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飞普拉多

A

“我要去普拉多。”从机器博物馆出来后,小苏迫不及待的对我说道。

她的信息素充满了认真与坚决的味道,在弥漫在空气中的‘回归’信息中格外的引人注目,以至于路过我们身边的一辆膜翅目飞车好奇的瞥了我们一眼。

“那就去呗。”我有些生气,我是个个体主义者,对源质互联网有关的一切都不感兴趣。除非,小苏答应与我交配——如果非要入网,我会和她组成局域网,毕竟,我正处于发情期,有段祖传的DNA想要和她分享。

“江,你不高兴了?”小苏看着我,讨好似的伸出了触蕊,随之而来的费洛蒙味道让我有些不能自持,我没想到,小苏会主动要求交配,这让我在始料不及的同时,又有一丝窃喜。但公共场合交配是很不安全的行为,其他男人的游离孢子抢先上蕊是常有的事情,我不想莫名其妙的带上绿帽子,要求小苏将触蕊收了起来。

“你说的没错,我很不高兴。”

我试着让自己的警告信息素维持在一个平衡的浓度:“普拉多就是一个骗局,和之前政府的任何回归计划一样,是一个必然失败的决策。这也是我带你参观机器博物馆的原因,陈列在博物馆里的曲率引擎和量子计算机,才是我们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出路,普拉多……不行,根本不可能行。”

“嘘!”也许是我的言辞太激动了,小苏紧张的向我发出一个收声的警告:“你疯了,你想被抓去当触发器吗?这种话不能在公共场合说!”

“触发器很可怕么?多少普拉多志愿者主动要求做触发器……”我不屑一顾的回应道:“你以为你去了普拉多,会成为什么?”

小苏沉默了,似乎因为这个话题太过沉重,我有些不忍:“小苏,我带你去源质店转转吧,有一款新上市的鳞翅很漂亮,我想送给你,你不是一直想飞么……”

“闪蝶的翅膀?”小苏露出一抹意动之色,下意识的开口问我,不过转瞬之间,我的触须就收到小苏抵触的信息素,她现在的情绪显然不是闪蝶翅膀能哄劝好的。

“除此之外,还有几款荧光外骨骼也很不错啊,有一个还是普拉多外壳的同款呢……”我没有放弃,继续抛出让爱美的女孩无法抗拒的诱惑。

“不……不用了,江,我该回家了……”

“钱我已经带够了,咱们去买来换上,花不了多少时间……”迟疑的拒绝对我来说就是同意,我不由分说的拉着小苏,走向了不远处的连锁源质店。

从源质店出来之后,一切就变得喜闻乐见了,小苏忘了普拉多的事情,开心的忽扇着自己的蓝色鳞翅,迫不及待的想要试飞,等小苏玩够了,我们找了一间巢房,交配了整整一晚,实现了我见到小苏的第一眼,就许下的心愿。

“我不去普拉多了,我要做一个全职母亲。”翌日清晨,小苏缩在我的怀中,轻抚着我们纠缠在一起的触蕊,细弱蚊呐的说道。

B

生殖是一件神圣的事情,源质的融合,基因的交流,纯粹的新个体因此产生,那一夜之后,我和小苏的触蕊便双双枯萎脱落,而小苏的子房也日渐隆起,单单关注着这些变化就让我兴奋不已——我将要成为父亲了!

和大多数年轻的父母一样,我们在孩子还未出世之前,就开始为他准备一切:进食消化系统,感觉器官,运动系统……我和小苏为孩子购置了最好的,就像我们出生的时候,父母买给我们的一样。

除了我和小苏在孩子的口器选择上有点分歧之外,一切都还算顺利,最终我选择的妥协,给孩子买了现在最流行的夜莺喙,毕竟婉转的莺啼很难让人拒绝,现在的家长,生怕孩子在艺术造诣上输在起跑线上,小苏也是这么想的,我实在不敢恭维,这只是源质商的营销手段而已,你买了他的这种特殊口器,就要接着购买一系列的配套器官,最终结果只会是我的钱包严重缩水。

就在我认为一切顺利,我们就此过上幸福生活的时候,小苏不见了。

失去了可爱迷人的老婆和即将来到这个世界的孩子的踪迹,我感觉天空好像塌了下来,恐慌在我的四肢百骸蔓延,我像疯了一样抖动着我的触须,沿着大街狂奔起来。

“江,你发什么神经!我的犁鼻器快被你的警告信息素熏炸了!”青愤怒的停下脚步,巨大的惯性让他背上的乘客发出不悦的抱怨声。

青是附近的一台公交车,跑耵聍路——奈迪港这条线,看起来像是一只二十米长的负子蝽,青出生的时候父母没多少钱留给他,索性给他买了这样一副身子,期待他能够自食其力,但现在个体购买力强了,再加上航运变得便宜,青现在也只能是勉强糊口。

我和小苏谈恋爱的时候,经常光顾青的生意,我们这才熟络起来。所以我也不客气,歇斯底里的大叫道:“我找不到小苏了!”

