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处,止也。
杜青箬又想起了她。那时他们尚且年少。骆九千总是喜欢拉着他在宫中的梅子树下玩耍。那时正值夏季,蝉鸣萦绕在他们头顶,却让杜青箬浮躁的心趋向于平静,甚至可以静静地凝视着眼前忙着摘梅子摘得不亦乐乎的姑娘。
骆九千那时才十三岁,杜青箬清楚地记得,那个年纪的她总是爱穿着一袭红裙,淹没在深深的逆光处,眼睛格外的黑亮,杜青箬都可以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倒影。
梅子青青,挂满枝头。骆九千笨拙地用红裙接着摘好的梅子,抬起左手轻轻地擦去额头的汗珠,然后半跪在枝头上,冲杜青箬招手:“杜哥哥,我要跳下去了噢,你要接住我呀。“
杜青箬闻言,便作出一副惊恐模样,顺势便张开了他的双臂,阳光透过斑驳树叶的间隙,在他身上形成了一个个不规则的圆形光斑,后来骆九千亲自率领万千人马驰骋沙场,她才明白,原来当时的少年杜青箬,早已有统领军马的王者风范,她怕是一辈子也赢不了。
“哎呀!“不出所料,骆九千被杜青箬牢牢抓在怀里,只不过她揣在裙兜里的十几个梅子悉数滚落到了地上。
七月的盛夏刺痛了杜青箬剩有余温的心,他依然笑着,笑望着笑颜如花的少女,心里却一点一点冷了下去。
骆九千始终记得,那年风雪飘飞的初冬,父皇带着凯旋的人马,牵着被俘的少年,威风凛凛地回到皇城,并宣布少年为他的义子。
少年静静地望着眼前灭了他本族的一行人,本就棱角分明的面庞越发冷漠。他的手紧紧地攥着腰间的那把剑,虽才七岁,但家道中落、家破人亡的经历让他过早地成熟了。此时的他,像是一只没被驯服的野兽,在沉默中呢喃,在黑夜里前行。
在皇帝宣布杜青箬为义子的时候,骆九千就站在父皇身边,手里把玩着一颗梅子,眼睛却不住地往少年身上瞟。后来她跟杜青箬提起,杜青箬还颇为自恋地笑说:“你肯定是被我深沉的气质折服了吧。”骆九千一听,直接把手中的梅子向他丢过去,正中少年的脑门,引得杜青箬一声极为浮夸的惨叫,少女骆九千“咯咯咯”地笑起来了,恰似那颗颗青翠欲滴的梅子。
那时的时光,彼此珍藏的岁月,恰似青梅。
处也,止。
苍劲萧瑟的北风惊醒了他的沉思,恍然记起这已经不是在宫中。这是军营,驻扎着沈易北大将军的十万大军。漠北的冬天不比长安,刺骨的寒风吹过寸草不生的沙地,直逼沙场腹地的军营。
篝火旁好几个将士围着在取暖,云琅走过去,一个壮汉便招呼着他来喝酒。几个士兵腾了个位置,云琅席地而坐,接过一只破碗,自己倒了一杯烈酒,一饮而下。
这漠北的酒自然是比不上宫中的酒,却是最适合出征男儿的烈酒,一碗酒下肚,恰有死赴战场的刚烈。
几个汉子埋头饮了几杯,刚才招呼云琅的那个壮汉开了口:“兄弟们啊,我跟大伙说件事啊,千万不要怪我无能啊!”说完他猛地灌了好几口酒,才红着眼睛说着:“刚刚接到了宫中传来的命令,我们必须挑选一百匹军中好马,给骆公主做菜肴!”
