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我要你永远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那个太阳晒得每个人都像病恹恹的夏日午后,百合在瓶里饥渴的盛开。
随即是一发子弹穿过了门槅上的缝隙,笔直冲着我手中的咖啡杯而来,瓷杯破裂,我满手是血,这就是我为何狼狈的从店里走出的原因。
我在滚滚而来暴动的人潮里苦苦寻找生机,你却从我的正北方勇猛的跑来,一身光亮的银色护甲,在面目焦黄的恶徒和男人的混浊中如此鲜明。
我双眼直视,目光汇集,我楞在原地,为了把你看清却忘记身陷危急,我竟还傻傻地对着你笑,以为女神从天降临。
缇,这就是我给你的可乘之机,给你我的痴迷和我的心。
当你误会我只是一名时暴徒,竟可以轻松地向我举起泰瑟枪,送我入电丛荆棘。
拜你所赐,那天我身陷囹圄,后来得知我最好的朋友柯,也是我的试验伙伴在这场暴乱中被一颗跳弹击中,不治身亡。
早知道结果是这样,我怎么都不会同意来这座动荡的罪恶之城,每个人都在濒临崩溃的边缘苦苦挣扎,这儿有我们要的东西,也取走了我们最珍贵的一切。
所以缇,你能明白我是多么想带你走了吗?
我想带你,离开地狱。
[一、今天我坐在这里,并不代表你有资格审判我,我只是花一点时间坐在这里看你表演。]
“我说了我和这场暴乱毫无关系,我是外地游客,我不明白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夏说着,一拳挥倒了桌上的强光灯,那光刺眼的叫人心烦意乱,但随即他挨了数拳,头被警察用肘部抵在桌面上,嘴角泛着血泡,像只无计可施的螃蟹。
“你必需保持合作。”这已经是第三拨来审问他的警察,每次都是同样的问题。
夏只得苦笑,他说:“我真不明白,你们完全可以去审核我的身份证明,去看我出入境的记录,可为什么就是要这样死缠烂打?!”
无人回应,于是他想了想,自己解出一个答案:“莫非是你们抓暴徒有指标,没有凑够人数,所以要把我屈打成招?!”
夏用自嘲的口吻说着,配上他的娃娃脸与古灵精怪的表情,倘若在学校里早就把人逗乐了,可现在一点作用也没有,警察漠然的注视着他,揪紧他一刻都没松手。夏彻底败了,弄不清手无寸铁还负了伤的自己为何沦落到如此可怜,他憋屈的哀嚎了一声,此时门开了。
女子捧着档案簿进来,洒脱的将它往桌上一抛,夏随即扭过脸,看见一双腿的精美曲线,粗暴的男警察松开他陆续离开,房内只剩下女子和夏,女子扶稳灯,似笑非笑的说:“暴乱开始前,你在微风咖啡店内点了一份超浓缩意式咖啡,像你这样年纪的男孩子,会喝这种咖啡的并不多。”
“没什么可奇怪,那是我点错了,如果我知道这玩艺儿就跟别人喝剩的一样少,是怎么也不会点的。”夏很高兴她用这样轻松的话题当开场白,但他更高兴再次看见她,他几乎想扑上去一把握住她的双手,但他没有,像所有这个年纪的男孩一样,都想冒充为一个成熟、稳重、可以信任的男人,那样风趣又慢条斯理的说话,那样狡猾的欲摛故纵。所以他擦掉血污,轻描淡写又正襟危坐,他说:“知道吗,在暴乱中就是你用电枪击倒我,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回自己城市而不是在这里坐牢,所以我想作为补偿,你应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笑得很淡,却依旧美丽,那是一张让人看过一次就怎么也忘不掉的容颜,但或许也可以解释成就是为了不忘掉她而想再多看两眼。
她说:“哦,是吗?你真是不怕打。”
“美女都不会打人,因为她们用双眼就可以迷死人,何况是你这样的……”夏有些轻骨头,但话还没说完,只听一声轻脆的耳光声,他开始识相。
“我来是通知你,和你一起的男孩柯在这次暴乱中丧生,法医正在解剖他的尸体,我想你或许有什么要对警察说的。”女子转起圆珠笔,对提及的死亡无动于衷。
而夏却彻底震愕了,“怎……怎么……会,他只是去买烟……”
“买一包骆驼牌香烟,他的打火机很漂亮,是经典的描花银壳。”女子说到细节,仿佛比死亡本身更值得关注。
夏开始抽泣,但很快,他的哭泣便毫无声音,眼泪只是没有一点声息的滑落,仿佛春日清晨的露水,女子一直等待着他开口说点什么,但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夏静悄悄的,仿佛沉寂在一个人的记忆城堡,没有反应。
女子用笔叩了叩桌面,“我想你可以说了……”
“说什么?!”夏忽然昂起头与她直视,目光犀利。“你们连我们在暴乱前在做什么都调查的一清二楚,竟然还要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来盘问我,我倒要问问你,你们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女子被他的话激得一楞,随即冷笑,“还不错嘛,很坚强的孩子。”
“别叫我孩子,你也不见得有多大。”夏开始不恭敬了,他把她从心中女神的位置略略下调一格。
“好吧,我叫缇。”她忽然告之自己的名字,让他有些措手不及,因为他刚刚在她的圣坛前扭开脸去,她却在一刹那间轻易的叫他意乱情迷,这一生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让他怦然心动,从一眼就念及一生。
“我……我叫夏……”他说完就觉得自己白痴,这种局促暴露了他的情绪,他在桌下扭动自己手指,这时她一直在玩的笔落到地上,他忙低下头去捡,于是再次正面遭遇她一双修长的美腿,他很想伸出手去摸一下,就一下也好。
“你朋友死的很惨,跳弹击穿了他的右眼。”她话锋冰凉一转,毫无征兆,于是他的心咯噔一下,忙拾起笔端正坐好,倒抽着凉气。
“你别说了,我不能想像,我非常后悔同意他一起来N城……”夏说着忙用手指抵住再次发酸的鼻翼。
缇捋了捋一头栗金色的卷发,又开始转笔,耐心等他的下文,但很自然的,又没有下文,她这才明白到和这个大男孩的拉锯战,势必会被他阴沉的性格带入尴尬之境。
“我想我一直在给你机会,让你主动为自己澄清的。”缇不得不再次提醒他。
“你究竟想听什么呢?”夏却很茫然。
“为什么来我国,为什么来N城?”
