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神偷

房间中安静的出奇。

我看着右脚跑鞋的开线处,仔细瞧能看见紫色袜子,而它露在鞋帮外的长袜筒是绿色的。旧背带裤很长,原本拖在地上,后来滚边全都磨破了,现在剪成七分裤。我带着圆鼓鼓的报童帽,穿着老头汗衫,斜背着旧军挎包,这是我今天的全部装束。

但我已经盯着扣子、鞋带……看很久了。

这间房真是安静的出奇,后门廊正对着地下湖,如果不是地下城灯光黯淡、没有风,你可能会错觉自己在威尼斯度假。

“好了,跑了两条街总算借来了咖啡机,现在可以给你泡杯咖啡了。”男人抱着老式咖啡机进门,长长地喘了一口气。我转过脸,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我第一次遇到一个人,会为了一句“你喝茶还是喝咖啡”的答案纠结到这种地步。

我说我要咖啡,事实是他拿不出这样东西,于是跑出去半天借了台咖啡机。

他是诚实坦白还是“打肿脸充胖子”?

好吧,他长着一张让人愿意原谅他全部错误的英俊面庞。

“半块糖?”他问。

“半块糖?那加和不加有什么不一样?”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问,图省钱吗?住在地下城的胶囊公馆,说是公馆其实就是一间狭长的屋子,利用巧妙的装修来达到一座公寓应当拥有的全部设施。上层人士觉得住在这种地方就比“家徒四壁”好上那么一点点。

“呵呵,是啊。”他笑,往咖啡中加了两块糖,那正是我心中想要的数目。我们捧着咖啡杯在湖边门廊的圆形藤垫上盘腿坐下,湖水中有腐藻淡淡的腥臭味。

“白天地下城的住民都在工业区上班,通常深夜才回到家,个个筋疲力尽,先小睡一会儿,到凌晨时分会醒过来找东西吃,这时候的地下城最热闹,油腻的食物香气混在湖水的味道中,一切都很生动。”咝……说到这里,他忽然发出一声倒抽冷气的声音,拧着眉头咧着嘴,仿佛因为说了太多无谓的话而遭受惩罚,不知道哪里在痛。

呵呵,他苦笑起来,同我言归正传:“我们还是重新介绍一下自己,我知道你是某位千金派来的信使,那怎么称呼你?”

“鸽子。”

“格子?”

“不,鸽子,你知道,纯白色带着腿哨,从天空中飞过去有唔的声音。”

“好的,鸽子你好,我是弥天,在都市晨报上登广告,发明‘记忆神偷仪’的人。我想你的雇主不仅对此感兴趣,并且希望你今天找到我时能有所收获?”

我点头,“不过我原以为你不在家。”

“没错,平常这时候我在汽水厂里装箱,马上要出一种气泡牛奶酸梅西瓜口味的了,你这么大的姑娘应该会喜欢。”

那是什么样的味道?我摇摇头:“我想知道关于仪器的事情,它是怎么运作的?真能达到广告上的效果?让过去发生过的某件事在所有当事人脑海中完全消失掉吗?”

“的确如此,记忆神偷仪能从平行宇宙中捕捉记忆的能量,将全部的思维波拦截后消除掉。用量子学解释来说,当一件事件发生之后可以产生不同的后果,而所有可能的后果都会形成一个宇宙。记忆神偷仪的厉害之处在于,它可以完全消除这些‘后果’,也就意味着当事人不会在回忆的任何角落中发现一丝半点曾经发生的迹象。”他喝了口咖啡,迷人的微笑着,这真是好长一段话,像是事先背出来的一样,他说的时候没带什么情绪。

我瞪大眼睛,什么平行宇宙或量子学,我并不关心这个,“我只想知道它真的有用吗?”

“不确定,但可以尝试一下,我成功使邻居家的狗忘了高级狗食罐头的味道,继续吃普通的狗粮。”

哈!我花了两个小时坐在地铁中沉闷的打哈欠就是为了这么不靠谱的发明吗?我想我再没有什么好奇的了,将咖啡杯还到他手中,站起身准备离开。

“生活在地上城市的人,骨子里都有着了不得的傲慢呢。”他笑,“其实你可以试验一下再走,消除掉一个无关痛痒的小记忆,如果灵验的话,你再选择是否信任我。”

“我觉得不需要了吧。”我还在往外面退,我怕出了事,没办保险,无人索赔。

“真的可以试试。”他放下杯子,走过来忽然握住我的手,他将橱门一拉,“记忆神偷仪”映入我眼帘,它就像一台没有门的老式微波炉。而他绝对有煽动者的实力,“来,说一个你最希望身边人忘掉你的坏习惯。”

“进门时老忘了换鞋?”我不假思索道,可能总是因此受罚的缘故,记恨在心。

“行,从今以后就是不换鞋了。”他把我的手送进仪器,并且打开了开关。蓝色光线瞬间像条蛇一样蜿蜒在我手上,在我快要尖叫前一秒忽然停止。速度是有多快?我懵了一下,整个人往后退,他轻轻挡住我的腰。“可以了,回去看看是否成功吧。”

“你这么自信?”反应过来时,我发现我讨厌一个陌生人如此霸道,于是用力挥开他的手。

他问:“为什么不?”

我冷笑,转身跑了出去,我想无论发生什么,我都告诉小姐,别对这个自大的男人和一台不知所谓的仪器产生好奇心。

从地铁站出来时,我在阳光下一路飞奔,蓝天白云的颜色看起来好极了。我想像自己是一只真实的鸽子在天空中飞翔,我奔跑着,脸上洋溢着笑容。

这座城市的标志建筑——摩天电视塔,环绕在它周身以及顶部投射出来的天幕,都在频繁变幻着明星的广告。芒果城的繁荣经济全部来自于娱乐产业,全城拥有全国2/3的电视频道,卫星覆盖全球,路上行走的过期明星比比皆是。

人人为上摩天电视塔的广告幕墙挣得头破血流,一天能够在天幕上露脸三次的就算是超级明星。与当SUPER STAR这件事相比,我却更乐意幻想自己是一只洁白的鸽子,飞出芒果城,无忧无虑地飞翔在更辽阔的天空上。

“快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安莱小姐从书房伸出手来将我拖了进去,她无法掩饰一脸兴奋地问我。

我先下意识地看了看双脚,但立刻告诉了她一则新闻:“我出站时竟然遇到‘魔术英雄’了。”

“天啊,男的那个,还是女的那个?” 安莱小姐果然被突发的话题吓了一跳,双手捂着胸膛惊讶地问我。

“绝对不是黑桃QUEEN!”

“天啊天啊!你遇见他了,他没带着红桃KING的面具吧?”

“还好不是,否则我会被吓坏的。我亲眼看见他带着红桃王子面具的模样了,他比传说还要传奇,他用极其漂亮的身手收拾了两个青龙帮会的流氓,他穿披风和制服的样子比电视和报纸上帅无数倍,让我想想怎么形容,啊,他就像黑夜里忽然看见一束光,而那光停留在一颗奇异地钻石上……啊!我用手机拍了他的照片,不过他速度太快了,拍的很糊。”

我掏出手机给她看照片,尽管不清晰但依然触发她高音频的尖叫声。

“太羡慕你了,快把照片传给我,我可以去向朋友们炫耀。要是我能有机会遇见他该多好,不过我怕看见他带着皇帝面具,那样就会看见他杀人了,好残忍……”安莱的脸颊明显红了起来:“最好是被他拯救了,我晕倒时,他会抱起我,安慰我……”

“没错,神秘英雄和市长的千金大小姐,所有伟大的爱情故事都是这样发生的。”我笑,很高兴把仪器的事给搅和过去了。我转身要走,她忽然拉住我。

“去哪?还没说地下城的事。你见到他了吗?广告上的东西是什么样子?真的有作用吗?”她急切地追问,反而比刚才更好奇。我有浓烈的挫败感,在全国范围内,任何明星的新闻都不如“魔术英雄”有价值,一旦有他的消息,他的图文报导会在天幕上滚动出现不下十次。

他从来不摘面具,但他的形象却比所有男明星的总和都帅。

对于平民和善良人来说,他奇特、他神秘、他绅士;但在统治阶级和上等人眼中,他诡异、暴力、冷血无情。

这样传奇的人物,竟然比不上一个地下城的蚁民重要吗?

我再次低头看了看双脚,从进门到书房,夫人和管家明明看见我,却都没有让我换鞋……

好吧……我用手在刘海上比划了一下,“要是用发胶像这样把头发全抹起来,他可能看起来会像一个落魄的王子。但他的发型蓬松又随意,住宅简陋,只是一个典型缺钱的地下城工人。”

“你遇见了一个疯狂的民间科学爱好者,真希望我能够像你一样跑到地下城去见识一下,那里一定好玩极了。”

“不,地下湖水看起来又黑又臭,那里死寂一片,偶尔有遥远工业区传来的机器声音,非常非常无聊。有身份的淑女不应该去那种地方,我必需替市长老爷、夫人和管家看好你,不要再有奇怪的念头了,平民和他们的机器都不值一提。”

“你的口吻好像我父亲。”

“没错,我是有觉悟和有责任感的家佣。”我们说笑着,忽听外面请小姐去上课。我忙从侧门跑回楼下自己的房间,换回佣人制服。

整理干净后,我必需跑回楼上的教室,陪同安莱小姐一起上课。

我是她的贴身女仆,因此我获得很多额外的奖赏,比如跟她一起学习新娘礼仪与主妇课程,尽管我现在没想过嫁人,但这对我的将来是必不可少的。

跑过下午茶餐厅时,忽然听见市长老爷在里面生气地叫嚷,我便跑回来躲在门外偷听了一下。

“如果真的爆发战争,我不知道该怎样部署芒果城,甚至是否再供给他们城市能源,他们竟然用了近七十年的时间,把全部生产力投入到了娱乐产业上,全城最多的武器就是些电影道具中的假子弹和假刀枪,他们所产出的明星在战争时期根本不可能被消化,拉去从军,就是随军的蝗虫,浪费粮食。”市长激动地无法再朗读下去,将报纸揉烂了扔到地上,向妻子抱怨道:“这个草包将军到底要干嘛,我费尽心机让我的女儿突破重围,赢得了他的儿媳候选,为什么还要在媒体上继续攻击我的城市!”

“亲爱的,不要紧张,上周他不是刚密电给你,说是媒体上的议论要慢慢缓解下来才行,否则媒体会觉得他被两家的联姻冲昏头脑,是个没有原则的将军。”

“什么?难道就他的政治前途重要,我的前途不重要?他都知道芒果城对全国的作用就是娱乐大众,历界市长都以此为荣,凭什么到了我这里,就可耻了?就蝗虫了?”

“非常时期啦,亲爱的,如果战争爆发,第一时间能保护我们的确实不是全城的明星,而是有军事力量的将军大人啦。”美丽又温柔的市长夫人,她是享誉全球的第17界“芒果小姐”冠军,也是唯一一个一夜出名却没有混迹在娱乐圈,而被市长一早娶回家中的美人。她一生顺利,所以很少与人争执,总是和风细雨的说话,安慰着自己焦躁的丈夫。

市长对将军的抱怨已经很久了,我不明白为什么越是这样,他越希望他最宝贝的女儿早点嫁过去。我不禁为我们可怜的小姐叹息,刚要离开时忽然听见夫人说话,于是我又退回原地。

“反正将军大人的儿子下个月就要秘密到访芒果城,来看看他未来的新娘子,在此期间,我们好好招待他,相信他回去的时候,一定会在父亲面前美言几句吧。亲爱的,别再愁眉苦脸了,你看我们的女儿多么漂亮呀,我可是一点都不担心呢。”

“谁知道那个小王八蛋是不是像他爹一样,军阀!暴君!”

“嘘,亲爱的。”

我捂着嘴,耸起肩膀小心翼翼地跑开了,想不到竟然偷听了一个天大的消息,小姐知道了没有呢?我跑得飞快,来到教室中,安莱小姐正在私人家教的指导下学习花艺。

家教瞪了我一眼,批评我迟到了。安莱却从不介意,而是热情地来拉我的手,让我和她一起修剪花枝。

趁家教不注意的时候,我向安莱耳语了将军之子将要到访一事,她竟微笑着说:“要是不结婚,我现在学这些是为什么呢?”

我抿抿嘴,心想小姐是在说气话吧,果然随即看见她把一枝鸢尾花剪得光秃秃的。

“鸢尾花又称鸽子花,象征着光明、自由和力量,也象征着人性的纯洁、庄严和光明磊落……”家教在黑板上写字,转过身看着她手中的花惊呼了一声:“啊,安莱小姐,可不要用剪刀这样暴力地对待一枝美丽的花朵。”

我忙把残花收拾掉,对家教挤出尴尬的笑脸。

外国媒体曾经报导说,来到芒果城,觉得自己无论从哪一个方向抬头看,都能直接看到摩天电视塔的天幕。似乎从宇宙俯瞰地球都能够看到它,天幕是人类的奇迹,简直就像是为整个宇宙的生物准备的。

我想这篇报导一定是市长花钱买通了记者写出来的吧,外星人谁要看一堆人类明星在那儿搔首弄姿呢?

