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眸金麒麟

尚雀年。

麒麟子与盘萝受皇命完婚。是年,螓儿于法华剃度。得号无念。

青灯凉,馋灯起。青尊未洗,梦不湿行云。

麒麟子,青庚。牵红缎引得美人入殿时,心已是醉了,待喜宴上酒又轮了一番下来,近得盘萝身边,竟一时急燥地忘了温存,便将这柔弱一把揽于怀中,挑丝解带。紧生生,不容得她呢喃。

尽是一派沉烟香。欺袭的叫轮朗月朦胧的失了颜色,昏沉沉良宵且用于行乐。 绫罗散于床边一地,他那发早散了,披了一身。麒麟乌金冠掷于身后,成了她酥润凌波时踏脚的什物。两个都是玻璃般的玲珑人,他身子环着,囚得她只识得一路。行去巫山。颠覆到天宇开外去,混茫茫一片白皙。四下里仿似静籁无声,又仿似悉索成一片。

醺醺然一番出入,暗让她欺霜玉颊上滑下泪来。却又温婉地任由他去,喉头里也仿若哽着,酥软着,嘤喏一声叫他忽地醒了几分,才知道自己粗莽。身下是孔雀翎,羽织般倾城的身子,叫他任性驰骋。且混不自知,仿似用尽百般力才确信了这一切恍若梦的真实。凤阁麟宇,紫台金榭,百般的百般,与盘萝这样嫠蟾似的人儿。有这一切才是他麒麟子的冠冕。他那青玉似凉滑的手与她这凝冰素骨上揉动,她黛痕低压,盘着他,偎着。见她柔香一缕,瞳里芳魂似消了大半,不由他一阵心疼。

/可是我重些了吧?/

盘萝噙泪笑了,手又绕紧了些。他顿时又漂渺开去,起伏若袅袅春幡。风月里双双缠的紧,烟波四野,风絮漫天。怕春来妖娆,怕春去离恨,嫣然摇动,风定犹舞。那波心荡的,仿似天下尽只这一双鸳鸯。

一脉艳艳红尘里,好一片滥滥风情。且撇开它去。

魂定法华缥瓦。螓儿已入梦,深梦里狠狠喊了一句。

/娘,便是此生再也不得见了吗?/

泪已双行。

…… ……

尚雀前。春秋三载,年光四度。

青庚与云泥像是被人从宅院里掷出去,素绀背囊被掷散了,粗糙寒酸的几件单衣落了一地。云泥一边拾一边与那几个面目凶恶的家丁质对。宅院里的阔绰主人受不了这番来言去语,又差人掷了数粒碎银出来。初春的街,寒气蚀骨。青庚默默的拾那几粒碎银。云泥险些冲上去,恨不能将这府院拆了。

/难道是当我们行乞吗!说什么贫富不相当。见人落难便悔弃信约,倒不信你家小姐有怎样的好去,贪得这样势利的父亲,怕将来的金婿是生的蛤蟆相,窝藏万量金。/

/够了。/ 青庚向云泥一声怒喝。

/你拾这银子做什么?/云泥伸手要抢了掷回去,青庚一甩手。拿过包裹转身走了。身后家丁仍在谩骂,讥讽。他自当听不见,早市尚未开,向前走去,街上独他一人孤零零,青衫一袭,仿似踏在雪里。云泥强忍住辛酸,跟上他去。却不知连那些家丁掩上门后都忍不出赞叹是双玉雕的人儿。

很远后,他在小摊上买了梅糕递于她,她才落下泪来,接过却并不愿食。

/你当真想饿死街头?/他竟是温柔微笑着的。

/我怎么能吃用你的羞辱换来的食物呢。/云泥心疼的彷似要裂开去。

/已是这般田地,还顾上这些何用。/

/青庚……/她话未完,他已掩住她唇。

/我知道你替我委屈。莫哭。/只此淡淡一句。云泥已泪湿尽颜红。

二人早无乡可回。在乌檐巷里找了一所住处。那是整个京城里顶贫穷的百姓住处,是除了乞丐外,都可以入住,并能迟些缴租钱的。因简陋的可以,租户也是巷里的居民,房钱便很低廉,只图混得几餐温饱。住的人物相当混杂,青庚依然是寡语,埋着头一路冷冷进了屋子。云泥用碎银缴了数月房钱,购置了些日用物什,上上下下一整理,小屋倒焕然明亮,整齐开来。云泥布衣钗裙,云鬓上都不插花。几番出出入入,仍是让整条巷子不禁喧哗。双双若晓月银盘掩不住光华,冷蕊绽于贫巷中。