“我要知道这里暴乱我才不来!”
好吧。缇点了点头,然后从档案簿里抽出一张清单,那是夏与柯来N城后所有的购物记录,以及他们在地下黑市中所交易的一些违禁物品的资料。缇用笔将它们一条一条勾列出来,摆到夏面前,她冲他扬了扬眉。
“你真的很美。”夏忽然脱口而出的赞叹道,但缇面无表情,仿佛早就习惯了所有的溢美之辞,她用笔尖抵住他的咽喉,让他放聪明一点,夏却只是傻傻的笑着。
于是缇一把揪过他,但他却忽然开口说话:“就是像你这样的人,才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看清楚你们在想些什么,想知道你们的灵魂究竟是什么形状的……”
“什么?”缇不明究里。
“想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夏说着,而缇慢慢的低下头,看见他被铐住的一双手却不知死活的轻轻的笼罩在她的胸膛上,缇瞪大眼睛,随即挥拳而去。
[二、 像我这样的人,多痛,多苦,多恨都可以忘掉,何况多爱。我真怕有一天把你也忘掉。虽然从一开始我就明白,迟早有一天,我定会把你忘记。]
夏咽着干面包,配菜只有一根酸黄瓜,他明白为何自己比其他狱友都吃得更差的原因,毕竟他得罪了一个警察,还是一个漂亮的女警,在男人堆的地方,这种尤物最受照顾,得罪她就等同于自寻死路,夏一时间都有点准备好一辈子耗在这里了。
他艰难睁着被打肿的左眼,哆嗦着喝水,还一边庆幸好在那天没被她修理到大小便失敬。
一个美人下手却这么狠,夏满脑子脏话,
但他还是在坚强等待着地球另一端家人和政府的救助,他和柯在离家前就有准备,如果半个月内没有顺利回国,家人就一定要设法寻找他们,即使N城封锁消息。
夏勉强还是可以相信因为自己外国人的身份,这里的警察也下不了什么黑手。
吃完饭可能又要被提审,想起那天她胸部的手感,他就一阵乐,拿着水杯的手晃得更厉害,于是水溅到邻座的身上。
“臭小子!”肌肉男把刀叉一扔,拍着桌子站起来。
夏再不能挨打了,他扭个头都痛得咧嘴,所以他乖乖的道歉:“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把水舔干净!”肌肉男抬脚踩在椅上,亮出鞋上的水渍。
夏意识到警察都在看热闹,而对手的帮凶却聚集过来,倘若硬拼,自己肯定没有命熬到家人来救,夏陷入两难境地,但他绝不会去舔谁的皮鞋。
就在警察们开始赌他有死的多惨的时候,肌肉男忽然在人堆里跳起舞来,还是踮起脚尖的芭蕾,转着圈亮起身段,犯人们惊诧的退向两边,露出夏同样惊恐的表情,警察随即把他拎走,又一场审讯迅猛的开始了。
“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干!”
“胡扯,有犯人看到你把什么东西快速扔到了他的嘴里。”
“我进来时你们都搜过身了,我身上能藏什么啊!”
警察与夏之间激烈的问答着,就在警察又要对他动手的时候,缇推门而入,更快速的走向夏,一掌挥过,夏无可奈何到几乎要抓狂,他无法忍受一见倾心的女子,动不动就对自己拳脚相加。
“我拜托你……”
“你说你没有做什么,那你右耳上的皓石耳钉呢?!监控录像中非常清晰的记录你扯下耳钉扔进对方的嘴里!刚才给他验血,化验出东莨菪碱这种迷幻药的成份,你现在可以彻底交待了吧!”缇一把揪起夏,说完后又把他扔回座位。
夏苦笑着摇头,“你们总是什么都弄清楚了还要来问。”
“你抹在耳钉上这种高浓度,反应超快的迷幻药物到底是什么,还有你和柯买的那些东西又是派什么用的?!”缇的语气很重,听得出她的严肃程度。
夏也有些恼羞成怒。“兴趣爱好呀,我和柯课外研究的项目……”
“你们还只是学生!”
“看,我说了你又不信。”夏与缇针锋相对,但夏恢复镇定。“要不用测谎仪吧,用什么方式测试都行,我告诉你我没有撒谎!”
“那你们来N城买这些黑市药品是为了研究……”缇引导性的问着。
“灵魂透析剂。”夏耸耸肩膀,一脸早知道你们要问这个就早告诉你们的无辜表情,着实欠打。
“什么剂?”一名警察匪夷所思的问道。
“简单说就是使用后可以看清对方灵魂的形状、本质和运作的针剂。”
警察们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他在表达什么。
“类似于透视对方真实想法的药物?”缇问道。
“不止,怎么说呢,理想效果是可以细化到灵魂的原始状态,举例子说呢,就是使用这种针剂后,你所要透视的人的灵魂,就会像孩子一样天真的展现在你眼前,不虚伪,不说谎,即使这个人表面上还在滔滔不绝的应付你,但你已经把他的真实思想彻底看清了,并且几乎可以感受到他虚伪和说谎的原因。”
夏绘声绘色的解释着,仿佛在毕业答辩,把警察都说怔了,像看一个高分低能的人把他围在中间。
“要不找医生给他看看是否有精神病吧。”一个警察向缇提议。
“真是浪费时间,把他遣送回国算了,我看他和暴乱的人没什么关系,恐怖组织才不费心搞这么‘和平’的药物呢。”另一名警察道。
“说不定是借口呢,说不定这药还有什么更大的作用。”
“什么作用啊?不就是针剂型测谎仪嘛,即使有在麻醉中说真话的效果,这种类似药也早就有了好吧。”警察们七嘴八舌的说着。
缇眨动一双美眸,与夏对视,她也看出他不像在撒谎,两名学生想做一些奇思妙想的东西,自以为有什么好材料却是国内买不到的,只好出国来找。学生研究课题却陷入牛角尖,进了死循环却还不自知,这也未偿不能理解,缇抚着下巴,看来是真要把这小子遣返回国了。
[三、有时想让你明白我在想什么还真难,可你总是什么都知道却又装作一无所知。]
办完一系列复杂的手续后,夏终于能被保释回国,夏不是很明白N城的警察究竟怎么了,一会儿说真话怎么也不信他,一会儿说真话又把他放了,他想到这些天里遭得罪真是呕的要死,但他终于可以回家了。这天押送他的警车后,只有缇佩枪看守着,他望着她的脸痴痴入迷,忽然有些舍不得走,他小心试探:“我回国后,我们还可以再联系吗?”
