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周围种满了香樟树,香樟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公车站,公车站永远是弥漫了香樟温暖的味道,有一半温柔地躲藏在香樟高大的阴影下面。
这所高中放学早,下午五点不到公车站便拥满了人。喧闹好一会儿,所有的声音便随着准时到来的公车慢慢消散。等其他学校放学之前,公车站又恢复了安静。
阳光从香樟树间漏下的静静的影象。
长椅上坐着一个白衬衫,校徽,黑发,少年。他几乎总在看书,在夏日的阳光里显得清澈透明,皮肤闪烁着微微的光泽,稀薄的视界里,感觉像幅水墨画。
藤姗姗忘记这是第几次遇见他了。只是知道从第一次开始,日子过了好长,跨过了季节的变换。跟那么多次一样,今天她又是静静地走到长椅边,抱着书包,装作望向公车驶来的方向,目光却稀疏地落在旁边的少年身上。
想知道他看的是什么书。想知道他用哪种清凉飞扬的洗发水。想知道他会不会喜欢可爱的卡通猪头。
这么多的想知道,纠缠在心里,渐汇成千言万语,游过肺,掠过喉咙的空间,几乎就要脱口而出。藤姗姗刚刚张开嘴巴,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所有的话语立刻胆怯地咽了回去。
“喂,能借我两块公车钱吗?”
“什么?”
藤姗姗睁大眼睛。后面这个男孩淡青色的脸庞,破洞的牛仔裤,头发被北面的风吹得微微倾斜。很旧的书包在背上似有坠下来的线条,布面上一大块番茄汁的污斑。他翘着嘴巴,很无道理地伸出手。
“喂,两块钱,有吗?”
“呃……”
“到底有没有嘛?”
藤姗姗有点犹豫。明知道看书的少年不可能不注意这短暂的袭扰,这是给人留下好印象的机会。藤姗姗装不出乐于助人的表情,也不能让心里的厌恶泛滥于脸上。她只是不情不愿地从钱包里,掏出没吃早餐省下的两块钱。
男孩接过钱后,盯着她钱包上绣着的可爱猪头,又多余的问了一句:“你绣的?”
藤姗姗一声不吭。然后回答了,好象两人之间的荒凉沙漠就生出绿洲的踪影。藤姗姗觉得和他之间还是保持着荒漠般的距离好。不需要知道他的名字,不必介意他会乘同一班公车,经过他身边时会警戒自己不小心投去‘我们认识’的目光。
一切都因为她讨厌他。这个住在她们那条街上,杂货铺的男孩。好象叫沈……什么的。
还是刚进高中的时候。体育课。十月份还残存着夏天爆发的热量。藤姗姗和同桌女生从热烘烘的操场悄悄溜回了教室,打算在下课之前到水龙头把脸淋湿,装作满头大汗地回到练习跳远的队伍中。
空荡荡的教室里开着呼啸的吊扇。操场的声音像驻扎窗外的军队,传进耳朵稍瞬就消散了。树的影子,仿佛濡湿窗台。藤姗姗和同桌吹着凉浸浸的风,就一些无聊的话题谈了起来。
“姗姗你是骑单车上学的吗?”
“不是呀。我坐公车。初中时候倒也是骑单车。可这个学校离家太远了。”
“是吗?我家就在学校附近。坐公车真好,能遇见不少好看的男生吧。”
“哈,有吗?”
聊着聊着,也不知怎么的,同桌拿出了最新发的校刊,两个人挑文学版看了起来。看得入了神,耳朵里风扇的呼啸声轻盈盈地走远了。
后来同桌女生长长发出一声感叹说:“嘿,写得真不错。”
“是呀。”
“真想认识能写出这么优美文字的家伙。不过,进文学社恐怕很难吧。”
“是啊。我作文总是很差。”
“我也是。呃……文学社到底在哪里?我想认识这个笔名春树的家伙。他的文章上了好几篇呢。”
“春树?”
“怎么?你不是在看他的诗?”