青庚在床榻上盘腿坐着。/我总得去谋份差事。/

云泥没有接话。

/明日我去城集转转。/

/我可以替人家浣洗衣裳的。/

/用你这双手吗?你到我家来何曾让你吃过一天苦,沦落到今天,却连累你同我一起遭罪。/

/莫说这样的话。云泥能得养父母收留,便是与你情同血脉相连的人。我……青庚……你切莫说这样的话。/她几乎哽咽地窒息。

/我尚有这身力气,总不能让你受委屈。/

/你这从来是弄玉龙笛,抚胡琴的手……/话未止,却又被他掩住了。紫曲门荒,沿败井,风摇青蔓。落魄的人,斜阳泪满又向谁去。

…………

隔日清晨。云泥尚睡着。青庚裹着寒衣出去了。一路至集市,却有不少早市的摊贩对他行着笑脸。他分明是破损裉色的衣衫,却有翠葆霓旌般璀璨,贵气的面容,倒叫人猛以为是哪里将相王候的公子图新鲜,百姓衣冠私混出来游玩。连卖玉器古玩的也破例,向他这贫民打扮的人兜售攀谈。他低头一一躲过,沿街寻了几家铺子,进店后本想询问做工的事,却被店家好一番相貌赞叹给逼了出来。他除了自己,无一两文银可用。想要什么,却又能买些什么,两手空空,真是笑话。心里这样想着,头埋得更低,竟不再进哪家铺子了,独自走了许久。抬头已是城墙下,城门大开。远远一辆宫车急驰而入,数十人策马跟从,宫车旁二人蓝锦乌金丝大彩蝶袍子,青色蝉衣。其余皆蓝锦红丝绣数朵芙蓉,灰色蝉衣,螺髻而冠,个个润玉笼绡,檀樱带脂香浅。这番随从,宫车内更不知是坐着何等人物,一时间新烟凝碧。仙境般恍过。张狂处,是连守城的士兵拦了路都要用虬鞭抽打的。青庚当时看得愣怔,竟忘了躲闪,被躲鞭子的士兵挤退数步。

士兵们怒骂。/全是一群脂粉样的人,都脱了男子气,仗着金澌宫主的权势,竟这般狂妄。/

宫车一行去远。却有一驾折返而来。士兵们忙退回各位,不敢出声。那匹玉骢行至青庚面前,双蹄腾空跃起,那鞍上人双眼是缓缓而下的,颇有几分造作的气势。

/城里人?贫民?/

青庚只是看着他。眉峰碧聚。

/好一双美眸啊。/鞍上人忍不住啧啧称奇。掷了一方丝绢给她。/明日午后沐浴更衣,拿着丝绢来参拜金澌宫主,自有你好处。/

绢落在他肩上,像绽开的海棠。他拿来看,上绣有芙蓉一朵,金澌二字。揉握住返至家中,云泥正煮着野菰汤。香气却暗暗让人觉得低贱。她细汗己是一脸,他走上去用袖替她擦,她忙拦住那手,不想脏了他的衣服。鬓发散下粘在脸上,颈上,他一一替她捋着。心里想着金澌的事,不知忧喜。恍惚开口。说的却是一句。

/云泥,有朝一日,定让你过上宝马雕车的日子,龙香拨凤尾,宝奁红妆,金珠玉饰。/

她笑了。转而不免觉得酸楚,却不知怎样的一天能过上那般日子。怕伤他心思,又奈不住直直的性子。只得重重嗯了一声。让他听得见些勉励。

当夜他却没了心思。潦草地喝了些汤,早早上床睡了。也并不将事情描述于她,怕不成反是呓语。云泥替邻家绣着手帕,去集市上卖了能分得些钱。独自蜷在角落里,星豆点大的烛火,一绣便是大半夜。

……

那午后将近。却哪来的衣可更,浴可沐。

该典当的都典当了。他仍是昨天那身青衫,握着绢子询问着路处去了。金澌宫。金华流瓦。金碧上青空,赤阑帘影红。他尚在门口竟止不住些腿颤。门侍拿着金澌绢入内通报,半晌后,有人出来引。与昨天那个鞍上人倒正是宫车旁蓝锦乌金丝大彩蝶袍子的一双。却秀雅的紧,伸手来牵他时,竟骇得他误以为是女子。那人纵声而笑。又娇嗔了一声。

青庚跟着他走。两人穿过响屑廊时,乐声已断续入耳。璇旎若蓬壶。又一道云母屏。杜若香便更重了。珍珠帘虚掩,身边人轻咳了两声,从内挑帘又出得一人,正是昨日那个。上下打量他一下,轻蔑地质问他。

/不是让你沐浴更衣了嘛,这般光景怎么见宫主。/

/你就宽些吧,那是贫民,哪来的衣可更。/另一个虽是劝言,却也字字剜心。

里面的舞乐突然停了。有女子在里面唤。/让他进来。/

两人才掀开帘子,青庚入内。又是一重帘,再挑帘而入,竟是极大的一座殿,脚底青砖,人影相映,持剑舞蹈的正是昨日那群男子,立于两旁看他。远远的那头,垂着丝帘,里头高叠的锦榻上倚着一女子。他不敢向前。那女人向他轻轻挥手。身后一双璧人不知谁伸手便推了他一下,几乎让他跌倒,四周人猛地笑开了。那女人也纵声大笑。他咬着唇,一下直立起来,昂着首,傲气刹那间锋芒般散射出去,一步步向前来到女子面前。女子微微颌首。身后那双人按他肩膀,左边那只手分明用了些狠力。