云琅认得这人,他叫做顾玺,是军营内专门看管烈马的,平时虽不苟言笑,但是对待马儿却很细心,上千马匹也是因着他的细心照料,才能在战场中屡战屡胜。
可现在,这五大三粗的汉子居然在这一众人面前毫无顾忌地流起了眼泪……
“这该死的妖女!皇上不知是中邪了还是怎么了,由着这骆公主胡作非为!”大将军沈易北大声嘶吼着。
篝火映照着士兵们的脸,摇曳的火焰下埋葬了初衷。云琅沉默地抿了口酒,抬眼看着面前一同作战长达一年半的兄弟们,沉声道:“我们改变不了皇上的主张,却改变得了战争的局势。”
一个醉醺醺的士兵嗤笑了一声,半眯着眼睛:”云军师,这现在可不是局势的问题了。白白亏损了这一百匹好马,就等于我们拱手把胜利的曙光分给了敌人啊!“
“我有办法。”云琅幽幽地低下了头,望着破碗里的半杯酒水,眼眸似乎格外深邃,仿佛透过它,就可以看得到希望的曙光。
杜青箬来到宫中的第二年,或许是他有记忆以来最酷暑难耐的一个时节了。毕竟在过去的九年中,漠北的夏日总是凉风习习,最热的时候也只不过出了些许汗。他实在耐不住酷热,便传话让他的宫女卿鸢去找骆九千借来一些冰块消暑。
这卿鸢,平常做事特别仔细,这也是杜青箬赏识她的原因。她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是却知书达理,仅仅比杜青箬大了两岁,就会背诵【诗经】等名书。杜青箬为人也随和,所以他俩经常一起吟咏诗词,有时候还去后花园赏花,顺带着赋诗作兴。
作为皇上最小最宠爱的女儿,骆九千的学识掌握得并不多。虽然皇上也聘请了有名的老师来教习,但那不过是挂羊头卖狗肉罢了。所以每当她看到杜青箬和卿鸢赋诗的时候,心里经常会忿忿不平。
其实在杜青箬心里,除去自己的爹娘,骆九千绝对是排在第二位的。不过可能是女生都会有的天性吧,骆九千一直对卿鸢怀有些许恻隐之心。
卿鸢来到了骆九千的寝宫,骆九千的贴身侍女正在浇花。
“末末,骆公主在休息吗?“卿鸢轻声细语问道。
“没有呢。”末末摇摇头,往后看了看,才凑到卿鸢面前悄悄对她说,:“骆公主现在正在气头上呢,你有什么事告诉我,等她消气了我再告诉她吧。”
卿鸢点了点头,正要把取冰这件事告诉末末,从内房就传来了骆九千慵懒的声音:“谁啊,进来吧。”
末末同情地看着卿鸢,耸了耸肩。卿鸢轻笑了一下,就往内房走去。
蝉鸣依旧。寝宫旁围绕着一棵棵梅子树,青梅的香味弥漫着,在阳光深处伸展。
离决战的日子已经越来越近了。沈易北召集了十个军中骨干到将军军帐内。其中就有云琅。云琅作为军师,自然在这群人当中占据得天独厚的优势。他指着地图分析着局势,几个士兵聚精会神地听着。“报——“一个探子急匆匆地冲进军帐内,满头大汗地跪在一众人面前。“何事?““胡人已经深入腹地了!“探子气喘吁吁地说。“什么!?“军帐内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先前在指画着地图的云琅也停下了动作,眼里却如同陈年大雾,深邃到了极致。沈易北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剑摔在地上:“该死!“云琅眼眸的大雾似乎渐渐退去,深色的瞳仁慢慢地变得清晰,内心的担心越来越难以掩盖。“通知第一连第二连士兵,即刻准备,誓死保卫漠北!“沈易北深吸了一口气,命令道。漠北的夜里总是那么干冷,今夜竟下起了细雨。一丝丝,一缕缕,贴近士兵的皮肤,渗透,萦绕。向沈军袭来的这支胡军可以算得上是所有胡人当中最强大的精兵了,因为这支军队是蒙古骑兵的后代,他们所接受的军事训练相当严格有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让他们的老祖先欣慰的一件事,你看,多么光宗耀祖。安插在漠北的各个军事要地的探子隔几天就会回总军营向大将军汇报情况。只是近日的情况越来越紧急,漠北的形势也越来越威迫。这日晚上,自探子汇报情况后,大将军便带着军队里训练得最好的两支精兵赶往沙场腹地。云琅在军帐旁,却暗觉着不对劲。前几次的突袭,大将军都是派实力中上的士兵去迎战,但奇怪的是,每次都吃了败仗,那几支队伍却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销声匿迹了。这也是这次大将军要亲自率领精兵前去迎战的目的。只是今晚,却是一点风一点浪都没有的平静。这时,一个士兵狼狈地跑回来,跪在云琅面前:“云军师!大伙们都被那胡人给俘虏了。我刚才从那后方的草丛中勉强逃出来,求云军师快快想办法!“
云琅苦笑着。
他早该知道了。
是她。
真的是她。
卿鸢死了。
没有人知道那天下午在骆九千的房间里发生了什么。末末本来是想等候卿鸢出来的,只是后来骆九千吩咐下来说要去御膳房取一些燕窝来吃,所以她只能先离开。
事情闹得还是挺大的。皇上都亲自赶到寝宫。当末末听闻消息疯了一般地跑回寝宫时,只听得骆九千一阵抽泣声。
“父皇,对不起,我不知道卿鸢竟然有哮喘的病史•••”骆九千哭的梨花带雨,一个唐唐公主,居然哭成小花猫。
皇上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这卿鸢虽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但是她却是自己早年还没登上王位时一起打拼的兄弟的女儿。可以说,他这一半的江山是卿言为他打来的。所以即使卿鸢到头来只是做了一个宫女,皇上还是暗地里派人偷偷照顾她,时不时给她添置一些衣服,饭菜里加些肉等等。
