。
“他被人袭击了？他现在怎么样？”
“轻微的脑震荡，没有生命危险。案发地在地下停车场，他妻子也来了现场，确定没有财产丢失，看来对方没有谋财害命的意思。”
徐警官保持举着茶杯的姿势，顿了顿又开口补充。
“希望您能谅解，我们现在毫无对方犯罪动机的线索，只能从您这获得突破口。如果有什么情报的话，希望您能积极配合。”
“地下停车场？那里应该有监控摄像头吧，什么叫毫无线索？你们没有检查吗？”
陈明正皱眉，对警察有些不满。最近航天研究所的工作越发繁忙，很多实验文件等着自己去审核，自己不去的话很多工程只能被迫中止。可结果这个看起来笑里藏刀的警官把自己拉到这跟自己扯一通后，说目前警方毫无头绪。去你的，要不是案子涉及到自己的好友赵任苏，他恨不得立马拍屁股走人。
“摄像头在案发时间段停止工作了，调查显示停车场的系统遭到黑客进攻。”
“黑客？”
徐警官似乎很满意陈明正表现出来的惊诧神情，手上温热的茶水喝得嘶嘶作响。
“你要知道如果只是普通的民事案件我们不会大费周章将你带到这来，你们航天研究所的领导可给我施加了不少压力。”
徐警官瞥了一眼陈明正，那眼神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你小子别抱怨，大家谁的日子都不好过，你要是知道什么就说出来吧，大家都省下麻烦。
“不好意思，关于这件事我没什么好说的，昨晚我们只是凑在一起吃了点夜宵。”
“好吧好吧，如果你真的不知道的话我们也不能强迫你说什么……早上赵任苏昏迷送往医院路上一直低喃着什么档案袋……”
陈明正心头一颤，眼角不自觉地轻微触动。
“我想，你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透过茶杯上方氤氲着水汽，这位年轻警官的眼神，鹰般锐利。
陈明正不由地流下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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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呶，就这羊肉串，咱上高中那会还是一块钱一串，现在都涨到六块了。”
赵任苏拿着吃完的竹签，跟个指挥家似的胡乱比划着。连续三瓶啤酒下肚，他的脸上已经有熏醉的红晕。
“是啊，时间过得确实快，好久没回来了吧。”
陈明正也打了个饱嗝，拿起餐巾纸擦去手上的油渍。
远处是昏黄的灯光，透过茂密的梧桐树叶，印在地上，斑驳零星。正是学生们下晚自习的时候，但不像自己年轻时，同伴们三五成群，勾肩搭背，不顾身后暴躁的汽车司机，一路撒下清脆的车铃与笑声。近几年，自行车渐渐成了历史，电动车或是更新颖的电气混合动力车逐步取代了他们的位置。明明不过十多年，却好像走过了人类数百个岁月时光。还好这种街头巷尾，装修朴实的小摊没有被取代，还能和好友一起大快朵颐。
“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吧，要不是今天提早下班让我逮着你，我都不知道你也在航天研究所工作。”
“你呢，不也一样嘛，大家谁不忙啊。”
赵任苏翻了个白眼，他瘫坐在椅子上，后仰过去，拿着个签子无聊地戳着空气，好像这一片黑色的夜幕里隐藏着什么一般。
“研究所的营养餐，清汤寡水的。哪比得上这些个大鱼大肉。”
国家航天研究所，是近几年才建立的国家高新技术研究中心，也是目前国内最大的航天工程研究所。近几年，美国、欧盟、俄罗斯都在大力研发航天技术，国家的大力投资让人类的航天技术大步向前迈进。除了登月计划，火星上的探测器也隔三差五地往上送。更大的航天器，更多的空间站，让人疑心人类的航天时代是不是要提前到来了，甚至曾作为废案的航天飞机也被联合国提上日程。一直苦于经费的NASA这次狠狠地捞了一笔，听说他们下一步要建立太空城，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全世界都陷入了航天工程的极大热情中，好像在跟谁较劲似的。中国自然不甘落后，将各大研究所合并后建立了国家航天研究所。前几个月又通过了法案，每年财政支出的百分之二十用于航天事业的研究。