最讽刺的是,以电视塔为荣的市长始终居住在山上的豪宅,这里原本就是一座保护很好的老式庄园,随着不断地修缮和扩建,这里有大片的人工森林与湖泊,安静得像座世外桃源,完全不会被电视塔的声音和灯光干扰。

从我房间的落地窗看出去,夜色静寂又迷人。

口口声声被人说是娱乐城池的地方,其实也有许多面。像我眼前的湖光山色,像是在地下城胶囊公馆中生活着的人们。还有比明星更精彩的事情在发生。

我拿出手机,翻到魔术英雄的照片,尽管不清晰,但还是能隐约看见红桃王子的面具。有人说他惩恶扬善的行径是在作秀,但他的所作所为却比任何表演更振奋人心。他能在现场直播的灾难面前神奇现身,他可以轻松变走匪徒抢劫的钞票,道具牌在他手中就像是飞刀,他轻松的解救人质,帮助弱小,惩罚恶徒和施暴者……他做过许多奇妙的事……

要是我有他一半厉害,我多想帮助安莱小姐摆脱政治联姻的痛苦。

手机忽然一阵震动,传来短讯:快点开门。

我连忙照作,果然是怕敲门声惊动其他人而发来简讯的安莱小姐,她像只轻盈的燕子钻进了我的房间,拉着我的手一起坐在沙发上,她蓬松的睡裙像海潮一样展开来,美得像一个梦。

“亲爱的鸽子,帮我个忙吧。”她从口袋里摸出一封信来塞到我的手中:“把这封信交给地下城的那个人。”

“什么?还要去地下城?小姐,你难道还在相信什么记忆神偷仪吗?”我想把信还给她,却被她挡回来。

“好鸽子,我知道你不会拒绝我的,谢谢你,你最好了。”她说着,在我面颊上轻吻一下,林中白兔一般匆匆跑了出去。粉红色信封在我手中沉甸甸的,我可以第一时间把它交给市长老爷和夫人,因为我相信信封中一定写着一些叛逆和禁忌的东西。

但我做不出这种事,我只能带着信封回到床上,心情忐忑,迷迷糊糊睡到天亮,在所有人还没醒来的时候,换上一套地下城平民的装束,飞奔向地铁。

我在弥天刚要出门的时候及时拦住他,他手里拿着中饭。他看见我时稍稍惊讶,但立刻就笑了,仿佛早就意料到我会再次来访一样。

他举了举午餐,示意我说:“我必需赶去上班。”

“啊……可我有些事要同你说。”

他看了看手表略显为难,:“班车开过这一班就没有了,这样,就五分钟吧,在门口简短直说。”

我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像在考试,赶忙把信掏出来交到他手上,他拆开看着。

“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我的主人委托你,希望你能够帮助她,让她身边的人都忘记她即将订婚的这件事,希望你能够帮助她成功逃婚。尽管我也觉得强迫一个女人嫁给她并不钟意的男人很不公平,很残忍。可是我主人的婚姻是否成功,对整座芒果城的未来,以及她家人的前途影响都很大,我知道你可能听不明白我在说什么,只是我请求你,我愿意用我全部的积蓄请求你,如果记忆神偷仪有用的话,请你让我的主人完全忘记她想逃婚这件事吧,让她开开心心地出嫁吧。”我一鼓作气将一路上酝酿的话全部说完,神情凝重地注视他,希望他不会认为我在说笑话。

但他还是被我逗笑了,“我知道了,我赶时间,先走一步。”

他从我面前匆匆而过,我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我没在耍你。”

他的手臂一僵,很不自然地避开我,笑了:“我怎么会拒绝生意上门?你带她来就是了。仪器需要真人接触,才能感应到对象的记忆。我们在这儿空谈没用,好吗?”

他继续往前走,衣摆又被我抓住。

“她要是给你很多钱,你还会顾及到我的要求吗?”我追问。

他回头看了看我,笑的很迷人:“这可是个问题,不管怎么样,先把她带来吧。”

他给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虽然他笑起来像个天使,可我对这个人一点把握都没有。

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口,我也不得不离去。

我决定回家后,当小姐追问我情况怎样时,我撒谎说去晚了,他已经上班了,我没见着他。

隔天一早,我在餐厅中侍候市长一家吃早餐,正烤着面包,忽然听见已经看了很久晨报的市长大声苦笑起来:“这还像话吗?本应该由警卫局长第一时间向我报告的消息,结果我是在隔天一早娱乐早报的头版头条上看见的。”

“亲爱的,昨晚我们都去看了警卫局长的男高音演唱会,之后又是庆功宴,他一直陪着你喝酒打牌,折腾到凌晨才回的家。亲爱的,不要再责怪他了。”

“什么?那他的手下都是干嘛吃的?我每年调拨这么大笔款子来养这群废物?”

“他们当然是在捧局长的场子啦,想想我们进场时,那震耳欲聋的掌声吧。”

“我真生气,我真难过!一个爱走音的警察局长为什么要开演唱会呀。”

“亲爱的,我们还是来谈谈什么新闻让你如此生气吧。”夫人总是用四两拨千金的态度,转移市长的注意力。

市长将报纸往桌面上一拍,几乎把盘子里的煎蛋都震了起来:“世纪绝战:红桃KING大战黑桃QUEEN,争夺中央银行行长私家金库内的黄金!这叫啥事啊?”

“啊,黄金都被抢走了吗?”夫人问着,刚睡醒赶来的安莱小姐坐下,拿过报纸便喜悦地看了起来。

“没有,新闻写他们乱打一通,把行长家弄得稀烂后就走了,行长全家正在度假,佣人报的警,警察迟迟没有现身……”市长一拍脑门,靠在椅背上,“我快被气死了。”

“真想不到他俩不仅同时出现,还会打起来,他俩难道不是一伙的吗?”

“怎么不是一伙的,这次肯定是因为分赃不匀才打了起来。”市长气急败坏地指着报纸照片分析道:“我算是一个好脾气市长,从不责难他们在法律机制以外逞能当什么大侠。这个红桃KING要逞恶扬善、锄强扶弱、降低犯罪率都行,但要是看到穷人和富人都掉进河里,至少也赶紧救一下富人吧,非要等他们淹得半死再抛个救生圈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多得罪人啊!还有这个黑桃QUEEN,这女人的武力装备快赛过整个市级的火力了,真不知道她哪有这么多钱搞武器!还专门和有钱人过不去,惩罚的黑帮和贪污犯比我处理过的还多。芒果城到底烧了啥高香,出现一对儿什么魔术英雄,太烦人了!”

电话铃声忽然大响,市长拍案而起:“一定是警察局长这个家伙睡醒了,来给我汇报工作,我要去书房接电话,痛骂他一顿,没有文艺细胞就不要再开演唱会,难听死了。”

市长气鼓鼓地走出餐厅。

夫人和小姐相视而笑,并不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她们聊起了今晚将出席的一场高级时装秀,应该怎么打扮。我给夫人续上一杯牛奶,她看到我的手臂,讶异地问:“亲爱的鸽子,你的手是怎么了?有这么一大片淤青?”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昨天洗澡时踩在肥皂上了。”

“天呀,疼吗?女管家,快取药酒来,为鸽子擦一擦。”夫人关切地让我坐下,安慰着我,尽管她对谁都很温柔,但每次她这么关心我,都会让我很感动。安莱小姐拿了杯橙汁,像个姐姐一样劝我既然受伤了,就休息一天。看她的眼神,我觉得她有其它的打算,果不其然,早餐结束后,她缠着我,让我再去一次地下城。

“索性去工厂找他,让他一定要帮我的忙。”

“小姐啊,你干嘛非要相信一个很不可靠的陌生人呢?”

“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很多神奇的事,就像魔术英雄。我一定要尝试着改变自己的命运,倘若不成功,就再想其它的办法。鸽子,你忍心看到我嫁给自己不爱的人吗?”她用力握着我的手,很疼。我难以启齿,正是我从中作梗,但她却从我的闪避中看到了不同的讯息。

“怎么?那个人是不是开了很高的价码?你怕我付不起吗?”

“不,不是这样……”我刚要说话,只听市长一边骂骂咧咧,一边从远处走来。

“这个家伙到底在芒果城安插了多少眼线,一早就有人把行长家遭劫的事捅了出去,我们申办这么久的全国娱乐博览会,将军竟然嫌我们治安高危,把它安排到枫城去了,枫城有什么?枫城只有沙尘暴和土老鳖!还要把我城的明星全调过去用?当初到底是有多少个白痴投票给这个草包,让他当上执政将军的?天啊,我该怎么办……”

市长哭丧个脸,经过我们身边时一把握住安莱小姐的手道:“宝贝女儿啊,现在只有你能救爸爸了。这个臭将军再擅作主张下去,芒果城的经济效益会大幅度下滑,那时候可就真治安高危啦。女儿,快准备起来,嫁过去好好给他当儿媳妇吧。”

说罢,市长伤心地走了。安莱小姐则在他背后痛苦的揉乱头发:“我真是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赶紧带城下城的那个家伙来见我,我要和他面谈。鸽子,要是你不帮我这个忙,我只有去自杀了。”

“小姐,不要啊……”我紧张起来,她朝着市长相反的方向,忧心忡忡地离开。

留下我在走廊中,看着落地窗外明媚阳光下的花园发呆。

我冲进胶囊公馆时,他手中的刮胡刀落在地上,右脸颊贴着一块很大的创可帖。

“怎么回事?”他挺生气地看着我,我则将一张五万元的支票以及一个包裹扔在他的面前。

“这什么呀?”

“不要废话了,赶紧换上吧,打扮成花匠的样子,混进山顶庄园,小姐要见你。”

“山顶庄园这么高级的地方……”他拿起支票,弹了一下:“就是程序复杂了一点。”

“能不废话了吗?你这个刮胡子也刮不好的家伙。”这次我相当粗鲁地对待他,从他收钱的那一刻起,我就很蔑视他:“你记清楚了,这五万元钱是我给你的,与小姐无关,你见到她后只要什么都说不行、不可以,等你离开的时候,我就会追加五万元给你。”

“五万?”他顽劣地笑:“不知道你那位小姐开给我什么价码。”

我顿时觉得他好无耻,难怪样貌再好,也只是区区地下城的一名工人。“我追加到十万。我不相信你的仪器有多灵验,也不相信我们小姐见识过你的人品后,还会多相信你的能力。现在我就用十五万买你什么事都不用做,只要彻底拒绝她,让她死心。你自己权衡一下吧,要不拿钱办事,要不我报警告你诈骗。”

他不可思议地打量着我,我的确比前两次到访野蛮了许多。他不同我争辩,拿了花匠的制服,把厕所门推开,走进去沉默地换上了衣服。

我等在门外,这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怎么你今天不需要上班吗?”

“工厂把我们整个流水线的工人都裁掉了,呵呵,就今早忽然电话通知的,说是老板拿到秘密消息,全国娱乐博览会不在芒果城举办了,老板觉得芒果城前境未卜,还是减少投入不要研发新产品,所以就……”他笑:“放心吧,我会去找别的工作,年轻力壮,不愁没工作吧。”

我心里暗想,我才没有为你担心。但又追问他为什么长得那么英俊不去当演员,电视台的表演学前班报名非常容易,只要资质优秀,在电视中露脸的机会很多,多跑几场龙套的薪酬不会低过一个地下城工人吧。

他一个劲说不好,谁都知道演艺界勾心斗角,尔虞吾诈,人人都想踩着别人的头顶上位。他喜欢过单纯的生活,就在地下城当一个胸无大志的工人,无忧无虑挺好。

不知道他是装纯,还是虚伪。

厕所门打开,他两手还在打着湖蓝色领巾,洁白的园艺师制服穿在他身上真是灿烂夺目,我目瞪口呆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航空飞机长。

“行了,我穿着还像回事吧?”他问我,我特别昧着良心地硬是不吭声。他看穿我似地笑:“那走吧。”

我跟在他身后,一愣一愣地走出胶囊公馆,一起搭乘地铁离开地下城。

我握着吊环,一路没怎么看他,倒是他注意到我的手臂:“难怪一股子药油的味道,原来是你弄伤了?怎么弄的?在主人家做很粗重的活吗?”

“洗澡时摔跤了啦。”我没好气地道。

“摔伤了吗?还要替主人跑这么远来找我,并且倒贴钱来替主人做事。”他叹了口气,仿佛很为我不值的样子。

“不要诋毁我的主人好吗?我是个孤儿,从小被他们收养长大,他们对我很好,像我的亲人一样。”

“是吗?那难怪你这么忠心,一定要帮着主人夫妇把自己的女儿嫁掉了……”

我怕他说出什么刺耳的话,连忙阻止他:“我不想再听你胡扯了,安莱小姐也对我很好,就像我的亲姐姐,我相信长辈们的判断,我们没有联合起来在伤害她……”

嗯,他点了点头,一副惹不起总躲得起的样子,“你今天就像只刺猬,好吧,我不说什么了。我不想和你一路吵过去。”

“谁在和你吵架呀?”我很气愤,引来四周人的目光。

出地铁站时,我们坐上城市大巴,他特地挑了一个阳光下的座位,把窗帘打开,愉快地沐浴在阳光之下。

他叹息道:“真想不通为什么要有空调车,把这么新鲜的空气阻挡在窗外。”

我没有搭话,心想地下城的人真土鳖,对污染这么严重的空气也会觉得新鲜,不知道他有多久没见过蓝天白云了,这样的人只能一辈子窝在地下城,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可他为什么会甘之如饴呢?等他拿到了十五万会怎么生活呢?工作没了,十五万又不可能在地上城买到房子,他真会一辈子住在阴暗的地下城吗?我偷偷看着他享受阳光的样子,不知不觉心里想了很多很多。

下车以后换乘,我们一路无言地往前走着。

猛然间我不知踩到了什么,全身往前一陷,上千只彩色汽球从我耳边冲了出去,巨大的音乐声响起,随即“砰”地一声炸响,五颜六色的碎纸片撒了我一身,我吓得瘫坐在地。

“您真是我们“啃特鸡”的超级无敌幸运儿呀,我们整整计数了一个早晨,你正巧是经过我们店口的第1313位幸运顾客,1313是本店的幸运数字,我是啃特鸡形象代言人胖叔叔乔,我太爱你了,快进店享用幸运儿的快乐大餐吧。” 我被说话的胖子一把拽起来,拖在怀中,脸蹭着他故意垫厚的假胸,我的双耳被音乐震得嗡嗡作响,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能模糊看见弥天一直看着我在笑。当汽球冲出来的刹那,他第一时间躲开了,站在一边和行人一起看着我被店员们包围,他们唱歌跳舞吹着塑料笛子,还朝我不停的散彩纸。

“不过进店以前,请说出本店的口号哦,免费的大餐正在等着您,快告诉胖叔叔乔那个响亮的口号吧!”他冲我嚷嚷。如果说我的怒火是从脚底蹿起的,那现在已经来到掌心了,我随时准备好了给这个穿着彩色长筒袜的大胖子一记响亮的耳光,教训他和他的员工们像疯子一般吓唬行人。

我刚要吼出,我从来不吃你们的垃圾食品。只听旁边一个快乐的声音道:“好吃的烤鸡翅膀,香香甜甜,就像初恋的味道。我和她是一起的,可以一同吃免费大餐吗?”

