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陌生人的来信
曹肆晴——
我要死了。照片里的我是一个美丽的姑娘,有着一头软软的黑色长发,笑的时候湿润的眼瞳渗透着阳光。这般的温婉美好,将在不久后如烟消散。
我的身上,笼罩着死亡的气息。这是我的同桌告诉我的。
她叫李灵悦,是个性格乖僻的女生。总是沉默不语,不擅与人交流,如同身边弥漫着阴沉的低气压团,阻止别人靠近。在班上,她就像一团透明的空气被忽视。不过,她似乎对奇怪的事情有一种与生俱来的触觉。
她看穿了我的死亡。
我是高二学期才转学来的。之前我和父母住在北方,因为工作调动,我来到了这座湿润而安静的城市。这个地方很美,葱绿的树荫遮蔽了大半的天空,一到春天,紫荆花与木棉便编织着各自温暖的色泽。而教堂的尖顶刺破白云的腹部,则像一场唯美的谋杀。
新转学的那天,我顺理成章被分配到李灵悦旁边的座位。因为,只有她是单人独座。
这是我的新同桌。
“你好,我叫曹肆晴。”来到她的座位旁边,我伸出手。
她只懒懒地瞥我一眼,那是永远也无法忘记的眼神,寂寂的,就像没有一丝风的天空。她并没有握我的手,而是继续侧头凝望窗外。即便与她近在咫尺,却感觉隔着无法拉近的距离。
之后和同桌的交往淡如水。一来她习惯沉默寡言,二来我才转来不到一个月就住院了。这是以前病疾落下的根,住了一个多月医院。所以我的脸色总显得苍白。大概是看起来病恹恹的缘故,其他女生也不愿意接近我。
这样看来,我和我同桌算是天作地合的一对了。
而那件事就发生在我出院回校后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在这个网络通信发达的年代,人们习惯于用微信或者QQ交流,信已然是十分稀奇的东西。所以,当生活委员走进教室,拿着信走到我们座位前,班里的人突然安静下来,所有好奇的目光刹那间聚拢在我俩身上。
“喏,你的信。”生活委员将信交到我手里。
“我的?”我十分困惑。我实在想不出谁会写信给我,我刚刚转学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将联系方式告诉以前的好友呢。况且,今时今日谁还用写信这么落后的方式?
那个信封是普通的款式。收信人地址写的是我们学校没错,班级也对。而收信人一栏写着学号44。这正是我的新学号。可是,寄信人为什么不直接写名字呢?真够奇怪的。至于寄信人地址,则是位于同城的另一个区,寄信人的名字叫做刘洋。
“我不认识这个人呀。”我看着信说。
“会不会寄错了?”李灵悦突然说,她一直惜字如金,难得插嘴。那是一脸捕捉到新鲜事物的表情。
“是吗。我也不知道。”我一时犹豫,不知该不该拆开来看。
“拆开吧。”李灵悦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不太好吧。好像不是寄给我的信呢。”
不过,学号确实是我的。班级名字也符合。照理说,只能是寄给我的信。但寄信人我偏偏不认识。“说不定是情书。”李灵悦忽然说。我有些苍白的脸立即泛红了。
既然是寄给我的信,那我拆开也无可厚非。我和李灵悦有着同样的好奇心。
再三考虑过后,我终于打开了信。
那却不是什么情书。信的内容出乎我们的意料。不,应该说,这封信有些莫名其妙。因为信中写了一句英文,并且说道:“我的同桌,麻烦你帮我翻译这句英文好吗?”
这就奇怪了,信中称呼我为同桌。我不由得转过头来看李灵悦,我的同桌只有她一个人。
“不是我。”她毫无表情地摇摇头。
更不可能是她的恶作剧,因为她这个人,连笑都不会。我很快排除了她作案的可能性。
“也许寄错了。”这是我们一致的结论。
或许,叫刘洋的人曾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因为某种缘故转学离开了,现在它有问题不懂,才写信过来。它把我当做以前的同桌了。但……还是奇怪啊,有问题它为什么不找自己的老师或者同学?难道它已经辍学了,离开了校园的生活?应该是这样子吧。
“要寄回去吗?”我像询问似地看着李灵悦。她点点头。
不过,那句英文有点难。我特地拿去问了英语老师,才把正确答案写在信上,按照原来的地址寄了回去。原以为这件事很快便会过去。哪曾想,没过多久,刘洋又把信寄过来了。这一次问的同样是学习上的问题。我认真地回信解答,但这一次,我按照李灵悦的建议,道出了真相。
“我不是你的同桌。”
“怪不得呢。”对方也觉察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上次收到你的来信我就觉得你的笔迹更像是一个女孩子的,不像我同桌的笔迹。”
“你以前的同桌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记得了。”他说:“我只记得他的学号是44。”
叫刘洋的寄信人,自称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两个月前还在这个学校念书。
他说:“小晴,很高兴你能给我回信。我可以继续把你当做同桌吗?”