陈明正是作为航天工程材料学专家进入研究所工作的，不大的年龄，美国哈佛的双博士学位，十多项国际专利很快让他谋到一份不错的职位。不过他没想到自己的高中同学，身为宇宙物理学专家的赵任苏也被研究所招来了——他本以为这里就是造造飞船，培养培养宇航员什么的，看样子国家有意识把这里打造成综合性宇宙研究中心。
“研究所的营养餐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帮一工作起来就没日没夜的研究员准备的嘛，别为了科学的真理，最后把自己搭进去了。我听说你们部门十个有九个有胃病。”
陈明正嗤笑起来。
“别跟我提什么科学的真理。”赵任苏一下子绷直身子，瞪大眼睛，“我们这些搞纯理论的，才是最可悲的。”
“哦，什么意思？”陈明正很是诧异，他慢慢觉得眼前的赵任苏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忙活来忙活去，就为了那么个理论，可搞不好什么时候发现个彗星什么的，人家就是随便飘了一下，你半辈子的工作就白做了。”
赵任苏眼圈有点发红，不知道是喝醉了还是太激动，他一把抓起酒瓶将面前的杯子灌满。白色的浮沫顺着杯沿流下，桌前湿了一片。
“听说过射手理论吗？”
“听说过，怎么了？”
陈明正高中时在一本科幻小说里看过这一理论，觉得挺新奇就记住了。但他不明白赵任苏突然说这个干嘛。
“有个射手在靶子上，每隔十厘米就射下一个弹孔。靶子上有个二维生物文明，于是他们的科学家通过研究得出结论，这个宇宙，每隔十厘米会出现一个弹孔。他们将其奉为真理，可实际上这不过是射手的随意之举。”
虽然这些理论听起来细思恐极，但往往没什么事实依据，陈明正一般当消遣的故事听。
“我倒觉得这些话从雷凌霄嘴里说出来更合适，对了，他貌似是你同行吧。”
“哼，比起宇宙物理学家我倒更觉得那家伙是个神学家。你信不信他哪天能整出个‘上帝确实存在’的论文来。”
“信，我当然信。记得当年他不是想报考美国的神学院吗？”
“成天在我面前念叨着物理的尽头是数学，数学的尽头是哲学。见鬼，我该问问他是不是哲学的尽头是精神病院，他是不是打算去精神病追求宇宙的真理。”
赵任苏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了，眼神也黯淡下去。
“搞不好这家伙才是对的。”
他像是跟自己轻声低喃。
陈明正越发觉得赵任苏哪里有些不对劲。
他决定换个话题。
“嫂子最近还好吗？”
“她，还好吧。孩子由幼儿园照管，她自己也没什么事，整天也就看看韩剧，跟自己的闺蜜们上街买买东西。倒是你，现在还没结婚？”
“我在美国念的博士，去年才回来，你总不能让我领个美国女人回来吧。”
陈明正尴尬地笑，他确实忙着工作不关心这方面的事，再加上家里人催得也不急，能拖就拖吧。
“有什么不能的，雷凌霄还领回个东洋娘们呢，听说还是动漫声优，一帮人羡慕着呢。也不懂有什么好羡慕的。”
赵任苏摇了摇头。
“没办法，人家是富二代，人长得帅，再加上工作又不错。来，不说了，喝酒！”
这时正巧穿人字拖的烧烤店老板扇着蒲扇，又送过来两盘刚烤好的鸡胗跟羊腿。陈明正跟赵任苏互相看了眼，碰了碰杯，默契地都没有再说话，喝着啤酒，解决桌上的食物。二人吃得很慢，周围的食客走了一批又一批，但二人谁都没有催促什么。急什么，反正烧烤店彻夜开门，自进入研究所，他们谁都没有这么闲过了。
渐渐地，廉价的白炽灯泡下只有漆黑的夜色与桌上的二人。难得是个好天，深邃黝黑的天空撕开遮蔽的云幕，漫天星尘璀璨。这让陈明正想起哈勃望远镜下的星云，色彩明丽，宛若绸带，弯曲扭转出宇宙的风姿。那种似乎将一切吞没的包容浸透在无边的黑色幕布，四周伴随着油彩般的炫目。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陈明正望着低头沉默的好友，“你从没有喝过这么多酒。”