“老婆丢了?报警了没?”青叫到:“现在年轻妇女失联的事情很多啊,听说都是反普拉多党干的……”

报警?

俗话说关心则乱,我竟把最应该做的事情忘记了,我跳上青的后背,急切的说道:“钱回头补给你。”

警察局是奈迪硕大的源质网路中的重要节点,我虽然唾弃源质网络,认为其中充斥着各种生化病毒,但是源质网络的寻人能力我还是信得过的。

“我报警,我的妻子失踪了。”

我冲办事员说道,其实,办事员就是这间警察局本身,和所有建筑一样,他通体翠绿,虽然不能移动,却可以享受着让人眼红的光合作用,唯一不同的是,警察局和源质网络直连,他虽然不能动,但他的生活并不枯燥。

“把查找对象登记一下,我帮你查。”

“多少钱?”

“免费。”

我松了一口气,将小苏详细的信息告诉了办事员,为了稳妥起见,我还特意描述了一下小苏示踪信息素的特点。

“小苏,两岁,住在耵聍路上是吧?”

办事员随口说道:“不用找她了,她涉嫌私自贩卖器官,已经被逮捕了。”

私贩器官?!

我吓得打了个机灵,现今能判死刑的罪名不多了,但是私下贩卖器官,就是其中一个。

我惊叫道:“这不可能,小苏绝不会这么做的,她上过大学,懂法;她还怀着孩子,就算为了孩子着想,她也绝不会做这种事情!”

“你是在质疑我们警察的判断,还是不相信源质网络?”办事员的态度冷了下来。

“我只是不敢相信,你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吗?我能不能见见她,确认一下?”

“普拉多。”办事员道:“或者在押送到普拉多的路上。”

C

从警察局出来,我黯然的抬头望着极光萦绕的天空。

那个悬浮头顶三十万公里处的庞然大物的阴影,在绚丽的彩色天空中依稀可见。虽然在我的视野中,它的模样像一枚鸡蛋,也只有一枚鸡蛋那么大,但在弥漫在空气中的信息素群中随便一扫,就能知道,这枚鸡蛋,最长部足足有三千公里!

它就像一枚硕大的心脏,在太空中以三十二个小时为周期,有节律的收缩膨胀,有时候抬头仰望它,我甚至会感觉我的江氏器听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这就是普拉多,人类之卵,奈迪上的人类寄予厚望的信使,整个文明回家的新希望。

之所以说它是新希望,是因为在奈迪号光速播种船迫降在这颗星球之后的两百万年里,普拉多计划是幸存人类试图回到地球的又一次尝试,只不过这一次,官方更加的信誓旦旦,宣传和动员也更加大张旗鼓,以至于不问国事的老人孩子都坚信,这个庞然大物,可以让人类冲出塞拉双子太阳系的引力圈。

我对这个计划一直都是嗤之以鼻的态度,我认为这只是当权者提升自己公信度的一种蹩脚手段,一个面子工程。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明白,电与火的科技,才是我们翱翔于太空的希望,我们的祖先早在两百万年前,就将钢铁巨舰加速到了光速,而我们呢?却还在为突破0。05c的逃逸速度挣扎,这本身就是一种讽刺。

不过人类的智慧和在逆境中生存的能力,还是值得敬佩的,在这两百万年的时间里,我们已经能够利用塞拉双子太阳系微秒的引力关系,将飞行器送到奈迪的安全轨道。

这一点,就足够我们骄傲的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生物,仅凭借自身进化就能离开自己的行星,在星际空间旅行,但我们做到了。在科技文明毁于塞拉双子波霎的强磁场和各种辐射后,进化成了我们的唯一手段。

说到进化,我们不得不感谢奈迪号播种船携带的进化演算终端,据说奈迪号坠毁后,船上所有的仪器很快在塞拉双子的强电磁辐射中毁灭,幸存者们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进化演算终端,为我们的诞生创造了宝贵的一丁点时间。

事实证明,他们成功了,在进化终端毁于辐射之前,通过基因编码生成的源质被演算了出来,这是一种有反射、耐受强磁场、辐射功用的改造原生质体,可以改良储存在终端中的人类胚胎细胞,效果虽不完美,但至少可以让改造过的新生儿在塞拉双子的磁场和辐射中存活一段时间。