“我们的口号说对啦!99只鸡翅大餐全是你们的了!”胖叔叔乔一手拖一个,把我和弥天带进了店铺。刚进门闪光灯一亮,我们三个的照片被店员拍了下来。转眼我们又被推到二楼,在贵宾座的沙发上坐下后,源源不绝的鸡翅膀被捧了上来。

“你这辈子没有吃过肉吗?”我狠狠瞪了弥天一眼。

他已经塞了一只在嘴里,很轻松地回答我:“不啊,我只是没吃早饭,现在很饿。这一路你连瓶水也没买给我喝。”

“要吃东西你自己不会买吗?”

他已经往嘴里塞了第二只鸡翅,很是委屈地回答我:“我这不是已经为自己挣到一顿免费的午餐了吗?”

我快被他气死了:“那就快吃,吃饱了就走,不要把这件雪白的制服吃脏了。”

唔……他笑,像个孩子,连啃鸡翅膀的样子都很好看的孩子。

我正这么想着,一张名片递到了我们眼前:“打扰一下,两位是情侣吗?我是电影公司的星探,刚巧看到二位中奖的经过,二位的相貌仪态实在是标致出众,是本地居民还是外地游客呢?有没有意向拍摄电影啊?”

这次我俩竟很有默契地面对来人,冷冷说出了一个字:滚。

赶走了星探,我们继续坐着,店员端上了一杯情人特饮,就是一个杯子里插双头吸管的那种,我把吸管扔了,直接端着杯子喝。一手不耐烦地叩着桌面,催促他赶紧吃完。

“我说你一个小小的家佣,怎么攒得下这么多钱?”他忽然问我。

我呛了一下,纳闷地看着他:“给你钱收好就是,不要问这么多,与你无关。”

“都是辛苦钱,天天服侍人穿衣吃饭,不知道要攒多久……”

“废话啦,不想要就还给我。”

“我的意思是,竟然能攒出那么多,女佣都这么有钱,你说给你主人当花匠能挣多少?”

“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我大失所望地看着他,“难道你是没有一个底限的人吗?除了钱以外想不到任何东西,如果是这样请把钱还给我,我不会带你我主人家的。”

“那你怎么向你家小姐交待?”他饶有兴致地问我。

“我会花钱在报纸上印张讣告!就说你车祸死掉了。”

这次轮到他呛了一下,哭笑不得:“鸽子,你从小就这么爆脾气吗?开玩笑的话也会当真?”

我瞪了他一眼,他像投降一样举起双手,眨着眼睛,又坏又迷人地笑着:“真的是在逗你嘛。看你心事重重,分散一下你的注意力。”

我忽然很想问他,万一打起仗来,他会不会参军。但我忍住了,不想关心他的未来,他却叼起我扔掉的吸管,插进饮料里喝着,一边嘟哝道:“虽然你出钱出力希望你们小姐的婚姻可以挽救芒果城,可我觉得这场战争一旦打起来,许多人都会受征入伍,死在战场上当炮灰,到那时候就算歌舞升平依旧,也不会是从前那个芒果城了。”

他说话时,嘴角抽搐,像是哪儿在痛。

“你怎么了?”我问。

他摇手,“没什么,前不久腰部不小心拉伤了,偶尔会抽痛。行了,不说了,我吃饱了,其它全都打包,我们走吧。”

他终于舍得站起身,离开店时,他手上提着大大一包鸡翅,心满意足地走着。

我觉得他很奇怪,因为见过他眼底若隐若现忧伤的颜色,所以不知道他哪部份是装的,没心没肺还是若有所失。

“看!鸽子!”他忽然指着天空道,我抬头看,原来是电视塔的天幕,一只巨大的电脑绘制的白鸽,围绕着电视塔笨重的飞翔着。他笑:“看起来好憨啊。”

我叹了口气:“自从空中车道开辟后,人们早就忘了天空中有鸽群飞过是什么样子了。我也是很小的时候在乡下杂技团中见过,但印象已经很模糊了。”

“你小时候在乡下待过吗?”他问。

我看看他,像是面临一个很庞大的问题,我眼神迷蒙,许久没有回答,只能尴尬地笑笑:“我记不清楚了。”

回到山顶庄园时,安莱小姐已经在花园深处等候了很久,她在白色的圆顶凉厅中来回踱步,等得满心焦急。我带着一个脸上贴着大块膏药,手里提一袋鸡翅膀的男人出现在她眼前。路上我已经想明白了,这男人越怪异,他的可信度就越小,我恨不能从天而降一盆油漆全泼在他身上,但是没有,并且安莱小姐非常欣喜的接见他,并且遣开我,让我站在很远的地方望风。他们在凉厅中有说有笑地聊天,我只能站在大太阳底下扑打从树丛中钻出来的蚊子。

这真令人沮丧,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有魅力的男人,很快就控制了局面,向安莱侃侃而谈,每一个神情都没能让我相信,他是在拒绝安莱小姐,反而像是怂恿着她去做些更加充满冒险和激情的事情。我恨不能市长和夫人马上发现这儿的阴谋,把这个骗子扭送到监狱中去,可他们去参加“中老年优秀演员颁奖大典”了。

我沉痛反思着自己的所作所为,认定应该在安莱小姐刚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就强烈地阻止她。要是市长和夫人真的忘掉女儿的婚约,使她成功逃婚了会怎么样,将军一定会在震怒中革除市长的职务,军阀统治整个芒果城,让这里不再有色彩、舞蹈和音乐,没有口红、气球和漂亮裙子。更多的人不得不去从军,包括那些明星。我也可能会在灰暗的厂房中,将子弹或纱布装箱,在硝烟里患上肺痨最终孤寂地死去……

这一切都是市长反复在提醒我们说,安莱小姐抗婚的后果。

血淋淋的后果,我会从云端花园落到灰尘中,连地下城的胶囊公馆都住不上……

一无所有,一无所有……我想着想着,脸上全部五官和皮肤都往下垮、往下挂,像个绝望的老太太……

“喂,我们谈完了,现在送我回去吧。”他伸手拍了我后脑勺一下:“发什么愣呢?”

我从想象中惊醒,忙回头看安莱小姐,她甜美地笑着,冲我挥了挥手。

我扯着他的衣服往外走,要用最快的速度将他带离安莱的视线,我急促地问着:“你们聊完了?聊什么了?聊这么久!说了我嘱咐你的话吗?她要给你多少钱?你答应了吗?”

他笑,答非所问:“你这口气好长。”

“你是猪啊,回答我!”我气急败坏。

“聊完了啊,什么都是照你吩咐做的,我委婉地拒绝了她,并且告诉她我是一个江湖骗子,没有什么记忆神偷仪。”他笑。

“就这么两句话,你们说了这么久?”我绝对不信。

“是的,但你要知道,当我发现她是市长千金,并且比电视上看还要漂亮时,我忍不住赞美了她几句,并且告诉她,在芒果城,她是绝对不亚于明星的偶像,今天亲眼所见,觉得她光彩夺目,璀璨的像颗钻石一样。我有许多工友,都在家里贴了她的海报……”

“你趁机向她大献殷勤?”我心里涌起浓浓的鄙视之情。

“是由衷的夸赞吧。”他笑。

走出门口时我恨不得在他屁股上踹他一脚。

“好了,既然完成任务,现在你应该把余额补给我了。”他向我伸出手。

“我会邮汇到你的地址。”

“原来没有现成的钱可拿。”他站在侧门外,看着我渐渐将门关上。

“你放心,我是有诚信的人,我不会赖你的钱。”

“我知道。”他点点头,一直看着我,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就会有含情脉脉的感觉,现在他莫名眷恋的眼神令我感到别扭。

“你自己回家吧。”我并没打算送他下山,更不可能送他回地下城。

我即将把门关上。

“那么再见,鸽子,再见了。”

我没有回应,冷淡地关上门。

带着解脱后的疲劳感,我倚靠在门上,提醒自己应该庆幸,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我穿着睡衣,赤脚从家佣住宿区一口气跑到了楼上安莱小姐的豪华卧房,一大堆人跟在我的身后飞奔,当我们确信从房间的角落,以至于地板的缝隙都无法找到她时,我相信谁都没有我绝望。当我意识到市长和夫人可能为此痛受打击时,我急忙冲向了他们的房间,管家一早去那儿报告此事,我只敢躲在门外听见市长哀愁的叹息,和夫人悲恸的哭泣。

“我到底哪点对她不公平?她要是对这桩婚事十分不满,至少可以先找我好好谈一谈。现在这样算什么,留封书信,告诉我们,她爱上了一个地下城的男人,并且已经和她私奔了,不用去找她……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明天将军之子就要到访了……”市长崩溃地躺回床上,简直要气晕过去。

夫人坐在梳妆台前流泪不止,管家焦急地看着,没人有能力安慰得了。

“市长大人,如果现在下令调动全城警力去各个交通站堵截他们,甚至去追已经发出的交通班次,应该可以挽救啊。”我鼓起勇气走进房间对他们说道。

“不能这么大动干戈的去找她,就算找回来,她的名誉也会完全受损。”

“为什么不试试呢,总比就这样失去她要好。”我差点夺口而出,她跟着一个地下城的男人走了,那个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和疯子,安莱小姐跟着他一定会受苦。可我不敢说,因为我无知的参与了此事,尽管完全不知道会是这种结局。我更怕当他们得知此事,经受不了残酷的打击。

“不!我不能这么做,将军儿子明天就来了,我不能冒这个险。”市长执意不肯找人出去寻找自己的女儿。我对此事既着急、无力,又觉得纳闷和生气,难道市长的面子比失去亲生女儿还重要吗?

我毕竟不能左右他,除了无奈,只有痛心。

在安莱小姐从门缝塞进来,留给我的信件上,她写着:亲爱的鸽子,对不起,我利用了你,我其实一直在和他网上联络着,你说的没错,他就像一个王子,他的魅力与才能皆令我着迷,相比什么将军的儿子,他更符合我心上人的要求,为了我的幸福,我决定和他离开这座乏味的城市。鸽子,我的父母自幼收留你,待你如同亲生,在我离去后,求你好好宽慰他们,照顾他们。祝我幸福吧,谢谢你鸽子。

当我想到她就这样不负责任的抛下我们,想到安莱小姐会有如此冲动、忤逆的行为,都是因为受到地下城那个狂妄自大的男人的欺骗,我不禁热泪满面,走向夫人身旁,跪在她的膝边与她一起伤心不绝。

市长沉默许久,但是我们之中用最快速度振作起来的人,他召集全体家佣,严令他们封锁一切关于安莱小姐出走的消息。严禁任何人提起并谈论此事,尤其是在将军之子即将到来的关键时刻。

夫人陷入在悲伤的情绪中难以自拔,无法面对大家,只是坐在老地方,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忧愁地说着:“从今往后,我只剩下你了,我只有你了,孩子……”

管家将所有佣人带出房间后,让他们照常工作。

我为夫人端来洗脸水,陪她默默地梳洗一新后,我打算离开房间。

“鸽子,别走,可不可以为我们这两个不用中的老人多留一会儿。”市长忽然叫住我,我回头看着他,仅仅一个早晨,他仿佛苍老了很多,憔悴又疲惫。

“我能为您做些什么?请您吩咐吧,只要我能办到。”

他激动地走上前,握住我的手:“你可以,你可以办到一切,孩子。”

我很诧异他的神情,就像要将世界托付给我的眼神。

“鸽子,我们从小看着你长大,虽然碍于身份无法给你办一纸收养证明,但我们待你视如己出……”

“是的,我也把市长您的一家当成自己的家人,安莱小姐的事我很难过、很遗憾,我愿意尽一切力量来安慰你们,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孩子,有你这句话就好。”市长忽然将我紧紧抱入怀中,“鸽子,那就当我的女儿吧,从今天起安莱的一切都是你的,衣服、首饰、房间,一切都属于你。”

我懵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我不需要这些,市长大人,那些都属于安莱小姐。”

“可她现在不在,她逃脱了拯救自己家族命运的重任,她没有资格再获得那些,只有你,鸽子,还留在我们身边,我们需要你。庆幸老天,我们还有你。”

我完全不明白他的意思。

夫人走向我,握住了我的手。

这是怎么回事?

“所有家佣都会对安莱小姐出走的事守口如瓶,将军之子明天就要到来,好在我们还有一个女儿,安蕾。”市长松开怀抱,和夫人一起看着我。

“谁?”我疑惑地看着他们,他们眼神坚定。

“你,亲爱的鸽子,正是你。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一起圆满解决此事,你会成为我们和整座芒果城的骄傲,非常风光的出嫁。”

什么!我吃惊地往后退,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

“鸽子,你是个好姑娘,你应该明白我们为此事所费的苦心,我们已经承受不住任何打击了,就请你可怜我们,答应我们的请求吧。”

我震愕着,每一个字都像电流穿过我的双耳,嗡嗡作响。

“答应我们吧,鸽子。”他们哀求着我,将残余下的全部希望寄托在我身上。

对他们的收留和抚养,我始终深怀感激,我本该报恩;何况我对市长以及芒果未来的命运,一直忧心忡忡,我相信政治联姻是件好事,并且认为安莱小姐的所作所为是不负责任和胡闹;事到如今,尽管我心中有无数个声在呐喊着:我不应该把自己搅进这件是非去。

但如果可以,成功使将军之子相信另一个市长千金的存在,使联姻成功,我牺牲自己的幸福又有什么关系?这不重要,身为一个孤儿,我可以为自己的未来作决定。

我的眼泪再次无声落下,夫人抬手轻轻为我抹去,充满怜爱之情,多希望她真是我的母亲。

“我可以试一试,但我不确信我可以。”我低下头,我没有富家千金的气质,没有市长之女的见识与谈吐,学识微薄,我只是玫瑰丛中的一颗尘土、一颗杂草,我有什么力量让将军之子相信我呢?