我说:“当然可以。”
从那时起,我又多了一个同桌。信中的同桌。
“小心为妙。”李灵悦出于好心,提醒道。
我并不介意。“当个笔友也不错。不是吗?”我这样对她说。
她不置可否,她的表情似乎隐藏着什么秘密。
刘洋——
我坐在房间里,手指穿过沉甸甸的黑暗。这个地方没有灯光,唯有窗口透进的一抹光线,艰涩地开拓着黑暗的荒地。时间是清晨,窗外泛着白雾,勾勒出仙境的美感。
这儿是什么地方?我记不起来了。仅存的记忆是我前不久还在课堂上读书听课。但一觉醒来,我已经身处这个暗室了。这里潮湿而幽暗,空气像鼻涕虫一样黏身,令人十分不自在。
没有比这儿更糟的环境了。房间只有几平方米大,四面都是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墙壁。房里放着一张铁床,躺上去吱呀作响,生怕随时会塌掉。我唯一能看到的风景就是窗外,一棵紫荆树在春日里盛放。
老实说,这就像在做梦。一个噩梦。
扑哧——就在这时,轻轻的振翅声传来。我抬起头,忽见一只乌鸦停在窗口,黑得像一团墨水,阴暗而浑浊的瞳仁骨碌地转向我这边。我与它对视。
它的鸟喙一张一合,仿佛刚刚饱餐一顿。
“真美味啊。”它说。声音不大,以至于我怀疑听错了。
“什么?”
乌鸦会说话?我站起来,朝它走去。它却从窗口飞离,消失在白雾中。
是我听错了吧。我想。
那天之后,我独自一人在这个鬼地方待了好久。这儿每天都有饭菜从小窗口送进来。
“喂!”
这天,等到装着早饭的盘子伸进来时,我走到门口,大力拍门。
“什么事?”一个面无表情的人很快出现了。我见过它许多次,但有时候会换成其他人。它的制服上写着编号0798。
“我什么时候能离开这里?”我问。
0798表情十分怪异,嘴角甚至浮着一丝冷笑。“对不起,你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我不满地拍着门。
我只是一个中学生,没做过任何坏事,为什么要被人关着?
0798静默地注视着我数秒,然后一声不吭地走开。幽暗冰冷的走廊恢复了死寂。我颓丧地坐回床上。我的人生为什么会成这样子?我真希望有人可以解答这一切。仔细算算,我已经在这里待了35天了。这期间,我唯一被允许做的事情就是看书和写信。
我把信寄给了我的同桌。因为我在学习的过程中遇到了不懂的难题,我希望他可以帮我解答。我很快收到了回信,但奇怪的是,那个人说她不是我的同桌。
难道,我记错了班级和学号吗?自从被关进这里后,我感觉记忆越来越差了,很多事情仿佛被人为地从大脑里格式化掉。尽管如此,我还是很高兴那个女生愿意和我当笔友。毕竟在这种地方,我想找个人聊天。
曹肆晴——
几乎每个星期,我都会收到刘洋的来信。生活委员每次把信交给我的时候,目光都显得很怪异。她大概以为我被李灵悦传染,变成了一个怪人。不然,哪个中学生还热衷于写信?
被当成异类,我也很困扰呀。我曾经跟刘洋提出用微信或者QQ通信。他却问我:“微信和QQ,这是什么?”
他连微信和QQ都不知道?在智能手机泛滥的时代,随处可见低头族,而他居然不知道这两个聊天工具,实在难以置信啊。如果他来自资讯极度不发达的贫困山区倒情有可原,可问题在于,他的地址却是和我们同处在广州这样的大都市里。
“你难道不知道网络吗?”我试着回信。
他的回答却十分意外。“当然知道,我以前也去过网吧。”
这就更奇怪了。泡网吧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微信和QQ呢?
很快,他又来信说:“不好意思。我刚问了0798。它告诉我微信和微博是什么了。原来网上出现了那么有趣的软件啊。真可惜,我无法接触它们。”
“为什么?”
“0798不让。”
0798,这是谁?
和刘洋的通信中,更多奇怪的疑团冒了出来。其后有那么一次,他在信中问:我住的地方墙外长着一棵紫荆树,这不禁让我想起,学校操场洗手池边那棵紫荆树开花了吗?
我们学校并没有种紫荆树。但操场边确实有个洗手池,我们每次上完体育课都在那里洗手。洗手池边没有树,只有一个花圃。为了查清楚这个问题,我和李灵悦特地在学校里找了一圈,始终没找到紫荆树的身影。为什么刘洋会这么说呢?我们不禁有个疑问。
那天下语文课的时候,李灵悦忽然想到了什么,追上走出门口的班主任。
“老师,我们学校有紫荆树吗?”