赵任苏沉默不语，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啤酒。
陈明正点燃了支烟，将灰白色的烟吐在安静的星空下。
良久，赵任苏面容抽搐了几下，眼神里流露出一丝彷徨与犹豫。他有些挣扎地将手伸进随身的黑色牛皮公文包，从里面掏出一份档案袋。
“这是我今下午发现的，明早我会把这份报告上交。如果中科院的人给不了我满意答案的话，我不确定我还有继续科研的勇气。”赵任苏一把扼住陈明正的手腕，无奈苦笑，“不是我疯了，就是宇宙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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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份怎样的报告？”
徐警官认真记着笔录，抬头问道。
“学术性报告，我不确定在座的各位能否听懂。”
陈明正无意间流露出属于尖端知识份子的高傲，好在徐警官没有为此发怒。他不过是随口问问，那份档案袋对他来说才是关键，内容是什么倒无所谓。
“好吧，谢谢您的配合，这个线索对我们很关键。”徐警官推了推黑框眼睛，招呼起身旁的一个小警员，“小王，你开辆警车，送陈博士回去。抱歉，耽误你工作了。”
“不不不，不用麻烦了。赵任苏是我的好友，我也很希望能够早日破案。而且研究所给我放一天假，一会我想去医院看望赵任苏。”
“没事，你就让小王送你好了。这里离市第一人民医院有点远，打车可不划算。”
“那就谢谢了。”陈明正摸了摸口袋，决定接受徐警官的意见——他早上走得急，忘记带钱包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徐警官那对看上去咄咄逼人的眼神看出自己没带钱包一样。
出了警局大门，小王先一步将警车开了过来。
“抱歉了，陈教授，这次案件实在有点特殊，不得已耽误了您工作。”
年轻的女警员身穿制服，梳个马尾辫，显得很清爽干练。见陈明正坐进副驾驶，她立马开口道歉。
“客气了，王警官。”陈明正记得先前徐警官叫她小王，“赵任苏是我同事，也是我多年的好友，我自然希望这个案子能早日侦破。我也相信你们公安干警的能力。”
王警官点点头，突然忍俊不禁，噗地笑出声来。
“怎么了？”
“不是，就是感觉陈教授你说话官腔太重了，让我想起来我们局长，一时间没忍住。”
“有吗。”陈明正自己也笑了。他作为航天研究所材料工程的总负责人，平日里没少接触上层领导，久而久之，似乎也带了点这方面的味道。
同时，他也发现眼前这个清秀的单马尾女孩笑起来很好看。尽管她不会第一眼给人一种惊艳之美，但是近距离下却很柔和亲切，让人颇有好感。
“陈教授你是研究航天工程材料的？”
陈明正点点头。
“那，是哪方面的？钛合金？高强轻质铝合金？还是碳纤维复合材料。”
王警官瞪大眼睛，眼神里满是好奇不断追问。
这倒是让陈明正有些懵了，他没想到一个警官，而且还是个女孩，竟然会对这方面的知识有所涉猎，他记得自己读大学时，材料专业男女比例是27：1.这年头，对理工科感兴趣的女孩可是不多见了。
“你对航天工程很有兴趣？”
“还好吧，小时候还有过宇航员的梦想呢。”王警官吐着舌头笑了笑，完全一副邻家小妹的模样，“一直到高中我理科成绩都还不错啦，自己平时也很喜欢科幻小说，可惜父亲一直希望我从事人文方面的工作，当警察已经是他作出的最大让步了。”
“怎么，怕你研究这些枯燥的理论，未来找不到对象？”陈明正打趣道。在美国，他见到过那些扎身实验室的女博士，30出头却从来没有过恋爱经历，对这些女人来说，生活有显微镜跟计算机就足够了。
“可能有这方面的考虑吧，不过陈教授，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什么问题？哦，研究什么材料啊，你说的那些我们都有研究，不过目前主要的研究方向是碳纳米管。”
“碳纳米管……你们要研究太空电梯？”
陈明正一愣，旋即赞许地点头，颇有点孺子可教的意思。看来她自己说的喜欢科幻小说并不是假话。