而早已赶到的杜青箬面容已是布满冷漠,本就清冷的眼眸再次聚集着大量的雾气,透过它,骆九千梨花带雨的模样就映照过来了。
潮湿的情绪在这时节无限弥漫着。滋生着细菌。
末末在寝宫也插不上话,于是就悄悄地退出了寝宫。正巧,一个守卫站在那里。他一副神秘的模样,向末末凑过去。
“嘿,末末,你知道吗,我刚才听其他娘娘说,卿鸢是骆公主杀害的!”守卫神秘兮兮地冲末末的耳边抛出重磅炸弹。
末末脸色一变,本来就通红的眼睛更加浮肿了,她匆忙地捂住他的嘴巴:“天啊你在胡说什么,这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你我可是都要掉脑袋的啊。”
守卫撇了撇嘴:“我看啊八成是,你也来了很久了,难道你不清楚骆公主的心是有多恶毒吗。”
末末没有搭话,只是蹲在门口,呆呆地望着远方。
奇怪的是,她现在脑子里想的却不是死去的好姐妹卿鸢,而是,骆九千。
她明明就是柳四四啊。
末末出生于漠北。在他们那个村庄里面有个习俗,女孩子长到十岁就不可以留在村中,必须送往中原。
而送往中原之后,无非就是两条出路,一个就是卖掉做人家的奴婢或者小妾,另外一个比较吃香,却也让人望而生畏,就是送入皇宫。
漠北的姑娘生来就是有一种淡漠清冷的气质,可末末却不同,出生于冬天的她,性格却热情得像是冬日里温暖的大太阳,咋咋呼呼的,人也特别豪爽。
末末的爹娘都是猎人。每到冬天他们就经常早出晚归,所以一整天,末末几乎都是和村里的孩子们一起度过的。
村里的孩子们大多都是同个年龄的,冬天的时候,他们就一起在冰河上踩窟窿,在冰面滑雪等等。而末末也因着她开朗的性格,在这群小伙伴当中,永远充当着一个领头羊的作用。
就是在那天。天气刚有点回暖的时候。她带着小伙伴们到漠北唯一的草丛。
虽然天气刚刚有点温暖的趋势,但是在漠北这里,从来就不存在温暖这个词,冰雪覆盖着草丛,轻轻拂过棱角,竟会有一丝微微的刺痛。
他们就在那里“驻扎”下来。几个小孩子像大人那样有模有样地用草皮搭着帐篷。
末末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柳四四的。
她就坐在草丛里面,低头静静地看着地上的昆虫。即使是听到了这群孩子的呼闹声,她头也没有抬起来。
仿佛。隔在他们面前的。是两个世界。
平行世界。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簌簌的雪声。伙伴的吵闹声。衣服划过草根的声。虫鸣声。
都消失了。
漠北的局势越来越不可收拾了。作为军师的云琅半夜整装待发,却突然收到密探的消息。几个随从士兵清楚地看到军师在听到密探的汇报后整个人身体一僵,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消息。
“怎么了,云军师?”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问,声线里还有在刚才那场打斗中意犹未尽的颤抖。
云琅叹了口气,紧闭着双眼,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大概过了一刻钟,他缓缓睁开眼睛,转头看着几个忧心忡忡的士兵,勉强笑着说:“没事,走吧。”
漠北的夜里总是那么地寒冷。云琅骑着马看着这满目萧然的沙场,心里却是五味杂陈。当初和沈易北将军一起誓死保卫漠北的决心到现在丝毫没减退,他也还记得那个时候年轻的将军举着军旗冲军队们吼叫着:“我们誓死也要保卫漠北!绝不怠慢!”那个时候的沈易北,犹如初生牛犊不怕虎那般,眼眸里还没像现在这般风尘仆仆,那样的意气风发。他也还记得,沈易北带领着他们打下人生中第一场胜仗时的淋漓尽致。沈易北卸下了平时少年老成般的严肃,像个单纯天真的小孩子那样请兄弟们喝酒吃羊肉,在北方寒冷的冬日里,军队里却仿佛生出了一种浑然天成的温暖与对彼此的信任。
“云军师?云军师?“旁边士兵的声音唤醒了他的沉思。他回过神来,看向那个士兵。
“云军师,这里的路是整个漠北最难走的路,因为怕马蹄会受伤,所以还要劳烦您下马走过去。“士兵很客气地跟他解释着。
“好。“云琅淡淡地应了一下,收整了一下装备,下马行动。
这里是曝晒道。名不副实的是,这里是整个漠北最寒冷的地带,终年寸草不生,没有什么动物在这里生存。寒冷的冬风猛烈地敲击着行军的人马,云琅环视着四周,眼中满满的是警惕和深思熟虑。
虽然这个地方一望过去便什么都看得到,是偷袭的最忌地点,但是他知道。她。最喜欢在别人出其不意的时候来个猛烈一击。
每每想到她,云琅的内心总是一震,这几年来的日日夜夜他都期盼着什么时候可以再重逢,那个在他心里被默念过无数次的名字仿佛已经渗入了他的血液,夹杂着各种情绪,在每个夜晚滋长着,生根着。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她。
天高云淡。漠北的肃杀气息一览无余。沙子在风中轻轻翻涌着,鲜少出来的太阳懒洋洋地冷眼看着。
“好久不见。“云琅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后背抵着的那把刀微微一抖,泄露了那个人些许情绪。
“带走!”她并没有看云琅,只是对着手下吩咐了一句,声音冷酷毫无感情色彩,如果不是早已熟悉了她的气息和性格,或许他根本认不出她是谁。
云琅冲那群想尽办法逃脱的士兵摇了摇头,示意他们不要在做无用功。刚才那个呼唤他的士兵很识趣,捏了另个士兵一把,紧紧地跟上云琅,沉默着。
漠北的风越来越大,呼啸而过。