“孩子……”夫人听到我同意,忽然转悲为喜,牵着我的手,带我往安莱小姐的房间走。我不知道他们是在何时达成的统一,都认为用我冒充他们的女儿可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了。”

她打开安莱房中衣物间的大门,挑出各种各样漂亮的礼服和裙子往我怀中放:“你和安莱的年龄、身材全都相仿,她的衣服和鞋子也都像是为你量身订作的,穿在你身上一样合适。鸽子,你会是我们全新的漂亮的女儿。”

“放心吧,我会办妥一切手续,在法律上没有人会质疑我们的亲人关系。”市长说着就去给属下打电话,安排起来。

我像个木然的芭比娃娃站在原地,任凭夫人兴奋地打扮着我。

我暗暗觉得整件事中,某个环节发生了严重的错误,导致现在的结果。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占据我的头脑不能挥散。当黄昏时我穿着安莱小姐的衣裙独自坐在她的床上,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金红色的阳光从窗外透进来,洒在我的身上,我看着自己裙摆与阴影很久很久,终于按捺不住心中冲动的念头,我站起身走向衣物间,换掉身上的衣服,然后打开那个只有我和安莱小姐发现并知道的这座老庄园的秘密隔间,从那儿潜出了庄园。

“你们这些杂碎听清楚了,谁把这个男人的下落说出来,这十万元支票就是他的。”我冲进地下城的酒吧,皮衣勒的我呼吸困难,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穿这个,但黑色冷酷的皮革与金属足够令人胆寒,我一脚踩上了椅子,踏上桌子,最终立在吧台,朝那些失业工人发布号令,凶猛地就像一个暴虐的女王。

弥天的照片被我扔在地上,这是我刚去搜查他的胶囊公馆时找到的。凭他的长相,在地下城不可能默默无闻。但是良久没有人回答我,人们往后退,试图离我越远越好。

“你们这群混蛋,就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吗?”我的高脚皮靴一下踢飞了一排啤酒杯,粗重的玻璃杯在地上爆裂,人们惊呼起来,其中一个哆嗦着举起了手。

“他退租公馆很久了,也消失了很久……”

“你怎么知道?”我将手中握着的一竿重家伙指向他,他立刻跪倒在地。

“我是他的前同事,也是他的邻居……”

“有没有见到一个漂亮的姑娘来找过他?”

他吓得抱头,嚎叫着:“没见过,没见过,我可什么都不知情啊……”

看他吓成这样,显然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我警告他:“要是看见那个混蛋,告诉他,我要剥掉他的皮。”

把我脚边的东西全都踹飞了,将赔偿金潇洒地扔给了侍者。我从吧台上跳跃下来,我从没有这样暴怒过,就像一只黑鹰,掠过酒吧。我在街头狂奔,行人看见我都退避三舍,恍惚间我仿佛在巷口看见他的身影,我追了过去。

“要是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立刻让你死,还要把你肮脏的头颅摁进臭水沟里!”我谩骂着,用最粗俗的字眼,我恨透了眼前背对着的男人,不管怎样,欺骗我的代价就是一条不可恕的死罪。“把安莱交出来!你这个骗子,你绝不可能真心爱着她,你只是要她的钱,贪图她的美色,只有我看穿了你的勾当和皮囊。转个身来,死到临头,你这个混蛋竟然敢不面对我。”

我吼叫着,于是看到一张布满青春痘的脸,不是他……

我气急败坏,踹倒了这个背影像弥天的陌生人,看他连滚带爬地逃走了。

我顺着消防梯爬上四层楼顶,地上城下雨的时候,这里会变得阴暗又潮湿,像充满腐朽与罪恶的角落,四处散发着无可救药的霉味。

“这里全都是垃圾。”我咒骂着。

“包括你自己吗?”一个冷酷的声音回应我。

谁敢在这时候挑衅我,谁就会遭殃。我扭头恶狠狠地注视过去,一袭黑色披风掠过,宽边礼帽下,露出的是一张红桃老K的扑克面具。

“魔术英雄?”我诧异地看着他。难道因为我破坏了酒吧,他来声张正义?几个破杯子,并且我已经赔偿了,这点小事值得他出场吗?“我可没有得罪你。”

他双手插在裤袋中,非常悠闲地站在房顶的边沿,像一把利剑插在那里,修长的身躯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黑影。

“我没想找你麻烦,看你拿着枪四处横冲直撞,就来问问你,有什么可以让我帮忙。”

枪?我怎么可能带着枪?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用沉默肯定着他的言论,我耳边充满风扯着他披风的声音。他立得很稳,但出现的时候却形同鬼魅……

我忽然弄不清楚这是我第一次直面魔术英雄,还是熟悉这种胶着的距离。

“你一定是弄错了,我不需要你任何帮助。”我继续往后退。我举起枪警告他:“不要再靠近了!”

“这样毫无头绪又充满暴力的方法不管用,你会把自己变成魔鬼。我只是想帮助你……”

“闭嘴!”我不由分说叩动了扳机,枪声一哑,从管口迸发出大朵的塑料玫瑰,充满喜剧感地在昏暗中绽放。

啊!我歇斯底里喊叫着,冲向他搏击着,我的身手异常凌厉,像个凶猛的格斗士,但他也毫不示弱,应招时竟掐住我的咽喉,看着我的脸问我到底是谁。在他试图摘走我面具的刹那,我腕表中的电击器功率增大,爆出强光,在袭击他的瞬间被他避开,我成功脱身,却没防住他一个旋转后地飞踢,我被踹飞了出去,像条抛物线从屋顶落到楼下一个巨大的垃圾箱中,被山一般堆积的垃圾吞没,隐约感觉到魔术英雄站在一旁堆积的木箱中叫着一个名字。

黑桃QUEEN……

我想这疯子真是认错人了,可他为什么不救我出来?

很快,臭气把我熏晕了过去。

天知道我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回到山顶庄园秘密的暗室。

我在地下城潜进无人住宅,偷了衣物,洗了澡,依然掩饰不了一身垃圾的臭气,在路上几次恶心地吐,被人当成意外怀孕的不良少女,因为生活不检点所以全身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偷来的旅行包里藏着皮衣与面具,尽管下定决心要丢弃这些让我慌乱又恐惧的东西,但踏出房门时又仓惶把它们带走了,像是默认了这些是我的罪证。

我把它们丢弃在暗室中,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件挂在墙上,有各种颜色的护盔。巨大的玻璃密封罐中有机械战甲,像飞船操纵台一般的仪器,各种按钮可以打开不同的武器舱。我大脑一片模糊,全身剧烈颤抖着,像闯进了魔王的地狱。

我逃出那里,回到安莱小姐的卧室,用各种沐浴剂、消毒水清洗和浸泡自己,我把自己埋在漂浮着玫瑰花瓣的水里,克制不住地害怕和痛苦,以致不停地流泪。

黎明前,我回到卧室,穿上安莱小姐华美的衣裙在床头坐着,我想我是这间屋子中的一双鳄鱼皮鞋、一盏骨瓷台灯,或者是一座水晶八音盒;这条漂亮裙子的一道蕾丝……我是粉饰太平的一件道具,没有思想,没有灵魂,没有做过任何大逆不道的事情。

平静下来,我依然是鸽子,呼吸着冷冷的空气,可眼泪为何还要流淌。

坐了许久后,我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

有人轻松地翻身跃入阳台,走近我,金属面具流淌着奇异光泽。我不确信他近在眼前,我想今晚的一切都只是一个难以清醒的梦。但他单膝跪在床前,全身都散发着光彩与温暖,他轻抚着我的额头,将我泪湿的刘海拨开。

“你是谁?”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问,问完,我听见他温柔地笑了。

“你从哪儿来?”他问。

我哭了,诚恳地向他坦白。“我叫鸽子,我是个孤儿,小时候,在乡下的杂技团里,他们收留我,教我很多东西……后来那儿都被城市吞并了,我们不得不解散……”我想梦呓一样说着胡话,没必要告诉他的胡话。“我可以是这座房间的一面镜子,门上的钥匙,窗帘上的穗子,地毯上的红丝,但我不是黑桃QUEEN,我没做过‘魔术英雄’的梦。”

“没有这个梦,那我是谁?”他柔情似水地问,红桃KING的面具第一次毫无肃瑟的杀气。

“你是我的梦,你是假的,你不存在。”像喝醉酒的人,挥着手,像是能将他从眼前挥散。

“我也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你不是我黑色的女神。”他轻轻吻了我的指尖,手指停留在冰冷的金属面具上,有奇怪的触感,忽然听他说:“黑桃QUEEN是希腊智慧和战争女神帕拉斯。雅典娜,在四位皇后中,惟有此皇后手持武器。正义的武器唯一的使命是扼制暴力、罪恶与战争,真正领悟它的奥义,你还差那么一点距离。”

我忽然向他伸出手去:“带我走吧……”

难道魔术英雄不应该在一起?可我为什么要跟他走?我熟悉他吗?

他沉默着,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哀伤,忧心忡忡:“我比你更急迫。”

说罢,他竟转身离去。

黑色红底的披风飞扬着,留给我一个荒诞的梦,渐渐冰凉。

步行机器,像一只巨大的无头鸵鸟,一步步登上了山。

整座山顶庄园张灯结彩,隆重地迎接着将军公子的到来。

我被打扮得像个花球一样站在高台,眼睁睁看着透明机舱罩打开,一个嚣张跋扈的男人走向我。他瘦得像根竹杆,穿着垫肩超厚的制服,硬是用一副骨感的身板撑出一张倒三角的帆来。最刺眼的还属他那两根又粗又密的一字眉,简直就像当中能接缝的过江大桥。当他横眉冷目地走近你,觉得是条巨大的破折号迎面而来。

于是我竟当着他的面扑哧一声乐了,看起来像是很兴奋在迎接他的样子。他扫了我一眼,十足高贵人特有的表情,完全不置可否的眼色在半空中飘着,让人猜不透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市长夫妇为了掩饰我冒犯的笑容,挡在我身前热络地招呼他。

我求之不得退后了两步,当今早睡醒时,我意识到一个神秘身份与我离奇的接近时,我从谨小慎微的鸽子,忽然变得促狭、勇猛起来。

我心中打着小算盘,要是黑桃QUEEN在这里会怎么做,一脚踹翻他,用镊子拔光他的眉毛?或者引爆让他炫耀的行步器,烧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看他在火光中哭泣?

想着想着,我用力摇晃了一下脑袋,提醒自己,我不是黑桃QUEEN,一切都是梦。

高贵的手指向我,显然是要我握着,白色花边从他的袖口露出来,光鲜的绸子,他穿得就像个小丑太子。在市长授意的眼神下,我恭敬地递过手去,与他像两个牵线木偶一样,在喝彩声中走进了房间。

“我来的时候……”他提高嗓音,示意自己要正式发表一段言论,房中万籁俱静,只有他的四名随从,为他端茶递水时发出轻微的声响。“天气很不好,要知道航空飞机在外围轨道上,机窗放的都是虚拟影像。地球环境早就恶劣不堪,我们不敢去面对真实的景象,只能看看电脑编辑的假片子。一直以来,城市能源供应紧张,世界资源分配不匀是战争的首要矛盾。可是我一到闻名暇耳的芒果城,发现这里风和日丽,歌舞升平……啧啧……”他用语气助词掩饰了他想发表的评价,明显看出他的贬低之情,但比起他那咄咄逼人的父亲,他已经算是客气了许多。

市长脸上堆挤着尴尬的表情,他立刻招呼佣人们捧来了鲜果和茶点,在将军之子面前铺了满满一条长桌。

“既然旅途很不愉快,那就快些忘掉吧,这可是本城特产的甜瓜和蜜桃,请您尝一尝。”市长企图扯开话题。

“我并没有觉得任何不愉快,相反,我喜欢直面这个世界的千疮百孔,它们时刻提醒着我要有忧患意识,以及不断强大的决心……”

我直接打断了他的演讲:“尊敬的阁下,请问您所见过的理想城市是什么样的?”

“军人的城市是最理想的城市,制服、钢枪、战盔与整齐划一的方阵部队,战机在灰色的天空中如雄鹰翱翔……”他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了什么,停顿,提示我:“您可以称呼我为查尔斯,尊敬的安莱小姐。”

我被红茶呛了一下,原来市长夫妇还没向他解释我只是另一位“安蕾小姐”。看来这个查公子视力有严重问题,这都认不出来。

但我又不能纠正和揭穿什么,只有干涩的笑了两声。

“贵城的气候令人身心舒畅,市长您的庄园也是景致怡人呐。”他忽然夸赞起来,眼神却一直停留在我这里。

“您喜欢就好!您的房间是本庄园最大的豪华套房,拙荆花了两个月时间将它完全重新布置了一下,床褥是全球最好的面料,即便是碗豆公主也不会感受到任何不适……”

查公子一句话就轻松地噎倒了市长:“安逸使人放纵和堕落啊,尊敬的大人。”

市长不得不给我使眼色,让我圆个场。

瞬间我脑子里分裂出三种反应:安莱小姐在的话她会说什么,想来也说不出什么好,一定气得查公子半死;那黑桃QUEEN会怎么干,她黑色皮靴一定会跳上桌面,踩烂这些桑椹、蓝莓、乳酸蛋糕,将奶油碾在鲜亮的桌布中,一切被踏得稀烂,刀叉杯盏砰砰作响,她一手拨开水晶灯,一柄飞刀已经脱手而去,刮掉了查公子的半边粗眉毛。

这些画面栩栩如生出现在我脑海中时,身为鸽子的我便无法克制地笑了起来。

在我的笑声中,场面陷入新一轮尴尬。

骄傲的查公子对自己的一切都显得非常自信,他肯定不能想像,我一直纠结着他的长相,越想越滑稽。对于我失礼的笑声,他姿态高傲地问:“安莱小姐,请问有什么可笑的事发生了吗?能否与我分享一下?”

我眨了眨眼睛,还不待开口,他却笃定地说:“我已经看出您是一位天性活泼的女子,我不介意我未来的伴侣是一位漂亮又俏皮的女士,美丽与欢乐再好,但却容易腐蚀人的心灵,我相信我有能力改造出一个完美的妻子,来匹配她将得到的身份与荣誉。”

他当着全场说出这番话,说明他肯定了这桩婚姻,也意味着他对我感到满意。这令市长夫妇大喜过望,完全不在乎查公子说要狠狠改造我的性格。

我没什么好高兴的,闷头把眼前的茶点吃完。

迎接会过后,查公子要求市长就城市现状进行述职,二人一脸严肃地去了书房。市长夫人则请我去换一身衣裳,给查公子惊喜。明知道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喜欢军队的风格,但市长夫人还是为我挑选了一套嫩黄色的蓬蓬裙,蕾丝衬里沙沙作响,打扮得像八音盒里的芭蕾公主。市长夫人悄悄告诉我,什么风纪和规章,男人都是嘴上说说的,谁不喜欢看美女呢?