/还不跪拜金澌宫主。/

宫主。他只抬了一眼看她,忙低头跪下去。朦胧间,那女子仍遮不住岁月,锦衣玉饰掩不住渐老红颜。她就是宫主。妩媚里透着霸气。

/名字?/

/宫主问你名字。/身后一个娇柔的声音提醒他。

/青,青庚。/

/多大了。/

/虚度十七光阴。/

/十七,有些大了。父母呢。唉,问的我厌烦,自己说些上来我听。/

/平城人。家中突遭变故,父母双亡,流落至此。/

/孤身一人。正好,可以留在宫里住,加紧时间练舞。/

还有义妹。话未出口,留在宫里住。这一转念,他默默不语。

/植尚,频步。这孩子就交给你们了。要好好教,倒是块未成器的良玉。带他下去吧,我还要看他们练舞。/

三人退出殿去。轻狂的走的稍快些,娇媚的那个便在身后叫他。/植尚,怎的就走了。/

/你先带他去沐浴更衣,一身沆瀣气。我不愿搭理。/他拂袖去了。青庚知道留下的那个叫频步。

/总是这样。/频步转过脸来看他。/良人,那就跟我来吧。/

……

是个青玉的活水池子。水是暖的,龙首里徐徐吐来,他将身子沉进去,到底。听得频步在上边教导。/今天起你可就是金澌宫的人了。入了宫,别以为就和我们一样,你这么大岁数开始练舞可苦着了,脸蛋身子再美也不管用。还有宫里的规矩,我们立下的规矩,条条框框都得守。/

他从池里立起,水面上裸着身子。/频步,我得回家取些东西。/

/唉,你可不能直呼我名字。就算我们都与你同年,但你晚入宫,人人可都是你师哥,我和植尚地位更高,你得叫我们师公。否则我不辱没你,看植尚那厌恶你的样子,也要狠狠整理你。再说,你不孤身一人嘛,那破家还有什么东西可取。要什么金澌宫没有。/

师公?!他忍住羞辱。/有块祖传的玉我没带在身上。/

/料得也不值几钱,罢了,看在你这份孝心,待会儿,我让门侍放你出宫去,晚饭前可得回来。以后没有宫里准许可不能随便出宫,这是规矩。而且,你可得先叫声好听的。/

他压低着头。发丝散乱在水里,像几朵萍绽开于他身边。嘴唇颤了颤。/师公。/

/真是乖啊。/他笑了。看着眼前的人儿。眼神迷离开来。留了套衣裳给他,顾自去了。一切来日方长。

走过响屑廊时与植尚正巧遇上。他等在那里,看他称呼他什么。青庚本想低着头,做没看见过去。植尚恶狠狠咳了一声。

/没规矩了吗?/

/师公。/

/我看得出你心里的野气,别以为进了金澌宫就能出人头地。有我一天在,你这辈子别想。/植尚白了他一眼掉头走了。像是特意来留话给他。

出得宫门去,已是天际暝鸦零乱。

…………

青庚揣着一颗心,像是有无数道悬关,忐忑不安,又怀着受辱的心气。才转入巷,却见着云泥在同人争吵,一句一句,烦燥的让他怒上心头。

/吵什么,回去。/

/可他们欺人太甚。/云泥话刚止,看见青庚的一身淡彩青缎衣裳。美的像天上投来的一幅画。街上的人尚在讥讽,看见青庚,以为是富家的子弟,忙不出声了,扔下几句挖苦的话匆匆忙走了。

云泥跟着他转进屋去。他冷冷一句便过来了。/市井里吵岂不是泼妇所为。你性子为什么就不能改改呢。/

云泥却是委屈,并没有回话。那两个鸠子般打扮的人物,他硬生生没有看出来。那是来劝她堕入火坑的角色。她怎么能不恼,来的人出言又劣。哪有不争之理。可又确实错了,不是他想要的女子温柔。他不知究里,也不问。便算了。她看他那身衣衫,比从前家里穿的更是好上几分。想伸手去摸那缎子,他不自主避开。/别弄脏了。/

/去了一下午怎么换了身衣裳回来……/

/我找到事做了。/他顿了顿,不知怎的,扯了谎。/在一家富户里教孩子调琴识字。在城另一头,有些远,说是就留在那里住了,富户家规矩较大,可能以后要隔上一段日子才能出来看看你。/