女子穿着一袭红裙,坐在马背上沉默着,在那抹若隐若现的阳光中,竟显得一丝无谓的苍凉。云琅心里微微一怔。
纵使情深,奈何缘浅。好久以后的云琅,盯着女子手里那把刀顺势滴下的鲜红色彩,心里苦涩地回想起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柳公主,前方传来消息,说中原的那群俘军逃出来了!”前方一个探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马下冲女子禀报着。
“言闵?”刚才那个比较心急的士兵失口叫出声,愣的挣脱了旁边敌人的束缚,冲到探子的面前,难以置信。
探子疑惑地转过头,正对上士兵的眼睛,一瞬间,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恢复了正常。
“好久不见,岳盛。”言闵淡漠地点了点头。
“你怎么在这里?你还认识这个女的?”岳盛瞪大了眼睛,一脸不相信。言闵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云琅制止了。
“他是漠北军的探子。”云琅淡淡地说着,眼睛却一直凝视着女子微微转过来的侧脸。
在岳盛打算问候一遍言闵的祖宗们前,女子一挥手,旁边几个手下一拥而上把他捆绑起来,其中一个矮个子还煞有其事地往他嘴里塞了块布。
“不愧是名声颇好的云军师,这点小事居然也瞒不过你。呵。”女子呵出一口气,充满挑衅和不屑的对云琅说,眼睛却一直目视着前方。
云琅沉默着。
他还能说什么?难道说,我们那么多年没见了,第一句话不应该这样咄咄逼人?还是说,你怎么变了?变得心狠手辣,变得他再也看不透她。
一壶酒香就此展开在他们之间。那是熟悉的味道。
青梅依旧。
皇帝寝宫。
“骆九千啊,不,应该叫你柳四四,你到底想怎样?”皇上疲惫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女,心里却是一片凄然。
骆九千轻轻一笑,甚是天真无邪:“我没想怎么样啊,父皇你在说什么呢。”
皇上静静地凝视着她,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像是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哪似现在这般心狠手辣。
“卿鸢,是你杀的。”皇上冷冷地抛出这么一句话,连尾音都是笃定的。骆九千还是笑着,笑着看着父皇:“怎么可能呢父皇,我一个小女儿家怎么会杀人呢。”皇上嗤笑了一下,语气渐渐变得冰冷:“我已经说过了,做好你该做的,不是你的,你再怎么样,也终究不是你的。”
“女儿明白。”骆九千嫣然一笑。
手带上门把。攥紧的拳头。
骆九千刚刚维持着的温暖笑容一刹那间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却是一脸的扭曲。“这该死的皇帝!”骆九千小声骂了一句,匆匆地离开了,丝毫未注意到在阴影处暗暗观察她的人影。
”言闵,过来。“她回到寝宫,招呼早早等在院子里的男人。
言闵撇了撇四周,匆匆地走过去:“怎么了,皇上发现了吗?“
“看他样子估计是知道了。怎么办。”骆九千恨恨地说。
“我派大哥去缓缓。对了,柳三三已经抓到你家杜青箬了。”
“什么?柳三三这个小贱人?趁我不在这样挖墙脚?”骆九千一听,气的眉头一皱,一副张牙舞爪的模样,好像现在要立马杀去柳三三面前讨人回来。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你家杜青箬,好像把她当成了你。他看柳三三的眼神,啧啧,含情脉脉。”言闵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丝毫不顾骆九千越来越黑的面孔。
“什么人?”外头传来一声警惕的呼喊。骆九千吓了一跳,推搡着言闵让他从后院的小道逃走:“你先走,明晚在老地方等我。”
骆九千整理好情绪,开了门,冷漠地说:“你们连本公主都不认识了是吗?”语气生硬,像是冬雪那般冰冷。
带头的巡兵恭敬地说:“抱歉公主,刚才我们看到这里有可疑的人影所以就跟过来了,打扰您了。”说完带着一群士兵离开。
人影?骆九千有点疑惑。按照他们的说法,那应该说的不是言闵才对,自从计划实行一下,他们与自己联络的时候从来都是抄小道,连一点声音、脚印都没有,何来的人影?
难道是有人在跟踪她?骆九千眯了眯眼睛,嘴角弯起了弧度。
怕的是你。
可不是我。
柳三三居高临下地望着被五花大绑的云琅,凉凉地问:“真是造化弄人啊,是不是呢••••••杜公子?”
听闻这句话,原本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云琅猛然抬起头,一双眼眸紧紧地盯着女子:“我叫云琅。”
“呵。”柳三三嗤笑了一声,上前一步勾住云琅的下巴,眼底却是无限地冰冷:“那我是不是要改口叫您太子呢?”旁边跟着云琅一起来的士兵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正想打着胆子问些什么,就被柳三三冰冷的余光吓得闭了嘴巴。
云琅冷冷地躲开她的手,把目光转向别处:“我认识你吗骆公主?”这下,连帐外在偷听的士兵都惊得差点叫出声音。岳盛对另外一个士兵说:“这样说,云军师就是当年被抛弃的那个二太子?但是,这个女的怎么可能是骆公主?我见过骆公主啊,她不长这样!”另外一个士兵神神秘秘地说:“或许人家有易容术?”