虽然这是一次不完善的基因改造,但对试图延续文明的奈迪号幸存者来说,已经足够了,事实证明自然界的物竞天择,会将这个细小的改动,逐渐完善完美起来。最终在中子星辐射下幸存下来的人类,成为我们的祖先。

然而,匆忙的基因改造不可避免的出现了副作用,经过源质改造的新人类代谢速度骤然加快,也使得我们的生命周期缩短为原来的十分之一,这原本是一个错误,却意外的提高了我们的进化速度,在没有工业科技的辅助下,我们单凭进化,在这个星球站稳了脚跟。

我们的寿命很短,虽然大脑的学习能力进化的更为强大,但短短几年的时间,我们根本无法学会先祖留给我们的知识,更别提科研,再加上在强辐射强磁场的环境不具备发展电与火的科技的稳定条件,我们的尝试在蒸汽时代止步,工业文明最终被我们遗弃在了机器博物馆里。

不过我们很快找到了适合我们发展的文明之路,我们进化,主观的进化,有选择的进化,我们复苏了奈迪号基因库里遗存的地球生物基因被我们所用,与我们的身体整合在一起,不断的筛选,演化,如同演算终端所做的一样。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百万年,至少机器博物馆里蒸汽钟是这么记载的,不过纯机器总会有误差,至于差多少年,谁也说不清楚,现在,就算那座钟的专门维护者,也未必搞的明白这个机械钟的原理,而现在我们计时,已经开始依赖源质网络里的生物钟。

在这一百万年的时间里,我们精简了自己,最后精简到只剩下一个源质胚主体的程度,这个主体,可以说是我们的大脑,不过它比大脑更为高级,它带有来自母体的自给养,能够独立生存一段时间,更重要的,它的细胞可以执行可逆的自主分化,可以契合任何外挂器官,比如运动系统,给养系统等,如同一块万用插槽。

这个特性,不但可以让我们根据需要,选择想要的外挂器官,还可以随时更换它们,我们甚至可以外挂生殖器官,孵化我们从源质胚上分化出来的生殖细胞,延续下一代。

在我们的世界里,这种特性的发展和运用,已经达到了一种高度发达的产业化程度,并成为一种文化常态,可谓文明的特色。

比如我和小苏,为自己将要出生的孩子选择外挂器官,就和生物的哺乳一样,是一种最最基础的本能。

可惜的是,虽然我和小苏为孩子准备了一切,但这已经毫无意义了,普拉多成为了她们母子的终焉。

D

塞拉姐妹是一对脉冲双子星,奈迪的巨大公转轨道与两姐妹的连线垂直,在双子姐妹的互旋运行系统中,处于一个还算稳定的状态,整个塞拉太阳系看起来,有点像一只巨大的鲸鱼围着一个葫芦绕圈,视觉上奈迪反倒比塞拉姐妹更加显眼,而普拉多,看起来像是这头鲸鱼的宝宝。

建造普拉多,用去了奈迪五十分之一的物质。人类把这块直径三千公里,重五千亿亿吨的‘肉’,送到了奈迪的卫星轨道上的举动,还是对奈迪产声了微秒的影响。

奈迪的自传周期大概是三十二个小时,和普拉多自律搏动的周期相同,我感受不到普拉多对奈迪的自公转产生了什么影响,其他的影响我倒是可以说出很多。

比如普拉多海的潮汐变化。

普拉多海是将普拉多的材料发射进天空的那片海,奈迪港就在它的边上。

还有就是极光了……

我出生的时候,普拉多就已经在那里了,在我之前,至少有百十代人参与了普拉多工程,我不知道青他们是怎么想的,但我主观上认为,普拉多的出现,让奈迪的夜晚更敞亮,更绚丽了。

奈迪的白天,是绚丽的极致,奈迪的大气电离层,在直面塞拉双子的辐射中,产生了这个世界上最美的画面,瑰丽的极光演化出多彩而奥妙的图案。这种程度的美,在夜间奈迪背向双子的时候是看不到的,亮度也远不如白天,不过有了普拉多之后,它的全反射外壳折回了部分双子射线,美化了奈迪的夜空。

比起极光,双子星演化的微弱余光就忽略不计了,这也是塞拉太阳系中,奈迪比塞拉更耀眼的原因之一。

从小苏的弟弟家里出来后,我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

竟然是小苏的弟弟小赫输掉了赌约,贸然去黑市交易器官,小苏只是他们家商量出来顶包的替罪羊而已!