“哦,是的。是的。”
藤姗姗匆匆地附和着点点头。待同桌出去后,她又拿起校刊,沿着刚才的版块细细再看一遍。那是一篇叫做《公车站》的小文。
有一个男孩,一直在公车站等候着某一班公车。那班公车上有他期待的人。
写这篇小文的作者叫做童话。
离这条街不远的地方有个大型超市,离超市更近的街口有个小杂货店。如果没有必要,人们不会穿过繁忙的马路,更愿意到杂货店买东西。杂货店的老板是个几乎掉光头发的男人,说话的时候会不小心露出一颗大黄牙。
杂货店老板有个儿子,叫沈什么的。
藤姗姗懒得去认识他的名字。虽然每天清晨,他总会跟在她的身后步行到公车站,在色调清冷的街头,看城市渐次地脱去夜影,阳光渐浓。满世界尘埃惊醒。
莫名就讨厌他。
不是一个令人看着舒服的男孩,衣衫不整,头发乱乱的,会一直用手指抠脸上的小疙瘩。有时候会听见他大口大口嚼甘蔗的声音。尖锐地,像蠕虫在潮湿的土壤中钻动。
七点半钟,如果幸运的话,可以在满车上班族中找到一个空座位。经常不是幸运的时候,藤姗姗就会站在靠车门的地方,等一个过几站就下车的白领女孩,坐到她的座位上,闻得到她香水幽微的飘动。
公车开得很慢。藤姗姗习惯拿出本子,在白纸上聚精会神地画可爱的卡通猪头。
太阳东升,明亮的颜色从公车的天窗坠落。藤姗姗画画的时候,突然就发现画纸暗了,阳光被一个脑袋的阴影侵蚀去大半。抬起头,那个沈什么的咧开不整齐的牙齿呵呵作笑。
“哈,画得真不错!你喜欢画这个?”
藤姗姗连笑容也懒得挤出,俯身从书包里掏出MP3,耳机,把流行歌曲放得大大,又专心画她的卡通。
也不知道那个沈什么的有没有继续偷看她的画。
大约是在看了校刊的一个月后。藤姗姗有次值日放学晚了。赶到公车站,车还没来,长椅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静静地在香樟树的阴影里看书。也许刚读到一个有趣的段落,他微微笑了。
初秋的香樟开始落叶,不动声色地擦过他的肩。
因为看过校刊,之前也经常留意公车站上是否有等人的少年。但许多人都是被公车载了离去。藤姗姗开始怀疑《公车站》的少年只是个虚构的故事。虚构的,美好的。填补这个冷漠城市的空白。
由于这篇文,藤姗姗曾经生起一个温暖的憧憬。想着假如真有这样的少年,她兴许会愿意结识他,走到他的面前,给他看自己画的卡通猪头。但日子如逐渐变多的梳子,把她的憧憬梳落得所剩无几。
公车站直到今天才出现一个等候的少年。
看他阳光中淡青色的脸庞,眼眸中流动着蓝天的影子。藤姗姗踌躇好久,仍然没有勇气走过去,哪怕是最轻的一声“嗨”。曾经居住很久的梦境,此时已搬远。藤姗姗站在少年的身边,只是不停地抖动着书包上的卡通猪头吊坠。
少年突然抬头看向她,仿佛电影里一个慢镜,男主角对观众的注视,瞳孔清晰地微微发蓝。藤姗姗马上扭转头去,装作看身后的单车棚。
学校的单车棚与马路只有一墙之隔。灰色沥青纸的棚底上有大片的落叶,像疲倦的鸟一样栖息。透过珊栏,看见单车棚里稀疏的等候主人的单车。藤姗姗就是看见那个沈什么的在一辆半新不旧的蓝色单车旁边站起来,推着单车迅速地离开。
然后,从校门那边,他骑着单车飞快地驶过藤姗姗的身边。
风中仍然留着他匆忙的气味。
那天始终没有和公车站的少年搭话。即使藤姗姗坐上了公车,仍回头看见他静坐在长椅上的身影在阳光中水彩渐干般地淡了。
第二天,藤姗姗看见同桌女生垂头丧气地走进来,眼里有怒火的余烬。
“妈的!我的单车被偷了!”
“啊。真衰!”
“可不是?昨天下午值日晚了去拿车,就发现不见了。我诅咒那个偷单车的小贼不得好死!全家死光光!”
藤姗姗忽然想了什么,问:
“哎,你的单车是不是有点旧了,蓝色的?”
“可不是?唉……算了,反正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同桌很阿Q地安慰自己。藤姗姗也就没说什么,一句话又沉回心底。
记忆中忽然又闪过那个偷车少年的身影。叫沈什么来着?