“联系什么?N城现在随时都可能发生大规模的暴乱,战争一触即发,真要打起来,你以为我们还能怎么联系?”缇说着,那口吻倒不是全部针对夏的天真,多半倒是在抱怨时势。
“我……我们……”夏的脑海里闪过一系列通讯方式,但战争中,对一个严阵以待的警察来说,似乎什么都不合适。他有点语塞,提出一个不合适的邀请:“要不你跟我一起回国吧,我可以照顾你。”
哈!缇顿时笑了起来,夏的请求几乎像冒失鬼的求婚,缇冲他挥了挥拳头,“你还真是缺管教。”
“别打我,我挺认真的。”夏皱起眉头。
“你呀,就回去好好读书吧,我劝你少研究那些奇怪的药物了,我相信贵国的军备机构早就在使用比你所研究的更高级的药物,你那种小儿科没什么用。”
“不是,我想你没明白我在做什么,其实灵魂透析剂是把复杂变简单,消除误会,返朴归真的一种东西,是……”
切。缇冷哼了一声,并不信他的胡说八道。
“好吧,好吧,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想你首先得相信世上有灵魂这回事……”
哈!缇更是不屑一顾了。
“OK,我给你举个例子!”夏激动起来。
“还是让我先告诉你这次暴动中发生了什么,尽管警察至今还在使用非致命性武器,但冲突中的伤亡依旧无法控制,这次死去的暴民已经上升到27人,其中就包括你的朋友柯……”
“他不是暴民!”夏自然抗议。
“是啊,既然你说世上有灵魂,那他现在在哪里?整个N城这么多人死去,他们的灵魂又拥挤在哪里?!”缇摆了个请君入瓮的表情,那表情充满了对宗教信仰的调侃。
但夏并不因此沮丧,反而煞有其事的回答:“所以我更要研究透析剂啊,这样我就可以看见柯!”
“神经病。”缇皱起眉。
夏却立刻打消她的疑惑,“我告诉过你透析剂可以看到活人的灵魂,当然更可以看到死者的灵魂!”
缇觉得他是鬼迷心窍,想了想,举了一个近在眼前的例子,“不久前我看过一则新闻,据说有富商斥巨资资助一个民间科学家再造‘超孟吉海绵’来捕获非自然能量波,直白说就是想抓住你说的那种灵魂,但试验最终宣告失败,富商因此险些破产,而那个科学家也差点走火入魔,精神分裂,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和你是一国人。”
夏点了点头,立刻肯定了她的信息:“对,跟我是一国人,还跟我是一家人,他是我叔叔。”
这次轮到缇目瞪口呆,随即她轻声道:“好吧,我明白了,我有结论了。”
“什么?”
“全家都是神经病。”缇骂完便和夏大眼瞪小眼对视了几秒钟,夏想不到缇竟然会如此无理,他一时语塞,不过他也明白对于不相信的人,只有让他们眼见为实才最有说服力,但夏现在没什么可以证明自己。
他再次陷入沉默,仿佛被她气到,缇也没有逗他说话,仿佛很享受与他静处的时候,一直僵持到临上飞机的一刻,他看着两手空空的乘警纳闷的问她:“我的行李呢?”
缇淡然回答:“你在N城买的所有物品一并扣留,你的行李尚在检查中,结束后会寄还你。”
“什么!全被扣留!你早不说你现在才说?! ”夏彻底被她气死,翻着白眼,身上大小伤口一起痛。
缇不搭理他,低头只是偷笑,她解开他的手铐后,忽然将他的长袖挽起,飞快的拿出笔在他的右手上写下一排电话号码,她离他如此之近,卷发甚至拂在他的嘴唇上,芳香扑鼻,她说:“做为补偿,我把我的号码留给你,希望你会好受一些。”
夏几近窒息,他觉得自己被这个女人玩于股掌,被她逗弄的神魂颠倒,现在他对物品被扣留的暴躁情绪已经堵在胸腔里完全喷发不出来了,他只好直眉楞眼的看着缇,忽然涌出无限的关于就要离开她的哀伤。
“好好照顾自己,再见。”她说。
“你,你也是……”夏来不及说完,被乘警提溜上了飞机。
(注:孟吉海绵(Menger
sponge)是一种特殊的立方体结构。孟吉海绵说明在立方体里面同时能分出许多的立方体﹐这些是采数列的方式来增加的,因此在体积小的立方体上,却可以拥有很大的表面积。以宫本为首的科学家利用孟吉海绵捕捉到某一频率的电磁波,历時一千万分之一秒。宫本说,这种效应和外太空的黑洞相似,只是规模小很多。他说
:「对某种波长来說,这有如一个黑体。」)
[四、说起魔鬼你从未胆寒,提及上帝却总让你心惊。]
夏给缇打第一个电话已经在大半个月以后,耽误这么久是因为回到家不得不处理一大堆事务,先是受到自己政府和警方的盘查,再是参加柯的葬礼,还得给校方合理解释,最后是被叔叔刁难,原因是这次N城之行的旅费大部份全是叔叔资助,并且也委托他购买一些物品,但现在全被扣留了。
夏忙的焦头烂额,虽然常常念及给她电话,但始终没有调整好心情与她聊天,直到从电视中了解到N城的暴乱已经上升到武装冲突,这才手忙脚乱着急的拨通她的电话,听见她在那一头显得疲惫的声音。
“缇,我,我是……”他很紧张。
她却早从来电显示中知道这个外国人是谁,她笑了,“你现在还好吧?”