班主任抱着教案回过身。他在这个学校任职好多年了,听说中学也是在这儿毕业的。班主任毫不迟疑地说道:“以前操场的洗手池边曾经有一棵,不过那棵紫荆树大概七年前就枯死了。学校后来在原来的地方建了一个花圃。啊,想当年我还在这个学校读书的时候,很喜欢在那棵树下逗留呢。”
班主任深有感触地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青春飞扬的年代。
而我和李灵悦,却面面相觑。
不对劲啊。十分不对劲。
刘洋说他两个月前才离校的,可那个时候紫荆树早就枯死了……
后来,李灵悦告诉了我一件她从一开始就十分在意的事情。
李灵悦在这里读了两年,根本没听说过一个叫刘洋的学生,更别说他声称曾经就读于同一班。而且,44这个学号从未存在过,直到我转学来。
他说谎了?为什么?
我对这个刘洋产生了怀疑。
刘洋——
等等。紫荆树七年前就枯死了?
我读着曹肆晴的来信,感觉不可思议。几个月前我在学校上学的时候,那棵紫荆树仍绽放得那么炽烈,我和同桌经常在放学的傍晚跑到那里看小说。紫色的花瓣落在书页上,美如诗的符号。而如今,居然有人告诉我它在七年前就枯死了。
为什么?
在信中,曹肆晴提及了最新流行的电视剧,明星,热点事件,而我对它们竟然一无所知。我从床上跳下,跑到门口大力拍门。如我所愿,0798很快出现了。
“干什么?”它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冰冷。
我拿着信:“有人告诉我,美国总统是个黑人,叫奥巴马。不可能!美国总统明明是克林顿呀!”
“克林顿,那是美国前两届总统了。”0798看着我,像在嘲笑。
“那911事件……也是真的?”
“嗯。是的。十几年前,恐怖分子驾驶两架飞机撞上了美国世贸大楼。”
飞机撞大楼!这如同灾难片的情节令我久久不能合嘴。
“甄嬛传。黄渤。孙俪。这些……这些……”
信中所提及的事情,0798通通点头,表示它们的真实存在。它甚至哼起一首歌曲《小苹果》的旋律。我发誓,我从未听过这首歌!
不对劲啊。非常不对劲。我似乎找到了关键所在,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微带颤栗地问道:“今年……不是2000年吗?”
0798哈哈笑了两声,摇摇头。
“真抱歉,今年是2015年。”
它的话就像一个重拳,狠狠击中我的脸。我顿时头晕目眩,跌跌撞撞地倒在床上。
怎么会这样?一晃眼之间,时光已经逝去了15年?
在这15年中,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努力搜索着回忆。我只记得我那天问同桌借了一本小说,本来打算第二天还给他的。哪知一觉醒来,我已经被关在这个房间里了。没有人告诉我缘由。我亦无法得知这丢失的15年光阴去了哪儿。
曹肆晴——
刘洋说他的记忆停留在2000年。以后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真是一件怪事啊。拿着刘洋的回信,我和李灵悦坐在校园的长椅上沉默许久。课间的人流如同幻灯片自我们眼前不断闪现。信带来的困惑,茂密地盛开在心中。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对我们来说,就像站在彼岸的人,隔着一层雾,若隐若现。
“你觉得他说的是真的吗?”过了许久,我问道。
李灵悦依旧面无表情,停顿片刻,点点头。她相信此事。
“你们在干什么?”
突然而至的声音,打破了我们的深思。一抹身影印在我们身前,抬起头,正好撞上班主任的脸。“快要上课了。你们还不回教室吗?”他说道。
我们从长椅站起,朝教室走去。走到一半,我忽然想起:“信,我的信忘了。”
信遗留在了长椅。班主任正拿着它看。
“这是……”他问。
“我和笔友的通信。”我急忙从他手上把信拿过来。
“笔友呀。”班主任像发现新大陆般,脸色微微诧异:“我们那个年代才流行这个,没想到今时今日你们90后也在玩这个呢。”
“是呢。”我尴尬说道,转身去追李灵悦。就在那时,我眼前的景象突然晃动倾斜,飞快地漆黑一片。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住进了医院。
爸爸妈妈都来了。他们忧心忡忡,脸色布满大片阴翳。妈妈背对我,用手帕拼命擦拭着泪水。我多想安慰她:妈妈,不要哭。就算我死了,你也要一个人坚强地活下去。可我说不出口。我知道,如果妈妈死了,我也会这么伤心难过的。
我从小就有病,近年来愈发严重,病情逐渐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医生说,除非进行器官移植,否则我的寿命只剩几个月。可惜的是,中国等待器官移植的病人太多了。像我这种情况,得等好久才有可能轮到我。
“如果妈妈死了,就能把器官捐给你,让小晴你活下去。”妈妈抹着眼泪。我轻轻抚她的背,“说什么傻话呢!我才不要为了自己活下去而让妈妈死掉。”
这样说着,我和妈妈抱头痛哭。
我不想死。真的。我爱我的爸爸妈妈,我想和他们永远在一起。
刘洋——
小晴说她会死。我十分难过。我走到窗口,眺望墙外那棵高大的紫荆树。
风吹过,紫荆花纷纷而落,就如人脆弱的生命。我又见到了那只乌鸦,它停在枝桠上,鸟喙仔细整理着那像死神般漆黑的羽翼。我经常见到它,可它再也没有飞近我的窗口。
凝视着它离开视线,我走到铁门前,问外面的0798:“为什么人会死?”
