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世界

会动的腰带

我似乎在沉睡着，身体动不了，可意识却异常清晰。身下的触感很冰凉，有双手在我身上穿梭来去，还有如针般尖锐的东西在我肚皮上一点一点，再接着，我的腰上一紧，再接着，我猛然醒来。

这里黑蒙蒙的一片，我摸索地探向四周，手指先碰到一堆布料，接着是一个开关，我连忙按下，小小的空间里立刻被橘色灯光罩住。

果然我在一个试衣间里，一旁架子上挂着一排衣服，最旁边是一面镜子，我侧头看着镜子里的我，一件没见过的黑色衣服正套在我身上，鲜红的两股绳子互相交错勒在腰际，我下意识地一抽，腰竟然跟着疼了起来——这绳子，竟然是穿过了我肚皮又绑回衣服上的！一瞬间我吓得差点尖叫，试衣间的房门同时被人敲响，一个穿着制服的女服务员笑着推开门。

“这件黑衣服试得怎样了？最新款的，你穿的很好看。”她说着，指了指我腰上，“这里很合适啊，它告诉我，它很喜欢你呢。”这个服务员笑得很温柔，我腰上的绳子像是听懂了她的话般，轻轻地一晃，“嗖”地一声拉得更紧了。“看，它喜欢抱着你。”她又笑出了声，唇红齿白，皮肤很光滑，却莫名让我觉得像一个假人，或者说是塑料模特，反正给我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我还愣愣地盯着她的脸，她早已将手中一堆衣服放在了我的面前，每一件衣服上都有一条彩色的腰带，每一根腰带都像是有生命般相互缠绕着，从我这个角度看去，这一堆衣服就像是一个彩色大盘上装着一群长虫子，我恶心得连连后退，直到门口处，服务员的双手将我拦下。

“你还没试完衣服呢。”她提醒道，我连忙皱眉挥开她的手，“我不试了。”我试图离开试衣间，她却将我推了回去，动作幅度不大，力道却不小。

“那可不行，不试完是不能走的哟。”她竖起食指晃了晃，然后又指了指胸前的牌子，“我是Anna。”接着便是“啪嗒”地门锁落地声，Anna高跟鞋的声音越走越远，我拼命地撞着门，可看上去摇摇欲坠的门，却怎么也撞不开。

难道只能一件一件地将这些衣服试完，然后才能出去？

我错愕地回头，灯光下，那一地的衣服静静地躺在我面前，原先还一直扭动的腰带们都停了下来，软趴趴地束在衣服上，就像是普通的腰带般。我颤抖着手慢慢朝最上面的衣服伸去，这衣服摸上去和普通丝质衣服一样，光滑冰凉，可就在我将它拎起地一瞬间，地上所有衣服的腰带像是醒来了般，全部活蹦乱跳起来！它们就像是许久没进食的猛兽，一股脑地全部朝着我袭来，我的四肢被紧紧束缚住，接着它们又偷袭到了我的腰上，脸上，最后，是脑子里……

哑巴容玲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再一次有知觉时，脸上正被什么东西盖住了，有些喘不过气。我连忙将东西从脸上拉下，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件衬衫，而我的面前，一个女子正将一件黄色的风衣试穿在身上。

她对着镜子，表情很满足，而风衣上的腰带，正慢慢地顺着她的背爬上她的脖子，眼看着就要将她勒住，“小心！”我大叫地冲她喊着，她却像没听见般一动不动，我连忙爬起来直接将风衣扒下，她错愕地回头望着我。

“这些衣服腰带会要人命的！”我急忙忙地对她喊着，她单纯的眼神还是透着迷茫和不解。

一瞬间，我突然反应过来，她听不到声音，也说不出话。

我们比划了很久，我终于知道她叫容玲，已经在这里试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衣服了。

