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菩萨

城东有座琅琊山,山间有座东皇庙,东皇庙里供奉的,却不是东皇,而是东岳大帝。

东皇也好,东岳大帝也罢,最初都是民间信仰,随着道教的兴起和发展,才融入到道教中,成了道教信仰。

没有供奉东皇的东皇庙,虽说名不副实,可是供奉着东岳大帝,按理来说,理应归类为民间信仰活动场所或者道教活动场所,但是这座东皇庙与众不同,是佛教活动场所。

至于这座东皇庙为什么会是佛教活动场所,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佛教活动场所的,倒是没有人说得清楚。

这座东皇庙,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一些沙门在庙里修行。

又是一年三月廿八庙会,前来朝圣的信徒人山人海,东岳殿前香火鼎盛。

东岳殿前,是直通山门的阶梯。

山门外,进来一位美女,美到无法形容,足以颠倒众生,吸引来无数的目光。

美女莲步轻移,上得东岳殿来,既不烧香,也不拜神,只是环顾周遭,东张西望,好像在找什么人,抑或是在找什么东西。

美女目光犀利,一眼就瞥见了东岳殿左后侧的斋堂,有一些沙门正在用斋,就走向了斋堂。

那些沙门边用斋,边讨论接下来要去东岳殿念什么经卷来祈福消灾,美女走进斋堂,径自来到一位禅师身后,柔荑从禅师肩膀垂下,箍住禅师,“啵~”亲了禅师一口。

正在用斋堂的沙门和香客,霎时齐刷刷盯着美女和禅师,只这一瞬间,斋堂就安静到了极致,或者此时就算有一枚针掉落在地,也可以听到响声吧。

“阿弥陀佛!”禅师高声宣了一声佛号,掰开垂在胸口的纤纤玉手,侧过头仰视着美女,“女施主,还请自重。”

美女嫣然一笑:“大师,奴家闻佛法有云:‘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未审大师以为如何?”

禅师不解:“女施主为何有此一问?”

美女一脸认真:“既造业因,就要接受业果,奴家与大师前生,曾有姻缘之约,大师可不要辜负了奴家哟!”

“阿弥陀佛!”禅师又高声宣了一声佛号,“女施主言之有理。只是贫僧没有神通,不知过去未来现在,却是不敢相信女施主这一面之辞。”

美女不悦:“大师这是要背信弃义么?”

禅师一笑:“岂敢?只因女施主提到的前生之约,贫僧并不知情,是以不敢草率。”

美女面露痛苦之色:“大师要如何,才肯应前生之约?”

禅师笑得更灿烂了:“这个好说,只要女施主让贫僧记起前世,令贫僧知道你并没有欺骗贫僧,贫僧就还俗履约。”

美女松手放开禅师:“既如此,请大师听奴家细细道来。这段因缘,发生在三百多年以前,那时节……”

西距这座东皇庙万里之遥,有一片大沙漠,在这片大沙漠的东边缘地带,距今三百多年以前,有一座小城,名曰:沙城。

沙城中有一座观音庙,有求必应,香火鼎盛,久而久之,沙城观音庙的名声远播,就连远在千里之外的地方,也有人慕名前来沙城观音庙朝圣。

忽一日,有一位游方道士路过沙城,只因进城晚了,城中客栈早已住满了,就到观音庙借宿,结果一进庙门,就发现不对劲了:“咦,好重的妖气。”

道士就掐起一个手诀,凌虚书符念咒:“黄金力士何在?”

一尊黄金力士凭空显现在道士身前:“弟子在。”

道士敕命:“速去将此庙中的妖精拿来,候吾发落。”

黄金力士应诺:“领法旨。”顷刻就拿来一只妖精,交付道士:“弟子已经将妖精拿来了。”把手中妖精一掼,掼在道士脚边。

道士问:“你是个甚么妖精?来这观音庙作甚?”

妖精回答:“小妖是个狐狸精,下山来觅机缘,路过此间,听城里人说,要拆了这座没有灵感的观音庙,小妖觉得这座观音庙环境不错,拆了可惜,就斗胆占了这座观音庙,在此间显灵救苦哩。”

道士斥责:“好大胆的妖孽,竟敢冒充观音娘娘,就不怕犯天条么?”

妖精答言:“小妖曾阅佛经,看佛经记载,观音娘娘有一篇《大悲咒》传世,普渡众生,观音娘娘说,只要每日念诵《大悲咒》一百零八遍,就是观音娘娘的应身。小妖每日都念《大悲咒》一百零八遍,理应是观音娘娘的应身,而不是冒充观音娘娘,怎么会犯天条哩?”