他笑而不语。我觉得他最近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他是不是在筹划着什么阴谋?我莫名有种寒意。
“0798。告诉我,为什么我会被关在这儿?”
对这个问题,他总是无视。“你迟早会知道的。”他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想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天晚上,我依然睡在那张冰冷简陋的铁床上。夜深人静,死寂的走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空气发出微微的震动。随即我的房门打开了,几个身影朝我扑来。
“你们干什么?!”我用力挣扎,却始终敌不过,被捆绑在担架上,像条鱼那样抬了出去。而0798,就站在门口看着我冷笑。
我被送至一个白色的房间。灯光足够亮,我看清楚绑架我的人穿着和0798一样的制服。他们将我绑在白色的床上,便迅速离开。“放开我!”内心深处的恐惧使我不断挣扎,可那几根束缚带又紧又坚固,我的力气只会白白流失。
我累了,静下来观察房间。这儿除了我躺着的一张床,床边还放着一台仪器。而房间天花板则装了几个监控器,我的一举一动,肯定有人监视着。他们是什么人?!我正想着,房门打开了。一个穿白大衣的男人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夹,直接坐到我的旁边。
“你好。你叫刘洋?”他边翻看文件夹,边说,那上面应该写着我的资料。
“是的。”我点点头。“你是谁?”
“我是个医生。”男人说。
“我没病。”我对医生的出现感到很突兀。
医生笑了笑。他的笑和0798一样诡异。“病这回事,其实是很微妙的。就好像疯子从不认为自己疯了。你懂我的意思吧。”
我摇摇头。他的话太玄妙,我怎么可能懂。
“我从0798那里听说了,你最近的表现很奇怪。”医生说。
“哪儿奇怪了?”
“你,确信自己仍生活在2000年?”
“这本来就是事实呀!”
“好吧。接下来我会做几个测验,需要你配合一下。不过你放心,这个测验过程没有任何痛苦。”
医生说完,将床边那台仪器的传感器分别贴在我的太阳穴和脉搏。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件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
“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注视着那件物体。它长方形,只有巴掌大,像块精致的金属艺术品,表面镶嵌着一块镜子。我实在没见过这种东西,但感觉是一件高科技产品。
“人们叫它IPhone。”
“那是什么?”我听都没听过。
“其实是手机。”
“骗人!”我立刻叫道:“手机我见过。你这个手机根本连按键都没有!”我的老师也有一部诺基亚手机,和这个完全不同。医生却只是苦笑了一下,并不多作解释,把他称为IPhone的手机放回口袋里。然后,他从文件夹中拿出一个人的照片。
“认识这是谁吗?”
