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世界

【序】

“为什么要选择成为一名列车员，你应该知道，这份工作虽然高薪，但是也非常辛苦的？”

“为了逃离一些过去的事情。呃，您别笑我，是感情上的。”

“过去？那么你也是从过去来到现在的吗？那为什么偏偏选择成为我的列车员？你应该知道规矩，从其他时间来的人如果想从事这个行业，都必须删除原来的记忆？”

“因为你的列车可以回到那一天，我还是有点想常回去看看。”

“就算对过去一无所知？”

“嗯！”

“那么，欢迎你成为T20130813号列车列车员！”

【一】

“各位乘客请注意，这里是T20130813号列车，本列车将于十分钟后到达2043年8月10日，请您做好准备，最后祝您愉快。”关掉话筒，按下减速按钮，列车长老陆这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

“列车长，你又要抽烟了？”我在老陆手中的打火机窜出火苗前，打开了驾驶室里的通风扇。

烟头出闪出一丝火光，一亮一暗，像是生命中的一生一死，最终都成了过眼烟云，转瞬即逝。

列车长老陆一张嘴就把这过眼烟云吐了个干干净净，满足地靠在了椅子上：“小陆啊，这你就不懂了，一口香烟解万愁，等你真正会发愁的时候你就知道这东西是个宝贝了。”

“吸烟有害健康啊列车长！”发愁？谁说我不发愁，要是我不发愁又怎么会从2013年跑到2043年了，不过为什么愁呢？自从上个月成为这列车员后我就忘记了……

“怕什么？想当年我瘦肉精，苏丹红什么东西没吃过，这小小的香烟能弄死我这个老头子不成？况且，雷锋同志不吸烟，他牺牲的时候多大来着……？”

得得得，这人老了就是能说，我逃也似的离开了驾驶室，“快到站了，我去维持一下秩序！”

穿过时间之门的时候，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白，无比纯洁的白，就像净化了你的身体，给予你新生一般。

所以我在同乘客们告别的时候，都会说这么一句话——希望你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是每到了这个时候，我自己就会有一瞬间的惶忽，我总觉得，当列车员并不是我真正想要的新生活。那就先说说我的旧生活吧，这些都是列车长老陆告诉我的。

和列车长一样，我也姓陆，叫陆苏，为了逃避感情上的问题从2013年8月13日来到了2043的7月10日……呃，怎么会只有这些了？

当我把我的旧生活向画店老大妈诉说时，她竟然不顾及我尴尬的感受，哈哈地笑起来了，时间促拥在她的额头上，划出一道道地皱纹：“小伙子啊，就因为一点小事你就用了唯一一次穿越的机会？”

我一脸黑线，但谁叫大妈看上去很亲切呢？

“你的故事还不如我的一幅画有意思呢！”她从柜台下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三十年前的静态原画可不能给你看，它是我的宝贝。”我听得出来，大妈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有一丝欣慰，有一丝伤感。

我结果那幅画，才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动态图。画中，一对年轻情侣的样子，他们站在即将驶离的列车前。男生扭头要离开，一脸决然，而女生眼含泪花，用力挽留双手里即将滑走的幸福，却还是不能够，指尖接触的地方分开后，一股淡淡的忧伤冲击在了我的胸口。

“这画还真是叫人难过呢！”我装作没事般地又看了一遍，“大妈，你不是说这里面还有故事么，能不能给我讲一下啊？”

大妈脸上蓦地涌现出一朵少女含羞的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我讲故事啊？可是这都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我还是一个十八岁的小姑娘呢，——我看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个故人，就给你说说吧……”

我静静地等待这大妈的故事，却被信息铃声打断了，我歉疚地向大妈示意一下，然后打开了短信——列车已满员，半小时后出发。

这么快？什么时候一辈子一次的乘坐机会也变得这么不值钱了？

我只好对大妈说，要工作了，要不我先买下这幅画，下次再来听你的故事。

大妈却挥挥手说那就先不用付钱了，只要保证下次一定来听她的故事。

看得出来大妈对于我的暂离稍有失落，她一定十分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她的故事吧？

那一定是一段刻骨铭心的记忆。

【二】

“各位乘客你们好，欢迎乘坐本次时间特别列车，本次列车驶向2013年8月13日傍晚7点整，时长三小时，祝旅途愉快。”

列车员其实是一个很悠闲的工作，启程按下启动和加速，而靠站时则再按下减速、关闭，这就是最繁重的内容了——反倒是如何消磨旅途中大把大把地时间成了难题。

但是这也难不倒老陆，他选择在这个时候给我讲一些关于时间特快列车的东西。

“小陆，你知道平行世界的说法吗？也许你想不到，但事实就是这样。时间其实是静止的，也就是说，一天一世界，懂吗？每当这个世界在这个时间里待满24小时，就会换到下一个时间世界……”

看着我一脑迷茫，老陆翻了一下白眼，我知道他的意思是你怎么这么笨，但他也一定知道我会怪他把我的记忆消除掉了。于是他深吸了一口烟：“这么说你应该明白了吧，就是你在标号为7月1日的房子里待满了24小时，你会立刻转移到7月2号的房间里，而6月30日的你，会在你进入7月2日的同时，进到7月1日。”