原本私下交易器官没什么,任何地方都有灰色领域,站在模棱两可的法律分界线上。

放在平时,官方的查办力度可能不会这么大,但现在普拉多已经进入了发射的准备期,正面临着触发器不足的问题,小赫竟然在这种情况下顶风作案。

果不其然,他虽然逃离了现场,他的信息素还是被记录了下来。

小苏一向没有主见,我不用猜也知道她的家人是怎么说服她去顶包的,看他弟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恨不得把他的源质胚从他那丑陋的几丁质外壳里揪出来,活活吞下去!

不,我的小苏,绝对不能作为一个触发器,白白的葬送掉自己!

她和我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不是那些哭着喊着想要向普拉多献祭自己的宗教狂热者,我们没有这么远大的志向!

我只是想和小苏,把我们的孩子生下来!

在奈迪上生活有什么不好?非要回家吗?二百万年过去了,我们早就和祖先完全不同的,奈迪才是我们真正的家!

我要去救他,我必须把我的小苏揪出来。

为了她,就算让我炸掉普拉多,我也在所不辞。

我必须救她!

E

为了救小苏,我进行了周密的计划。

我带着所有的积蓄去了黑市,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

我也不得不顶风作案了。

不过,我比小赫那个只会闯祸的冒失混蛋谨慎的多,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被官方查找到我的证据。

从黑市出来,我直接变了一副模样。

我买下了与普拉多外壳同款的外骨骼,这让我可以在太空中生存,这是我计划的关键,小苏这时候可能已经到了普拉多,所以如果我要找她,就必须应对可能出现的太空状况。

然后我更换了调压能力更好的马氏管,精简了我的消化系统,以此来作为我的给养保障,与之相搭配的是一副螳螂的咀嚼式口器,这可以让我直接进食普拉多,我说过,它本身就是一块三千公里长的肉,如此一来,我将不会被饿死。

再然后,我花高价买下两个爆裂腺,这将是我在太空中运动器官,它虽然粗陋,但是和普拉多的飞行原理是相同的。

除此之外,我对我自身的其他相关细节也做了调整,以保证我的计划万无一失。

准备了这些后,我躲了一个星期,谨慎留意风声,在确定官方没有注意到我这次交易后,我前往了奈迪港。

因为普拉多发射在即,它已经取消了开放观光,不再允许平民上去参观。

但这并难不倒我,我只用了三天的时间,就拿到了普拉多几丁质外壳维护员的执照,我在黑市的准备就是为了这一刻,我的计划正在一步步的实现。

从拿到证到上岗,花去了我一星期的时间,这已经算快的了,为了加快这个进程,我花光了所有的积蓄来上下打点,好在我还是在预计的时间里做到了。

明天,我将正式成为一名普拉多外装甲的维护员,这是我找到小苏最重要的一步!

看着奈迪港上空的极光,我怀念着和小苏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一夜没睡。

尽管如此,报道的时候,我还是精神抖擞。

负责送我去普拉多的人,叫木,他是一枚火箭。

确切的说,他是一枚水火箭。

他不爱说话,见到我便开始向腹部冲水,尽起了自己的本职。

他的样子像一只乌贼,我躲在他的头部触手区围成的空间里,看着他的身体慢慢吸水膨胀,他的吸水规模是很可怕,他巨大的体腔据说可以容纳五立方公里的海水,还好,奈迪港不缺水。

起飞的过程很短暂,约十秒,木便通过他尾部的喷水口排空了体内的水,达到了离开奈迪引力圈的逃逸速递。

这个场面十分的壮观,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大概像是一个气球瞬间放气一样,只是这个气球的直径有数公里,而木的体腔壁肌肉更有力,可以给出更高的水压冲力,这是气球放气根本无法比的。