明明看见他从那扇暗绿色的门走出来。藤姗姗难以言语的甜蜜起来。没错了,暗绿色的木门,一个木信箱,门牌上写着看一眼都会激动的「文学社」。
梦境被逐步拼成幸福的现实。第一块拼图,他果然是文学社的社员。第二块拼图,他等候在公车站,还有许多的拼图,藤姗姗知道终有一天会把它们找齐。然后呢……要走到他的身边,告诉他其实一个女孩有多么喜欢他。经过他的身边时,会紧张得说不出话。会故意秀出自己的卡通杰作。
这样一份细小而微弱地悸动着的暗恋。
即使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但这样的话,藤姗姗知道始终会说出口。
高二第二学期刚开始的时候,藤姗姗的作文第一次被语文老师作为范文读了出来。她的进步令人吃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女生,平时只喜欢在课堂上乱画一些卡通小猪。根本不会有人知道她花了好长的时间去看书,学习那些优美的文字。
语文老师在讲台上认真地朗读藤姗姗的作文,眼里还没惊讶完的同桌佩服地捅了捅她。“哇,你这家伙行啊!真人不露相嘛!”
“哈。”
“可以进文学社了!”
“哦。”
谦虚的表情一浪又一浪。藤姗姗又从窗外轻微晃动的树缝间望向远处那扇暗绿色的木门。在梦里,那扇门是打开着的,里面是明亮的房间。再美好点。窗台种满了紫色的薰衣草。
语文老师念完藤姗姗的作文,顿了顿,也是第一次,拿出其他班的优秀范文来朗读。那是二年三班的一个男生。老师没读名字,只是读了学号。一个简单的数字仿佛足以描绘出一个少年的影象。
下课后,藤姗姗特地找到初中的旧同学。自进同一所高中以来,甚少联系,见面也只是点头微笑而过。连藤姗姗也觉得自己此时的热情太假。但对方似乎并不介意。两人欢快地聊了一会儿,藤姗姗才狡猾地问出来。
“哎,刚才我的同桌捡到你们班谁的试卷。只有学号。十三号,是谁呀?”
“哦。是刘天宇吧。”
“刘天宇?”
“喏。就那个。穿白色衬衫的。”
果然是他。
那个坐在公车站的少年,在座位上和前面的同学谈笑风生。白色的身影,像滴在水面的油彩,软软地在午后的阳光中漾开来。是暖进心头的颜色。
藤姗姗走进杂货店。这个隐在大树下的小铺子,光泽灰寂,石灰墙上有暗黄的雨迹。空气中的阴冷仿佛能渗进骨头里。藤姗姗默默打了个哆嗦,敲敲玻璃柜面。声音在冷清中好似有雷声的轰隆。
趴在柜面上小睡的男孩抬起头,揉揉眼睛,声音兴奋得有点响亮。
“嘿,要点什么?”
“买瓶酱油。”
“酱油是吧。”
男孩回身看了一下货架。陈醋,白酒,蚝油。一目了然。
“没有就算了。我到超市买。”
“不,不,货架上还有存货。”
男孩于是搬来凳子。他长得不高,站在凳子上还得踮起脚,才勉勉强强摸到货架顶上的纸箱。纸箱或许太重了,他使尽力气的脸犹如漫上沙滩的红潮。身影斜斜的,令人不安。
藤姗姗不禁又说:“还是算了吧。太麻烦了。”
“不会,不会,很快就好。”
男孩回头对她一笑,温柔的唇形。藤姗姗想回之一笑,结果还是无能为力地保持冷漠的表情。想想这个叫沈什么的男生,是个偷车贼,还有点无赖。藤姗姗不会随便挥霍脸上的微笑。
安静的杂货店里,只有男孩在踮着脚慢慢地把头上的纸箱挪出来。在瓦片间漏下的光线中,藤姗姗看见他的小半个侧脸,仿佛被阳光点燃,缓慢地,缓慢地,变成一颗斜坠的流星。
男孩从凳子上跌倒,撞在货架上,纸箱也从上方掉落。跌破了的酱油瓶,生病似的,大口大口吐出黑色的血液。男孩的蓝色运动裤都被染黑了。
杂货店老板闻声从里屋跑出来。
“小兔崽子!一点小事也做不好!看老子不收拾你!”
他抄起墙边的木棍,不由分说地抡在男孩的身上。
男孩不逃不躲,只是侧过身,眼睛那么赤裸裸地看着藤姗姗。
他一定很疼吧。
我应该帮他求求情。
只是一瞬间的茫然,藤姗姗感觉心里响起层次模糊的声音,明与暗的颜色迅速地交替,随即一切沉落,藤姗姗稍后发现自己站在超市前面的繁忙路口。
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杂货店的。只是脑海里还记着那个男孩满脸克制的痛苦,甚至是一双潋滟的瞳孔,好似夏天里一泓不幸的湖水。
第二天,藤姗姗在公车站看到那个沈什么的男孩坐在栏杆上,两只脚晃来荡去。
脸上有新鲜的淤青。
偶尔侧过脸去看坐在长椅上的少年。
隐约有笑容。
好象并不太悲伤的样子。
藤姗姗鼓起勇气抱紧书包走过去。心里想着他会怨恨地瞪自己。微微害怕。
“嗨!”