道士沉吟起来:“如此说来,你倒也算得上是一尊妖精菩萨了。贫道也曾阅佛经,看佛经记载,众生应以何等身得度,观音娘娘就应现何等身而普渡之。你占了这座观音庙,在此间显灵救苦,想必是此间人应以你身得度罢。”

妖精应言:“小妖不知。”

道士说:“虽说你是观音娘娘的应身,可是在修成正果之前,你只是妖精,以观音娘娘的名义行事,便有冒充之嫌,贫道念你修行不易,又不曾害人,且不予追究,不过贫道警告你,日后切不可以观音娘娘的名义行事,否则难逃天谴。”

妖精叩头:“多谢道爷慈悲点化,小妖情愿以身相许,以报道爷指点之恩,万望道爷成全。”

道士连连摆手:“这可使不得。”

妖精抬头问:“有何使不得?”

道士回答:“贫道不过随口一说,岂敢居功?你能有所悟,那可全是你自家的造化。”

妖精磕头恳请:“倘若没有道爷这随口一说,小妖也不可能有所悟,对于小妖来说,这就是莫大的恩德,小妖岂能不报?还请道爷成全。”

道士说:“就算贫道肯成全你,却也是有心无力啊!”

妖精惊愕:“为何?”

道士回答:“虽说贫道是天师道,可以娶妻,但是也只能是娶人类女子,而你并非人类女子,与贫道人妖殊途,贫道怎么成全你?”

妖精说:“只要道爷肯成全小妖,小妖自有办法嫁给道爷。”

道士说:“好。只要你有办法,贫道就成全你。”

妖精说:“小妖的办法是,小妖修学佛法,迟早要脱掉本壳,修成人身的,届时就可以嫁给道爷了。”

道士说:“你这妖儿,还不知事,只怕你还没有脱掉本壳,修成人身,贫道早已归天了,哪里还有能力来成全你?”

妖精说:“道爷,就算今生来不及娶小妖,不是还有来世么?”

道士说:“贫道只修今生,不修来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来世,倘若真有来世,贫道可以依你的办法成全你。”

妖精大喜:“谢谢道爷成全。”

“……当时的道士,不是别人,就是如今的大师。而当时的妖精,也不是别人,正是奴家。咱们之间的姻缘,就是这样定下来的。”美女盯着禅师。

禅师拍手:“女施主故事讲得不错,可是却没有让贫僧记起前世,这故事不是白讲了么?”

美女说:“奴家是大师前世授记的妖精菩萨,前来报恩,自然有办法让大师记起前世的。”

禅师说:“贫僧对于‘人到底有没有前世?’这个问题一直很好奇,女施主既然有办法让贫僧记起前世,不妨一试。”

美女说:“这个奴家却是不能代劳,须要大师亲力亲为才行。”

禅师说:“贫僧不知道要怎么做啊!”

美女说:“大师有宿世善根,与寻常人不同,只要大师加持一碗大悲水喝下去,不消片刻,就会记起前世。”

禅师说:“好。贫僧这就一试。”起身盛了一碗清水,出了斋堂,穿过东岳殿,来到东岳殿右后侧的观音殿,把一碗净水供奉在观音像前,拜观音诵《大悲咒》,加持大悲水。

斋堂众人都跟了过来,想要看看到底有多么神奇。

很快,禅师就加持了一碗大悲水,“咕嘟”“咕嘟”喝下肚,大约片刻左右,似乎记起来一些什么,看着眼前的美女:“你这妖儿,还真的脱掉本壳,修成人身了?真是恭喜呀。”

“阿弥陀佛!”美女双手合什,高声宣了一声佛号,“是观音娘娘赐以杨枝净水,助奴家脱掉本壳,修成人身,吩咐奴家来续前缘。”

“阿弥陀佛!”禅师再次高声宣了一声佛号,“贫僧言而有信,这就还俗履约。”脱下袈裟叠好,放在观音像脚下,近前牵着美女跪下:“虽说是夙世姻缘,前生早已注定,却还是要感谢观音娘娘相助。”

二人磕过了头,有说有笑地走向山门,随风传来一问一答——

问(女声):“奴家脱掉本壳,修成人身,已经不再是妖精了,你怎么还叫奴家‘妖精菩萨’?”

答(男声):“你这妖精气质,把我渡得倒驾慈航,还俗入世,这难道还不叫‘妖精菩萨’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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