——我是怎么到这里的？

她又将一件蓝色短袖比划在身前，我在一旁用手沾着口水在墙上写下一行字，她举着衣服的手顿了顿，然后摇摇头。

——不知道，这里时常会有人莫名出现，然后又莫名消失。

她跟着在墙上写下一行字，我抿了抿唇。

——那你知道该怎么出去吗？

我又问，这一次，她放下手中的衣服，好奇地看着我，像是在看一个外星人般。

——为什么要出去？在这里多好，你可以变成你任意想变成的样子，换上各种漂亮的衣服！

她看着我疑惑的眼神，接着从墙上拿下一个XS号的窄裙，这裙子她明显穿不下，肩膀那里宽了不少，可她却丝毫不在乎，她将窄群硬是往脖子上一套，接着，窄群的腰带像一双无骨的手缠绕上她的肩膀，它们贪婪地爬在她的肩膀上，吸着她的骨头，只听见“咔咔”两声如东西破裂的声音，容玲的肩膀上飙出鲜血，她的双肩就要成畸形了，而那腰带却兴奋地将她的鲜血允吸干净。

才是一会儿，容玲便笑着转过了身，窄群完美漂亮地穿在她的身上，就像是为她专门定制般的合身，而她的肩膀处，丝毫没有任何破裂伤口，若要真说有不同之处，怕只是那根腰带，从原先的蓝色，变得鲜血斑斓。

我惊呆了看着她，双脚一软，摊在地上。许久，我才找回了我的知觉。

——我一定要出去！告诉我怎么出去！

我拼命地写着，她看着我，无奈地摇摇头。

——只有衣服才能离开试衣间。

衣服人

我本是不信容玲的，可我在这封闭的小空间里寻找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最终，我不得不相信她的话——成为一件衣服，被“运”出去。

可是我怎么成为一件衣服呢？

首先，我需要有衣型，简单来说，就是看上去要像衣服的形状。我伸出手看着镜子，遮掉脑袋和下身，这么看还挺像件衣服的。

那么接着，我便需要便薄。

是的，就算是最厚的羽绒服，也没有一个人这么厚，我需要压缩，而目前唯一能压缩的方式，便是这些恐怖会吃人的腰带。

容玲被旗袍削肩的样子还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下意识觉得一寒，双手紧紧抱住了胳膊，地上一件黑风衣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它兴奋地扭着腰带，在我反应过来的前一秒，紧紧窜上我的后背。黑风衣拼命地吸着我的身体，我就要被他给吸干了，透着镜子，风衣腰带越发的兴奋，它开心地扭着身子，而镜子里的我，跟着越来越薄。我真的像一件衣服了！容玲微笑地回头看着墙边的我，“好漂亮的衣服。”她朝着我伸出手，接着，我感到一阵晕眩，恍惚间像是被人拎了起来，又像是被人包在身上，我看见镜子里，容玲妙曼的身上正穿着一件肉色的薄衣，而我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紧贴着她的皮肤，冰冷刺骨。

等我再一次清醒时，我已经离开了试衣间，我被挂在一排衣服间，两个大夹子正掐在肩上。四周静悄悄的，我摘下夹子跳下衣架，原以为已经逃出这鬼地方的我再一次失望地看着面前，我还是被困在了这个奇怪的地方，只是从试衣间转移到了服装店里。

这个服装店并不大，方方正正的，没有一扇窗户。一条走廊横穿店内，尽头处漆黑黑的，让人看不到里面，我呆愣地站在店里，不知何时一只白绒绒的兔子窜到我面前，猛然扑进我的怀里。

兔子？这里怎么会有兔子？我错愕地抱着它，直到又一个人追着它跑到我面前，这是一个穿着蓝色T恤的男生，高高瘦瘦的，他先是抱走兔子，然后下意识看了一眼我，接着眼神猛然顿住。

“你也是衣服人？”他略惊讶地问道，我终于注意到他的侧身，果然，也是薄如纸的。

红眼兔子

小双是蓝色T恤男生的名字，他和我一样，误入这个奇怪的地方，逃不出去。

“我比你早来一个月，接待我的是Anna，她是一个骗子。”小双说着，抚摸着兔子，“其实你逃出这里的唯一法子，就是坚持住一个‘顾客’身份，拼命熬住。因为商店每天都会关门打烊，‘顾客’是必须要离开的。”小双解释着，然后又摇摇头，“而那个容玲，分明就是托！她不断地诱惑我们，让我们成为了‘衣服’，虽然离开了试衣间，却依旧逃不出商店，因为衣服，是必须要留在商店里的。”小双说着，眼神透着一股愤恨，我抱着已经抓不住的胳膊，沉默不语。