“奥~”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这和时间特快列车有什么关系？”

看来这是他今天讲的重点，因为他竟然没有敲我的脑袋：“有了房间，总要有走廊吧？时间特快列车就是从一个叫时光隧道的走廊里去往其他的时间。而规定是，每一班列车，只能在两个时间上来回行驶，当然，从出发点回到出发点时，时间向后推移相应的时间间隔，否则，我们也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了。”

老陆说着说着，自己就被自己逗笑了，他掐断手中快燃尽的香烟，转头看向窗外，那里只有单调的白色。

我知道，老陆一定又是想起他的悲伤往事了。

“嘿，列车长，来看看我刚刚买的画，很漂亮呢！”我从皮夹里拿出那幅画，嗯，就叫它“时间列车”好了。

老陆端详了好久，应该是反复看了不下十遍。“送给我好么？”他竟又抽出一支香烟，点燃。

“列车长，你这是怎么了？”要知道，他之前从来不会在一个小时之内连续吸两支烟的。

看着我把它贴在车壁上，又吐了两个烟圈，老陆轻轻地闭上眼睛，缓缓地回忆起来：“这幅画里面的东西，很像我年轻时候经历过的。我那个时候大概是十八岁吧，当时我有一个深爱我的、我也深爱的女孩。我们从来没有过甜言蜜语，没有海誓山盟，一直都过着平平淡淡、简约却幸福的日子。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吗？就像你的父母，虽然只有柴米油盐，但充满着酸甜苦辣……”

“对不起列车长。”虽然听老年人讲曾经的故事非常有意思，但我还是不得不打断他一下，“我都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

老陆朝我这里吐了一口烟，忽略了我的话：“当时，我们都认为，这辈子就是她（他）了，可是呢——总会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来破坏你以为的未来——高考！在那个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年代，我唯一的一次机会，高考！失败了。我们虽然有着憧憬，但不在一个大学，又能怎样呢？正巧，那时，从未来驶来一辆时间特快列车，于是我决定，先逃避一段时间，等我小有成就，再去找她——而这一个愚蠢到极点的决定，让我一找，就找了三十年！”老陆懊恼的用力锤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那是对自己的悔恨。

“列车长，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去复读一年什么的呢？”我条件反射般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我看到老陆眼睛流出一股深邃，沉默了一下，才说到：“并不只是高考的问题。”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那幅画上，我知道老陆也看着那里。画中，在一列即将启动的列车前，是一个化悲痛为力量的男孩，不得已撒开女孩的手，心里却想着再次抱紧她。

“快到站了。”列车长再次掐灭已经快消失的烟头，“去准备疏散乘客吧。”

我轻轻关上门，我知道他是想静一静。

【三】

大概七点十五分的时候，我才收拾好乘客们因为激动而弄的杂乱的车厢。

从车窗上向外看去，那个急匆匆的女生又出现了。还是像往常一样，她惊喜地看到了车厢里的我，不过，对于我来说，她又一次叫错了我的名字。

“陆离！陆离！”

我走到站台上，心里无奈地想，下一步，她一定会冲过来抱住我。

“陆离！”她扑进我的怀里，差点把我撞倒。我尴尬地看着这个陌生的女孩，两支胳膊也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只好就这么兀立着，听她诉说。

“陆离，别离开我好不好，我知道你现在心里很不好受，但你这次可不可以委屈一下，就当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好么？没有你，我不知道怎样继续生活……”

我的双手终于有了摆放的地方，我把它们放在女生的肩膀处，可能她以为“我”原谅、或者想安慰她，很明显的，她环绕在我腰上的力量增加了几分。

可惜我只是觉得我身上那件单薄的衬衫已经被她的眼泪弄得湿了一片，更害怕的是她情不由己的在上面留下几丝鼻涕的痕迹。我轻轻地把她摊开，抓着她的肩膀，看着她泪眼朦胧的样子。

“对不起姑娘，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不叫陆离，我叫陆苏。”没有办法，因为每次回到这个时间，这一天的事情就会重新发生一遍，所以，我只好再次“无情”地告诉女生事实。

“陆离，我已经不是那个一无所知的小姑娘了，每次你对我撒谎的时候都会想出这些莫名其妙的理由。我知道被别人轻视的感觉不好受，可我们已经长大了不是吗？时间会抹平一切的。”

她看起来又要哭了，要是放在之前，我免不了心一软安慰她一会儿，但今天我不准备那么麻烦了，我给她看了眼我的身份证。

“陆苏？2043年？难道你真得不是陆离？可是你的样子真的好像我的男朋友！”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可能是因为我不认识她的样子真的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终于放弃了努力。

本地时间已经跳过了八点钟，她坐在长椅上，头深埋着，小声抽泣。听到我似乎要离开，她才擦了擦眼泪：“陆——苏，能陪我一小会儿吗？我好难受，就一小会儿。”