照片上是一个胖子,一脸的高傲,隐隐中透出一丝流氓气质。
“我不认识啊。”
不但不认识,我甚至觉得这胖子有点恶心。
“他是一个很出名的编剧。拍过许多雷剧,不过大部分都是抄袭的。”
“我不关注娱乐新闻!”我拼命摇头,我为什么要认识一个抄袭的编剧。
“那这个呢?”医生又陆续拿出几张照片让我辨认,一边问我,一边仔细观察仪器显示屏的变化。照片中的人物我一个不认识。医生说这是现今社会的几个知名人物,但凡中国人,不可能不认识。
我盯着这些陌生的照片,陷入一片迷茫与恐惧。我似乎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时代。
寒意顿时囚住了我。
曹肆晴——
今天,班主任来看我了。
“这是你的信。”他微笑着递给我一封刘洋的信。以前都是李灵悦带过来给我的。但班主任今天特地代劳了。
“你的病情怎么样了?”他问我。我苦笑不语。
我的病没有任何好转。生命流逝的速度比想象中要快。每天我的身体都在消瘦,以至于某一天我都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尽管父母十分努力,甚至跪在地上恳求医生给想想办法。但是,我跟其他等候捐赠器官的病人一样,只会在茫茫无期的等待中死去。我很早就想通了这一切,我连遗书都写好了。能在死之前,认识到刘洋这个笔友,这是上天对我的宠幸。
“你对他了解多少?”班主任忽然问我。他大概从李灵悦那里了解过我和刘洋之间的故事。
“也不算很了解。就是觉得他这个人很神秘。”
“最好不要和来路不明的人交往。小心有危险。”班主任善意地说道。
我无所谓地耸耸肩,“能有什么危险呢?反正我很快就要死了……”
我没有再说下去。谈及死亡,始终是个忧伤的话题。
班主任轻叹一口气,离开了。我觉得今天的他,似乎藏着心事。
我坐在床上撕开信。
信里只说了一句话:【以后,不要再写信给我了。】
悲伤断裂的声音,持续回响在我的身体里。
刘洋为什么要和我绝交?因为知道我将不久于人世吗?原先我为自己能在去世之前交到一个知心朋友而感到宽慰,现如今这却带给我无尽的痛苦。
我不该和他成为朋友的。或许,他从头到尾都没把我当成朋友。
一串串沉重的忧伤化作眼泪,安静滴落到我的手背。
“把信给我看看。”后来,李灵悦来了。她发现了信中的问题。
“这封信是假的。”
字迹跟之前的并不相同,信封上亦没有邮戳。有人假冒刘洋的身份,伪造了这封信。
为什么?
刘洋——
“你有访客。”0798敲我的门,这样说。
我坐起来,一脸茫然。居然有人来探望我?
跟着0798走过冰冷而漫长的走廊,我来到一个房间。那个男人已经在房内等候。他背对着我,穿着很普通。
“请问,你是谁?”我小心翼翼地问。
“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男人缓缓转过身,嘴角挂着一抹诡异的微笑。
他……有点眼熟。说话的语气也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端详他良久,始终没记起来。
“我认识你?”
“曾经很熟。”他简单地回答。我想,他应该是我家的一个远房亲戚。
我们相对而坐,0798就站在身后监视着我。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问。“你能不能救我出去?”
男人摇摇头,“真抱歉,我做不到。”
“为什么?我被人关在这个地方,你不是应该施与援手吗?”
男人又笑了笑,似乎在嘲弄我的想法。
我忽然意识到,他和0798等人,是一伙的。
“那你来找我是什么吗?”我问。
男人冷冷说道,“警告你。”
“什么?”
“你别再妄想和你的笔友通信了。我绝对不会再让你这么做。”
这个男人真可恶。凭什么要剥夺我这唯一卑微的权利!
我拍桌而起:“你阻止不了!”
男人毫不退却,直面着我:“我能!”
嚣张跋扈的家伙。我再也不想与他会面。
回到房间后,我担忧地跟0798说,“你们不会禁止我的通信吧?”
0798毫无表情,“不会。”
即便如此,无论我写几封信出去,小晴都没有再回信。
不知道那个男人用了什么方法,但他做到了。我和小晴的联系中断了。
曹肆晴——
这天,李灵悦突然拿来一封刘洋的信。
信已拆封,邮戳日期显示,这封信是两个星期前寄的。
“你从哪儿得到的?”
“班主任的抽屉里。”和我的惊愕完全不同。她只是淡淡地描述,声调极其坦然。原来她早就发现班主任的不对劲。因为那封伪造信用的是教案纸,而且这段时间内生活委员每次去传达室领信回来都要先去一趟办公室……
幕后黑手是班主任?!这个事实让我感到既愤怒又震惊,手指颤抖着打开信封。
刘洋在信里跟我谈起他的故事。原来他的人生并不快乐,童年起便是在酗酒父亲的家暴中度过。直到他的妈妈终于忍受不了父亲的暴力,带着他离婚开始了单亲家庭生活。他的妈妈为了让他过上好的生活,一天打两份工作,四十几岁便已经满头白发。所以,他发誓要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
“可是,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个鬼地方?我的人生为什么就停顿在2000年了?!”刘洋向我哭诉他的处境。我吃惊不已。我不曾想到,他竟被禁锢了好几个月。在他房外把守的0798是个坏人吗?刘洋说,他深信有一个巨大的阴谋,围绕着他展开。
那一刻,我做下了决定。我得去救他。
“不,你不能去见他。”
这句话从门口传来,只见班主任与我的父母一齐出现。他们有着与平常不同的冰冷与严肃,妈妈走过来,没收了我的信。“我不准你再和这个人通信!”我亲爱的妈妈,她此时竟然凶恶得像个巫婆。我掩面而泣。
“小晴……”妈妈的态度有所软化,她抱着我的肩膀,“我这是为你好啊……”
骗人!