“骆公主?太子您未免也太抬得起我了。我这种卑贱小女子怎么能和心狠手辣的千金公主比呢?”柳三三勾起红唇,更衬得她那双眼眸清丽秀美,却也让云琅更觉陌生。
云琅沉默着,他冷冷地撇了女子一眼,目光转向别处,似是在沉思什么。
在西部大寨的地道里,沈易北将军遗留下来的军队发现了此前沈军失踪的真相。一行人皆是看的触目惊心,这里面有好几个驰骋沙场征战数十年的老兵,却在看到那皑皑白骨时,发出阵阵哀号,愤怒之情在军队里以一种飞快的速度传播着。
带领沈军来“参观”的柳兵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他似乎有点看不下去,悄悄地对领头的士兵说:“俺现在就大着胆子跟你们讲下吧,这些士兵都是柳公主亲自杀的,手法都很残忍。有一次我听她自己在地道里凄厉地叫着说,我要你们都死,杜哥哥就会回来陪我了!”说完,柳兵神情有点复杂,想必也是听到刚才云琅与柳三三的谈话。
士兵还是带有些警惕心,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军队依然沉默着,但是大家都知道,有一种东西变得不一样了。
“沈易北将军呢?”顾玺问。
“我们没抓到他。”柳兵回答。
没抓到?军队里开始骚动起来了。沈易北将军既然没被俘虏,那他会去哪里?
夜色越来越浓。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后院小步疾走。
皇帝眯着眼睛望着四下黑暗的夜景,沉声问气喘吁吁跑来禀报的士兵:“怎么样,骆九千是不是逃走了?”
“皇上所言极是,刚才小的看到她从后院跑走了。”士兵恭敬地说。
“他们跟上了吗?”
“跟上了!”
四下寂静的夜色。皇帝紧握着的拳头慢慢松开,他勾起唇角,轻轻地笑着,像是夜晚中神秘的鬼魅,呢喃着:“迫不及待想看到你痛苦的时候。骆九千小心翼翼地把布包揣在怀里,急匆匆地寻找接应人。
马车早已经在宫外等待多时了。骆九千气喘吁吁地爬上马车,催促着前面的人:”快走,快走!“前面的人并没有回答,只是驾着马车往前跑。车内一晃一晃的,正如骆九千现在紧张的心情。
这次的出逃并不是偶然,早在一个月以前她就打算回漠北,只是一直找不到恰当的时期。直到昨天听到言闵说柳三三居然私自俘虏了杜青箬,她气不打一处来,于是把计划提前了半个月。
骆九千心里还是有点不安,稍稍平稳了一下心情,撩起布帘,往后一探。这一探差点把她探成心脏病。
浩浩荡荡的马车大队就这么狂妄地跟在她们车的后面,看到骆九千回头竟然没有一丝心虚和躲闪,马车夫甚至还冲她一笑。这一笑,就把她吓得毛骨悚然。
完了完了,估计是皇帝派人追来了。骆九千心想着,问着旁边的人:“怎么办?”
言闵很冷静地说:“别慌,我们把他们引到西部的荒地,那里风景和漠北特别像,但是地形特别陡峭,我们的车夫已经走过好多回了,完全可以把他们甩开。”
听了言闵这么一说,骆九千心里稍稍放下了,但是内心还是隐隐约约地很不安。马车夫听到言闵这么一说,往后比了一个“好的”的手势。
后面紧跟着的军队却在帐内作乐。士兵们拿着好几杯酒觥筹交错,竟然还有宫女在弹着古筝!这让前面的骆九千有点好笑,先前悬着的心还是慢慢地放下来了。
言闵却不放心:”别掉以轻心。“
很快,马车便已进入边境。
柳三三望着眼前冷漠的云琅,心里越发觉得有趣:“云军师,现在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呢?”
云琅抬了抬头,发现旁边都没有人了,才冷漠地对上柳三三的眼睛:“你到底想怎么样,骆九千?”
骆九千?柳三三内心乐不可支:敢情这人居然还是把自己认成骆九千?
柳三三凉凉地看着云琅,仿佛在看一头猎物:“杜哥哥。我们一起去把父皇杀了好吗?这样你就可以当上皇帝,我就是皇后了。“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
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云琅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个浓妆艳抹,心机颇深的风尘女子是他想念了那么多年的骆九千!但是当她喊“杜哥哥“的时候,他居然还是恍惚了一下,又忆起了青梅树下悠长的时光••••••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云琅不可置信地看着女子,现在她在他眼里,已经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当年单纯的面容在今天早已找不出任何痕迹。
“我哪里有••••••“柳三三循循善诱的时候,突然被一声巨大的声响给打断了——
“柳贱人!你给我开门!柳贱人!“一声中气十足的女声从帐外传来。云琅敏锐地察觉到,面前的女子脸色一变——即使马上恢复了冰冷,却也难逃云琅的眼睛。
“你们给我放开!“女声越来越远,仿佛从未来过。那声音,就像是骆九千。
骆九千?云琅心里一怔,像是想到了什么,用力地想挣脱身上的枷锁,发出“哐当“”哐当“的声音,却无济于事。
柳三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走出帐内。
该死!