/这样……/她手上不停扯着裙带。默不作声。

/你若害怕一人住,那我就辞了。不过,说实话,是个不错的差使。/

/不,我不怕。你且放心去,我替邻家绣个帕子,养活的了自己。你本来就该做更好的,现在已是委屈了。在那边好好过,云泥照顾不上了。冷暖且自己小心。……/

/嗯,知道了。/他打断她。心里乱的很。怕这番罗嗦。

/吃饭吧。/

/不,富户里说晚饭前得回去。是规矩。/

/一定要走吗?……也,也是,饭菜一定是预备的很好。你好此日子没……。/

/那我走了。/他起身便向外走。惶恐的像在躲着自己的谎。不敢面对她,似乎逃的远了,就不用看见自己欺人时的可怕。夺门而出,竟头也不回的走了。去的快势,让她无从拾捡千般头绪,只得看着他远去。衣摆在风里翻涌,好似雪影。

…………

这一年。临近年尾的大典,金澌宫众仕正练着剑舞。往年,从来都没人敢与金澌争的皇宠,今年却拦路插了一人进来。此人正是晓乐候。金澌宫以眷养美男而闻名,他便举天下搜罗起美女来,并扬言从今后,要与金澌宫来争这番宫舞的天下。皇上其实是个尚幼小的孩子,喜爱乐舞的是垂帘参政的太后。金澌宫主,晓乐候双双是她宠爱的人。这般争斗又来得有意思,她竟然首肯了。让金澌宫主好生气恼了一阵。暗暗派人差去调查晓乐候的底细,才知道不过是些泛泛之辈的舞女。于是根本不放在心上。这舞也放松不得,倒是紧着日子在练。尚植与频步素来是领舞的,不太抽得出空来教青庚,将他交于一宫内舞师。尚植暗向舞师交待,是要往最狠里练。一开始,真正让他吃了不少些苦。

朝练晚练,风雨中也练。不消一些日子,他便病了。独自躺与榻上,龙涎香熏的浓重,让他昏沉沉,便是醒也抬不开眼来。恍惚间有人进来,伏于他胸口。他喊了云泥,却不是,无人应。一歇后,那人又喂他药。他唇紧锁着,便有一张红唇含着,启开他喂了进去。那身子寒凉,捻开被钻进去,与他依偎,便是一夜。月光里混沌沌看,像是频步。由不得细思量,那身子好生去热。他沉沉睡了。

早上醒来,人已不在。

转眼赛舞那日近了。金澌宫主与众舞仕金葛银箔,装点的好不华丽,仙境般入皇宫了。他远远眺望着他们出去,又远远眺望着他们回来。

那金澌宫主何曾将晓乐候放在眼里。早已是料定他会输。果然,归来时宫车上高悬着御赐的仙宫旗。植尚领着群仕,昂着首从青庚面前经过,眼底都不曾看他一眼。频步留在最后,陪他一起倚着阑干看遥远的洪炉花市。

/我说定是会赢的吧。和我们在皇上,太后面前邀宠。她们那群是跳的怎样的草台班子,也配跟我们比。丢死人了,你没见晓乐候那张脸,气得发紫。还说是选了一双天仙似的姐妹花同我和植尚比,比的了嘛。天仙,那也算天仙,我和植尚就是神。/

/赢了,得赏了吧?/

/赏是自然的。不过就比往年多一些,得宠的自然是宫主。年年是我和植尚,太后总有些倦了吧。/

/赏了多少?/

/你关心这个?哈,总是够你这个穷小子即便是残了,废了一辈子躺着也锦衣玉食的。要是命好些,进了宫,那被皇太后看上,就享不完的荣华富贵了。/

他不作声。转身要走。

/做什么去。眼红了?/

他仍往前。

/唉……云泥是谁……哪个青楼的相好的吧?/

/我妹妹,和父母一起死了。/他顾自离去。没有回房,而是独自找了块僻静的地方练舞。旋转间,似乎看得见那天浑圆的盘于他胸膛,那天应当是他的。万丈袅晴空,已作风前舞。他这心锁着,却不曾变心,只是更大,更大,大的吞噬下天宇去。

…… ……

转眼间又是一年,流光飞转。他舞艺长了好多。舞师几乎技穷。想不出任何法子再来罚他。报于植尚。却像是把他忘了似的。连宫主也从不过问。他只是刻苦练。忍不住问了频步一次。倒叫频步笑的腰软,若是长胜的天下,何需多余的将士。他便不再问了。依旧苦练。这年年关又要同晓乐候比。竟然输了。仙宫的旗扯换了位置。

宫主这一脚刚踏进金澌宫,就砸了银罂。几乎是不战而败,那叫盘萝的女子从硕大的莲花里款款出来,便是从天而降的乘鸾女。皎洁的夺了天月的颜色。植尚和频步哪还有再露脸的机会。甚至都不消全舞罢。当夜那盘萝就被太后收留在宫中身边了。