她仿佛预料到他回国后的日子不会好受,抢先一步,把他想关切她的话给问掉了,夏有些局促,但听到她的关怀后又开始释怀,他一手绕着电话线,一边在沙发上舒适的倒下,和她絮叨起最近的生活。
“很好,看来你虽然烦恼但还活得挺充实。”她在他就要鼓吹起“异端邪说”的时候巧妙的打断他,并且转移话题。“对了夏,我正在看一本星座学的书,告诉我你是什么星座的男孩子?”
“你猜。”
“猜不到。”
“我是水瓶座的呀,你呢?”
“水瓶座?”她翻到其中一页念起来:“头脑中不断闪烁着新奇古怪念头的水瓶座……你常常不考虑事情的某些具体方面,而一味推动它们的前进。水瓶座的男性内心世界极为错综复杂,很难理解。你给人的表象是朴实爽直,但内在心理总是在悖论和矛盾的境界中徘徊……”
“嗯?你觉得像我吗?”
“还行。”
“那你呢?什么星座的?”他重复问道。
她笑了,轻轻答:“和你一样。”
“这么巧嘛!”他手舞足蹈的跳起来,“难怪我一见你就觉得和你特别投缘!快告诉我,水瓶座女性有什么特征,好让我多了解你一点!”
缇便翻开书,上下扫了几眼,却只摘了其中一句:“容易走极端。”
话音刚落,长途电话中传来沙沙的干扰声,越来越响,夏在那里连声喂着,沙音一过,缇的叹息才清晰传来,“N城的通讯越来越不行了。”
“你们那里是不是要打仗了,电视里全是负面消息,你现在又在哪里?还当防暴警察吗?太危险了啊,我觉得你不如赶紧辞职吧!”夏连珠炮的询问道。
缇被他逗乐了,她合起书,在枕上靠稳,她说:“我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暂时不当防暴警察,不用替我担心。”
“安全的地方,什么地方呀?”夏刨根问底。
缇没有回答,她只是举着电话环顾四周,苍白的四周,床单、床架、桌和墙……
随即又是强烈的干扰声,这一次电话直接被切断了。
“叔叔!我拜托你,这是很重要的电话,你怎么可以挂断它!”夏从沙发上跳起来,摆出要和叔叔拼命的嘴脸,叔叔却直接卷起手中的杂志敲在他的脑袋上。
“你怎么对得起我!”叔叔吼道,“你还有脸在这里谈情说爱!你把我最好的助手害死了!让你买的东西也一件都没有买回来!”
“冤枉啊,柯是在暴乱中不幸丧生的,你要我解释多少遍才听得进去!”
“他跟着你去的N城!他为人这么老实!”叔叔却不依不饶。
“哪有!是他怂恿我去的N城,我还竭力反对过!何况真正的老实人是你的亲侄子我!”夏声音刚大一点,又挨了叔叔一记凿栗。
“不管怎么样,既然柯因为你才死了,你就应该接替他的位置来当我的助手!”叔叔这才把胡搅蛮缠的真正用意说出来。
“我不要,我对你的超孟吉海绵没多大兴趣,我还要完成和柯一起做的研究‘灵魂透析剂’。”夏拒绝了他。
“你分明知道孟吉海绵比你们那狗屁透析剂靠谱的多,使用含有孟吉海绵的眼药水可以捕捉不同波长的影像,可以看到你说的那种……”
“叔叔!”夏大声打断他,“那东西还只是你的构想,何况使用那东西看到的和透明人有什么区别,孟吉海绵不过就是能证明灵魂的存在,但我看到的并不是他们的外在,我要看到的是他们的内心,他们的意志,就像有天我能直接看穿你的内心!思想和记忆!”
“我怎么有你这样的侄子!”叔叔表示不可理喻,摇着头后退。“你不会成功的,根本是胡闹,我看你不如直接出家来得快捷一些。”
话不投机半句多。夏嘟囔着,看着被挂掉的电话垂头丧气,他还在琢磨缇最后的口吻,虽然笑着,却透着一种黯然,他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但他隐绰能感觉到她似乎真的不开心。
[五、禅宗高僧玄觉在《永嘉证道歌》中说:一性圆通一切性,一法遍含一切法。一月普现一切水,一切水月一月摄。]
在N城全面禁邮的前三天,缇收到了夏寄来的包裹,那里面是一套水分子晶体的高倍照片,连夏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何要寄这些给她,但他还是在照片后写着,这是他所认为最浪漫的科学试验。
这些水结晶来自不同的城市和不同的水源,它们有的颜色黯淡,晶体杂乱,形状扭曲不规则,有的却匀称亮丽,线条明晰,有的更像是珠宝,让人迷恋。它们分别代表着善良、感谢、神圣以及怨恨、痛苦和焦躁等情绪。
夏说这些都是水的记忆和感应,它能够接受并贮存一些信息,然后变化出不同形状。
缇把这些照片粘在墙上,这让白色的房间顿时有了生机,但她把一张写着他胡说八道的照片搁在抽屉里,他在上面写着意念本身就是能量,可以传送、被接收,而且必然影响所有接收到的东西,“灵魂透析剂”就是要挖掘这一点等等诸如此类。
他像个不甘心的孩子,还是一心想得到缇的肯定。
在此之间,他们再也没有通过电话,N城的通讯不久后就被全面截断,内乱战争彻底爆发,整个国家的分裂危在旦夕。
缇看向房间的另一面,一个巨大的半球状玻璃窗,窗外是忙碌着的工作人员。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脚面上闪过一道道银色冰凉的光芒。
再不用多久,她的身体将不再属于自己,或者说她将进入到另一种生存的模式,到那时她的思想是否还能保留都不确定,恍惚间,她有些羡慕夏提及的灵魂存在,她看着那些漂亮的水晶体照片,感叹在和平世界中生活的人呐,还真是非同一般的浪漫。