“没，我只是想去买两罐啤酒。”

“哧。”拉环离开瓶罐，喷出一道苦涩的气体，暗黄色的液体汹涌地向外溢出，淌过她的手心，淌过冰冷的瓶身，滴落在地上，注定要消失不见。

“你相信吗？这是易拉罐的眼泪。”这次，她竟一改前几次淑女式小口喝酒的样子，而是仰起脖子——她喝的太猛，太急了，早已灌满她口腔的液体从嘴角溢出，顺着脸颊，脖颈慢慢干涸。

我也往嘴里灌了一口，一下子被呛住了，也不知道这种啤酒为什么有点苦。

“砰——”她把空了的啤酒罐放在椅子上，“谁说借酒可以消愁来着，为什么我还是这么想哭？是不是喝得不够？”说着，夺过我手中才喝了一口的酒。

“喂。”我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你这可算是和我间接接吻啊，你就不怕……”

“怕什么，他都不要我了，就算真正和陌生男人接吻又有哪里对不起他呢？”突如其来的，她就吻了上来——虽然是满嘴的酒气，但也算是我新生来的第一吻了吧。

可惜，她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就离开了：“你听！”她惊喜地但却小声的对我说，“陆离他终于坐不住了！”

天哪！她竟然只是在“引蛇出洞”？ 害我白高兴了。可是，为什么我觉得那个人不是她所说的陆离呢：“你男朋友，是个清洁工？”

“啊？”她古怪地看着我，然后，那个男人雄浑的声音传来：“喝了啤酒请不要乱扔罐子。”又小声嘀咕一句，“现在的年轻人什么素质？！”

她终于再次哭了出来：“陆苏，他不要我了，他真的不要我了，我该怎么办？”

以前我很少会和他聊到这个阶段，但今天我决定用心的安慰她一次，就算我知道下一次我再来的时候，今天的这一幕幕还会重新上演。

我看了下时间，十点多一点，十一点半发车，时间还够。

“把我当成垃圾桶吧，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我听着。”我又去买了几罐啤酒。

我想，年纪相仿的我，一定会理解她的感伤吧。

【四】

老大妈的画店今天俨然成了一个花店，店门口堆满了鲜花——大妈偷偷告诉我这都是用高科技材料做成的，看上去和真的一模一样。

人很多，大多都是买花的，有的会进店顺手买几幅画。在一打听，我才想起今天是8月11日，也就是2043年的七夕节。我说怪不得都是男女或男男或女女的两个两个的……，也不能怪我，我次来这个年代一个月，时差还没倒过来呢。

大概八点钟的时候顾客才一下子少了很多，数数脚指头都能知道，今晚哪些饭馆，哪些院线，哪些酒店会爆满。

“小陆啊，你怎么没带女朋友过节呢？”大妈忙完了神清气爽，我却因为昨晚喝了太多啤酒，今天还头疼着。

“男朋友也行啊！”得，虽然我穿越了，但2013年的观念还没那么容易改变。

“这不专程来听你讲故事的嘛。”我调整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今天是情人节，那就说说吧。听说你的那辆车去2013年8月13日？ 唉，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这个故事就发生在2013年8月13日，那天可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日子啊！”

那天是那年的情人节，我和他也像今天的男男女女一样，一起度过节日，那天的我，别提有多开心了。高考结束的我们，从小就青梅竹马的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手，穿过大街小巷了。我知道七夕前一天收到了大学录取书，可是我虽然是个普通一本大学，而他只有二本B，还不在同一个城市。但这又怎么会对我们的爱情造成影响呢？况且我还准备……那天下午，我们看了电影，吃了晚饭，还不到五点钟就到了预定好的酒店——小伙子，别脸红呀，这有什么好脸红的——我躺在铺满花瓣的情侣大床上，有些期待的颤抖着，他去拉窗帘，房间里黑了下来，我闭上了眼睛……

但敲门声响了，他只好去开门：“妈~”她母亲竟然追到了这里！我有些慌张地看过去。

“谁是你妈了？还真是把自己当成公子哥了！”然后，我看到我母亲把他拉到房间外面，说了很多，但门关着，我也没有听清楚，也不敢出去。

直到我母亲一个人进来，要带我回家。我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家，没有父亲的家也能算是家吗？更关键的是，没有他。

“他呢？”我问母亲。“孩子，他还配不上你，不过我已经介绍给他一个列车员的工作了，你要相信他一定会幸福的。”我用力推开她想要抱住我的手，鞋都没有穿就跑了出去。

可惜还是晚了，我再也没有找到他，直到今天。

大妈拿起一幅画，我知道一定就是那一幅。“小陆，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幅画吗？我多么希望我就画中的她呀，至少，还有一次挽留的机会。”

我脑袋突然不那么疼了，至少我还年轻，我还有机会追求幸福。“大妈，这些年来你为什么不再找一个呀？你的故事和我的列车长经历很相似呢，虽然我知道这种故事几乎天天都在发生着。要不，我把列车长和你凑合在一起得了，你们年龄差不多，经历也相似，你们在一起一定很合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