她请我打扮一新后,赶紧去书房邀请查公子去参观一下花园,救出苦闷述职中的市长。我应允而去,还未走到书房门口,便听见查公子的大呼小叫。

“父亲对贵城存在‘魔术英雄’这种无政策主义者相当之恼火,我本人也深感困惑,这种人今天能反权贵,明天就能造反!劫富济贫,锄强扶弱只是哄骗人心的幌子,听闻阁下您在最近一次魔术英雄的闹事中,尚十分悠闲地在听演唱会……”此时的查公子除了用词客套,话锋却像他父亲一般犀利,市长屡次插话不成,只有在一边擦汗的份。

“我这次到访,与令爱相亲是其一;其二,我要通缉捉拿魔术英雄,逮捕他归案,并直接带回首都受审。”

“男的女的全抓?”

“不论性别,不论多少人,全抓,绝不姑息任何一个扰乱民心的不安分子。”

听他这样趾高气昂命令式的话语,我想我是插在他腰眼上的两柄钢刀。

砰砰,我抬手敲门。

“此时天色正好,请问我有没有荣幸,得到查尔斯公子您的陪伴,一起去逛一逛花园。”我故意用他的语调拿腔作势说话。

他转脸看见我,尽管我穿得毫不朴素,但他难掩喜色,对市长挥了下手:“请安排一下,我期望从花园回来后,尽快开一个视频会议,布署全城的警力。”

“好的,好的,绝不负使命。”市长手足失措,敬了个莫名其妙的军礼以示忠诚。

当我挽着查公子的手臂走到走廊时,我忍不住回头看这个窘迫的中年人,他央求似地看着我,对我寄以无限希望,我真希望我不会辜负他们。

苏醒的叛逆,在我的骨隙中游走,很痒,越想越痒。

“贵府园丁的作品可以媲美艺术家,我觉得这个手执十字架的女神树雕,十分体现出华丽的巴洛克风格,在欣赏它美好的同时,想到在创作它时耗费的时间与精力,又不免令我感到惋惜……”他在四处指点评论,期望用自己的审美品味影响到我,不过我一直在盘算别的事情。“安莱小姐,您看这座喷泉的……”

“所以你没坐普通航空公司的飞机来是不是?”我猛地从自己的思绪里蹦出这样一句话问他。

嗯?他一愣。

“你说机窗都是电子屏幕,放的是虚拟的风景,其实真正的航行中,所看到的并非如此对不对?”我目不转睛地注视他,期望他说出真相。

“我是乘坐以我自己命名的查尔斯号机械战甲来的,防护罩外全是真实景象。”

“对,我就想看那个,越真实越好,让我了解在芒果城内所看不到的世界。”

“你确信如此?”他娇嗔地掩嘴而笑:“嚯嚯嚯,在我想像中,您真不是这样勇敢的女子。”

我心里小声嘀咕着:没错,我甚至勇敢到一心想拔掉你的眉毛。

但还是给了他一个明媚的笑容。

我的要求刺激着他也蠢蠢欲动,不费多大功夫,我们登上了查尔斯号。

当它在庄园内伸展开双腿,高高升起,查公子忍不住向我夸耀:“它可是我亲手设计的。”

它使查公子觉得异常威风和骄傲,但怎么看都是一只蛋下插两根火腿肠的造型。为了达到我成功外出的目的,我很附和地向他鼓掌。

手机铃声忽然大作,我接听起来,另头是市长纠结地声音:“怎么回事啊?不是逛花园的吗?怎么就开着机器出去了?”

市长夫人则在一边问她所关心的事:“还回来吃晚饭吗?”

“当然。”我深感歉意,他们换了一个女儿,却也没省心多少。

如我所料,因为是将军之子的座驾,一路通行,无人敢阻拦,直到城市边检口时,他才出示了一次证件,因为发现还有我在机舱内,边检人员十分为难才放行。

我们登上了出城机闸,一个巨大的金属通道,尽头是精钢闸门,正是它关住了整座城市与外界的一切,仿佛强盗们的宝藏之门,市长都不能轻易打开,由它锁住了无穷秘密,倘若不是跟着查公子,我想我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来到这里。

“准备好了吗?我的姑娘,你将迎接的绝不是一个美好的世界。”查公子亲昵地称呼我,像是十分期待着我失望与伤心的样子,这样他好安慰我。

钢闸缓缓开启,后面是数层屏障似的透明胶膜,尽管它们看来很厚,但还是能感受到呼啸的风将沙石颗粒扑打在上面的感觉。查尔斯号迈开长腿,载着我们冲了出去。

痛心离我尚差一点距离,正是这点距离令我清醒。

我没有哭,被庞大的人工罩包裹的城市,像神兽遗弃在荒原中的一颗未破壳的蛋,它就是璀璨芒果城的外壳,外壳之外是一望无垠的黄沙与参天的土垒,说是完全充满野兽的蛮荒之地我都相信,而我却无法置信,那个巨堡只是人类为自己搭建的一个梦。灰色外堡连接着各种管道,一些管道中正朝外排泄着肮脏的污水和废气。

蓝天白云都是假相,地面上的城池和地下城没有任何区别,繁华、明星、摩登的一切皆是泡影。即使让人类如此生存下去的技术再高端,也不值得骄傲,它演绎着人类残酷的生存狂想,稍有良知的人都会觉得羞耻。

可是没有这层厚重的外壳,人类又怎样在这么恶劣的环境生存下去呢?

此时此刻,我终于恍然大悟,为何失去供给,整座城池都会陷入危机。

沉默,良久无语。

原本等着看我哭泣,好趁机安慰我并大献殷勤的查公子很快就用别的事情打发了他的无聊,他亢奋地站在驾驶台前,双目闪闪发光盯着屏幕,对我说:“荒漠里有流寇,是些聚集在城市边缘的恐怖份子,他们劫持运输途中的城市资源。如果你不害怕的话,我很希望他们现在能出现,我就可以向你展示一下查尔斯号强悍的战斗力,配备最新研发迫击炮的射程是……”

“我想下去看看。”我打断他。

“啊?风沙很大,下去看?不要好笑了。”他傻眼地看着我,我还穿着水晶般漂亮的裙子呢。

“我真的想去看看。你害怕吗?你要害怕,我就不去了。”我问他,我知道这么问会很有效。他果然面子挂不住,拿出武器将自己装备了一番,才打开舱门,与我登陆。

一踏上地面,我便脱了高跟鞋往前奔跑,在苍茫的天地间,沙砾有最真实的触感。大风吹散了栗色的卷发,绸丝带在风中飘得很远,我放慢了脚步,大口呼吸着,尽管这空气的味道很糟糕。我蹲下身去,握住土黄色的沙,看它们从指隙间流走。

在远方的黄石峡谷前,阳光还隐约有些红晕的样子,我眺望着,期望能看见更远,也像是被一个巨人正在注视,我如同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大自然可以轻易将我吹散。

这时我才真正想哭,想要有个人陪着我一起面对一切,天际仿佛有面具高悬在空中,若隐若现。我希望他能在黑色披风的掩映下出现,告诉我此刻的眼泪是为什么。

“安莱小姐救命呐!”

也不知道查公子在后面喊了第几声才被我听见。

声音入耳的同时,五架哈雷摩托朝我冲了过来,远处则是几个大汉架着已经被打懵了的查公子上了一辆越野吉普。

彪形大汉从摩托车上伸手来掳我的瞬间,我抓住另一辆车上的家伙,腾空跃起飞踢出去,几乎将那人的熊臂踢断,他嚎叫一声失去控制力,摩托车冲出前方侧摔在黄土中。剩下几人刚反应过来,我非等闲之辈。我已经夺了身前悍匪的佩枪,用枪带狠狠勒住他的脖子,他不得不调头试图摆脱我,车子疯狂地打转。他的同伙无法瞄准我,在一旁干着急。刹那间我打倒了这家伙,摩托车翻倒在地,轮子还在狂转,他的脸差点被磨掉。我一把将他提了起来,说是迟那是快,他同伙的子弹嵌进了他的身体,爆出大团的血花。

我在他的掩护下,连击两枪,又准又狠地打倒两个。

五人只剩一个活口,吓得半死,再不敢攻击,扭头开了车便跑。

我则将枪口朝身后一指,把第一个倒下,现在正偷偷瞄准我的家伙干掉。

眼看着吉普车绑了查公子飞驰而去,我刚要往前跑,却发现他们用火箭筒发出袭击,我疾忙飞奔出去,扑倒在土丘后,火箭将土丘炸出一个大坑,当我灰头土脸站起来时,吉普车早就逃之夭夭了。

所幸他们不会操纵查尔斯号,给我剩下了这么一个大家伙,可惜我也不会操作,费了半天劲爬回控制舱,研究了一下倒是能开回去,可想一想总觉得就这么回去没法交待。于是拨通庄园的电话,假装很害怕很委屈地样子向他们呼救。

等了好久,市长带着大队人马气势汹汹地赶来时,我就倒在舱里装晕,任谁摇晃都不行,于是我被抬上救护车,得到很好的照顾。至于那堆被打趴下的悍匪,全都与我无关。等我醒来时,市长要问我,就说全是查公子解决的,为了匡扶正义和打击恐怖份子,随便怎样,英勇的他寡不敌众,最终不幸被绑架了。

如果我表演地好一点,这些描述够催人泪下。

不过在我回到庄园后装模作样醒来时,绑匪第一时间联系上了市长,真为我省事。

绑匪的视频电话被挂断后,市长两眼发直地看着巨幅市长照片墙。

“我死定了,我死定了……我是历任市长中最悲剧的一个……我怎么向将军交待……”想到恐怖的结局,市长俯倒在书桌上痛哭起来。

“亲爱的,他们无非是要钱。”

“哪有这么简单,查公子在那里嘶声力竭喊自己是将军之子,绑匪顿时漫天要价,他们又不怕死!可查公子要在芒果城少一根汗毛,我们就等着被抄家吧。”

“亲爱的不要惊慌,我已经请医师将查公子的四个随从全都催眠了,暂时不会有人将查公子的消息汇报给将军。我们只要尽快把钱给他们,把人赎出来就行。”

市长大吃一惊,抬头看着自己的爱妻:“啊,夫人你真是……敢作敢为啊……”

我躺在沙发上,眯着眼竖着耳朵听他们说话,差点笑出来。

市长打开银箱,取出一堆金砖和现钞,一边念叨:“唉,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市长夫人则在一边哀婉地期盼着:“要是魔术英雄能来帮助我们多好?”

“少好笑了,帮助我们。我才受查公子的指示,全城通缉魔术英雄,现在要他来帮我们救人?还是救将军的儿子……”市长摇了摇头。

长发弄痒了我的鼻子,阿啾,我打了个喷嚏。

“亲爱的,她醒来了。”市长夫人惊喜地走向我,温柔地抚摸着我的额头:“好孩子,你受惊吓了,我还是送你回房间休息吧。”

“等下,我还没问话呢。”市长瞪了我们一眼:“你确定这事完全和你无关吗?出事的时候,你就躲在舱里,没在外面?”

我在想要不要假装害怕得哭呢,夫人却替我解了围:“亲爱的,你要吓坏孩子了。好孩子,我们回房间休息吧。”

“妇人之仁。”市长气得双脚跳,但也无可奈何。

我们回到安莱小姐的房间,如果查公子一去不回,我就不用再嫁给他,也不会再住在这个华美的房间。但我却并没有希望他死,我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应该有一个圆满的结果,但什么是圆满?

我坐在梳妆台前,夫人替我梳理着长发,妆台的电子相框不停在播放着安莱小姐的照片,不知道她现在正在何处,是否幸福。

夫人的目光也注视到了电子相框,同我一起回忆着:“这是她十四岁的生日以及大学毕业晚宴,她举起蛋糕砸了她的父亲满脸;这张是她在柔道冠军赛上摘得金牌的时候,原本怕她很累,劝她放弃隔天的象棋比赛,想不到她还是拿了金牌;还有游泳锦标赛,头脑风暴,机器人奥林匹克大赛……我一直希望她多拍一点迷人的艺术照,可是她偏偏有这么多得奖照片……”

“夫人,我真想念她。如果她现在很快乐,我做的一切就都有了意义。”

“我也想她,可我也庆幸我们有了你。”夫人爱怜地亲吻了我的额头:“好孩子……”

我则轻抚着相框,一张照片映入眼帘:“呵呵,这是安莱小姐唯一一张银牌照片,你看她表情尴尬的都不会笑了。”

“是啊,她回来郁闷了好久。我们也没有办法,一个民间的射击比赛,其实没多重要,但她就是不甘心输给一个平民男孩。”

“她太好胜了。”我和夫人一起笑了起来。

“倔强又固执,最大的问题不是不会对我们妥协,而是对她自己妥协。”知女莫若母,夫人一针见血地说出女儿的问题:“其实有很多解决的办法,只要她更敞开心扉,多给我们一点理解她的时间……唉,算了,不要在这么混乱的时候说这些吧。亲爱的孩子,我把窗帘拉上,你好好睡上一觉,我去陪我可怜的丈夫了。”

“好的,夫人。”我乖乖躺到床上。

“嗯……孩子……你现在也是我的女儿呀。”夫人轻轻合上了房门,最后看我的眼神似水柔情。我很感动,但也立即跳了起来,去把门反锁上,然后跑入了衣物间的暗槅。

曾经被我丢弃的皮衣战甲,现在我挑了崭新的一套穿上。皮靴十分嚣张地油亮着,我看着墙上的武器,利落地取出了我所需要的微型冲锋枪,泰瑟枪,高爆手雷等装备,我将枪套在大腿上绑好,对着镜子迅猛地拔出两柄手枪,又疾速将它们插了回去,身手十分矫捷。

糟糕,我完全知道它们该怎么用,熟悉又喜爱,它们属于我。

这个武器库属于我。

可天知道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强大的秘密基地。

管它呢,有正经事要做啊,我对镜子里的自己说,慢慢带上面具,我成为另一个完全陌生却又熟悉的我。

摩托飞艇在空中公路狂飙着,压根不理会红绿灯,没用的司机们被我闪的眼花缭乱,我从它们之间穿过去,害得好几辆车团团转。

从连续几幢摩天大厦旁边冲过时,有人踩着飞行踏板从侧面滑翔到我身边。

“小姐,你超速了。”他警告我。

“哼,警察都不管,你算老几?”我扫了他一眼,两手差点打滑。“魔术英雄,我可没有惹到你,不要总是纠缠我,这次我有正事要干,别妨碍我了。”

我没对他撒谎,我在基地中调出了庄园的电话视频记录,搜索后已经查出了绑匪们躲在哪里,我现在就是赶去救查公子。

“我和你一起去。”他用命令似的语气说。

我怒了,质问:“你何苦死缠烂打?”