/她舞的并不好……/植尚且一头的汗。后衣襟全湿透了。

/啐,你还真以为自己了不起。本来就是比张脸,仗你们是少有的美男子讨太后欢心。哪知道这也能给比下去,你们还真以为自己跳的怎样好。可恶竟让那该死的晓乐候得了个天下少有的盘萝做女儿,为邀宠连女儿都献了,这张脸别说太后,是我看了也打心底里怜爱欢喜。再加上她父亲这高贵的血统,你们这种低微俗骨,用什么比去。用什么比去。/便抬手一只玉盏砸下。在二人脚底碎成一片。

频步跪下了。这一跪就是两天一夜,频步的唇都泛着白。而植尚却更惨,因为一句多嘴被责了宫杖,硬是将双好腿给打瘸了。

那两天,青庚乘着乱回去了。提着一包裹宫内糕点,进了屋,没看见云泥,却是个四岁大的孩子。云泥从屋外踏进来,他心情正莫名的好着,没多责怪。淡淡问了一句。

/谁家的孩子。/

/我捡来的。/云泥解着包裹,将吃的装于盘中。/上次送来的还没吃完,这次又带那么些过来。这家的糕点做的真是精致极了。/

/捡来的。你尚养活不了自己,你还去捡一孩子。/

/你看他,这般小就被人扔在外头,无父无母,与我的身世相似极了,觉得真正可怜就带回来了。/

/我不与你多讲。你有机会送人就送走。/

那孩子睁着一双大眼看他。有些害怕似的往云泥身边躲。却不止他害怕。她也怕,两年来,青庚变的岂止是一星半点,哪怕再有着日子相隔着不见,哪怕他总来去匆匆,寡言少语。那眼神,那语气都变了。

/给孩子取个名字吧。/吃罢饭,她小心翼翼问他。他注视那孩子半天,越看越觉得一脸苦相,甚是不讨人喜欢。便随口取了个名字。

/叫他螓儿。/

/螓儿?螓,蝉吗?/

/螓首娥眉。哪只是虫子的意思。/他口气有些生硬。

/哦,是我误会了。/她铺起床来,夜有些深了,他似乎没有走的意思。螓儿在小床上已沉沉睡了。他忽然走到她边,捧起她的手来,那指上满是针眼。这么久来,她过的确实辛苦。她也看他那手臂,皮肤像是紧了许多,不像是教人读书念字,倒像是每日在练功夫似的,比以前显得黝黑了。

/我总是要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我知道。/她偎于他怀中。脸已飞红。那手揽得更紧些。忽然的,那紧让他害怕,他忽然不知自己是在说什么,究底是什么意思。这般对她好是为什么。义妹吗?还是……娶。这字刚一闪过,便被他狠命似的抹去。不,她根本不是他心底里的女子。他心底里的女子,更像,更像,对,就像几日来宫里传说的盘萝。娴静,高贵,这哪是云泥能比的了的。这念头一起,手一推,竟离她而去。合衣钻进床里不声不响过了一夜。

…… ……

年华衮衮惊心。频听银签。这舞比了,年尽了。

金澌宫主眼底长出一粒肉珠。睁眼时间长了,总是会疼。吃了百种药也不见好。新春起,燕股横金。她万般心思用在排新舞上。甚至差人去了异域找最好的乐师舞师来。那最初的日子真是漫长,总是写了新的曲子不合她意,金澌宫里整日整日奏着不同的新曲。久了,久了,听得人人心生烦闷。植尚瘸后,一夜间从领舞变成了扫地的奴仆。因以往常是傲气逼人的,成了仆佣后受了不少结冤人的气。曾是左右跟从他的,都对他呼喝起来。频步也不敢找他,怕受了连累。于是找青庚找的更勤。这一日又来牵着他的手去房里下棋。

/你们不是受过很多赏赐吗?/

/可都在宫主手里呢,我们只得些零碎的,平常花销,排场都不够。除非是到了年纪,不能再跳了,便能得到一笔可观的赡老费,遣送出宫去。/

/他沦了落,你们便这样对他。/

/谁叫他平常不得人心呢。再说了,入了金澌宫就得看穿这小世界,人与人哪来的真心。/

/可你呢,难道不曾对他动过心思?/这话刚止。迎面一把棋子掷于他脸上。那怒火中的人转而又笑,走来他身边,在他膝头坐下。

/你究底是个明白人。/

推开他抚弄他面颊的手/宫主急成这样,你却不努力习舞。/

/今年哪还会用我。你是试探我吧,看宫主是否想起你。/他捻过他的发来含在嘴里。

青庚不语。频步只是笑。/可知道当日的植尚就是今日的你。都这般试探过我。真要如我意的,料想你也有他那般聪明。可惜呀他时运真是差,这青云路踏了一小步就断了。真是便宜你。/