“说实话，我一直觉得这件事很……”王警官一下子噎住了，她竭力想找一个词形容内心的感受。
“不可思议？”
“不，很浪漫。”女孩扭过头，明亮的双眸透出认真与向往。
陈明正不由挑眉，他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对方给自己带来惊喜了。宇宙，航天工程，太空电梯。正常女孩或许听到这些只会觉得枯燥乏味，可是王警官她说了什么……她说了浪漫？浪漫吗？陈明正自己都不觉得，在他看来，这是他的工作。
浪漫，难道在女孩子的定义里，它代表的不是秋风轻抚，飘散的点星枫叶下靠窗寄来的情书？不是男伴西装革履，单膝下跪，在绚烂烟火里送上的玫瑰？不是乘上热气球伴随白鸽，于圣子的赞歌中进行的蜜月旅行？
一个跟地球以同样角速度运转的太空中转平台……它，很浪漫？
“我真没想到你会用这个词形容我们的工作，我本以为对女孩子来说，浪漫代表的是鲜花跟烟火。”
“你说的这些我也很喜欢啦，但是，怎么说呢，如果在这些东西上用浪漫一词，浪漫的含义就太狭隘了。”
“狭隘？”
陈明正必须承认，此时此刻他已经有点跟不上女孩的思维了。
“对啊，你想啊，从地球上伸展出去这样一个能够连接宇宙的平台，仿佛张开手就可以触碰到星云，这样，在宇宙中，人类就不显得那么孤独了吧。”王警官的眼睛有些失神。
“你觉得人类很孤独吗？”
确实，宇宙太安静了，安静到令人怀疑这个世界是否真实。但是陈明正从未有过孤独的感觉，大概，是因为他没有这个女孩大宇宙式的浪漫吧。
“啊，不好意思，我一个警察说这些显得很傻吧。”
“不会，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
陈明正笑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在他带的研究生里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女孩，她们更多地将这些东西看作自己不得不做的枯燥工作。
“很多人都这么说，朋友们都不太愿意拉我上街，拉我看电影，我正好也不愿意做这些事。你知道嘛，比起每次她们拉我看的爱情片，我更想看科幻片，科普片也行啊。”王警官突然不好意思般顿了顿，脸色微微发红，“不好意思，我是不是说的太多了，因为听说陈教授你是航天工程方面的专家所以一时没忍住。”
“哈哈哈，这说明咱们谈得来啊。对了，这是参观证。有了它，下次你可以在航天研究所随便参观。”
陈明正从包里掏出学生证模样的东西，递了过去。
事实上，航天研究所一直对外严格封闭，这种参观证，陈明正手里并不多，很多圈内朋友求了自己很久都没答应，也不知道怎么，这次他随随便便就送人了。
“啊，谢谢陈教授。”王警官也没推辞，爽快收下了。她并不知道这个证件的珍贵性，只当朋友送的小礼物。
“对了，我们这是到哪了？”陈明正向窗外望去。
警局的警车更新换代后，新式发动机让警车在行驶过程中声音极为微小，不注意的话让人以为自己原地不动。
“快到市中心了，再过两个红绿灯，左转就到医院了。”
此刻正处下午上班的高峰期，去市中心的路拥堵不堪，十字路口排起了长龙，车辆乌龟般爬行。就算这时候王警官拉起警笛也于事无补，何况他们谁也不想借用职务之便。
“估计得等上一段时间了。”
“没事，反正我也不急。”
刚刚陈明正给赵任苏妻子打了电话，得知赵任苏已经醒了，身体并无大碍，静养一段时间就可以出院。
没事就好，陈明正轻舒口气。
这时候，“叮”的一声脆响，陈明正手机收到一条短信。读闭，他的脸色立马沉静严肃起来。
“不好意思王警官，计划有变，我不去医院了，麻烦你一会右转去四维空间俱乐部’。”
王警官诧异地望了一眼陈明正，但她终究没有说些什么。当绿灯再次亮起时，她将车往右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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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维空间俱乐部”，一个听起来很骚包的名字，它有着如柯南道尔笔下第欧根尼俱乐部般的神秘与诡异，不同于伦敦旧街道的古怪老头，这里出入的多是商界精英，政府官员。一圈人或是聚坐在吧台前，喝着上等人的鸡尾酒，低声谈论着机要事件，或是在一个房间内，昏黄灯光下交换一份又一份文件。这是一个常人很难触及的地方，正适合这些骚包的业界精英。