“喏，你看到那些会动的衣服了吗？其实他们都是被她们诱惑成衣服的人！不信你看我，看我的腿，除非我能逃出去，要不我迟早也会变得和它们一样，成为一件会扭动的衣服！”小双说着一把撸起裤腿，他的左腿一半已经变得透明，“我能进来就一定可以出去，我得逃出去，必须！”他又肯定道。

可是，我们进来的时候是可以自由行动的顾客，而现在却是衣服，不是人了啊！

我在心里喊着，想说出来，可看着小双肯定的眸子，又将话咽了下去。

但话说回来，若兔子能跑进来，那么这个地方必定有一个连通外界的通道，人可以进出，但是作为没有行动能力衣服，虽是无法主动进出，却不代表不能被动进出。换句话说，一件衣服要如何被送出服装店，除非它变得破烂被商家抛弃，或者是被客人看中买走，而眼下，我无法将自己弄得千疮万孔，但我可以吸引外面的人进来，然后看中我，将我买出去。

这是一个好想法，我轻轻一笑，视线落在小双手中的兔子上，我得好好谋划下，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可爱惹人怜的红眼兔子，或许……我的视线又落在小双脸上，这里现在有两件“衣服”，我可不能让他比我先被选走，我还得考虑怎么消除掉他对我的威胁。

我温柔地从小双手中抱走兔子，轻轻地抚摸着它的毛发，它小巧的牙齿磨着我的手指，我笑着搂着它。小双看着我和兔子玩得这么开心，也不吭声地窝在一旁睡着了，我喊了他几次他都没回应，我慢慢从地上站起，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往外面走。

“乖兔子，告诉我你怎么进来的，带我到出口。”我小声地对着兔子说着，兔子还是一动不动窝在我怀里。

“兔子你快点，要不我就不理你了。”我半威胁道，这一次，兔子像是有反应了，跳出我怀里，朝着走廊跑去。

我连忙跟着它的身后，直到走廊黑乎乎尽头的一个屋子外，兔子停住了脚不动了，我指了指紧闭的门，挑眉看着它。

这屋子里有一股怪怪的味道，像是闷久了的塑料，又像是馊了的肉臭。里面黑乎乎的，我什么都看不清，原本还在我脚边的兔子不知何时溜走的，我喊了几句它都不再出现。我鼓足勇气，慢慢地摸索在墙壁上，试图找到开关打开灯，直到手指尖上突然被滴到粘稠的液体，一种浓烈的不安在心底蔓延开来，想逃走的我突然被人从后抱住，一双苍白到半透明的胳膊爬上我的腰，“你也来了。”他道，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的口中，是和屋子里一样，难闻的味道。

人造模特

小双放下抱着我的腰的手，“啪”地一声把灯打开，小小的储藏室里，塞满了残肢断臂，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定睛一看，才发现这些胳膊腿的东西都是拆开的模特模型，而我手上黏糊的液体，则是不知何时跑到右边柜子上层的兔子流下的口水。

小双向我解释了他的想法，他说，在这个封闭的地方，作为一件衣服，是无法逃出服装店的，但是如果我们的身份转换成售货员——

“等一下，你说封闭的地方？”我打断他的话，错愕地问道，“那这兔子是怎么进来的？”

“兔子？”小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兔子是本来就在里面的，是服装店神秘的老板留下来的。”

小双随口解释道，又留下我满脸的震惊，敢情这兔子给我带的路不是出口，而是老板还在这里时它住的窝啊！

那之前我想的逃跑方法岂不是也没用了？老半天我都白忙活了！我的心里再一次充满了绝望，脑子跟着嗡嗡直响，一旁小双发现了我的不对劲，他推了推我的肩膀，我才晃过神。

“你说现在唯一逃跑的方法，就是成为售货员？”我问，小双点点头。

“你想，如果我们成为售货员，那么我们便可以像下班一样离开这里。”他解释道，然后顿了顿，“不过说不上是唯一，因为我压根就不知道这么方法可行不可行。”小双说着，“我也只是猜想，我想不出第二个还能逃出去的方法了。”小双叹了口气，“况且，我至今没找到成为售货员的方式，我觉得应该是通过了老板审核就可以了吧？可是我跟着兔子，只来到了这间老板曾经住的屋子，它现在成了储藏间，老板不见了。”小双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而我好不容易重升起的一丝希望又破灭了。