大人们都爱说谎。他们从小就骗我说我的病会治好,我总是抱着那一丝缥缈的希望生存着,直到死亡即将彻底地侵蚀我的身体。他们的谎言比水里的气泡还脆弱啊。在死之前,他们都不肯让我见新朋友一面吗。
这天以后,父母加强了对我的监视,无论我去哪儿,妈妈都跟在身边。别说去见刘洋,我连医院都出不去。而造成这一切,都是班主任害的。我无法理解他的动机,每次他来医院,我都侧过脸不理睬他。
只有李灵悦理解我。她答应陪我一块去。她不愧是我的好同桌,虽然在我心目中她仍然是个怪人。
“别误会,我不是担心你有危险。我只是对刘洋的故事很感兴趣。”
这女生无论何时,都是毫无表情,语气也掺不入一丝温度。不管怎样,我很高兴她能陪我。我们耍了花招,在我装晕后妈妈吓得赶紧去叫医生了,趁此机会,我和李灵悦偷偷溜出了医院。妈妈,对不起。我心里默默说道。
要找到刘洋所在的地方并不难,信封上就有他的地址。我们上网搜索了坐车线路,便坐上公交车。
车刚开出去不久,李灵悦忽然压低声音说:“有人在跟踪我们。”
啊?!我不敢回头,悄悄拿出手机,利用前置摄像头观察车厢后方的乘客。果然,只见人群中一个人时不时地瞥向我们。看清楚那人的脸,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一声惊讶。
是班主任!
我很担心他向妈妈报告。而他也确实拿出了手机。当公车停靠下一个站时,李灵悦突然拉着我跑下了车。猝不及防的班主任来不及下车,隔着窗户朝我们嘶吼:“你们跑不掉的。我知道你们要去哪儿!”
我们换了出租车。车子在城区兜兜转转,开始驶向郊区。一个多小时后,我们来到了目的地。
站在一棵盛开的紫荆树前,我和李灵悦都愣住了。一朵朵冷艳的花瓣乘着风,飘过身边。这诗般唯美的画面背后,一道高耸的墙与高压电网触目惊心地伫立在灰蓝的天空下。
这是刘洋被关着的地方——一座监狱。
刘洋——
我再次被送进白色的房间。
医生早已在那里等候。这一次,他既没询问问题,我亦没被绑在床上,医生让0798替我松绑。尽管0798很不乐意,直到医生胸有成竹地表示我没有攻击性,它才悻悻照做,并且不放心地守在门口。
我揉揉被绑痛的手腕。“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问。“为什么要抓我?”
是要进行什么科学实验吗?
医生笑着看我,“你真的想了解你的过去?”
“我当然了解我的过去。这还用你告诉我?”
“不。或许这样说吧。你想了解你的未来吗?也就是你2000年以后的事情,你人生缺失的那一块空白。”
“你是预言家吗?”我问。
“很可惜,我不是。”医生说:“我只是一个精神科医生。”
“我没病。”
“在你身上发生的,我也无法确定是不是病。”医生说:“我给你做过几次测谎实验,发现你没有说谎。这说明,你失去了15年的记忆。我从医这么久,从未见过这般奇怪的案例。”
“等一下,你是说,我失忆了?”
“是的。”
“怎么可能?我不信。”
医生这时拿起桌面上的一块镜子,递到我眼前。“看看自己吧。你就会明白了。”
我拿过镜子,刹那间,我惊呆了。
镜子里的人不是我。
不,这个人和我长得很像,但成熟许多,就像青涩从我脸上褪去,经过岁月的洗礼塑成了这样一张包含沧桑的脸。我摸着下巴的胡须,那粗糙的触感,自指尖传来。
这是我吗?
我开始混乱了。明明十七岁的我,为何变成了三十二岁?!
谁能告诉我,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答案就在一张去年的报纸上。离开白色的房间时,医生亲手把它交给了我。
“你看了以后可能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但我想,你有权利知道自己干过的事情。”
去年三月份的一个夜晚,本市某个小区发生了灭门命案。一家六口倒在了血泊中。一个月后,警方逮捕了犯罪嫌疑人。据嫌疑人供述,他因为玩游戏缺钱入室盗窃,被屋主撞破而痛下杀手,连两岁的小孩都不放过。
世上竟然如此丧心病狂之徒。我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张犯罪嫌疑人的照片,双手颤抖得几乎要将报纸撕碎。
那个人,是我!