很快他就会把她这个短暂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人遗忘了吧,她想到此时,有医生、护士和工程师们一并进来检查她的情况,在一针安静剂下,她开始沉睡。
她闭上双眼,再不奢望醒来。
如缇所料,夏的研究并无成果,除了制造出一系列程度不同的迷幻药,让试验者产生奇奇怪怪的幻觉以外,没有一例与感应到对方的意念有关,而夏自己也只是在不停的试药中产生幻相,记起那些他不愿回首的痛苦往事。
例如在服药后,他曾异常清晰的回顾起婶婶的自杀,父亲因为失误而被吊销医生执照,母亲出轨后离家出走,家道中落等等曾被他强行想要忘记的景相,但也有一次,他曾非常生动的感觉自己回到了童年时家里的后园,站在仿佛高入云端的香椿树下,被温和的微风轻拂面颊。
他感觉舒适、宁静、平和,并感觉到有人和他并行站在一起,他转脸看清她的样子,很亲切的叫她的名字,缇。
但这些结果都不是夏所要的,因为他要的并不是一种审视自己内心的药物。他非常沮丧,同时也和缇失去了联系,所看到的消息只是她的国家内如何多的暴力袭击,爆炸随处存在,疯狂的暴民们可以饿得面黄肌瘦却攒钱买到重武器,而挑起战端的恐怖份子更是装备满满,电视画面中常看见手持微型冲锋枪,甚至高举榴弹发射器的武装巷战。
又过了不久,除了硝烟弥漫,新闻中已经很难看清什么,似乎N城对外的消息也被封锁,虽然夏身处和平的国家,却也能深切感受到N城的动荡,可以体会到该国政府急需一种压制性战略来结束这一切,否则迟早面临被人结束的命运。
在此之后,夏总是隐隐觉得缇发生了什么,但他身为一个平民根本没有办法做些什么,除非他能够亲自回到N城去,亲自找到她……
这个念头一旦萌生,夏几乎没有办法使之停止,他总是下意识的提醒自己,倘若不去,或者这辈子都不能再见到她,这就是所谓的鬼使神差吧。
他恍惚了。
七天后,他收到了耽搁很久才送达的国际邮件,那是缇的回函,只是一张雪白的纸,带着她独特的幽兰芳香,而上面只是平淡的写着一行字:把我忘了吧。
[六、爱是迫不得已。]
N城政府恢复通讯和通航,并对外宣布取得武装胜利的消息是在战争进行了三个月后,据称曾在战斗高峰期间动用了绝密武器,但在此前半个月,夏和叔叔早就为了重新获得违禁物品再次偷渡入N城,这次他们为了筹备此行的费用几乎倾家荡产,夏虽然有置死地而后生的恐怖感觉,也有些庆幸遇上这样一个疯狂的叔叔,他同意以做助手为条件换得了与叔叔结伴同行。
因此他比外界更清楚,N城虽然宣布和平,但其实尚有小规模的对抗力量在城市内流窜,战争还是随时可能一触即发,他和叔叔一直窝在地下旅馆中,除了乘夜和黑市交易,并不敢明目张胆的在街上抛头露面,所以他始终没有机会得见那个政府所说的绝密武器,只听说那是一个令太阳都惧色的闪闪发亮的家伙,一身轻钛铬合金复合装甲,腰佩高频震荡战术刀,一手持一柄高能微波枪,一手举一柄唯独它能控制的高精多功能自动布枪,而它徒手肉搏都能撂倒一大批,简直是所向披靡。民间传说把这个机器战士描述的神乎奇迹,但夏对它的好奇却过远远抵不上想要知道缇现在在哪里。
缇究竟在做什么呢?
夏花了一笔钱和黑道上的小探子交易,调查缇的去向,但还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却忽然在一个天色阴沉的黄昏,被武装警察冲入房间后带走,那时夏的叔叔已经失踪了大半天,夏隐约感觉此事与叔叔有关,他被押入警察局,虽然惊魂未定但却兀自欣喜,觉得可能有机会见到缇。直到两个黑脸壮汉的探员坐在他面前,告诉夏,他的叔叔竟然携带氰酸钾气体发射枪妄图刺杀N城政府某位高官时,才把他吓出一声冷汗。
“我叔叔怎么会做这种事,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夏据理力争,“我上次来就被你们误会成恐怖份子!”
“对,但你上次来一样买了不少违禁物品,这次依旧是!”警察把调查后的单据摊在他眼前,他们也对这个楞头青火冒三丈。
“我要求见我叔叔!”
“是的,我想你们也应该好好谈一谈!”警察答应了他的要求。
“但我还想见见缇,你们的女警官!我想见她!她可以证明我是无辜的!”夏得寸进尺。
可两名警察对视了一眼,表情古怪而凝重,仿佛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直到对话的最终都一直避开他对要见缇的请求,他们匆匆离去。
夏如哽在喉,有种自己被暗算的感觉,但很快他见到了叔叔,在封闭并受监控的小房间内,夏看到西装笔挺的叔叔,天晓得一大早他穿得这么整齐出去就是为了行刺。夏怒不可遏指着他就骂:“老大你疯了吗?!你来N城到底是做什么的?你搞什么不好你搞行刺,你这念头哪来的!”
“吼什么呀,不答应去暗杀,我哪里筹钱偷渡来N城?!哪里来钱买材料?!”叔叔很有理的反驳道。
“拜托,我国太平盛世,人家内乱你掺伙什么,你还真能被人利用,这下可被你害死了!行刺他国高官,死罪难逃啊!”夏焦躁的抓耳挠腮。
“这罪名我会全顶下来的,你的确对此事一无所知,一定可以安全离开的。”叔叔反过来安慰他。
“我服了你。”夏看着叔叔大义凛然的脸,全是慷慨赴义的表情,夏真想立刻给他安个贡位,上三烛香祈祷他恢复正常。
“要不我们用那个来换自由,我想这里的政府会很有兴趣……”夏忽然用方言试探叔叔。
但答案如他所料,叔叔大声喝斥他:“住口,除非要了我的命!好好保存它,否则我先要了你的命!”