航天研究所不少人都是这的会员，在他们看来这个古怪诡异的地方是学术交流的圣地，不会被庸人打扰。
陈明正径直上楼，敲响一间台球室的门。
摸约五分钟后，门才缓缓打开，露出一对慵懒而放荡的眼睛。
“吗啡还是可卡因？”
陈明正看都不看对方一眼，皱着眉头，一把推开房门走进去。
“嘿，说什么呢，我看起来这么像瘾君子吗？”
“呵呵，何止是像。”
望着桌上还未被清理干净的药剂，陈明正无奈地摇头。
房间的主人探出头左右看了看走廊，小心翼翼地关上门。
“偶尔用一点，提高点大脑活跃度罢了。放心我有度的。”
“哼，有度，小心哪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明正望着面前嬉皮笑脸的男人，没好气地哼道。
这个男人正是雷凌霄，赵任苏嘴中那个“要去精神病院追求真理”的“神学家”。
“行了行了，我会注意的。话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雷凌霄掏出随身带的小梳子对着房间墙壁上的镜子整理起发型，完全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赵任苏今早出事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怎么了？”
雷凌霄重新披上西装，拿着球杆走到桌前，俯身做出开球的动作。
“他被人打晕了……”
还没说完，开了一球的雷凌霄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被打晕了？哈哈哈哈哈，被打晕了？坏事做的太多终于遭报应了这是？”
陈明正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我说你这人，能正经一点吗！”
“嘛，反正我跟他关系又不怎样，告诉我这些干嘛，指望我去医院看他去？”
雷凌霄起身，依旧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镇静地望着黑着脸的陈明正，好像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陈明正一下子愣住了。
确实，这俩人从高中入学起就一直互相看不顺眼，成为同事后更是水火不容。
听说不久前两人还为上头调拨的经费问题当着会议所有人的面打了一架，前来参观的中央领导脸上的表情别提多精彩，跟泡了酱油的猪腰子似的。
这样的俩人还指望互相关心？可是……
“好了，如果你只是过来告诉我这些的话那就没必要再说什么了。来来来，正好，我一个人打球没意思，你过来陪我打几杆。”
“事实上……是赵任苏让我来找你的。”
陈明正有些犹豫地说道。刚刚在车上，他突然收到了赵任苏发来的短信——别来找我，去四维空间俱乐部找雷凌霄，告诉他昨晚我跟你说的一切。
“什么意思……他让你来找我的？”
雷凌霄的表情僵硬住了，无神慵懒的眼珠划过一道精光，一脸的不可思议。
“好吧，你先说说看他有什么目的。”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他怎么会突然提出让我来找你，不过……”陈明正顿了顿，细细思考起措辞，“这么说吧，你对Gliese581恒星了解多少？”
“你就是被派来问这个的？”雷凌霄咧了咧嘴角，“很久以前发现的恒星，一颗位于天秤座β星以北的红矮星，围绕它有几颗适宜居住的行星……怎么，你们下一步计划是移居那里？别逗了，那距离这20.4光年呢。”
“你刚刚说的几个行星……它们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在宇宙中，行星的亮度极低，基本上肉眼是发现不了的。