让这个场面更为壮观的是,起飞的不是只有木自己,整个奈迪港频频有水火箭发射,无数水火箭喷着水柱上天。

在稀薄空气的摩擦下,这些水火箭尖端冒出火光,高温会灼去水火箭乌贼的部分身体物质,但这不是我需要担心的问题,我只知道交织在极光遍布的天空中,美不胜收。

这无疑是奈迪的一大奇景。

随着愈发的靠近普拉多,我的心情也愈发的机动起来,在进入奈迪轨道的瞬间,木举起被外表被烧焦的触须,奋力的抛了我一下。

他是一个娴熟的投手。他巧妙的调整了我的惯性方向,使我正对普拉多,稳稳的飞了过去。

接着,木开始自由落体,往奈迪表面坠去,不过他本身就是一副巨大的降落伞,我无须为他担心。

我凭借现在的速度飞到三十万公里外的普拉多还需要三天的时间,好在我并不寂寞,在我的飞行路线上,还有很多被水火箭们抛射出来的家伙陪着我。

它们有普拉多的配件,也有被封装在保护膜中,前往普拉多中充当触发器的罪犯和疯狂份子。

他们显然是不幸的:他们被拆掉了所有器官部件,只剩下核心源质——毕竟触发器只需要给出指令就好,不需要其他的累赘器官,那是无用的。

我睹物思人,变得哀伤起来,小苏肯定也是只被送来了源质,她漂亮的鳞翅,迷人的复眼,甚至是怀着孩子的子房,都被拆掉了,一想起这些,我就难受的想要死去。

目睹着普拉多渐渐从鸡蛋大小变为一颗星球,三天之后,我和这些‘抛射物’一道被普拉多外围的层层减速网拦截,安稳的停了下来。

在普拉多近地轨道上负责维护减速网的几个蜘蛛样的巨大家伙看到我非常的惊讶,直到他们确认我的工作身份信息素,才用他们的丝线缠住我,然后慢慢的将我垂放到普拉多的表面。

我刚到地面,一个长得像螳螂的家伙接过了我身上的丝线,没多久,轨道上蜘蛛便把他拉了上去。

我笑了笑,蜘蛛电梯,原始却有效。

计划又实现了一步,我满怀期待与自信。

在寻找小苏之前,我必须熟悉普拉多的环境。

工作就是最好的幌子。

很快我便弄明白普拉多拥有自己独立的源质网络,所有的触发器都将并入网中,接受统一调度。

我意识到,我必须想办法接入源质网络,才能找到小苏。

而此时,距离普拉多点火发射,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F

好一个人类之卵啊。

脚下可以感觉到普拉多生命的律动,每三十二小时一次的涨缩尽管缓慢无比,但只要细心留意,我还是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普拉多的外壳近看有些粗糙,像原始而荒凉的星球,事实上她本身的规模绝对算得上一颗星球,还是一颗有生命的星球。

站在她的外壳上,我可以体会到狂热分子的那种近乎宗教崇拜的疯狂,她是一个文明数代人的心血,她是集体智慧的结晶,是文明宏观凝聚力的体现,她值得每一个人类敬畏。

于是我找到了工作的热情,我将自己代入了外壳维护员的角色,我的努力和认真很快得到了同行们的认可,只用了短短的时间,我就和他们打成一片,赢取了他们的信任。

可他们并不知道,这是我计划的一部分。

他们的信任给了我更多的自由,用这段时间,我找到了离我工作地最近的一处源质网神经节点。

只要将我自己的源质接入网络,我就能找到小苏的位置,然后,我会找到她,带走她。

这个神经节点,是普拉多外壳上的一个突刺,它非常的大,将普拉多比作一只蚂蚱的话,它就是蚂蚱腿上的毛刺,可是普拉多太大了,这根毛刺在我的眼里,犹如一座陡峭的山。

一次例行维护之后,我绕开了同事们的视线,开始往这座山靠拢。

这是我计划最为关键的环节,我绝不能出顶点差错,所以我谨慎的选择了一条迂回路线,这样就算有人发现了我,也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我准备的爆裂腺,是时候发挥作用了——它能让我在没有空气的情况下短暂的飞行一会。

爆裂腺飞行的原理很像水火箭,同样是反冲,只是它的反冲物不是水,而是它上面的细胞物质。

爆裂腺由应激性爆裂细胞构成,这些细胞逐层爆裂,将自身结构炸飞出去,从而得到一个反向推力,这个推力,就可以让我飞行。

普拉多的动力,也是来自爆裂腺,不过它的爆裂腺更多,也更大,每一个都有数公里的直径,长度也有数十公里,无数的爆裂腺并列、层叠,最终组成了普拉多的主体。

她,其实可以理解为是一个大炸弹。活的炸弹,只不过她的结构,远比炸弹要复杂的多。

每一个巨大的爆裂腺,都有一个接入源质网络的触发器控制,然而发射普拉多是一个复杂的统筹工程,每一个爆裂腺的触发时间,都要精确到秒,所以,承担触发器的角色,成了剥离的只剩下源质的人,每一个人是一个开关,当他接受到源质网路的调度指令,并触发了自己控制的爆裂腺后,它也将随爆裂腺一同‘燃尽’。

每一个爆裂腺点火,就代表有一个人为这次伟大的旅途献出了生命,尽管如此,还是有大批狂热分子甘愿成为触发器。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但小苏绝不能这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我的小型爆裂腺燃尽之后,我也顺利的到达了那个神经突刺的顶端。