/你要我怎样。/

/你知道我要怎样。你这两年总是借口出去,定是在外面有相好的。植尚本来也有门娃娃亲,有了我后几乎家都断了。我是自幼在宫里长大的,哪有你们这些外面人如此繁缛的事,要顺了我的意。就得断了外界的一切。从此后,眼里心里只得有我。/

/植尚心里没有你吧,你这般对我,他早该知道,却从不过问。/这话一出口,脸上便挨了一掌。频步转而又替他轻轻揉着。

/是没有我。所以对你得更严。你就算骗,也得骗得真一点,要知道我捧你上去,定能跌你下来。/

他看着他,那眸了分明燃着两把烈火。那一夜,青庚不曾归,就留在频步房里。丹桂参差,卷絮风头,坠粉飘香,日日红成双双阵,新酒才添上,今春不减前春恨。那人已被困。

……

三日后云泥收得一封信。且几行字,青庚终于坦言自己是入了金澌宫。便以后是通天之路。贫贱陋室再不能归了。那夜清辉皓色,夜凉似水,她拿着这信,魂细散去。无处哭诉。

青庚却终于被金澌宫主召见了,她眼底那粒瘤子越长越大,翻出眼睑来,隔着帘子也能看见,让人更不敢抬眼去看。他才站稳,乐曲便起,稍一愣,立刻舞了起来,用尽平生所学。脚底仿似乘着娇尘软雾,游荡随风。光华处惊得她站了起来,激动不己。

/三年了,终于没有白教你。来来来,你立于这儿,让这些乐师们看看,看看,即便不眠不休,也要好好的为这般天上人谱首曲子。/

金丝银竹转弦拨。那曲子成了。他第一次将它舞于宫主面前,竟感动的她哭了。/我看晓乐候拿什么赢我,光这天人,我能赢他一世去。这曲子叫《麒麟子》,就叫麒麟子,你是天降给我的麒麟,且与我上天而去。/

她喊到最高一声。眼疾却恶痛起来,一时间昏晕过去。这一病便是三个月不起,眼疼的怎样都睁不开,又合不拢。请了大夫用冰山雪莲镇着,但治不了根本。最后求了巫医。日日念着咒。然而祸不单行,那《麒麟子》的曲子被一乐师偷出去卖给晓乐候。竟被盗用了,不久后便传来了晓乐候改成了他的曲子,叫做《麒麟女》。还说也寻了良人,是如同去年般的法宝。

金澌宫主这一恨,便更添了眼疾。恶痛难挡。巫医四寻巫方,给配了狠药,唯独缺的是一对举世无双的眼珠子。本来宫主要剜哪个平民的便有,却非得是不寻常的眸子。不寻常的就像盘萝与青庚的。频步素来给巫医好处,这事仅宫主,他们三人知道。

频步私下底求见宫主。只是浅浅淡淡一番话。/要不提前先和晓乐候比了吧,赢了的才能入宫见皇上。如果那麒麟女真如他们所说也是天人一个,那输了就要她那双眼珠入药,若我们,……若我们输了,青庚的那双留着也没用。/

这番话,宫主默许了。

……

青庚得了一纸生死状。战书宫主早已向晓乐候下了,不比也得比。他几乎被逼的没了退路。辗转半日,找频步商量,频步温柔的将双手环住他。

/怎会输呢。他们得这曲子才多久,能练多久?你这都小半年下来了,会输不成。签了不过是做样子罢了,宫主还真能要你的眼去。我是太后看厌的角色,以后还不都靠你。/

/那我当真签了。/

/签吧。便是大好的前程在前面铺着,等着,还有不去的道理?/

那墨字便上了纸。

……

素商天,低檐短瓦换人住。鲛绡徐扬,瓶沉金井。

……

是何年,青天坠长星?金澌宫主因眼疾不能移驾,定下日子就在金澌宫中比,请了太后身边最得宠,最知她心意的太监来评定。这一日宫门大开,晓乐候带着去年里得胜的狂傲,不可一世的坐着彩车进来了,那一圈美人儿膝下绕的,当是世间但凡男子看了都羡刹,传说的麒麟女紧跟在他身后的一驾鸾车上,一身素白衣裳,一绢白缎蒙脸,金澌宫主高高望去只见得一双眼睛,巫医在身边低语。/便是那双了,比起盘萝来都不差一分。/

/这一来输赢岂不难料。/宫主暗自担心起来,这病倒是左右不缺双良目。输了,却又一年的光景,败名难捱。

频步此时匆匆跑上来了,立于宫主身边。/宫主,您真是慧眼,挑的那身金甲穿在青庚身上真像麒麟降世一般。待会儿他是首舞,保准那公公看了,就再不将谁放在眼里了。/

左右两座高台,正中一圈舞池早是百花装点,繁华似锦,那天上云涌的,霭霭垂垂。皇宫里的主审尚未来。高台上,宫主,晓乐候各一边就坐。只等着人来了好开场。各自里装得胜券在握,却各自又心中零乱。