我们谁也没有减速,疾驰向前,一个交通岗将我俩分开,但他再次追上来,直面我高举的泰瑟枪。

“我不信你每回都能把子弹变成花朵。”

“我能把你的心变成花朵。”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间,整座城市就像一座巨大的翻牌机,每一辆飞行器,每一座岗亭,每一幢高楼大厦,包括他自己,都在瞬间变化出了绚丽多彩的宝石玫瑰花。我倒抽一口凉气,感觉泰瑟枪就像巧克力一般在我手中融化,他却一下跳上了我的飞行摩托,揽着我的腰说出发。

幻相消失,他绝对是把我催眠了,他是怎么办到的,我惊慌地扭头看他,他却乘势夺走了操纵手柄,“走,去救查尔斯。”

他竟然知道我每一步计划。

“你到底是谁?”我愕然地问,却没有得到回答。

摩托飞艇在空中车道穿梭急驶,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匪徒聚点。我们破门而入,却没有任何人阻挡,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匪徒的尸体都被倒吊在房顶,电视幕墙忽然亮了,对方俨然是特种部队的,佩戴军方防护面具。查公子被两个武装者挟制着,刚要挣扎便被电击器打晕。

特种兵在电视前站着,什么也没说,只见他眼睛眨动,渐渐露出狡黠的笑意。

我还没反应过来,魔术英雄却猛地抓住我的手,朝房间外狂奔,几乎是后脚刚离开大门的瞬间,房间内连环爆炸,巨大的冲力与火球冲碎了全部玻璃和门框,像火巨人的重拳朝我们冲撞而来。魔术英雄始终抓住我的手,在我几乎跌倒的时候仍然没有松手,反而是用更大的力量扶起我,帮助我逃出这个危险的地方,在最后一次剧烈爆炸前,他带着我扑了出去,用全身压住我,披风罩住了我们两个人,我顿时像陷在一个黑暗却温暖的宇宙中,最迷人的星光来自他的双目。

我是如此熟悉他的体温与气息,如此迷恋,以至于我情不自禁地用双手轻轻触摸着他面具上的弧线。

在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我说我想我应该认识你。他分明应该听不见,我却似乎得到了他的回应,他说是的,我们彼此相熟已久。

始终没有真实见面的我们,隔着两层轻盈的钛钢面具亲吻。在我几乎陶醉的刹那间,却有一种沉痛的情感深深扎入了我的心房,我猛地推开他,从他温暖的怀抱中逃离。

“国际市场买来的武器和特种兵服,尽管如此,护视镜的反光上还是透露出天王星斗旗的标志,伟大的市长大人,这次你惹大麻烦了,敌国的间谍潜伏在你的管辖内,并且清剿了匪徒,接管了将军之子查尔斯。”我出现在书房中,仅一露脸便把市长吓得魂飞魄散,瘫坐在椅子上,等我说完这袭话,他几乎翻着白眼晕过去。

“全城戒严吧,包括一切通讯,市长。这可能是你最后一次自救的机会了。”

我尽量用最不算危言耸听的话警告他,但依然把他吓得半死。我跃出窗外,回到地下密室。

“清理电脑中一切监视程序。”我向系统发出指令,计算机立刻自动扫描起来。

视频讯号忽然被干扰,魔术英雄出现在我眼前:“不用费心了,你应该抓紧一切时间营救查尔斯,他对你来说更重要。”

“你果然监视着我的行动!你到底是谁?”我质问道。

他却苦笑了两声,反问我:“小姐,您又是谁?”

我又气又羞,脸涨得通红,如果我们彼此并不认识,那神秘的吸引力是从哪来的?两个陌生人怎么会在逃命的路上亲吻对方?他一定在撒谎,他知道我的底细,直觉告诉我,我们之间有非同一般的纠葛。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不能对我坦诚相见,还要死缠着我!我不需要你,我不需要。”我气得捶打着桌子。

“黑桃QUEEN?市长的千金?千金小姐的女佣?有一天你想清楚自己是谁的时刻,也会知道我是谁。”说罢,他关掉了视频。

该死的。我摘下面具狠狠摔到地上,金属反光中,我看见自己的脸。

而面具冰凉地躺在地上,像个哭泣的女人。

记忆里有人对我说过:黑桃QUEEN是希腊智慧和战争女神帕拉斯。雅典娜,所以在四位扑克牌皇后中,惟有此皇后手持武器。

如果有人告诉我这一点,我就不是与身俱来的魔术英雄,他教会我这些,而我只是在疯狂地模仿他。

我是谁?

一天后,滂沱大雨的午夜,查公子被丢弃在山顶庄园的后门口。他被人轻松地掳走,又被人轻松地解救了回来。像只死猪一样横倒在雨地上,无助又可怜。在捆绑他的绳子上夹着一张扑克牌,我们便心领神会是谁救了他。

这一天一夜,我们的日子都不好过,彻夜未眠的搜索着全城。如今查公子失而复得,每个人都对魔术英雄充满感激,唯独我心里不好受。

市长召唤来最好的医师救治查公子,经过全身检查后发现,他除了受点风寒和皮肉伤,并无大碍。他美美地睡上一觉,醒来又饱餐一顿,洗了个热水澡后,整个人翻脸无情,变得精神饱满又面目可憎地冲向市长,咆哮起来。

“我命令你!不!我会让我的父亲派遣军队来这里肃清魔术英雄和他的余党!他是间谍!是乱党!我要他的命来血洗我遭受的耻辱!”

尽管魔术英雄使我有挫败感,但我立刻拍案而起,大声驳斥道:“是他救回了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妇人之仁。我完全看清了他的阴谋,他和敌国勾结绑架了我,试图用救我来获取你们的信任,以达成对本国实施更大的阴谋。而我与他们斗智斗勇,凭我顽强的毅力生存下来,他们残害我,恐吓我的生命,说不定他们已经在我体内种植了微型炸弹!他们用羞辱我来挑战我父亲的权威!我绝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抓捕魔术英雄,全球现场直播处决他的死刑,这就是圣战的光荣开始!”说罢他拂袖而去,联系他那更嚣张可怕的父亲。

“畜生都不如啊。”我和市长异口同声道,这一时刻,我们的共识还真像一对亲生父女。我俩刚要起身去劝阻查公子,管家忽然匆匆来报。

“大人,将军来电说,今晚八时想要视屏会见一下查公子和未来的儿媳……”

市长当场噎了一下。

我则借口上洗手间先行告退,没时间换装了,我直奔查公子的房间,他正在那里气急败坏的打开军用手机。

“查公子。”我很娇媚地呼唤了他一声,他惊讶地看着我,暂时忘了要播打电话给父亲。我笑得很甜,腰肢轻扭着走近他,食指在他的肩膀上画着圈圈,仿佛特别在意地说:“其实我一直希望你能把时间全部留给我,让我更了解你一些,可是你全身心地投入战争,我应该怎么和一个未来的将军谈恋爱呢?”

妩媚的语调使他着迷,他咽了口唾沫,又看了看手机。“可我想我至少应该向父亲汇报一下这里的情况……”

他的坚持来自于他的懦弱。我笑着示意他可以先打电话,在他调头贼眉鼠眼地去拨电话的刹那,我下黑手击晕了他。

“啊,我想说,这也太狠了吧。”赶来的市长恰巧看见我正把晕倒的查公子绑在床上的场景,他目瞪口呆地说。

“所以大人您有什么好办法?”我无可奈何地对他笑了笑。

市长耸耸肩膀,一脸苦笑:“我刚安排他们去找一个特型演员来扮演查公子,至于他本人,我想可以在茶点里放点安眠药。”

“但他现在就要给将军打电话,你看他的军用手机,是不受干扰的。”

“我知道……”市长挠了挠头,“他不在的几天,将军的电话,我们全是找配音演员来接的……他们一直小看娱乐资源,其实大有用场……嗯,总之,你做的漂亮!早该这么干了。”

市长长舒一口恶气,与我相视而笑起来。

八点时,所有演员准备就绪,不止连查公子都假扮了,包括四个随从也是。我们在将军面前大秀恩爱。真正的五个人则被注射了安眠药长睡不醒。

将军起初将信将疑,始终在问:“查尔斯,据我的情报说,你似乎不太好啊。”

特型演员恶补了一下午所有关于查公子的新闻和视频记录,语态神情模仿的惟妙惟肖,连口头禅都逼真又随意地流露出来。市长在一边,大有养兵千日,用在一时的快感。

我看着这个努力维护自己城民的胖老头,心里忽然涌起了深深的好感,

“那就期待着尽快能够看到你们的婚礼了。”将军满意地挂了电话。

一股寒意蹿上了我的后脊梁骨。

无论如何,只要查公子不死,我就必需得嫁给他。无论这些演员如何神奇,如何乱假成真,都不能改变我的命运。

短暂的蒙混过关后,迎接我的只有一条路,和查公子结为伴侣,一生一世。

想到此,我竟双膝发软,假冒的查公子赶忙扶住我,众人上前询问我怎么了,我脸色发白,摇手说我没事。刚要站直身子,忽然眼前一片漆黑,我晕倒在地。

在黑暗中,我的神智其实还清醒着,清醒地质问我自己,为什么反应那么大。

我早知道我命该如此,为什么还要昏呐晕呐,是在作秀吗?让市长和夫人知道我难过又有什么用,我是注定要嫁的。

嫁给一个我根本不爱的男人。

“鸽子,鸽子……”夫人不停地呼唤声使我渐渐醒来,我在安莱小姐的床上,苏醒时,夫人第一时间握紧了我的手,贴在她泪湿的脸上:“孩子,你受苦了,我好担心你,我真怕失去你。”

“夫人……”我很感激她对我的关怀。

“孩子,如今我把你当成亲生女儿一样珍惜,请你也把我当成你的妈妈吧。好孩子,只有妈妈才知道女儿心中的委屈,我也为你心疼着,非常不忍心看着你去嫁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样。”夫人一语道破我的心事,我心中的痛苦化成泪水无法抑制地溢了出来。她伸手为我抹去,她对我的疼爱使我无比脆弱,我哭泣着,坐起身与她相拥。

“孩子,我们老了,没有能力维护你。可你知道吗,我是多想让你像鸽子一样飞走啊,去寻找真正属于你的幸福。可是我们太无能了,我们做不到,请你原谅我们……原谅你的父亲成天如惊弓之鸟一样活着,他已经不可能做出像今天这样更激烈又出格的事了,他在刚才的视频前偷偷吃了大剂量的镇定药,他其实已经承受不住了……孩子,请原谅我们的自私……”

“不说了,妈妈,不说了。”我更紧地抱住她,求她不用这样悲哀地恳求我原谅,能得到她的垂怜已经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应该为这对善良又尊贵的夫妻报恩,何以言谢。

我们哭成一团,临时的母女俩抱头哭了很久很久。

她离开后,我陷入长长的失眠状态,夜还有很久,但我却睁大着眼睛,盯着床顶发呆。踌躇多时,我起身换了身便服,溜出了山顶庄园,溜达到山下跳上了环城巴士,下车后又坐着地铁,神思一直游离,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在地下城。

我正往弥天家走去,久违的名字。

他拐走了安莱小姐,罪大恶极。

我咬牙切齿憎恨着他,却悄悄潜进了他的胶囊公寓。这里空无一人,自他离去后竟没有人住过。我没有点灯,走路时差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跤,低头去摸时竟然又被电了一下,难道是个微型电刺吗?我犹疑了一下,这儿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我往前走,借着屋外的微光,摸索到了柜子这里。弥天曾经在这儿打开柜门,展示记忆神偷仪,它成功偷走了关于“不用换鞋”的记忆,如果它还在这儿,我或许希望它能够消除我“抗拒和查尔斯结婚的想法”的记忆。轻轻打开橱门,我伸手往里摸了一下。它竟然在,没有被带走!不知为什么,我会像一个新手一样,心砰砰乱跳着。

不知道是没接通电源,还是我不会使用,机器一直未被启动,我纳闷地琢磨着,全神贯注。

“记忆神偷的开关在心里,若从别的地方找,永远无法开启。”

我吓了一跳,连忙把柜门关上,有人躲在黑暗中说话,借着微光我能看见他正悠哉坐在沙发上,沙发原本是巧妙嵌在墙壁中,他毫无动静地将它找到并放了下来,可见他对此地熟门熟路。

而我也立刻认出了他,他的面具反着光芒,像月光下的湖泊。

“我想我已经没有力气再追问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了。你知道我的行踪,知道我的目的,知道我何时会发怒,甚至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吻我,你知道我的一切,可我却一点也不了解你。”说到这里,我深呼吸,强忍住我心中莫名的悲伤。

他伸出手,语调却是同样伤感的,他轻轻呼唤着我:“来,到这儿坐下。我对你本没有任何隐瞒,只要你愿意听,我可以把我自己从头开始和你聊起。”

他的话引起我无限好奇,我默默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

“我出生在名门之家,父母都是享誉一时的军工科研者,因为陷入政治风暴,他们临危托孤,将我托付给朋友带到乡下。他也是一位优秀的科学家,带着我隐藏到了一个乡村杂技团中生活,我们跟着大棚车一起流浪,他教给我知识和正直的品性,我也在杂技团中学会了其他的技能,如你今天所见一样。

“在我成年生日那天,养父告诉了我,关于我亲生父亲的一个秘密,尽管他没有留下什么可观的遗产,却留给了我一座惊人的军工实验基地。”

啊,我突然觉得这些话刺耳,脑袋像被敲过的锣钹一样震颤轰鸣。我想抽身离开时,却被他一下捉住了手,他紧紧握着不肯松开,接着叙述那将令我致命的话语。

“十五岁,发育期之前,我还是个稚嫩的男孩。在一次民间举办的少年射击赛上,我爱上了一个女孩,一环之差,她输给我,屈居银牌,领奖时她一直气鼓鼓地看着我,面颊潮红,都是她的泪痕。可从那时起她就美得惊人,任何美好的词语用来形容她都不过分。尽管我们地位悬殊,但我和她之间却有着千丝万络的关系。”

“你对我说这些话荒谬不荒谬?”我试图推开他,却无法挣脱他的双臂,我只能冷笑着揭穿他:“你把我的童年往事安在自己身上,你爱上的却是安莱小姐,你巧舌如簧地欺骗我,究竟想怎样?”