我懊恼地坐在地上，小双叹了口气，走过来并肩与我坐着，“别担心，我们总有一天会出去的。”他说着，声音轻轻的，像安抚我似的。我突然他的存在也并不是这么让人讨厌，至少说在这个破地方他的存在让我不再那么孤单和绝望。

小双不知何时离开储藏间回到服装店大厅了，而我则留在储藏间里呆呆看着。地上的模特残肢静静地躺在地上，地面上积了一层厚厚灰，模特身上也是如此，小双说过，他发现这储藏间这么久，从未动过里面的东西。

看来，老板果然没出现过。我懊恼地蹲在地上，散落在地上的模特脑袋正背对着我，他的眼睛漆黑漆黑，却空洞无比，我顺着他的视线慢慢看向前，沿着一路散落的胳膊、身子、大腿，最后到侧边的老旧柜子。

那柜子是黒木做的，上面还遮着蓝色的碎花布，一开始兔子就是跑到这柜子上的。找不到任何有用线索的我再一次叹了口气，黒木柜上，还有几小排兔子跑过的痕迹，我顺着这痕迹倒着看回储藏间的模特身上，却惊讶地发现，在深处的几个模特，不仅仅是完整的，而且，是干净无比的。

对！干净无比！

我几乎是狂喜地冲到里面模特面前，因为这意味着，这间屋子里，有人悄悄出没打理过这些完整的模特！

我蒙着嘴，拼命记下这些模特的动作，而第二天清晨，当我再一次推进这储藏间门，惊讶的发现，其中有三个模特的头转了一个整整180度！

果然！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个屋子在昨晚也有人出没，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神秘的老板，我决定今晚来一个突袭，逮住这家古怪店的老板人。

破碎的兔子眼

午夜桌上破烂的闹铃敲下十二下，我连忙跳起来将它按掉，还好，小双还在墙角睡得死死的，我连忙站起身，踮着步子来到走廊最深处的储藏间。

果然，储藏间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白天还紧闭的门此时却虚掩着，我慢慢地伸出手，刚想推开一丝门缝，却又猛然缩回。我还是很怕，噗通噗通跳着的心脏就要蹦出来了，我犹豫了许久，最后，干脆趴在猫眼上，往里头看去。

我甚至不敢用力靠在门上，怕这虚掩的门被不小心推开，我秉着呼吸，细细打探着里面，可漆黑的一片，让我什么也看不见，直到猫眼另一端突然出现一只眼睛，鲜红的一片，透着小小猫眼，死死盯着这一边的我。

那是绝不是一只人类的眼睛，比血还鲜艳的红色，我甚至能听到它尖锐的怪笑声，我吓得连尖叫都忘记了，只能撒腿就往后跑，而这扇虚掩着的门比我快一步被推开，一团白色猛然将我扑倒在地。我的眸子便与那一双鲜红的眼睛对在了一起，我甚至都能感到它眼里的粘稠的液体滴进我的眼里，我仓皇地闭上眼，直到好一会儿没了动静，我才慢慢睁开眼，竟然是那只兔子，正乖巧地坐在我肚子上，它鲜红的双眼好奇地张望着我。

竟然，只是兔子？

我看着它通红的眼，悬着的心慢慢沉了下去，此时打开的储藏间门里空无一人，“你可吓死我了。”我摸着兔子小声地说着。

这一次我失败了，守了整整一晚，都没见到老板，而接下来的一周，我也没见到老板。就在我以为是自己推断错误，打算放弃的第八个晚上，半夜睡不着的我，再一次听到走廊深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这一定不是兔子能发出来的大动静，我趴在地上，透着门缝看着漆黑的里面，依稀能见一个人影，正摆弄着地上残缺的模特，细细挑选着，又一点一点排在地上，这顺序像是按照某种特定的图案般，我都快要趴得全身麻木了，却也看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我决定先发制人，几乎是鼓起了所有勇气，我猛然站起推开门，门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里面的人影大叫一声，接着走廊另端传来一阵小跑声，在被赶来人抓住之前，我迅速朝着储藏间里张望试图看得更清楚点，还没来得及多推测，我便被赶来的人钳制住了脖子，我回头一看，Anna僵硬的脸出现在我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