“嘿，你这家伙，不会是故意来消遣我的吧，还是说赵任苏在羞辱我，把我当高中物理老师了？”
“好好回答问题就是了，我一个搞应用的，对理论方面不是很懂。”
不经意间，陈明正脸红了一下。
“好吧，高中生，我给你简单上一课。”雷凌霄得意地咧开嘴角，“知道多普勒红移吗，高中生？”
“你快说！”
“好好好我说，你别打我。”
雷凌霄干咳两声，难得摆出一副认真的样子。他在台球桌正中央摆了颗蓝球，在它不远处又放上颗红球。
“什么意思？”
“蓝色的代表我们的地球，红色的代表一颗恒星。”
陈明正点头示意对方继续。
“当这颗恒星远离地球运动时，由于多普勒效应，从这颗恒星上发出的光，它的波长会变长，表现在光谱上就是向红光方向移动，我们称之为红移。”说着，雷凌霄移动红球，简单演示这一过程，“这就好像一辆汽车，在远离你时声音会变得低沉。相反的，当恒星靠近我们地球时，同样存在蓝移的现象。很简单的高中知识不是吗。”
雷凌霄耸了耸肩，紧接着又在红球附近摆了一颗白球，默默看着陈明正不再言语。
“然后呢？”
陈明正不满地皱眉。
“不是吧，我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还不明白？应用试验把你搞傻了吧。”
“别废话，这颗白球什么意思？”
“哎——如果这颗恒星附近有一颗行星，那么受引力的影响，这颗恒星会围绕恒星－行星系统的质心运动，因此，在光谱上就可以看出它运动的变化，从而确定其周围有没有行星。我说，你不会真的是来消遣我的吧，回答你这种问题我感觉自己智商降低不少。”
陈明正沉思片刻，眼神逐渐复杂起来。
“喂，你问我这个是要干嘛，我怎么越来越搞不懂你们俩个在想什么了。”
雷凌霄隐隐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陈明正虽然不是搞理论的，但他哈佛大学的博士学位可是货真价实的，没理由专程过来找自己问这种弱智问题。
“你先看看这个吧。”
陈明正掏出手机，找出几张照片——这是昨晚赵任苏让他拍下来的，档案袋里的文件。
字迹很是清晰，内容基本完整。
雷凌霄先是随便扫了一眼，很快脸上的不屑转变为极度的震惊，脸色刷白。他望着陈明正，死死盯住对方的眼睛，想要看破内心的深处。
“这不是你俩故意跟我开的玩笑？”
“不是玩笑。”
“这发生在Gliese581？”
“是。”
“数据确定无误？”
“无误。”
说这话时，陈明正感觉异常艰难，胸口像被巨石压住完全喘不过气。
雷凌霄的眼神再次回到一开始的无力，他瘫坐在沙发上，默默点了支烟却不抽它，任由红色火星缓缓向上燃烧，像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烟蒂抖了一地。
“最后一个问题，赵任苏被人袭击也是因为这份文件？”
“是。”陈明正苦涩一笑，“以你的观点看，这种程度的红移量波动的话……”
赵任苏发现的并非别的，而是Gliese581异常的红移量波动，异常到……你宁愿相信朝鲜能占领美国的程度。
“给你个直观感受吧。”
说着，雷凌霄走到台球桌边。他将色球重新排好，俯下身做出极为标准的击球动作。
嘭的一声，白球击中球堆，四下飞溅，色球之间混乱碰撞，飞速弹射。
“好了，这些色球，就是Gliese581星系的行星了。”
陈明正心头猛地震颤，他望向这些四散代表着行星的台球，他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一张漆黑的幕布。暗红的恒星静静陷入其中，突然围绕着的行星惊恐般四下逃窜，混乱的引力场撕扯着摇摇欲坠的星系，在深邃的黑暗中独孤地闪烁，仿佛有一张无形的手在幕后操控着一切。
他想起昨晚赵任苏扼住自己手腕时，无奈中流露出丝丝绝望的眼神。
“不是我疯了，就是宇宙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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