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世界

①

他坐在礁石上，面对大海，伶仃一人。

没有人愿意接近他，又有谁愿意接近一个怪物呢？

狰狞的面孔，丑陋的双臂，尤其是手和脚，五指就像蹼没有进化完全，指间还连着恶心的肉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也许他是孤儿的缘故吧，他也不愿与别人交流，只喜欢在自己小小的实验室里，鼓捣着各种各样的尸骨，以及拥抱大海的浩潮。

海洋就是他的心的归属，他热爱海洋！

没有人愿意与他有任何交流，就算是明明看到他盯着大海，沉沉睡在礁石上的时候，也没有人有一点上前喊醒他的念头。

然后，便伴随着凄冷的海风，和海浪拍击礁石的轰响，度过漆黑一夜，直到日出东方，曙光撕裂夜的无情，照在他的脸上。

他浑身生疼，挣扎着从礁石上爬起来，暮地看到东方，海平面上那轮光明。

就像燃烧着的火焰一样。

②

他看着那炫丽的景象，惊呆了，甚至没有发觉有人拍他肩膀。

“嘿！”这次更加用力了一些。他吓了一跳，转身后退几步，才敢仔细瞧了瞧这突兀打扰他的人。是个女孩，和自己一样二十多岁的样子，但不同的是，女孩很漂亮。

遇见女孩的第一天。

“嘿！”女孩伸出她洁白修长的手，朝他挥了挥：“早上好，我叫汐灵，你叫什么？”女孩露出笑容，如朝阳般温暖。

“呃……呃……”也许是太久没人和他说话了吧，此时的他竟显得有些局促不安，转身看看大海，又转过来看看女孩——女孩脸上依旧是微笑。

“你就不怕我吗？”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才艰难开口。

“怕？为什么要怕？只是因为你的脸么？”女孩双手摆弄衣角，不经意的上前一步。

“不，不。不只是脸，还有……”他不好意思的伸出自己的右手，张开，让女孩看的仔细些，“其他人都不理我，我想他们是害怕我的手和脸。他们觉得我是个怪物！”他的声音，有些忧伤，又有些小愤怒。

“从来没有人，没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容纳我——只有大海。”

女孩又很快的上前一步，摆弄着衣角的手突然伸了出来，轻轻的拉住了他的手：“相信我，会有人开始理解你的，我就是第一个啊！”

他感受到手里传来的温热，又紧张的缩了回去。他的脸红红的，庆幸自己一直低着头，没让女孩看见。

良久，他觉得脸上的滚烫应该消失了，偷偷地抬起头来，看向见了女孩清澈的眼睛。“喂，你脸红什么啊？”

又连忙把头低了下去，脸更加红了。

“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女孩装出有些生气的样子。

“呃……我没有名字，他们都叫我怪人。”他终于恢复正常，双手抱膝坐下来，头抵在膝盖上，看着海面上跃起地一朵朵水花。

“曙潮！”没有对“怪人”这个名字表示任何惊讶，又像是早就想好了一样，“曙潮”这个名字从女孩嘴里蹦了出来，就好像他本来就叫曙潮似的。又急忙解释：“曙潮，我给你起个名字，你不介意吧？曙光下的浪潮，你看，多美！”

女孩指向远方，朝阳推着海浪奔涌而来。

“曙潮——很好听啊，谢谢你把他送给我——那，你为什么又叫汐灵呢？”他冥冥觉得，这两个名字只见似乎有些联系。

“潮汐精灵，我是海的女儿，我是专程来看——海的”似乎隐瞒了什么，女孩又加了一句，“我也热爱大海。”

“怪不得，之前从没见过你呢。”他望着远方出神，心里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③

你也许不知道，海里生活着一个你无法想像的族群，我们叫他鱼人族。他们和我们人类外观上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只是部分：他们有腮，但不是像鱼一样长在脸上；四只有像鸭子一样的蹼；还有神秘的海洋之心——这不是鱼人的心脏，这是他们鱼人最大的秘密。

只不过这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遇见女孩的第二天，他给女孩讲了鱼人的故事。

他牵着女孩的手，在沙滩上漫步，旁人纷纷避让，看向他们的目光，满是惊诧和厌恶。

“曙潮？”两人紧握的手更紧了一些。

“嗯？”

“你不觉得，我们两个就像是世界上仅存的两只濒危动物，只有对方才能够了解自己吗？”女孩突然停了下来，拉着他慢慢的步入大海。

“不觉的啊——我们不是还有大海在我们身边吗！”

潮涨，还有没过了两人的脚踝，他们还往前走，直到水面爬到两人胸口处。

然后，他们便在海里游泳。

“你知道吗？传说中的鱼人对海水的温度是十分敏感的，只要稍微升高一丁点，他们就会受不了。”他浮在海面上，拍打着水花。

“那，现在的水温是不是——”女孩凑在他耳边，轻声说出了那个数字，然后又钻入海底，不见了。

他却还没有回过神来，一脸震惊的样子，就好像是微凉的海水突然全部蒸发掉了一样不可思议。

女孩又回到水面，发现他还在发呆，终于噗哧笑了出来：“我不是鱼人啦。”

但我的确天生对还有很敏感。

两人再次回到陆地上时，太阳已经偏西了。女孩靠着他坐在礁石上，拿出一块五角星状得石头，递给他：“喏，我在海底发现的，这应该就是海洋之心了吧？”