接下来,我的螳螂口器将要发挥作用了,只要我咬开保护着这个神经网络节点的几丁质外壳,让源质网络暴露出来,我就可以入网,然后寻找小苏的位置。

不过这个过程非常的费劲,我开始后悔自己选择了咀嚼式的口器,也许尖牙和利爪,更适合弄开这厚厚的外壳,我的口器太钝了。

失策了。

当负责普拉多戍卫的一些恐怖的大家伙将我围住的时候,我颓然的停下了我弄破外壳的行为,我气急败坏,想要逃走,但我的爆裂腺已经被用过了。

无数的惆怅和绝望,让我长叹一声。

完了,我精心部署的计划,竟然就这么结束了,我没想到戍卫会来的这么快,但我已经猜到了原因。

这源质节点的外壳,一定是有压力感应的,在我开始破坏的时候,监控网络的家伙们,已经得到警报了!

太失策了,如果我的口器再锋利一点,如果再给我一点时间……

说什么都没有用了。

G

被捕的当天,我就被剥离了外挂器官,我的源质随后被分配到了普拉多的一个爆裂腺单元,成为一枚触发器。

该死的!

我虽然跟小苏说过,大不了就做什么触发器,但我本人根本就不想做什么天杀的触发器!

我不想再爆裂器燃尽的时候燃尽自己!

“兄弟你新来的吧,别怕,轮到你点火的时候,不到2秒钟就结束了,你感受不到疼的……”

居然有疯子提醒我,让我别怕,我不知道自己该是哭还是笑,但我意识到了一点,那个疯子是通过源质网络传话给我的!

成了触发器之后,我可以共享所有接入源质网络的人的信息。

小苏!

我开始疯狂的呼唤我的爱人,只要她在源质网络里,她就一定可以听到我的喊声。

“谁啊,烦不烦?”

“安静下来,听从整个文明的意志和先祖的召唤……”

“在伟大的旅途上燃尽自己,让故乡的先辈,来拯救我们!”

……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的一通呼喊,得到的竟是这样此起披伏的回应,我的小苏,竟然一点儿音讯也没有。

我没有放弃,我持续呼唤我的爱人,哪怕知道自己即将燃尽,我也要得到小苏的消息,我为她而来,就算沦为了一枚触发器,我的目的也是她。

然而,我的呼唤,让我得到的是失望与洗脑。

这些作为触发器的宗教狂热者们,将自己燃尽的使命作为一种崇高的理想,他们认为他们燃尽自己,将普拉多送出塞拉太阳系的引力圈,就是一件神圣的使命。

无可救药!

我忍不住嘲讽他们,普拉多计划只是人类为了联系到母星展开的无数计划之一,比如上一个大名鼎鼎的‘射频’计划,也是以失败告终。

提出‘射频’计划的人,想到利用中子星的稳定脉冲规律。

他们将蝶翼器官外挂的人类送到太空,让他们挨个排列,最终形成一张由人组成的网络屏障,并让这个屏障尽可能大面积的覆盖塞拉双子的脉冲范围。

因为塞拉双子在稳定的发射脉冲,而组成网络的人特有的蝶翼有屏蔽脉冲的效果,人类当局计划通过人工遮蔽的方式,也就是人列网络开合翅膀的方式,让脉冲星的射频在‘屏蔽与放行’的可控过程中,向宇宙中广播出有内容的信息,目的是让地球上的先祖们察觉到我们的存在,让他们派战舰来,接走他们遗落在外太空的子民。

毫无疑问,这个计划失败了,这个计划展开的时候,源质网络才刚刚出现雏形,人类根本没有宏观调度的能力,想要通过人工过滤的手段,让脉冲星的脉冲带上信息,这在当时无异于痴人说梦。

普拉多工程会成功吗?

普拉多源质网里的‘触发器’们,对此深以为然,大部分人都认为,普拉多会突破0。05c(c指的光速)的塞拉姐妹逃逸速度,将我们的希望发射到茫茫深太空。

作为一个反普拉多份子,我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是个笑话。

直到一个月后,普拉多开始发射时,我还是坚持我的态度。就算是死,我也要有自己的信仰,我绝不会随大流,让我的生命在这种没有意义的工程中白白失去,我要喊出我自己的声音。

让我惊奇的是,普拉多发射的时候,无数股声音汇成的洪流在不停的冲刷我的意识。

“兄弟们,我是第一棒,我先去了!”

“再见了亲人们,我燃尽了之后,接下来就靠你们了!”