夏明白叔叔意指什么。那么现在只有赶紧找到缇了吧,让她帮助他们,她了解叔叔神经不正常的报导,或许可以以此做些证明,替他们开脱罪责,不过夏也并非只有此计可寻。
于是在夏见过叔叔后,更加强烈的要求见缇,甚至数次与警察顶撞,他对他们的三缄其口表示强烈不满,仿佛缇已经在N城人间蒸发,但他们也没有准确说出她是否已经死亡,夏忍无可忍,最终他想出了一个无赖的忤逆叔叔意愿的计划。
他对警察说:“我掌握着一个惊世骇俗的东西,带缇来见我,只有见到她,我才会全盘托出。”
随即他向警察展示了,在他的方型链坠中所隐藏的一个小小的孟吉海绵,全球唯一成功的利用人类蛋白质所制造出的小方块,在吸收了电磁波的能量后,达到反重力,它在警察面前轻松悬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
又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的刹那间,夏一口吞进了这块海绵,嚼碎后咽到肚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除了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在这里。
“我知道你对这个现成的结果会有兴趣,但是研究出它的人正是我叔叔,他可能拼了命也不会告诉你们什么,想要绝对的研究资料,就让我先见到缇,唯此要求。”夏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因为这的确是不小的代价,倘若让叔叔知道,他的小命立刻报销,但话说回来,难道不是叔叔逼他走上了这样一条背水一战的道路嘛?!自问自答下,他的良心好受多了。
夏的目的越发单纯,他想见缇,他放着好日子不过冒险来N城的最大理由就是再见她,随即再想更圆满的方法来摆脱困境吧!夏握紧双拳,这次N城之行,让他了解战争疆域内的人连眼神都显得凶暴和对任何事物的质疑,原来战争如此可怕,他异常想离开这里,和叔叔,还有缇。
[七、我不太喜欢“永失吾爱”这种字眼,因此我撕掉了一本新买的画册。如你所见,我在乎是否拥有的心态秤得完你全部的公平砝码。]
因为夏的惊人展示,他很快被转移,从普通看守所转移到高度机密的军备科研单位,但在押送的路上,这个祸事不断的人再一次遭遇了暴乱。这次的反扑势力异常强大,火力冲突迅速爆发,夏的囚车在爆胎后朝路边撞去,一个翻滚后砸开了车门,夏满脸是血的从车里爬了出来,往街道边的糖果店里躲去,巷战激烈的开始了。
夏直面战争,深刻体会到这远远没有枪战电影中看起来这么让人兴奋,枪炮声此起彼伏的响起,更能看见被掷来抛去的手雷后的硝烟和火光,他还看见手提泰瑟枪的士兵从眼前一晃而过,他不禁打了个冷颤,毕竟他就被这玩艺儿电晕过。
但更多的还是举着致命武器,他亲眼看见对楼窗口中有手持激光制导微导弹的暴徒,而夏只能躲在一排口香糖球的扭蛋机后,面目和参战者一样扭曲狰狞,而他是因为极度害怕所致。他回想起上一次在N城历险,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暴乱已经从橡皮子弹、燃烧弹上升到有恐怖份子就在不远处架迫击炮和机枪的程度。
夏情不自禁的咬起两排指甲,双腿哆嗦,虽然他也是一个热血男儿,但莫名奇妙的从和平时代被扔进战争高压区,还真是接受不过来。
他想起朋友柯只是在橡皮跳弹中就轻易死亡,想起人命如草芥,看着不断有人在街道上血液四溅的倒下,一声巨大的爆炸后,糖果店的玻璃轰然震碎,而街道上的囚车已经燃烧起熊熊大火。
这一时间,夏觉得自己错了。
错在始终没有研制出灵魂透析剂,错在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失败,错在人类永远未知世界的残酷面,人类灵魂中为何永远隐藏阴暗,并永远容易爆发出来。
那种渺小和脆弱感瞬间击碎他,他忽然理解了缇的辞别,她对灵魂的不信与不屑,她在这样一个可怖的世界里,天天与失和、偏执、械斗、血腥、死亡直面,在只有胜者真理的地方,有善良的信仰又有何用途。
宣扬和平的人在身处残酷人的眼中总是可笑和幼稚的,因为太不切实际,太空幻,太理想主义。
夏很感慨,很难过,但他还没有临界某一点,他只是难堪又尴尬,而此时他又万分的想念缇,想念一张不严肃时其实异常温柔的脸,天使的容颜。
但他快要自身难保了,突如其来的战火中,这条街道很快就被武装暴徒控制,晚夏一步从囚车里爬出来的警察被他们几枪就解决了。而他们举枪在临街店铺中搜索没有及时躲到地下室的人员,他们很快发现了夏。
一名暴徒向他举起了枪。
生死关头,却是一枚微导弹飞弹直接轰炸掉了店外的一座迫击炮,强大的震动下,执枪暴徒扑倒在地上,随即朝外滚动去看发生了什么,在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一颗催泪瓦斯弹又射了过来,在滚滚烟幕中,人群骚乱,连夏也被刺激的流泪不止,他摸到一块湿抹布蒙在头上蜷到糖果店里的小隔间里,他在浓烟中听见奇怪的巨响,随即几名暴徒被人靠近后点射,听见几声躯体倒地的沉重声音。
激烈火并后,一切竟安静下来,似乎有人在清理战场,夏依然睁不开眼睛,只能勉强往外爬,很快他被警察发现,并把他架到街道上。
“C组往第五道继续侦察敌人残余兵力!”一声指令后,夏惊愕的朝发声处望去,虽然他眼前只是一片彤红,不停流着泪。
他大声喊着:“缇!”