他如此微笑。
“嗨。”
“等车啊。”
“哦。”
“昨天买到酱油了吗?”
“呃。”
“那就好。对了,今天有画新的猪头吗?”
“……呃。”
也不知今天怎么了,恐怕是对昨天的事情感到内疚。藤姗姗破天荒地让男孩看自己的画本。男孩接过画本时,脸上有微微亮起来的惊喜的色彩。藤姗姗装作看不见。
仅这一次。保证以后不会再理他了。保证。
“喂,能送一张给我吗?”
“……”
今天是不设防的日子。美丽的夏天安静盘旋在香樟树的上空,藤姗姗抿着嘴唇微微叹息,说:“好吧。送你一张。”
男孩微笑了,像一种璀璨的焰火,暖暖照亮了藤姗姗的脸。
“姗姗,你被人捉弄了!”
课余时间,藤姗姗正在座位上抄笔记,同桌女生煞有其事地跑回来。藤姗姗抬起头看她,猫一样迷惑的眼睛。刚下楼去小卖部买零食的同桌急匆匆的表情,嘴里仍有臭臭的牛肉干的味道。
“你快去楼下那里看看,贴着你的情书呢。”
“弄错了吧?我没有写过情书!”
“那可能是别人写给你的啦。反正……”同桌一把抓起旁边的画本,随便翻开一页,指着一颗很Q的猪头说:“这样的画,你是送过给别人吧!现在它就贴在情书的旁边。”
藤姗姗没再出声。心里是荒芜的旷野,所有声音都迷了途。惟有一种被侮辱的怨吹起漫天尘土。真该死!那个叫沈什么的!
接下来两节课间,藤姗姗都装作很忙地留在教室里。倒是同桌十分热心地跑来跑去,汇报事情的进展。听说那个男孩也是被同学捉弄的。情书和画都被撕下来了。再接着,那男的和闹事者打了一架,被请去了校长室。
事情就这样,比烟火更短暂。除了当事人,也只是别人生活里微不足道的一波小浪花,或者一阵小风,这样的无声无形。
藤姗姗那天放学后来到公车站,男孩好象正在等着她。大概要解释什么吧。抱歉的眼神。
“嘿。”
“……”
“今天对不起。”
“……”
公车在灰色的街头出现,视线中缓缓停在跟前。藤姗姗走上去,拣靠窗的座位坐下。那个沈什么的并没有跟上来。公车开动后,他的身影便随着那个看书的少年白色的身影一同飘远。
视界里只剩一点点朦胧下去的香樟的美。
高二快结束之前,藤姗姗终于加入了文学社。终于可以走近那道梦境中出现许多次的暗绿色木门,手指爱怜地摩挲过光滑斑驳的门面,甚至会为嵌入其中的指痕激动半天。
当梦变成现实,色彩依然缤纷。
不过仍旧没有和那个看书的少年说上一句话。他是文学社的社长,会主持每周一次的会议。藤姗姗作为新进社员,总是坐在最角落,远远看教室前头的他,被风信子洒落般的阳光呵护。
不再是公车站下安静的少年,说起话来声音响亮。那磁性带点沙哑的嗓音,像雨又像雾。在介绍几个加入文学社的新社员,藤姗姗跟着站起来被大家认识。又坐下。他的视线就在那一瞬望过来,匆匆一瞥,在少女心中留下永久的痕迹。
他会记得我吗?
认得出总是与他等候在公车站的女孩吗?
接下来是读几个退社的成员。藤姗姗没听进去。
依旧记得那份心动。
是夏季盛开在天空的某天,课外活动时间,藤姗姗趴在桌子上望着窗外的白云消磨时间。同桌走回来拍了一下她昏昏欲睡的脑袋,说了一句令睡意顿失的话。
“喂,文学社的社长找你!”
立刻问旁人借来小镜子,整理一下头发,检查脸上有没有可恶的小痘痘。然后气定神闲地走出去。
“社长,你好。”
“哦。你是藤姗姗吧。想问一下,文学社教室的钥匙是你拿了吗?”