“没错。”他毫不迟疑地告诉我:“我的确爱着一个名叫安莱的女人,她是市长千金时,我爱她;她是一个名叫鸽子的女佣时,我爱她;她是全世界唯独我知道的黑桃QUEEN,我也爱她,因为她是同一个人,无论她把自己变化成多少个角色,我都深深爱着。而那个女人正是你。”

他慢慢举起我的双手,捧着他的面具,渐渐摘了下来,露出他真实的脸庞。

触目惊心的,他的样子,他的眼泪。

“弥天……你?你……”我战栗、哽咽:“你已经和安莱小姐……远走高飞了,你……”

“那个安莱是你父母雇用的演员,她为了惟妙惟肖的模仿你,甚至去整容,甚至异想天开希望代替你嫁给将军之子,可是你的市长父母不允许她永远顶替你的身份,不允许你去爱地位悬殊的我。他们需要一个心甘情愿出嫁的女儿。”

“不,不,你和我说这些没用,你认错人了,你是在逼我承认我是一个三重分裂人格的疯子。”我挣脱着,但他钳制着我的双臂。

“你要疯我就陪你一起疯。我不怕你有多少种人格,就算有上亿种,也请这一亿个你记清楚,我爱着你,你也同样深爱着我。”

“不,我不爱,我不爱你,我是鸽子,深爱你的人是安莱,她已经和你远走高飞了,她走了!”

“是,她被你彻底压制住了。你的父母耗尽心机来演这出戏,就是因为他们发现你完全将安莱的身份抛弃了,你拒绝再成为她,拥有她的身份和命运,你不顾一切地想要摆脱她,因为你从骨子里抗拒嫁给你不爱的人。而我冒的险就是我决定了配合你的父母,佩戴着电刺,在他们的监控下来引导你,说错一句话都会被电击,现在你知道那时和你交谈我痛苦的表情吗?知道记忆神偷仪为何对你的愿望有效,因为我们都在围绕着你演戏,期望你相信一切都是真实的。

呵呵,我噙着眼泪笑了:“如果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明知道他们千方百计要我出嫁,你为什么还敢打这个赌?”

“我……”他语塞,略显激动,但很快平复下来,因为他有个胸有成竹的答案:“我是亲眼看着你改变的人,我告诉你我的身世和我的能力,而你幻想出了另一个魔术英雄,用了一大笔财力来武装自己,在这个城市里横冲直撞,滥用暴力。最可怕的是第一次我和你正面交锋,你竟然完全不认识我,也不清楚你自己的真实身份,你危险又陌生,安莱……”

这名字像电流击穿我全身。

“我不是安莱,我不是安莱!”我再次挣扎,抗拒他强加这个名字在我身上。

“你就是安莱,过去你一直在等我说带你离开,当时我没有把握,而我敢冒险打赌就是因为我赌自己会赢,现在你已经清楚你自身存在的问题,我就可以帮助你了,安莱,跟我走,跟我离开。我从没打算过让你去做别人的妻子,一丝一毫都没有。”

“我不是安莱,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我需要的就是一个精神病医生。”我领口已经被泪湿了,可我冷笑着:“你敢打这个赌,究竟是因为黑桃QUENN会给这座城市带来麻烦,还是怕我在就诊时会暴露你的身份?你在我不能控制自己的时候,用你的方式来安排我的命运,现在要我接受你给的结果。做不到……”

“安莱?安莱?”他不得不反复喊着我的名字,来确定我是否回忆起自己真正的身份。如果安莱的人格出现,他才有胜算,安莱深爱着他,愿意为他抛弃一切。魔术英雄则不然,黑桃QUEEN会抵抗红桃皇帝。鸽子更不屑于弥天。三重人格,二比一,他根本输定了,他怎么敢有信心去赌。

“抱歉,我要让你失望了。”

“安莱……”

我轻轻推开他的手,不用力量,却匹敌千军。

“我不是你的安莱。”七个字,足够逆转一切,尘埃落定。我像判了一场死刑的女王,无情离去。

“你是安莱,如果没有当时记忆,你为何会再次来到这里?这个地方对鸽子重要吗?对黑桃QUEEN重要吗?还是对你,对安莱来说,我们相处过的时光才最重要,我们的爱最重要,别逃避了,安莱!你的潜意识告诉你,这儿有答案,因为这里有我!”

我笑,掩藏住夜色中眼泪绽放的惨淡光芒,我否定他的任何猜测,并且讽刺他:“可能被记忆神偷仪偷走了吧。总之你认错人了。”

“安莱!你是在恨我自作主张吗?安莱!别再往前走了!”他的胜算成一场落空,没能挽留住我离开的每一步。

“安莱!安莱!安莱!”任凭他撕心裂肺地呼唤被黑暗湮没。我头也不回,心硬如铁地快步离去,是给他最好的答案。

爱一个人有很多种方式,但他不会懂我。

“鸽子,我的好孩子,你怎么了。早上没见你来餐厅用餐,管家说你不舒服,我很担心。所以我马上来看你了,孩子,看我还带来了婚纱的样册,让我们母女两一起来选套漂亮的婚纱吧。”夫人温柔地在床边坐下,轻拂着我的头发,“孩子,你眼睛怎么肿的这么厉害?哭了吗?”

“呵呵,别担心,我只是过敏了,季节的关系。”我接过相册,满脸欢笑地看了起来,“我可以随意挑选它们吗?真是太漂亮了。”

“是的,是的,我昨天一下午都在看,我挺满意的几套已经标记出来了,你看这套,还有这套。我已经让他们赶紧拿首饰和鞋的样册过来了,这些全都要配套的。还有新娘捧花,还有手表……”夫人为即将到来的婚礼焦急起来。

我起身从妆台上捧来重重地首饰盒,肆意地撒在床上,“这么多,难道还不够带吗?”

我又把婚纱样册拿了起来,任性说道:“我的幸运数字是9,那就第九套裙子好了!”

把翻开的样册叭嗒一下扔到床上,我对夫人露出一个调皮的微笑。夫人瞠目结舌看着我,呆呆拨了一下散乱的首饰。

“我记得你最喜欢的那副钻石耳环丢了一只,要不要赶紧给你配上?”夫人问。

我双手环胸,思索了一下,快步走向橱柜,从一堆时装娃娃的裙子下找到了那只耳环,“看,当时给娃娃戴上,就忘在这儿了。”

忽听夫人哭喊一声:“安莱!我的安莱!我的女儿……”

她奔向我,一把将我抱在怀中,一边哭着一边亲吻我的额头。

“你回来了,你全都想起来了,你回来了。我的安莱,你终于回来了……”

我愣住,闭上眼睛回想我刚才的反应,回想我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夫人如此激动。越想越多的画面像溃堤之潮奔涌向我,也像一片片锐利又明亮的刀锋刺进了我的脑海,记忆的刺彻底扎痛了我,使我发现,其实从昨晚起我就清醒了。

我有一个我无法逃避的身份,并且这一次,是我自己决定,再也不去逃避它。

“妈妈……”我抱住她,涌出的泪水倾诉着我的委屈,也心疼着她为我付出的苦心。

“安莱,不要再离开妈妈了,不要消失。”

“妈妈……”

啊啊啊!一个异常嘹亮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响起,越喊越透出崩溃的情绪,一路朝我的房间冲来。父亲几乎是踹开了房门,大步流星冲向了电视遥控器,打开电视后,出现新闻直播的画面,然而这个时间早间新闻早就应该播放完了。

父亲扫了我们一眼,十分粗心地问道:“你们抱成一团这干嘛呢,快过来看新闻!大事件!全球直播的大事件,刚接到电话通知时我都要疯了。”

“亲爱的,我们的……”母亲刚要提醒他,却被他粗暴打断。

“还傻站着干嘛,快过来看!再过一个小时,魔术英雄的全球新闻发布会就要召开了,他不止要公开他的正式身份,还表明要向一个很重要的人物表示道歉。难道是向我啊?这么多年来我为他惮尽竭虑,送死他去,背黑锅我来……他良心发现啦?”

这段话就像魔法一样,瞬间把我变成了一块僵硬的石头。

“阻止他,爸爸。”我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

父亲被吓了一大跳,愣是没有反应过来:“什,什么呀。”

“亲爱的你傻了吗?我们的女儿回来了!”

“爸爸,用你最大的力量阻止他!”我和母亲同时在喊。

“安?安……安莱?”父亲震惊了,而我们三个各喊着各的话,场面一派混乱。

“安莱,我的安莱?天啊,鸽子你,不,不,你是我的宝贝女儿安莱!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都好了,这有点乱,我要坐下,我要坐下。”

“亲爱的,你到底在糊涂些什么呀?我们的女儿回来了,她回来了。”

“爸爸,我求求你,立即打电话通知电视台,严禁直播魔术英雄的视频,严禁他出现,严禁他说任何荒唐的话!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暴露自己的身份,他会被将军恶惩的。”

我们三个又哭又喊,没一个能冷静下来好好听对方说一句话。

“安莱!”父亲吼了一声,期望用一家之主的威严使我们镇静下来。

而我直接跪倒在双亲面前,这一跪比他那声喊更具力量,万籁俱静。我抬起头,平静地告诉他们:“我是你们的安莱,我也是……黑桃QUEEN。”

“黑……桃……”母亲捂着胸口瘫坐在沙发上,父亲脸色惨白,冲过去将房间门关紧。

“你要做什么?你又在做什么?你觉得你变出一个鸽子,一个家庭女佣来还没有把你的父母吓死吗?你还要我们怎么做才好?”父亲抽吸了下鼻子,强忍住他被吓出的涕泪,颤抖着问我。

“可我也没有撒谎。我爱着那个男人,他正在做一件傻事,他觉得我在恨他、责怨他、甚至觉得他自私懦弱,所以才会抗拒他。可我没有,我只是太爱了,才狠心要离开。父亲,看在我已经心甘情愿嫁给查尔斯的份上,你帮帮我,阻止他做傻事吧。”

“你爱着的那个穷小子叫弥天,他不是魔!”父亲说到这里傻眼了,愤怒的语调一转,恍然大悟:“他,他竟然就是……他是魔术英雄……你们两个……”

这下父亲也捂着胸口瘫坐在沙发上。

“我希望他对我彻底死心,哪怕认为我是一个贪慕虚荣又冷酷无情的女人,我要他走的越远越好。我可以让我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出现救赎我的英雄,永远不会出现奇迹,可是我的狠心只是想要保护他啊。我该怎么办,爸爸,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手足无措了……”我用一双被吓得冰凉的手抱住父亲,在他的双膝埋头痛哭。

母亲艰难地坐了起来,抱住我一起哭着:“安莱,孩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我们强行夺去了你的幸福,一定要你嫁给你不爱的人。”

“安莱啊……”父亲仰面朝天,被真相震惊得有气无力,“你决定嫁给查公子不会是个阴谋吧,他有多差劲,我心里明镜一样,你这么优秀的姑娘怎么会甘心嫁给他?既然你是黑桃QUEEN,你不会筹划着什么英雄行径,等着结婚那天做吧。”

“不!没有!爸,我见过人们生存的环境了,就像困在玻璃缸中的鱼,像虚拟宠物一样活着,一旦电源被切断,生命便消失。爸爸,妈妈,我不算英雄,也没有模仿谁,更不想去当什么英雄,我只是认同英雄们所做的一件事,尽全力去深爱自己所保护着的人类。爸妈,你们竭力维护着这座城市,在我心中,你们才是真正的英雄,事到如今,我并不委屈,也不逞强,我会尽我所能。”我诚恳地看着父亲,哀求他:“帮帮我,为我将永远封存在心里的那个爱人,保护他,就像心疼你们的女儿一样。”

父亲坐起身,直愣愣地望着我,断然没想到我会说出一番申明大义的话。

“爸……”我热泪涟涟,渴望着他的帮助。

他一拍大腿,下定决心似的,从沙发上蹦了起来,冲向电话机拨打起来:“喂,那个谁,赶紧的……什么?谁让你严阵以待等魔术英雄一自曝身份就逮捕他的?我有这么布署过你吗?混帐,我还没给你算那天晚上开演唱会导致银行行长家损失的帐,不,不是魔术英雄的问题,就是你这个警察局长的问题,五音不全开什么演唱会!去,不要给我解释!给我听清楚,马上安排你手下所有的人去搞道具,两分钟一个人往电视台冲,就说自己是魔术英雄,一个小时内至少去个五十批人去搅混水,搅得越乱越好。”

这种战略布置立刻引起了警察局长的质疑,在电话另一头询问起来。

父亲咄咄逼人地反问道:“究竟谁是市长?这可是查公子的安排,他有啥想法,要不你亲自过来问他?什么,你不敢呐,不敢就对了!赶紧去办!还有,你得第一个去承认你就是魔术英雄,临了还得给我道歉,说给市长添了不少麻烦,以后再也不敢了!五分钟内我要看不到电视台那边乱成一锅粥,我革你的职!”

说罢,父亲将电话挂了。

我有点懵:“是让警察们全都假扮魔术英雄去捣乱吗?可弥天还是可以去拨乱反正啊?”

“宝贝女儿,这个叫弥天的小子,我也打过交道,表面上挺谦和的,骨子里又傲又清高,他还有一小时才出现,可场子早乱了,变成彻底的做秀了,第一个抢在他前面自曝的还是他的老对头警察局长,他一看就全明白了,你让他混在一大堆人里争着喊着说自己才是真的魔术英雄?他绝对猜得出是我们在安排,他不会去丢人,倒是可能来找你。”

“我不会见他的。”我意已决。

父母亲相视一眼,“行,那还是我们出面,和他好好谈一谈。”

于是我躲藏起来,以为可以躲过他的纠缠,但魔术英雄依旧在空无一人的贮藏室内找到了我。他穿着雪白的园丁制服,为了故意激我,而带着那张面具。面具摘下时,我看见他苦涩地笑着。

“原来,什么都没有变回来。你还是鸽子,那个一言一行都被你父亲深深影响着的姑娘,拘谨、压抑,情愿牺牲自己来拯救他人的傻姑娘。”

“不,我是安莱。”

“那就是你不肯原谅我。”

“不,我原谅你。原谅过去我求你带我离开,你却为了让我认清自己就是黑桃QUEEN而独断专行。可我原谅你,弥天,你想的对,这城市是我的病,这城市也是我的药。我羡慕你可以自由的去声张正义、摧毁腐朽,”

呵,他苦笑着坐在座上,沉默良久:“你父母还在上面等着和我谈话。”

这也是我故意留他们在那里等着的原因。

我知道弥天无论如何都会找到我,这会是最后一次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光,座位的距离两米来远,之间隔着一张长桌,桌上的红茶壶已经不再冒出热气。

一切都在变凉,就像我们的关系。

我心中的冰海封锁着一句我爱你,再没有机会说给他听。

“如果你不是鸽子,你就是安莱,我们相爱着,可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弥天。”我打断他:“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清醒着,我决定出嫁,没有任何人逼迫我。你的激将法没有用了,因为我没有欺骗你。”

“安莱……”

“好聚好散行吗?”