“不是啦，海洋之心可是鱼人族最大的秘密，怎么会被你如此轻易的就发现了。”他在手里颠了几下，顺手就要扔掉它时，听到了女孩的制止声。却有些晚了，石块滑出他的手心，在空中划破几道阳光，然后在海面上溅起一阵水花，消失不见。

“哼！那么有意义的东西，为什么要丢到啊？”女孩气鼓鼓的，声音中却明显地流出丝丝失落。

“总有一些东西，失去了，就真的回不来了。”

他看着女孩悲伤的眼睛，一阵恍惚，甚至觉得自己，在下一瞬间就会拾取她似的。

他紧紧抱住女孩，生怕她就真的消失了：“听听海洋之心的故事吧。”

④

生命起源于海洋。

所以，人类的祖先并不是猴子，而是鱼人。

鱼人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出现了，比恐龙都要早，他们的家园是海洋。鱼人世代繁衍，昌盛安定，拥有着自己的文化。几乎不可能灭亡。

但他们还是在海洋里彻底的消失了，唯一留下的，就是当时他们最繁华的城市——亚特兰蒂斯。

世界末日！

就和当今的人类盛传2012就是世界末日一样，鱼人一族也遭受了他们的世界末日。只不过那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而这也是恐龙灭绝的真正原因——你很难想象，小行星撞击地球到底会带来怎样的灾难——没人知道，但肯定的是，所有恐龙，几乎在瞬间就全部死亡了。

灾难，这更是鱼人一族的灾难。

小行星撞击地球，引发了强烈的地质运动，超高温度的岩浆，从地壳喷涌而出，那炽热的红色，烧透了整个海洋。

还记得吗？鱼人对于水温是十分敏感的，只要温度稍稍上升一点，他们就会受不了。

更别说，突然上升好多了！

鱼人大量死亡，家园已成了自己的坟墓！他们必须离开海洋！可是，去哪里？只有陆地！

⑤

“这怎么可能呢？就算是鱼人进化的话，也不可能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完成啊，更别说适应陆地上的生活了？”他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女孩迫不及待的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却迟迟不见回答，扭头看去，女孩这才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也不叫醒他，只是轻轻亲吻他的额头。两人躺在礁石上，披着月光。

月光下，有晶莹在闪烁。

遇见女孩的第三天。

他带着女孩参观自己的实验室。实验室并不大，却整齐地摆放了许多，骨头。实验室正中，在强光灯的照射下，摆着一具十分完整的尸骨。

女孩走向前，轻轻抚摸着他的头骨、眼眶、整个身体……然后大滴大滴的泪珠便无声的落了下来，顺着脸颊，滴在自己的心口。

女孩背对着他，他看不清女孩的表情，觉得女孩只是好奇，就介绍尸骨的信息给她：“半个月前，我们在离亚特兰蒂斯古城很近的地方，发现了这具骨骸，他的手掌和脚掌很奇怪，介于蹼和真正的人类手、脚一样——就像我这样的，半开半不开。而在和人类肺相同的地方，曾经有过一个介于腮和肺的一种奇怪器官。我不确定他是不是进化不完全，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就是鱼人族最后的存在！”

“所以，你给我讲的鱼人族的故事，都是从它的身上得到的吗？”女孩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冷，没有丝毫波动，当她转过身来时，脸上竟连泪痕都没有了。

“也不全是。”

“嗯？”

“很多都是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但不是毫无根据，我感觉，自己有很多关于鱼人族的记忆，像是生来就有的，比如说，海洋之心。海洋之心的真正秘密就在于进化。也许在鱼人诞生的那天起，他们就预料到了自己会有走向陆地的一天，所以他们就创造了海洋之心。它可以让鱼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从海洋生物到陆生生物的进化。而这一过程，唯一的要求，就是必须尤两个真心相爱的人，燃烧海洋之心。所以，我觉得这具骨骸应该就是在完成这一仪式时突然死亡的，也许是自己打断了仪式，也许……”

“别说了。”女孩突然终止了他的叙述，夺门而出，他没看清，女孩的脸上泛起海一样的浪潮。

⑥

遇见女孩的第四天。

他怎么也找不到了女孩，就出席了一个研究报告会，论述最近自己的发现。

会场里，他正在与别人激烈的争论着什么。

“凭什么人类就必须是从猴子进化来的。生命起源于海洋！海洋！”

“就凭达尔文的进化论，事实摆在人类的面前。”

“所有东西都不可能是一成不变的。以前不是有地心说吗？可是现在呢？连日心说都站不住脚了！”

“生命起源于海洋没错，可那也是慢慢进化成猴子，再进化成人类的。”

“人类从受精卵到个体，肺片逐渐从一个变到四个，这和海洋生物的进化过程是一模一样的，这足以证明人类的祖先就是鱼人！”

“鱼人？就靠你的那堆烂骨头证明？还是你的鱼爪子？”

“哈哈哈。”顿时，会场内一阵哄笑，这是对他残疾的嘲讽，更是对他二十多岁便有如此成就的嫉妒。

他沉默了，收拾好自己的文件夹，走下台，径直朝之前侮辱他的人走去。“啪”的一声，那人脸上留下了一幅奇怪的突然。

别以为我好欺负！

回到实验室里已经很晚了，打开灯时才发现女孩趴在鱼人骨骸边睡着了。汐灵，汐灵。

却听到女孩说着梦话：“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一直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大，下了他一跳，也吵醒了自己。

睁开眼，看到他在身边，女孩扑在他的怀里，小声啜泣起来：“给我讲海洋之心的故事好吗？”

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