普拉多的第一次点火,无疑是最壮观的时候,我没有视觉器官,所以我只能从源质网络中感受这个氛围。

那些作为第一批触发的触发器们的人们,一个劲的在源质网络中散播他们壮烈的消息,这让我感觉很无语,只有在整个普拉多因为无数爆裂推进器开始工作,引起整个普拉多大幅度震动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些家伙们所说的都是真的。

普拉多,开始飞翔了。

在小学的教科书中我就知道大概的飞翔路径,普拉多鸡蛋状的肥大一端,也就是它屁股端的触发器会在同一时间触发,让它扭头飞往塞拉双子,接下来的第二层触发器的点火作为微调,让普拉多像蜜蜂一样,以八字形轨道围绕塞拉双子飞行。

我知道,这叫做引力秋千,这是某种可以让飞行器加速的弹簧运动,在普拉多的轨迹画8字的时候,它的速度也会稳定的提升。

普拉多的大部分物质,将会在这个过程中消耗殆尽,在这个过程中,将有260万个触发器被调控点燃,也就是有260万条生命,在这个过程中逝去。

当然,这个过程是缓慢的,爆裂触发器一层一层的触发,这些触发器有规律的引燃,要么提速普拉多,要么矫正普拉多的行进方向,一切都像计划好了一样。

这一定相当壮观。

只可以,成为源质网络调控的触发器一份子之后,我根本感受不到这些,最多的就只有整个网络中充斥的无数触发器的告别声。

听的多了,我嘲讽的想法就愈发的少了。

我在这些充斥的信息中感受到了一种壮烈或者悲壮的内容。

也许,这些人类个体真的想对整个文明做点什么,也许他们真的想要给我们的文明一个未来,所以他们义无反顾的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仍旧是不敢苟同的,直到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那是小苏的声音,她果然在源质网络里。

只听她说道:“江,轮到我了,再见,我爱你。”

H

小苏的触发,无疑是击碎我所有怀疑与骄傲的一记重锤。

和她的声音同时传来的是,普拉多开始做最终的方向微调,面向地球方向做最后加速的消息。

这个消息说明,普拉多将在画完最后一个八字形后做最后的提速,沿着‘8’字的切线直接朝着地球的方向飞行。

通俗的说,普拉多在进入加速状态后,终于超过了0。05c,开始了稳定的巡航状态。

在巡航状态下,只要五万七千年的航程,普拉多就可以飞抵地球。

只要我们的消息送达了,家人就会来接我们了。

我的同胞们啊,你们的牺牲,要在六万年后才能得到回报啊!那时候我们的后人已经过去了上千代了,这值得吗?

“没有什么,比的上故乡。”

“落叶归根,我们地球的祖先从树上下来,开始使用工具,使用火的时候,我们文明的归属感就已经有了……”

“是啊,就算我们在陌生的星球上延续了无数代,但这里终究不是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是太阳系,那里有八大行星,我们的母星,有美妙的海,有钻石般的月亮,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呀……”

脑海中充斥着这些神经回馈的时候,普拉多已经进去了巡航姿态,接下来的五万七千年,便是一切了。

而在这时,曾经规模有三千公里的普拉多,直径只剩下区区五百米。

三千公里到五百米!

想想吧,这个加速的过程是多么的夸张,这物料的损耗是何其的惊人。

值得庆幸的是,我就是这直径五百米的剩余部件里,剩下的触发器之一,我控制一个直径一米、长度只有三米的小型爆裂加速器,和我差不多大小的触发器还有7万!

我们这些触发器的作用,就是在巡航过程中,对普拉多进行微调,以使她避开前往地球航线上遇到的各种星体,当然,还有在普拉多以巡航速度到达地球后,需要减速为零的一些控制单元。

不过在这之前,仅存的源质网络会调控所有单元进入集体休眠。

不管怎么说,我们是生物,生物就需要新陈代谢,这在六万年之久的飞行过程中是不被允许的,我们将进入隐态蛰伏,尽可能的节约普拉多剩下的给养。

在这五百米的直径里,除了我们要发射给祖先的东西,还有我们这些触发器外,剩下的就是浓缩的养分了。

当然,这些养分并不是为我们提供的,它提供给一个很小的源质网络节点,只有这个节点,在飞行的过程中是醒着的,它会观测航线,在需要的时候唤醒我们,将我们触发。

所以等待我的,是漫长的睡眠。

我被再度唤醒的时候,是和其他剩余的触发器一起醒来的,剩下的触发器同伴的数量已经从7万降低到了三万,另外四万,已经在这伟大的旅途中烧光了。

源质网络节点的给养也被耗尽了,它现在也紧紧是在勉强运行。

普拉多的规模再度严重缩水,大小以不足之前的三分之一。

很快,我就知道了我们被唤醒的缘由……我们到达了太阳系外围的柯伊伯带,是减速的时候了。

我的使命终于到来了,这一次,我没有了厌烦和消极的情绪,伟大的旅途都已经接近尾声,而我也见证了这一切,无数生命推动着我们的希望之船终于要靠港了,比起这个悲壮的使命,我的生命又算得了什么?