他惊出了泪光,半天说不上话来:“要是猜得出今天这样的结果,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冒险,我宁肯带着你走,哪怕每次我都不得不把冲出去闯祸的黑桃QUEEN给追回来,哪怕每次都为她担惊受怕,哪怕我永远猜不出我的爱人会变成什么样子。什么样子都会比今天好。”

我沉默,心如刀绞,但我只有一条选择。

他失落地往外走,我看着他的背影,想问他去哪儿,但不能。

他回头,我看着他心碎痛苦的样子,自己则狠狠噙住眼泪。

安莱……他欲言又止。

“我真的?我真的……我真的因为受到惊吓刺激昏睡不起?”

“是啊,外国恐怖份子真是大嚣张了,贤婿来试试这个新郎胸花。”父亲一边替查公子打扮着,一边搅混水。查公子怎么也没想明白,稀里糊涂睡了几天,醒来就会赶着结婚。父亲则是两头撒谎,对将军说查公子等不及结婚,对查公子则说:“将军大人觉得联姻之事大好,指定了今天非要你们结婚不可,这两天忙坏我了,准备仓促,请您不要介意……”

父亲无比恭敬,是因为心里理亏。

我早就穿戴一新,现在在母亲和伴娘的陪同下,手执捧花来到查公子的房间探望他。

父亲与我们是策划好的,但他还是故意装作生气的样子问我:“哪有新娘子出嫁前急着见新郎的?害羞不害羞呀?”

我笑,我想我现在成了一名优秀的演员。

“唉哟,早晚是一家人的,让他们大喜的日子先说说话嘛,等下还要招呼宾客可有够累的。”母亲打圆场道。

“安……安莱小姐……”查公子注视着一袭婚纱的我,完全是惊艳的眼神。

“愿意带你的新娘去礼堂吗?”我伸出手,甜美地邀请他。

“愿意!太愿意了!”他小跑着靠近我,握住我的手。

我眼里全是温暖的情意,可我的心却是冰凉的,我问自己是不是又分裂出一个查尔斯夫人的人格,才能演得这样自然真挚。

可惜没有,我欺骗不了自己,我无比思念着弥天,我渴望此刻握着我的手要带我走向圣堂的人是弥天,我对他的爱深深映照出了我的脆弱,我怕这种压抑随时会使我发狂,变成冷血无情的黑桃QUEEN,杀了眼前这个恶心的查尔斯。

“亲爱的,你怎么哭了?”查公子伸手想要为我抹掉眼泪,母亲则抢在了前头为我擦掉。

“幸福的泪水,姑娘出嫁的时候都这样。”

查公子满足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中,我和他共同走了出去,踏上了婚车。

一个多小时后,一行婚车依然在道路上乱绕。全城交通一片混乱,最终陷入瘫痪,父亲急得满头大汗,拼命打电话联系着各路人马。

“奇怪啊,路禁明明安排好了的,怎么这样……”司机打开车窗看着外面,人们也下意识地去看电视摩天塔,投影总是按着时针的方向顺序播放,无意中也成了芒果城最大的方向指示器,以它为基准无论往哪里走都不会迷路。“今天怎么回事,指示灯都对,可地方不对,感觉越走越远了……”

我放下车窗,看着天幕,摩天塔和城市建筑在阳光下的投影,行驶的车辆与行人到了拐角的时候都不知道该往左还是往右,红绿灯指示完全混乱……

我渐渐捏紧了手中捧花,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力量正在靠近我。

不!我将捧花朝查公子身上一扔,打开车门冲了出去,也就在这刹那,一只手抓住了我,将我带上了摩托后座,摩托随即冲向天空,我不得不用力抱住他的腰。

“弥天!”我震怒地喊叫起来。

他笑,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弥天!要我怎么说你才能明白,我必需出嫁。你不能毁了这一切,因为我们的自私,整座城市都会枯竭,这种枯竭不是任何一个超级英雄可以挽救得了的。”

“难道要我先领导起义,带领人们推翻政权,建立新的政府,确保城市供给平稳后再来向你求婚吗?还是在那个时候,从查尔斯身边领走一个可能即将待产第二胎的女人?不,安莱,我等不了这么久。你必需从一开始就成为我的妻子,谁也无法从我身边带走你,你的父母不行,那个废物公子更不行!”

“弥天,我们闯不起这么大的祸。”

“那或许只有我死在你眼前,你才能踩着我的尸体步入礼堂!”他说完竟然扔下操纵手柄,纵身往下跳,我吓得面色惨白,不顾一切扑向前控制住飞行摩托俯冲下去接住他。

“弥天!”我快被他逼疯了。

但他用热吻封住了我全部的气愤。

“嫁给我。”随着他的求婚,整座城市的红绿灯都在闪动着,摩天塔的投影更是变出了五彩缤纷的花海和飞翔的鸽群,他修改了全城交通程序,并且黑客了电视台的播放器。

“弥天你……”我无法开口说话。

“要是反抗就一直吻下去。”他霸道地说。

我们无疑是在全城人们的注视下表演,一切成了无法挽救的事。我面部最细微的神情都宣告着我深爱他,无法掩饰。

“好吧,弥天,我爱你。可是我们不能抛弃这座城市……”

话音未落,四架军用直升机从各个建筑后侧飞过来,冲向我们,直升机上的机枪毫不留情地扫射起来。弥天疾忙带着我躲避,可是一早埋伏好的军队一批批向我们冲来,在举城哗然下,我们奋力逃亡着。

电视塔的画面消失,传来恐吓的广播。

“警告你们立刻放弃抵抗,你的父母正在我们控制之下,如果抵抗,形势将对你们严重不利。”

已经增加至八辆军用直升机包围了我们,摩托渐渐熄火,弥天与我在强大的军事布置下,不得不选择投降。

“了不起啊,市长千金,把我的儿子像白痴一样玩耍。”将军一手弹着桌板,一边向我冷冷地说道,就像残酷的猎人蔑视自己的猎物。“还好我英明神武,准确判断,外加那个假扮你的女人告密,使我在第一时间拆穿了你们的阴谋,痛快的擒获了你们!魔术英雄,哼,三流角色,如果一早就是以我的思想统治这座城市,根本不会让你们两个生存到今天。”

他期望狠狠打击我们,来赢回他们的尊严。

而我始终沉默,显然他说的全是废话,如果不是告密,现在他正等我敬儿媳妇茶,可鬼才想敬他茶。

“通知你一声,预告已经播出,本国将首次向全球直播死刑。你们两个雌雄大盗将以逆国罪被处以电椅极刑,悲惨地死在全世界人民眼前。你知道你的父母下场会怎么样?看完你死刑的录像,然后终生监禁,痛苦的活一辈子。这就是戏弄将军父子的下场,明白吗?”他就像个暴君,下着惨无人道的指令。

“我一直以为芒果城是盛产明星的地方,原来你才是最好的演员,说我们是什么雌雄大盗,而你却是窃国。你的品性一点也不配……”我话未出口,迎面便是他痛击来的一掌。

我和弥天都被重镣所铐,只能忍受,但并不因此低头。

“我会为你们这对苦命鸳鸯建一座漂亮的行刑房,数着日子喘气吧。”将军冷笑离去。

三天后因为全球舆论压力,将军迫不得已,同意我和弥天接受媒体的视频采访,但每个人只限制说三句话,否则我那被囚为人质的父母,性命堪虞。

我猜出了弥天会说什么,与我心中想的一模一样。

“我守护过的人们虽然看着我死去,但正义与爱并不会因此死去,我的黑桃王后我爱你。”

“爸,妈,我答应嫁给这个小子了,他是我的英雄。”

临刑时,我与弥天终于相见,距离很近,各自被五花大绑在电椅上。为了防止我们说话,连嘴也是被特制皮带封住。头部被固定,无法看到他,只有闭上眼睛,感受他存在的气息。

死亡的道路上,没有觉得孤独和害怕,也算是一种幸福吧。

我好想念他。

想念第一次见到他,他在赛场,就站在我身边,笃定射击瞄靶的样子。小小少年有着非凡的光彩,沉稳又自信,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住了,以致于我没专心比赛,最后只拿到银牌。也是在他身边竟会莫名奇妙地委屈,哭啊哭。

想起他说什么气泡牛奶酸梅西瓜口味的汽水,至今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味道。

以前他工作的汽水厂里有新品种汽水一定会带给我喝的。

在我变成鸽子,失去记忆的时候,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期望提醒我想起过去。

而我成了自己的记忆神偷,我在想什么?

睁开眼睛,我是鸽子;睁开眼睛,我是黑桃QUEEN;睁开眼睛,我是安莱。

无论我是谁,环境没有改变,时间进入倒数。当电流通过,我和他会自由地携手。

“停止,停止,把计时器关闭,马上!”广播忽然传来将军惊恐的命令声。

行刑室的单向镜面玻璃变得透明起来,让我们看到隔离间另一面的屋子,将军父子早站在那里,原本是等着行刑的,现在正崩溃地看着视频。就在刚才瞬间,他们亲眼看着将军行宫被炸弹夷为平地,现场浓烟滚滚。

随即画面转到各地支持我们的人群上,人山人海带着魔术英雄的面具,高举横幅在为我们送行和祈福,当他们在广场视频上看见将军府爆炸的一幕,欢呼如潮。

这些并非他们所为,也不是什么趁乱袭击的恐怖份子,视频再次切换时,出现在我们眼前的画面令全世界震惊。

魔术英雄红桃KING和黑桃QUEEN站在中央,两旁是敌国的元首和将士。

原本无比严肃的场面,红桃KING忽然忍俊不禁道:“原来孩子们平常穿成这样出去锄强扶弱的,真好玩。”

“打令,全球直播啊。”黑桃QUEEN提醒道,语调听起来就跟我妈一模一样。不可能是我爸妈啊,他们全都被囚禁着。

“一定把所有人都吓一跳吧。”红桃KING笑得更厉害了,摘下面具看了一看:“孩子,帅气极了,爸爸为你感到骄傲。”

“弥天!妈妈也为你骄傲!”黑桃QUEEN紧跟着摘下面具,补充道:“你挑的儿媳妇,妈妈很满意。”

我们同时瞪大眼睛,只听弥天嗯了一声,流露出一个巨大的带感叹号的问号。

“弥天,不要疑惑啊,我们是当时被这个混帐将军谋害,而不得不离开的爸爸妈妈呀,那时候他还不是将军呢,为了窃取我们的科研成果,做了许多无耻的行径,这些全是有证据的,可以递交国际法庭,向全世界人民展现。”

“切断他们的视频,切断他们的直播!”将军咆哮起来。

“随便你做什么,十颗中子弹一颗都不会少,瞬间让你的帝国毁灭。当初你费尽心机杀害我们,就是怕我们会研究出比你窃取去的武器更厉害的东西吧,现在看见我们活着,还是你对手国的绝密杀手钳,你还会有半丝怀疑吗?”

“如果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先启动一颗无需投掷和发射的W-07中子弹,尝试一下它的威力,就像你的总统府会在我们安排的炸弹下顷刻毁灭一样,你的一座重要城池会消失,这种毁灭力量会让你身边的每一个人感到恐怖和绝望,说不定他们马上会行动起来,为了自保而反抗你,撕碎你。”

“你是一个窃国的暴君,你用武力威胁了政要,谋篡了权位,人民们早该识破你的阴谋,反抗你的暴政!”

弥天的父母简直开起了控诉大会,你一言我一句的斥责将军。

比起将军打着哆嗦、满头冷汗,我更想看一下弥天的表情哟,突然看着以为已经死去的父母出现,还带着救命武器,这么神奇,这么光彩,这么荣耀。

我都替他骄傲极了。

“还不松开我的孩子和媳妇啊!”弥天妈妈一口一声媳妇,叫得我好害羞。

镜头一转,又是全世界人民随之欢呼的声音,放了他们,放了他们!

将军充满挫败感地哀嚎起来,查公子更是早早地吓晕在地上。

原本要行刑的士兵们也不顾将军是否下了指令,他们匆匆将我和弥天从电刑椅上被解救下来。

我被他紧紧拥在怀里,手指轻抚到他的伤口,还是很心疼。

“什么环境啊,先不要亲热好嘛。”弥天父亲打断我们,一旁的士兵竟然跟着笑了起来。

弥天扫了他一眼,转脸对我说:“咱俩父母真像。”

我就再也无法克制地笑了。

婚礼那天,当然是在芒果城举办的。这是在将军退位,两国缔结同盟后,弥天父母赶到芒果城与我的父母一起为我和弥天举办婚礼,他们相谈甚欢,相见恨晚,常常聊天到半夜。

婚礼那天遇到查公子跑来复仇,但一早被我们发现了,这家伙连自己镜片在反光都不知道。我打算用麻醉枪结果他时,弥天提醒我,在射击方面我曾经输给过他,于是我乖乖把枪给了他,还装模作样捂上耳朵,随后查公子就倒地昏睡了,后来听说医院的人对他也不好,他就一直睡着。

至于我和弥天的婚礼嘛,魔术英雄的身份曝光后,一切都非常盛大,全球非得直播,拦也拦不住。参观者和媒体工作人员,将婚礼现场四周的建筑全都包圆了。

我和弥天交换戒指时,掌声雷动,翻江倒海一般的欢呼声,整个世界都陶醉了。

忽然我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瞪了一眼弥天。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我说。

“少演了!”他笑着抱紧我:“以后你只能在我怀里。”

我笑:“好吧,真是骗不过你。”

睁开眼睛,我是鸽子;睁开眼睛,我是黑桃QUEEN;睁开眼睛,我是安莱。

无论我是谁,爱都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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