“没有呀。”
“那就奇怪了。副社长明明说是被一个新社员拿去了。……可能是其他人吧。”
他自言自语地,头也没回走远。忽然记住了那个华丽的身影。
来不及。高二结束了。
漫长的暑假里,除了看书,生活被许多琐碎又无聊的细节填充,像不会动的布娃娃,不言不语,一躺时光便跑出老远。藤姗姗很是想念学校外的公车站,想念那个看书的少年。暗暗告诉自己,等到下学期,一定向他表白。一定,一定问清楚他等的是什么人。
这是夏天里最盛放的心情。
偶尔还去杂货店买东西。偶尔还看见被打后的男孩,用最安静的笑容迎接她。
有一天,男孩从哪里掏出一本精美的画本,递在她的面前。
“喂,送给你的。”
“我不要。”
直截了当的拒绝。
“为什么呢?这本画本是新的。算是赔罪。”
赔罪?是为了坐车的时候偷偷把她的头发绑在座椅后背?还是因为他偷了她同桌的单车?或者是为那份令她当众出丑的情书?还有许多许多……
“说了,我不要。”
“收下嘛。收下嘛。”
男孩有点赖皮地笑,把画本塞在她的手里。
藤姗姗干笑一声,干脆把画本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转身就走。不去想象男孩在身后多么失望的表情。匆忙加快脚步,让风把心底微泛的内疚吹得干干净净。
那天晚上。吃晚饭。妈妈和爸爸忽然把话题转到杂货店上。有关那个男孩。
“听说那孩子不是杂货店老板亲生的。”
“是吗?难怪总见那孩子被打。真可怜。那他的亲生父母呢?”
“好象只有母亲。前些年扔下他一个人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就把男孩托付在亲戚家里,有时候还寄钱回来的样子。真可惜,自己的儿子被欺负得这么惨还蒙在鼓里。”
“唉……”
爸爸叹气一声,疼爱地看装作专心看电视的藤姗姗一眼,又问妈妈:“哎,那孩子叫什么名字啊?”
“不知道,好象叫沈什么的。”
原来,妈妈也不知道男孩的名字。
夏天就这样转身而去。藤姗姗的生活里又出现了满街的香樟树。宁静的公车站。
忘了是第几次鼓起勇气。这次是真的走近了看书的少年的身边。用了好长的时间才说出口。“嗨,社长好。”
少年抬起头,双眼皮的线条微微收紧。说话的声音仍然像从森林的秋雾中穿梭而来。
“嗨。你是……藤什么吧?”
“藤姗姗。”
“哦,对。藤姗姗。”
少年如梦初醒地点点头。平淡的微笑。
暗恋这个少年这么久,原来他还没记住自己的名字啊。
藤姗姗又问:“对了,社长是在等人吧。”
“是呀。你怎么知道?”
藤姗姗微微一笑,不回答。
“社长写的文章真好看。”
“谢谢。你喜欢?”
“呃。我喜欢那篇《公车站》的小文。”
“什么?”少年一脸迷糊。
“就那篇高一发表的《公车站》,对了,你还取了个童话的笔名呢!”
少年笑了,像在看一个坐错了位子的观众。
“哈哈,藤姗姗同学,你搞错了。那篇文章不是我写的。我的笔名是春树。你喜欢的文章是童话写的。”
“童话?不是笔名?”
“不是呀。他就叫做童话,沈童话。去年就退社了。”
藤姗姗听见满腔的哭声要崩堤。顾不上被少年发现自己的冒昧。反正都不要紧了。她结结巴巴地辩驳,试图不让自己的梦碎得那么可悲。
“可是,可是,社长你明明在等人啊。”
“不错,我是在等人。对了,她已经来了。再见。”
少年合起书,向对面一个刚放学的别校女生跑去。两人牵着手,走在藤姗姗的泪光中。
只是一个童话。一个男孩暗恋着公车站下的女孩,而女孩却默默喜欢着看书的少年。交错的爱恋,只是为了不同的守侯。然后有一天,女孩突然发现了真相。梦醒了。而人已经走远。
藤姗姗忽然记起,有那么长日子,沈童话也是等候在公车站。他等候着她,也在等候着来接他回去的亲生母亲。可她却没注意到这一切。正如看书的少年根本没有注意到她的守侯。
美丽的童话在夏天就结束了。这年暑假,沈童话等到了他要等的人。他和母亲一起坐着公车离去。
公车站,香樟树下,不会再有等候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