柳三三循声赶到了旁房。还没看到什么,就被骆九千张牙舞爪地挠着。
“柳贱人,你到底想怎样?你把杜哥哥骗到这里来干嘛?”骆九千气愤地指着柳三三,恨不得现在马上飞到云琅面前大声把真相说给他听。
柳三三倒是不紧不慢,她慢悠悠地坐下,看着张牙舞爪的骆九千,无声地笑着:“小妹,你到底是太年轻。你说说看,以云琅的个性,如果早就察觉到我不是骆九千,你觉得他就会这么乖乖地束手就擒?你当真以为你是与众不同?还有,你来的路上当真把皇帝的军队甩掉了?”
这一连串的问话把刚刚气势正旺的骆九千一下子砸懵了。
“那还是不是你勾引他了?”骆九千结结巴巴地,但还是很理直气壮。“皇帝的军队我当然甩掉了,我那么聪明,哪像你整天就知道勾引别人的夫君······”
”骆九千!“骆九千还没说完,一声大吼就从门外传来。
——是皇帝军队的头头。
骆九千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为什么皇帝的军队还会跟到这里。
”你果然在这里!“头头不由分说地拉着骆九千就要走。”你干嘛?放开!”骆九千反应过来,用力地挣脱,躲到柳三三的身后,理直气壮地说:“你让我老姐跟你们说!”
云琅看着眼前相像的两姐妹,瞪大了眼睛。——当然,现在在敌人的俘虏下,想这些好像很不合时宜。
五皇子款款走来,看着这眼前两个如此相像的两姐妹,竟然毫无惊讶之意。
柳三三冷冷地看着五皇子:“卑鄙无耻之人。“
五皇子并不气恼,他本身就长得玉树临风,虽然他的品行并不如他的外表那般干净,但是他的深谋远虑还是喜得皇上青睐。也正因为如此,在场的人才深感这个人并不如他吊儿郎当的个性那般简单。他只是笑着,笑着捏着柳三三的下巴,手指逐渐泛白,眼睛却盯着一旁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柳四四:“要说卑鄙,难道不是你们吗柳家大小姐们?”
“当年如果不是令尊‘虚情假意’地为父皇挡下敌军的一刀,是不是你们就不用这么昧着良心过完这半生?”五皇子玩味地笑着,逐渐加深手指的力度,柳三三狠狠地瞪着他,甩了下头,奈何他的手指像是牛皮糖一样黏在她脸上。
“虚情假意?我父亲跟着皇上打拼这么多年,如果没有我父亲和卿叔叔他们,皇上能有今天?真是笑话!”柳四四突然猛地一抬起头,气冲冲地看着五皇子。
“噢?那么,云军师,你怎么想?噢不,现在是不是该改口叫杜青箬了?”五皇子话锋一转,把话题抛给了云琅。
云琅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受到了多少视觉冲击,现在他能说啥?他回了回神,丝毫不理会五皇子的问题,直直地看着两个女子:“你们真的是两姐妹?”
柳三三轻笑:“亏小妹还喜欢你这么多年,你居然连真正的她都认不出。造化弄人啊啧啧啧。”
云琅也不在意,把头转向了柳四四:“九千,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柳四四不语。
皇上做了个梦,那是个很远的故事,藏在他的记忆里,任多年风雪猎猎地吹着,却顽强不息地屹立在那,一刻也不停息地表明这曾经。
那是在他还只是个反动派的时候。他的出身与朱元璋相同,人生历程却没有朱元璋那样惊心动魄辉煌大业。他所拥有的,不过是几个愿意陪他一起打拼的兄弟,连机遇都没有光顾他。
在那几个兄弟里面,他最最信任的,便是卿言。在他还只是个平民老百姓的时候,卿言早已经是大他好几级的官员。他与卿言的认识,也纯属是意外。
那个时候的漠北与中原关系还不那么紧张,在漠北当官的卿言与柳成公偶然一次回到中原,恰逢看到还是少年人的皇帝在一群跃跃欲试的人们之中画着地图讲着局势。这年头中不缺有志向的奋发年轻人,但卿言被他眼中迸发出来的光亮吸引了,当即就过去询问他是否要加入他们一起去治理天下,去参军。
情同手足。这是他们那个时候最亲密的成语。
梦的深沉。很久远。很长远。
金戈铁马。男儿们驰骋沙场,打打杀杀浑然天成,兵器交相呼应。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甚至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可就是因为国家,他们誓死都要保护,誓死也要维护。那一刻,仿佛早已分不清到底谁对谁错,谁敌谁友。
卿言围攻的是最难对付的漠北骑兵。他带领三万精兵斩杀漠北骑兵,那一声声铿锵有力的喊声振奋着士兵们,但就算再有力的喊声,却也抵不过地形的不利。
眼看着骑兵越来越占上风,卿言一气之下,把正在指挥骑兵们的头头给杀了!