三十二岁的我,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才会被关到这里。这儿,是死刑犯待的地方。
“再有一个月,你就要被枪毙了。”
0798站在门口,冷冷地对我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坐在冰冷的铁床上呆若木头人。
曹肆晴——
“我应该早点告诉你。”
声音从身后传来。一直跟在后面的班主任不再躲藏,径直走向我们。
“什么?”我压抑着内心的恐慌。我隐隐感到,班主任将要告诉我可怕的事情。
“刘洋是杀人犯。15年前,他是我的同桌。”
十五年前,班主任就是学号44。寄给我的信,原本是寄给他的。站在紫荆树下,班主任跟我们讲起了那年与刘洋的往事。那是一个勤奋好学的少年,诚实,善良,他们是很好的伙伴。但到了高考前夕,发生了一件改变他人生足迹的事情。
刘洋那位暴戾的父亲多次找上门跟离婚的妻子要钱。他妈妈不给,两人便发生争执,那个男人错手杀死了他的妈妈。当时刘洋正在积极备战高考,这件事以后,他整个人都变了。他努力学习就为了长大后让妈妈过上好日子。而现在,一切都毁了。他的人生失去了目标,像个废人,从此在社会上流浪。
他后来跟古惑仔混,打架,偷盗,监狱里进进出出,如家常便饭。只不过,这一次,他再也出不来了。
“不是这样子的。我不相信。”我含着泪说。
紫荆花仍在飘落,像一首悲歌的音符。
“这是事实。”没想到,连李灵悦也在打击我。她一脸似乎早知真相的表情。“我看过报纸。刘洋确实做了很坏的事情。”
“不对。不对。”我拼命摇头,“刘洋的信你也看过了。他只是一个跟我们同龄的少年,怎么可能做出这么可怕的事情呢?再说,他为什么要骗我?!他没有任何动机啊。”
关于这个问题,班主任和李灵悦都答不出来。是的,刘洋没有必要假装成十七岁来骗我。但我也不能自欺欺人。回去之后,我立刻上网查了去年的命案。冷冰冰的事实摆在眼前——那件案子的凶手正是和我通信的十七岁少年。
得知真相后,我的病情更加糟糕了。我无法相信我的笔友是十恶不赦的杀人犯。我宁愿从不认识他。每天,我都以泪洗面。妈妈以为我是因为病情,不断安慰我一定会有转机的。她怎么会知道,我多想快点死掉,忘记这痛苦的一切。
那天以后,我再也不看刘洋的来信。
骗人。一切都是骗人的!
刘洋——
不知为什么,小晴一直没有回信。每天到了送信的时间,我都站在铁窗口翘首以待,可一次又一次,我等到的是失望。
她发现了我的真实身份?
也难怪,我做了那么丧尽天良的事情,很容易就能查得到。我一定吓着她了吧。其实,在上一封信,我便跟她坦白了一切。我是个杀人犯。这是事实。可我没有骗她。我真的没有十七岁以后的记忆。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我不得而知。
我为三十二岁犯下的罪行深深忏悔。那些被我杀害的人,愿他们在天堂安息。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流下眼泪。
对不起,妈妈。我让你失望了。我原本想做个好人的……
对了。我妈妈现在一定很伤心吧。她为什么没有来探望我呢?她对我失望透顶了吗?监狱里的人无法解答我的问题,直到我意外收到一封来信。那竟然是我的同桌写来的。
“好久不见了,刘洋。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你的同桌。上次,我去见过你。”
那个男人就是我的同桌。他说他毕业很久了,现在在我们的母校任教。我为他感到高兴,读书那会儿,他的理想就是当老师。想到这儿,我不禁感到伤心。他都实现理想了,而我却只能在监狱里等死。
“和你通信的曹肆晴,是我的学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装作失忆。不过假如你真的只有十七岁的记忆,那么有一件事,你一定记不起了。你的妈妈,在你高考那年,被你父亲杀死了。”
妈妈死了?我伤心欲绝,仿佛坠入更深的深渊。
在同桌的叙述中,我终于了解了我的过去。因为妈妈的死,我堕落了。这十五年里,我的善良像秋天落地的橘子一样腐烂。邪恶侵占我的心,控制我的思想,以至于我做出无法饶恕的坏事。
我痛恨我成为那样的人。
小晴,对不起,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那一只乌鸦,我目睹它从紫荆树扑打着黑色的羽翼,靠近我的窗口。它仍然有着幽深硕大的眼眸。它注视着我。
“乌鸦。你好。”我说。
“你好。”它竟然说话了。这次我清晰无比地听到它的声音。不会错的,这是一只会说话的乌鸦。世事如此奇妙。我惊喜地看着它。
“上次,我见过你。”
“哦。那是你失去记忆后的那天清晨。”它居然记得。
咦,它怎么知道我失去记忆了?