响屑廊上。麒麟子却与麒麟女两人单独见了。一个是换完妆要走去准备,一个是刚要走进去停歇。他一袭金甲上身,璀璨夺目之势真正如天神,她却是白衣一袭。那廊上各两头站着,才一步一抬头,顿时惊了。四下里仿佛空洞无一物,苍白的只剩他们自己,只是心跳声空嗵着,好似要从喉头里崩出去。他那发髻金冠高耸,却现在连着发根里紧紧麻着,疼着。那手指欲向前,又猛垂下。他骇的失了言语。

/你,麒麟女。/

/一年前入的晓乐府,当时未曾同你讲。/她那烈性子全消了。温柔的应他。

/怎得入了。/

/只那样才能见你。你第一次穿回的衫上绣着米粒大的金澌二字,后来回回带来的包裹上都绣着,我四下打听,知道你在这。/

/知道是我,还签那状子。/

/签时并不知你是麒麟子,不签我来不了金澌宫。来了也只为问你一句,你怎么就变成今天这样。/

/我哪里是一天两天里变的,云泥啊,我早不是当初的我了,比入这金澌还早啊。/他苦笑不己/你是恨着我的吧。这下可能如愿了。/

她摇头,泪噙着。无助的全不似往日云泥。/我们都用心跳吧。/ 她轻轻一句,从他身边而过。

……

终于皇宫里的人来了。坐下不消片刻。前乐先起。一尊巨大的金麒麒像缓缓驶入舞池内。木雕像涂的真金漆,且这鬼斧刀功就是绝处。轰然间,鼓乐声雷鸣般起,振得人心都跳跃起来,那麒麟背上腾空升起一人,正是麒麟子金庚,金甲夺目。刹那间光芒炫耀的让人们不住在询问,那日头呢,那日头落在此了吗?他踏上麒麟头旋舞起来,金光四射,又是一个翻跃,恍若金鲤跃龙门而去,舞动的让人遍目皆是祥物,好似游龙出水要驾云而去。好了不得啊。那宫里人全是看呆了。连晓乐候身边一群美人儿都不住拍起手来。好良人啊。

一曲罢,掌声轰鸣。公公身边被金澌宫主买通的小太监便问/不用再比了吧,这输赢岂不早知道了。/

那半老头儿却不肯。/来都来了,多坐些时候何妨。/

云泥始终是入场了。丝竹银铃,那本是刚毅,傲气十足的曲子,被晓乐候一改,竟成了天籁般婉约动人的调子。前乐起,整个金澌宫鸦雀无声,都被神往而去。她孑然一身,蒙着件白色披风,后摆静静拖得一片,像云海前涌。入舞池后,披风才缓缓落下,她立于池中。

/替我毁了她。/青庚这时已站于频步身边。他远远望见公公的痴迷神情,知道胜负难料,他那念头刹那间起。容不得一刻间犹豫。/频步,替我毁了她。那便是云泥,她有个愈六岁大小的孩子。是个生养过的女子,不能做麒麟女。/

/哦?/频步转脸看他,却见得一张阴沉的眸。/云泥?……慢着,我想起来了,孩子,不会是你的吧。/

/自然不是。毁了她。/他抬起头来在他肩头暗暗揉动。/我心里终究只知道有你。/

这缕温存忽地顺着频步地后脊起,于是想,倘若是真的,便不害他以后也不是没有好处。两人私下里十指纠葛。频步点了头应允了。

……

她在白缎上舞着。人如飞絮,似琼管灰飞,笙歌翠合,裙旋成一朵云,仿要溶进天色里去,轻盈的就快要寻不见了。忽地落红吹断。那白缎上雪落残梅似点上片片红来。这绝色的红哪来的?哪来的?众人四处寻去。却原来正在她面上,粒粒向外渗,过了风更碎地干净,抛散开去。再细辩,那竟是血。人群里忽地有人喊:晓乐候用生育过的女子做麒麟女。不怕欺君诛九族嘛!

曲罢人停。她立在那儿。血依然在向下滴落。一点点,无声。人群嘈杂开来,向她指指点点,她看不见。

那声音又喊:不信,派人去乌檐巷打听。那孩子已四岁有余。带来认她娘亲。

那声音她不认得。只是往后啷跄一退。竟微微笑了,从怀里缓缓拿出一只银盒,举过头去。四下猛地鸦雀无声,那盒子辗转传于金澌宫主手上。启开,冰镇的是一双珠子。白眼黑瞳,血淋淋一双惊世的眸子。

她紧闭双目后仰着倒下去。血泪却是向前撒去,两道红白色的弧光闪过。青庚只是转过身,慢慢走下高台。胜负已成定局。

…… ……

尚雀年。金澌宫主眼疾己消,因献麒麟舞得赏边城一座。青庚也果然被太后选入宫去,从此后改名作麒麟子,赐天下第一舞仕名号,赐良田豪宅,又将盘萝赐婚于他,片刻间荣华至极。那一夜风雨交加,频步莫名吊死于房中。