这下那些野蛮骑兵们就怒了,卿言杀死的那人是骑兵中的领头,也正因着他的教导训练,才把漠北骑兵训练成了中原及西方国家闻风丧胆的“魔鬼杀手”。
可眼下,前些日子刚刚受伤的领头却被这“狗贼”给杀了,这还能忍么!那些“魔鬼”大喝一声,直冲卿言而来。
但骑兵们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卿言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的目标并不是自己!而是皇帝!
那个瞬间如同慢镜头。周围的一切都消失了,军队的叫喊声,敌人们的打打杀杀声,尘埃扬起的声音••••••
都消失了。
一团黑影毫不迟疑地飞奔过来,直直地扑倒在皇帝面前。
刀起刀落。血染沙场。
皇上冒着冷汗醒来。他直直地盯着头顶,脑海里却止不住地冒出柳成公那最后一幕——他绝望的眼神,渐渐发白的嘴巴,慢慢地嗫嚅着:“阿苏,你一定要挺住••••••”
鲜血染红了柳成公,也染红了皇帝年少轻狂的心。那时的他,是冷静的,他极端冷静地面对着敌军,把心中所有的悲愁怨恨全部叠加给这群素不相识的骑兵,也是从那时候开始,他的冷静与残暴才初露苗头。
当你没有足够实力的时候,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倒在敌人沾满鲜血的刀下!而且,你还无能为力,你只能一边面对着敌人挑衅的笑容,一边奋力地斩杀敌人。
所有人都说,阿苏与月沉一定会成亲。
其实年少的时候,他们就见过面。只是,那个时候的月沉,并不认识阿苏。
阿苏自小就给财主家放牛,也正因为如此,他那时最大的一个愿望就是要当上财主,起码不用大热天顶着太阳放牛,冬天的时候穿着件破衣服就出来战战兢兢地放牛,没功劳也有苦劳吧,却连点饭也没有,连带着钱也没多少。
那天,他放完牛,寻思着时间还早,就爬上半山坡看风景,这里漫山遍野都是不知名的花朵,放眼一望,特别美。
他就是在这里遇见月沉的。
当时还是小姑娘的她,带着自己编的小花环,在花海中举着一朵向日葵,笑的可灿烂了。即使是大冬天的冰冷,也无法冷却她灿似骄阳的温暖笑容。少年怯懦地不敢走过去,只是隔着花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月沉本姓杜。但是因着阿苏喜欢叫她名字“月沉”,所以她顺势也把姓字隐了。
军中鲜少有人知道月沉的姓氏。
那年,月沉为阿苏生下了一个儿子。
也是那年,月沉被突如其来的漠北骑兵杀害。阿苏甚至还没来得及给月沉办个像样点的、隆重的婚礼,就这么失去她了。
从那以后,他不再纸上谈兵,他开始刻苦地学习军中知识,经常在军营里面随着士兵们一起训练,研究局势。
第一次见到柳成公的女儿们时,她们年纪也和他的儿子相仿。说是两姐妹,其实两人却长得不像。
那年,他终于一战成名。年末,登基。
这也改到了封官封侯的时候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卿言——他情同手足的兄弟,作出了一件让他至今难以释怀的事情。
他忘不了,那天卿言扭曲着脸,举着刀,想要就此结束自己的生命的那一刻。幸好他留了心眼,考虑到登基的时候难免人心惶惶蠢蠢欲动,所以床边都留了一把刀,每天晚上睡眠也不是很深。
因为夜晚,他没看清来人是谁,只是动作敏捷地跳起来,拿起刀,对准那人一扬,没曾想,那人戴着的面罩竟然落下,那人慌乱得想遮住脸逃跑,却让眼疾手快的皇帝看到了——那眉眼,分明就是卿言!和他打拼数年的兄弟!