乌鸦似乎在笑:“因为,我把你15年的记忆吃掉了。”
什么?!我的眼睛瞪得很大。我的失忆看来找到了病因。
“这是我的食物。”它说。它是一只以食记忆为生的乌鸦。有一天晚上,它经过我的窗口,看到罪孽沉重的我跪在地上,祈求洗净自己丑陋的心灵。于是,它帮了我。
每个人都有回到过去的怀念情结。偏偏人生旅程的火车疾驰,我们无法再看到那些飞逝远去的风景。
我能以17岁那年的我死去,是上苍的恩慈。
铁窗的拍打声响过几巡,0798才姗姗来迟。
“什么事?”它显得不耐烦,或许,它对我这种丧心病狂的犯人就没有好感。说实话,我也讨厌我自己。
“我想见医生。”
“不行。”它冷冷拒绝。
“你最好安排我见他。不然,我就在这儿自杀。你逃不了责任。”
听了我的话,0798愕然地张大嘴巴。我这时的脸一定很凶恶可怕,因为我看到它的眼睛闪烁过一丝恐惧。身背六条人命的杀人犯,谁都害怕。
“听说你要见我?”医生坐在他的办公室说。
我点点头。“我就要死了。我有个遗愿。”
听完后,医生答应尽量帮我完成我的遗愿。
被押回牢房的路上,我对身后的0798说:“不好意思,刚才吓着你了。我不是故意的。”
0798没吭声。快走到我的牢房门口时,它忽然说:“你真的都记不起来了?”
“嗯。”我点点头。
“那也挺好。”它带着感叹说道。“起码,你现在是个好人。”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曹肆晴——
我站在阳台看风景。蓝天,绿色的山脉,交错的十字路口,骑单车的少年,这个城市拥有的一切,那么美好。我将它们一一收录入我的记忆里,作为临死前的怀念。
远处的钟楼,突然响起了清脆的钟声。鸽群惊起,模糊的身影纷纷掠过天际。一团黑暗覆上我的眼皮,我软软倒了下去。接着,耳边传来护士焦急的夺门大喊,医生的奔跑声以及父母的哭声,纠缠在一起,从我的大脑中慢慢消退。
世界只剩一片寂静。唯有那葬曲般的钟声,一遍一遍,领着我,要离开这个世界。
刘洋——
时间到了。我平静地站起身,整理一下衣领。
乌鸦飞到窗口。
“再见。”我说。它点点头,又飞走。我想它是去寻找食物了。
床上的床褥已经整理好。小晴这些天的来信我整整齐齐地放在鞋盒子里。至于我的私人物品,我打算送给0798。它想了很久,才肯收下。
“能帮我做一件事吗?”我恳求道。
这一次0798没有迟疑。它点点头。
“我死后,把这封信交给我的笔友。”
我把信交到它手里,然后迈出大步,走出牢房。走廊的出口,溢着明晃晃的光芒,如同通往另一个世界。我毫不犹豫地朝它前进。
在蓝天下,我静静注视着天空与白云。它们倒影在我的眼眸中,不舍离去。
很远的城市中央,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悲怆的钟声。
不知为谁奏鸣。
直到突然——“砰!”
全部的声音,熄灭。
曹肆晴——
我睁开沉重的眼皮。阳光刺痛我的眼。
呼。我吐出一口气,像溺水的人获救般浮出水面。这时候,好几张脸庞一下子闯入眼帘。他们围在我身边,表情关切。
“小晴,你醒了?”妈妈用手帕擦拭着泪水。
“我……没死?”
“不,你还活着。你不会再离开爸爸妈妈了!”爸爸紧紧拥抱着妈妈,如同获得一场艰辛的胜利。
“为什么会这样?”我的身体依然很虚弱,但我已经能感觉到一股勃勃的生命力在体内蠢动。血液从未奔腾得如此欢快。我对这种变化感到不可思议。而围在床边的人,除了班主任和李灵悦,还有一个从未见过的男人。
“我是0798。”不苟言笑的男人说:“我受人之托,交你一封信。”
那是刘洋最后写给我的信。
“小晴。你好。想必你已经知道我的过去,才不愿意给我回信。你一定以为我骗了你。其实,连我也无法解释为什么我只有十七岁的记忆。当我知道我十七岁以后将会成为什么样的人,我比你还吃惊。在知道真相之后,我想了很多。后来,我想到了,上天安排我和你认识,并不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一定是在入狱后,我心底那一丝卑微的善心向上天祈求给我一个做好人的机会,于是,它把我那些痛苦而邪恶的人生记忆给删除了。十七岁的我,是那么美好而善良。曾经在十七岁,我有两条路选择。上一次,我选择了罪恶。而这一次,我选择了做个好人。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再见。”
看着信,我含泪摸向腹部的位置。
刘洋捐给我的器官,就在那儿鲜活而充满生命力地跳动着。
叫刘洋的杀人犯,给我们呈现了一个上天的奇迹。
上天将他变回了十七岁善良真诚的少年。
于是我们知道,不管心灵多么肮脏不堪的人,在他最初的那年,总是纯净如一张白纸。
我看到一只黑色的乌鸦,微笑着从天空飞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