<终,未曾>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青庚:

我不曾对你说过,怕你也不曾知道。我早已不是当年的我,这句话细细寻来,一路走得绝刹,先死的那人应是我自己这颗心。云泥你入我家时已晚,错过了看我曾经的一段情意。她与我本青梅竹马,早是私许下终身的人,谁知家里得了荣升,去到京城,转眼间女儿心思大了,便不与我相认了。我们被那些家丁辱骂时,她竟硬是没有出来见我一眼。那天起,我的心便死了。

有荣华方才有一切。生于这世上,图得本就该是这些。我看不破,也已身在尘世,看得破,便要扎得更深。

宁做九世乞丐,也要做一世帝王。倘若真有后九世,便不要脱胎了,在阴曹里堕落着。倘若是转了世,真是乞丐,你怕死也是不会来看我一眼。哪怕一眼就又损了你那双眸。……云泥……我已无从解释。不愿解释。更不想解释。事已如此。我顾不得任何人。为了这一世帝王,我岂止是负你,我能负天下人。云泥,要怪,只怪你不该与我相识。要怪,只怪你不是我心底里的女子。我尚不能为你放得这世间一切。我要,便只要最好的。——麒麟子

法华:

那是我千百年来所见过最凄凉的一次投奔。瞎了双眼的女子,污血尚染在衣上,风雨交加,带着那五岁光景的孩子,湿透的两人来到我这座古刹,哀求方丈收留那孩子。一路泥泞荆棘,真不知这盲女幼子是怎样攀爬上来的。那孩子显得特别的安静,女子将他交于方丈,转身跌跌撞撞走了。她身后远远还跟着一个人拄着杖立在雨里。

那真是我所见过最凄惨的分离。却正是分离时只有一句言语。/螓儿,以后不得见了,冷暖且自己小心。/

这之后我在风雨里闭上眼去,那天空正替我流着一场泪。细细的滑过我面庞的每个沟壑。

频步:

入了金澌宫就得看穿这小世界,人与人哪来的真心。我本想害他的,掰倒了他,才有我自己的出路。谁不盼着自个儿好,怎能将命放到别人手里去。可差这最后一步,我怎么了。心善的不像我自己,那替他诋毁她的话说完。才猛的明白,这几句将来要赔进的,恰是我自己的命。他饶的过我吗?他饶的过我吗?那云冠金甲的良人儿。

一夜雨打风欺,我在他待过的池子里泡了很久,沉到最底,就像是他刚进宫时对一切的新鲜。然后迈着轻轻的步子,踏过他曾来回的响屑廊,来到自己的屋子。那里边有个黑衣人儿勒紧了绳索等我。他是谁,我不知道。他是谁差使来的,我心里顶顶清楚。逃不过了吧,这一句由他进宫那一刻起,我心底里就烙上了。

明朝里,风雨停。但愿人们见着我僵直的身子,尚不觉太难看。宫主能赐我口薄棺。去……也就罢了。

植尚:

他私底下给了行杖刑的人好处。我后来才知道。麒麟女当众剜双目给他我当时便知道。频步那样的妖性,怎肯放过他的相好去。麒麟女那孩子定是青庚的无疑。我这残了的身子杀不他不要紧,能杀他最爱的人便成。风雨里我撑着残身,且装出好人来远远地等她,牵她手为她引路下山去,这一步步皆是死路,最底通上一道悬崖。

我说/我不能送了,你向前去吧,那是条宽敞的道儿。安心地走。/

再看她向前去。只一步,残絮般坠下崖去。真是天底下最惨的一道风情落入我眼里。煞是解恨啊。

云泥:

饯旧迎新,能消几刻光阴,老来可惯通宵饮?朱颜哪有年年好?多谢君,伴我微吟。

青庚,怕你即便是念了,不愿明白词间含义。你那金甲上身,真是浮云里下来的人物。我心底里知道这荣华本该就是你的。响屑廊里,我手中正是那锦盒,你未曾看见,盘腰里的银勺你更不会看见。我这双目,好在失去前,是见了你用心舞蹈的。即便不是为我,也好。锦盒的面子是我自己绣的,翻转过来藏着青庚二字。怕又是无人会知道。银勺在手,冰凉似水。将那白缎紧咬在口中,不喊出声音。倘若将来面上那两眼空洞里还能落下泪来。真不知为谁。

盲舞于池中。我看不见你。但我知道你正难得用心注视于我。

曲未罢。那陌生的声音,我听见了。

终究,的终究。只三个字。我不配。

…… ……

<终>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江头江尾再不见,尚饮一江水。君心我心皆不似,双负相思意。

瓶沉金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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