难以描述那一瞬间的心情。卿言神情复杂地看着他。皇帝也没说话,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卿言坦白说,自己是嫉妒阿苏凭什么可以当上皇帝,却不是自己。
也是,那大半的江山如果不是卿言他们,他阿苏何德何能有这样的辉煌风光?皇帝其实内心是明白的。但他接受不了自己最最信任的兄弟这样背叛自己,于是就派遣他到边疆,再没见面。
而他的儿子,取名为杜青箬,却被他留在漠北的一户普通人家,对于那过去的人过去的事情,他并不想拖泥带水,在他的意识里,杜青箬,就是月沉的影子,隔着少年,他还可以看到那年月沉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
柳成公的两个女儿,其中一个被留在皇帝身边,皇帝看她乖巧可爱,还会说话,就封她做了自己的义女。
而柳三三呢。
柳成公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自己的大女儿可以留在老地方,守着那方土地。于是阿苏遵循兄弟的遗愿,也把柳三三留在漠北。
柳四四起身,把一个盒子递给云琅。
云琅不明就里地接过,轻轻地打开,脸色一僵。随即看向了柳四四:“你给我这个干嘛?“
青梅令牌。那是当年父皇看骆九千喜欢青梅,才命令宫中定制此类令牌。
“攻城,夺取皇位。“柳四四平静地说着。
几天之后,云琅带着精兵攻陷了长安城池。
皇帝疲惫地看着眼前越发精明的儿子,心里却是一阵欣慰。他没有说什么,直到那剑触及他的皮肤,刺穿进骨肉,他的心里,才有了撕裂般的痛彻心扉。
“儿啊,爹对不起你啊。“皇帝这时脑袋眩晕,意识模糊不清,喃喃着。
什么?儿?云琅一怔,手中的动作却停了下来,可从伤口处迸发出来的鲜血却止不住。
“呵。“一声轻笑从后面传来。云琅怔怔地看着从外面款款走来的红衣女子,恍惚间又回到了那单纯的青梅岁月。
只是,这一次,不是那么地美好。
“开心吗?看着自己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柳四四嫣然一笑,红唇轻轻扬起,墨眉挑了挑,胭脂却讽刺般的刺痛了他的心、鼻、口、眼。
“你早就知道了?“云琅咬咬牙,近乎咬牙切齿地望着女子。
“我知道什么?知道其实我是你的亲妹妹?“女子笑的一脸无邪,明明是很爆炸性的消息,从她口中说出来仿佛却是平常小事。
云琅脑袋一阵眩晕,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夜之间,所有的事情就变得那么复杂。
阿苏并不知道。骆九千,其实正是他的亲生女儿。那一年月沉产下的孩子中,并不只有杜青箬。
而骆九千的出世,让月沉倍感压力,在她小小女子的眼里,女孩子就代表着不吉利,她必须把她送走,于是,她派人连夜把女娃送到了她儿时的朋友家——那便是柳家。
柳成公的妻子那个时候也正在预产期间,没多久,她便顺利产下了一个女儿。
取名柳三三。
而养女,取名为柳四四。
柳家与骆家并没有什么大恨。
至少骆易苏是这么认为的。
柳成公却不这么认为。柳成公虽然很小的时候就赏识阿苏,却不代表他真的很看中这人。
后来,他也喜欢上了月沉,却奈何月沉心系阿苏。他多次表白之后无可奈何,只能放弃了。
而战场上的那一挡,不能说柳成公对阿苏没有半点忠诚之心,真心多少还是在里头的,但是那自私的一面却也不得不说。
为了让阿苏替他养柳家女儿。
听完这一切的云琅,也可以说是杜青箬,反应却异常地平静。柳三三和柳四四对坐着看着彼此。
良久,沉默。
“你们不是经常在背后说我变态吗?说我杀马取马肉来吃?你们知道是谁害的?你们敬重的柳成公!“
柳四四根本忘不了,在她被收留在柳家的第一年,柳父居然让她生吃小鸭,看着那叫的近乎凄然的小鸭就这么被柳父抓着,从小鸭绝望的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惊恐的小脸,和无助的表情。
柳四四笑着,笑着,狂笑。
云琅沉默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来吧,杀了我吧。“
两姐妹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云琅叹了口气,径直拿起面前沾满血迹的刀,扬起——
柳四四夺下他手中的刀,精致的妆容下藏着的表情却让人难以看清。她看着云琅:“这么想死?那也应该是我成全你吧?“
“这么多年了,你真的喜欢过我吗“柳四四毫无征兆地哭了。
这么多年,你真的喜欢过我吗?云琅愣了愣,一瞬间他竟然没什么话说。他那颗炽热的心仿佛在这真相面前不堪一击,瞬间化作碎片。
“那就结束了吧。”柳四四凄然一笑,她举起刀。
云琅静静地闭上眼睛,在那刀进入到皮肤的那一刻前,他静静地呢喃着:“我喜欢过你,现在也喜欢你啊。骆骆。“
一恍惚,一念间。柳四四恍若刚才杀死皇上的杜青箬那般。她陡然停下了手。但是这世间总是讽刺的。
血色。漫天血色染红了她的双眼,那青涩单纯的青梅时光顷刻化为乌有。
七月中,处,止也。
“当真吗?“骆九千凄然地问出这句话,扑向面前的男子。
七月了。青梅熟了。
红衣漫天飞舞。少年人炽热地双眼看着面前单纯无畏的女孩。他心中那颗小小的青梅,终究是落了地。
沉重的钟声响起。吉时已到。万里晴空。
祭天过后,换上龙袍,走上皇座,头戴帝冠。骆九千遥望着天下,红唇已然褪去,韶华依存。
仿佛又忆起那年时光。小小的少年人,就这么淡漠地站在军队面前,多年以后他驰骋于沙场之上也没有那时候的刹那惊艳。眼底里尽收一切的冷淡,嘴角边不易察觉的嗤笑,腰间佩戴的长剑,那一眉一眼,都是属于他的温存。
彼此当年少,莫负好时光。
可惜了,她已经不再是娇蛮狠毒的公主,也不再是骆骆,“柳四四”这个名号也被她决然抛弃。
现在的她,是一个国君。她坐拥无数人,她仰望一切,她统治万方,却独独得不到,那个人的真心。
她把天下握在了手里,可天下人谁知,她想要的早已经丢失在青梅迷迭香中。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早已结在那年梅子枝头,再也不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