而且我的小苏,早在五万七千多年前,就燃尽了自己。

源质网的节点很快将点火指令给到了我们,剩下的三万同胞兴奋的呐喊声充斥着我的思维,在我触发的那一刹那,我在源质网络里喊出了和他们同样的话……

“我们到家了!”

数不清的触发器与我同燃起来,我知道,这将是普拉多的最后一次缩水。在我们燃尽之后,只有我们要送给祖先们的东西,会到达祖先们的手里,而我们这些一直期盼回家的人,谁也不会亲眼见证到那一刻了。

那东西,是奈迪号飞船坠毁后留下的黑匣子。

我们保存了它两百多万年,就是为了这一刻。

耗费数百代人的努力,用去奈迪五十分之一物质,规模足足有三千公里的普拉多,就是为了把这个尺寸只有几十厘米的黑盒子送到祖先的手里。

因为我们相信,凭借祖先们的高超科技,他们一定会还原出奈迪号的航线,也一定会知道,我们历尽千辛,送它过来,想要给祖先转达什么意愿。

祖先们,你们的孩子们,想回家啊。

2秒后,我消失在爆裂腺爆发的能量中,如果我带着口器的话,我想我应该会笑。

I

“大家好,我是贝尔格里尔斯,你们熟悉的仿生人朋友,现在是我为大家带来的宇宙求生节目……”

零普朗克外衣之下,一个男人正悬浮在太空中,对着围绕他飞行的一个智能机器人摄像机招手。

“我开始为期两周的太空生存历险,在这两周里,我将仅凭自己和简单的工具,让自己生存下来,坚持到救援的到来……”

贝尔说道:“前面一个物体引起了我的注意,看样子像是一块太空垃圾,不过对什么都缺的我来说,它没准能派上点用场,下面,我将带大家去见识一下这是个什么东西……”

贝尔说着,一手抓住悬浮在一旁的飞行摄像机,飞行摄像机带着他往不远处的一个黑色物体飞去。

“大家看,非常的神奇,这个物体的速度居然是零!”

贝尔冲相机摆了摆手道:“Q3,近一点,拍下它的样子,让观众们看看它是什么,这真是有趣个小不点儿……”

刚说完,贝尔的脸色变得欣喜起来:“这竟然是一团肉!好家伙!你们看,它已经被太空的低温冻结了,我猜测这一定是从哪一艘货船的货柜里掉出来的,我的运气太棒了,那位粗心的船长肯定没有想到,他帮了我一个大忙!”

接着,他面向了镜头:“让我们来看看,我们能对这块肉做点什么……”

“在太空生存中往往会遇到各种问题,我现在就为大家演示下生存的技巧。”

贝尔取出刀,在肉团上切下一块,透过普朗克面罩送入嘴中,他双目一亮:“虽然这块肉在太空的低温中冻住了,但我确定它是可以吃的,鸡肉味,好像烤过,嘎嘣脆!不错不错,它可以为我们补充一天的养分。”

“我们可以选择一次性将它吃完,也可以……”

贝尔又吃了几口,他突然皱眉看向镜头:“等等,这里面好像有东西。”

贝尔用刀一划,这才发现这并不是完全一团肉,而是一个黑色长方体上覆盖着一团肉衣。

他笑了笑:“这个黑不溜丢的东西显然是不能吃的,我们只带走肉就可以了。”

贝尔将肉衣剥离下来,随手将黑色的长方体抛远后,重新面对镜头:“没想到那艘货船运的居然是黑心肉啊,我不知道是不是该谴责一下无良的船员们,不过有了这块肉,接下来的几天探险,我就不用担心吃的问题了……”

“接下来,我们将寻找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

贝尔重新握住飞行摄影机:“在太空中求生,必须有强大的安全意识,不能完全信赖我们的普朗克外衣,前面的小行星群,可以为我们提供休息的地方……”

当贝尔的身影消失在这片空间后,孤零零的黑匣子漫无边际的旋转着飘行。

在它的背面,贝尔所忽略的地方,几行铭文依稀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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