于是它也扭过头来,意外的看着他。
“缇!是不是你!缇!我是夏!”他喊着伸出手四处摸索,跌跌撞撞而去。
然后他撞到什么,生疼,一副冰凉的机甲,他摸索着,还自言自语,“啥挡着我了,小坦克?缇,你在哪儿?你在哪儿?!”
它无言以对。
然后缇就消失了,在他的听觉中,即使万籁俱静,他也无法找到她的一丝声音,面前的阻碍物也噔噔走开,他被警察们架着护送到安全的地方,他还竭力试图看清东西,却只是银色修长的什么,越行越远……
[八、因为我是水瓶座。]
夏对要见缇的强烈要求终于被批准了,这是在他被押送到新地方又被妥善疗伤康复之后,他异常兴奋,在看守警和几名高科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向一个未知的地方前进,人们起初不说话,但半路中,其中一个老气横秋的家伙忽然用沉闷的嗓音向他说道:“缇是一名很出色的警察,是我国所有战斗女警中最优秀的一个,具有高素质和超凡能力……”
“这个我知道,不过她看起来倒更适合当电影明星!”夏因为亢奋,所以不怕和这些死气沉沉的人开玩笑。
“她现在也是我国战备力量中非常重要的一员!”那人补充到。
“切,有多重要,比得上我向你们展示的孟吉海绵重要?说实在的,就是一个女警罢了,如果我愿意用我们的研究成果和你们交换她,那你们还真是赚了,就让我带她离开这个混乱的国度去过幸福的生活吧,无论怎样,她都只是一个女人,得有女人应该享受的幸福,我愿意给她这种幸福!”夏说着,忽然就把内心真实的想法给表达出来,他还笑得胜券在握,但工作人员却表情麻木。
其中一人推了推眼镜,毫无感情的向夏说道:“四个月前,缇在一次任务执行中,被汽车炸弹炸去了身体五分之三的部份,也就是说她的双腿和右手全部没有了,高度截瘫……”
夏的笑容还凝结在脸上,原地震住三秒后,他挥拳揍在那人的脸上,怒吼道:“你在胡扯些什么啊!就在前天!前天我还清清楚楚的在街道上听到她,她在工作!她在命令人员去搜查!她完好无缺!你们这些胡说八道的混帐!”
几名警察立刻架住夏,其他人扶起了被他打倒在地的人。
他们看着他,还是那种表情,沉默。
夏双腿发软,因为他分明不相信这种说法却又毫无能力控制自己,他几乎是被人架到门前,他知道门打开后,缇可能就在里面,但他不想要缇看到自己软弱的样子,像从前一样,即使被她痛扁,他也会苦笑着站起来再逗她开心。
夏推开扶他的警察,这时他平定情绪,随即笑了,那种大男孩无忧无虑的灿烂笑容,他转向一边的工作人员,问他们:“她在里面是不是。”
他们点了点头。
很好,她会很完美无暇的等待我!夏这样想,然后摒弃一切念头,摒弃从前曾亲眼看到婶婶死状时的惊愕,看见父亲老泪纵横酗酒度日的悲哀,看见母亲离家出走后空落落的屋子时的迷茫,什么都没有。
他很镇定,他坚信不疑他们只是同他开一场恶劣的玩笑,故而他异常镇定。
工作人员扫描了身份卡后,门打开了,夏独自走进去。
门缓缓关上。
“缇呢?缇在哪里?”他环顾四周后,如此询问屋中的大家伙,它足有两米来高,为了更好与它交流,这间屋子被设计成一半地势更低的格局,因此普通人可以站在高处和它对面。它并不庞大,但是线条冷峻,带红外视觉的银白色头盔像精致的装饰品,但它真实存在,仿佛能听到机甲在呼吸。
“缇呢?”他又问了一次,然后他恍惚明白了什么,他走近它,轻轻叩了叩它的肩甲小声问道:“缇?你在这东西的控制舱里?”
他即刻回忆起它的触感,在街道上,他曾经摩挲过。
唉……
它叹了一道悠长的气息,机械声。
[九、永失吾爱]
“你们骗我!哪有缇!你们骗我!”夏是这样撕心裂肺的喊叫着被人架走的,那个机械怪物除了叹气再也没有说过什么,他苦坐了十来分钟都没有等到缇的到来,他觉得自己被愚弄了,于是他又吼又叫,撒泼打滚但这都没用,他还是被带走了。
因此,夏高兴的神色完全被收敛起来,他拒绝和任何人谈话,他讨厌所有欺骗他的人,不久后他拿回了一部份被扣留的行李,随即他也见到了被他背叛的叔叔,叔叔果然二话不说的抄起手边的烟缸砸向他,夏的额头鲜血直流。他们被拖开,关押到不同的地方,谁也没料到夏的叔叔会为了实验成果不顾亲戚情份,夏却不怎么意外,他被医治包扎后躺在病房里接受短时期的观察。
他百无聊赖,认定N城政府都是骗子,他拒绝再合作并且缄默不言,不笑不闹就像被这座城市同化了,表情漠然。
夏在病房中空无一人的时候随手打开床头柜的抽屉,这只是一个无聊的举动,但他发现了一张照片,那是他寄给缇的水晶体照片,后面写着他的奇思妙想,现在变成一个笑话嘲弄着他。
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弄清缇在想些什么,他的惊鸿一瞥,他的一厢情愿和自作多情。
他哭笑不得,此时电话响了,他举起电话。
“小家伙,伤口好些了吗?”那个温柔的声音在电话那头响起时,仿佛晴天霹雳,他瞪大眼睛。
“缇?!缇!缇……”他连唤三声。
“是我。”她笑,“等伤好了后就回去吧,你和你叔叔在本城受到拘留的消息已经透露,贵国正和我国在交涉,如果没有意外,不久后就会把你们转移到贵国大使馆再遣送回国的。”
“不可能!他们分明见过孟吉海绵,不可能轻易放过我们,何况我叔叔曾经愚蠢的试图刺杀过你们的政府高官。”夏不相信她所说的一切。
“你叔叔已经在绝食抗议了,他断定就算死也不会把研究成果提供给任何人,他要比你有骨气的多!”
“我怎么没骨气了!他不肯提供,还有我啊不是吗?!”夏据理力争。
“你到底想做什么呢?”缇表示不解。
“很简单啊,带你走!我要带你走,或者和你在一起,缇!我!我喜……”夏就这样唐突的把自己的感情摆在台面上,但却被她粗暴打断。
“我凭什么和你走!我和你很熟吗?我和你有关系吗?!”她怒斥道。
他如噎在喉,半晌喃喃道:“你这样说就没意思了……”
缇只是一味冷笑,没有给他还架的余地,是啊,他算什么,从头到尾,他在她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你为什么不见我?!”他最终问道。“我等了你很久,我知道你在,我能感应到你就在离我很近的地方,但你为什么就是不愿出来面对我?!如果我对你来说微不足道,那见见我又有什么困难。”
说到此他哽咽了。
沉默,无尽的沉默,那种感觉,仿佛她已经在电话另一头悄然睡着了,他堵住鼻子,不让抽泣的声音惊动她,仿佛会打乱她的思路,仿佛她是一道平静的湖面,任何一丝轻微的风也会使她泛起慌乱的涟漪。
水结晶的照片就摆在他眼前,他举着电话凝视着它,仿佛凝神着她的样子,那是一张叙述爱和感谢的画面,水结晶就像完美的钻石切面,六棱形明亮动人,闪动着透亮光泽,它就像一枚含有最动人誓言的婚戒,一个约定,一种永恒。
他望着它,回想她的一点一滴,觉得自己等待她仿佛已经经过了几个世纪。
“我们已经见过了,忘了我吧。”就在这样突然又短暂的回答后,她断然挂掉了电话。
一颗始终在他眼眶中打转的泪珠滚落下来,无声无息,不知道将它冰冻后,在高倍显微镜下可以看到何种形状……
[十、我们是在什么时候遇到彼此,又在什么时候互敞心扉,这段距离我还要行进多久,久到读懂你时,已经力所不及……]
夏的神情完全都变了,见过他的人都觉得那就像是白炽灯熄灭后,冰冷又孤独的空屋子。他很认真的找到曾经通知他,缇受到伤害消息的工作人员,很冷静的询问他缇之后的下落,答案很简单,在肢体破碎后,她比永远截瘫悲惨渡过下半生的人多了一种选择,正因为她曾经是一名高素质的优秀武装警察的原因,她被挑选中并可以接受机械改装,从此她丧失的可以更换成机甲躯壳,她可以任意操纵它,可以完成做为普通人类绝对达不到的事情,如随便小跑都有50公里/小时,随便跳高都有三米,如腹部可以发射贫铀穿甲弹、臂内藏地空导弹、500当量战术核武器……她随时可以装备的更多更多,变成一个战争机器,一个机器神话,那种电影中才看到的机械战警,一个能力超凡的英雄。
对一个高度截瘫的废人来说,这又何乐不为。
在这样的城市,孩子很小就被送入军事学校进行训练,她一直是最优秀的,面对擒拿格斗,面对枪械,面对杀伤力的武器和频繁的械斗、武装暴乱,她习以为常。
她从来就在一个混乱又单线条的世界里,早就忘了生活还会有其他选择。
当她最终在改装书上签字时,根本没有人意外,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政府为了照顾她,让她完成更好的使命,拥有更大的责任感,成全她变成一个完人。
“好吧,我明白了。”夏了解完这一切后自言自语,木讷的离开那里,他又沉闷了不少,变得任人摆布。
就在所有人以为他万念俱灰的时候,就在夏被押送往他国大使馆的那一天,夏却带着自己的行李用迷幻剂搞晕了看守警,成功逃脱并神秘失踪了,只有他的叔叔被先一步遣送回国,这是谁都没有预料到的!
夏消失了,在这个还处于战争阴影下的城市中遁迹。
也只有夏自己明白,他要做些什么,他像追风人一般嗅着战斗的气息和苗头,他渴望硝烟和战火的心情剧烈扩张,他恨不能整座城市都在沦陷,因为战争越激烈,她出现的机会就越大。他等待着,又并不焦躁,仿佛这一天总要来到的,谁也躲不过,是命运,像爱情。
他终于等得到——
那是一个朗净无尘的夜晚,空气新鲜,仿佛嗅得出葡萄酒的醇香。枪声正在此时响起,在政府大厦前的空阔广场上,他吐出正吃到一半的捡来的汉堡包,从废弃的下水道中纵身而出,朝打得最激烈的地方兴高采烈的奔去。
这是一股小规模的恐怖份子自杀式袭击,当机械战警出动后,场面很快被控制,只是缇对数颗被埋伏的穿甲弹措手不及,她右腹的机壳被打爆一个孔并朝四周龟裂,内部机件和电路受损。
夏跑到那儿时,数名暴徒已经被制服,士兵还在四处搜查,他看到缇受伤却不知死活的冲了过去,还以为自己是个名人,N城上下都应该认识他。
结果他只跑出三步,子弹先射穿了他的左腿,他扑倒在地上,口中还大声喊着缇!
持枪士兵立刻将他包围成一团,缇这才走上前驱散士兵,并一把提起夏让他凑近面前。
她说:“这下你满意了?!”
夏只是一个劲的乐,仿佛阴谋得逞,他说:“你们国家的人不讲理,喜欢动不动就打,我习,习惯了……”
他还在逗她笑,尽管伤口鲜血直冒,他为了她天晓得吃过多少苦,这些她都看在眼里。
“看见我现在这副样子,你就可以死心塌地的滚了?”她冰霜敷面,配合着机甲头盔,看起来还真是冷酷无情。
“就这点还不太习惯。”夏指她的样子,“不过也还好啦……”
“你还是滚回国去继续研究那种吃饱饭没事干的针剂好了!”她被他的玩世不恭激怒,将他掷在地上,他在地上抱腿打滚,喊着疼,但她无动于衷。
事到如今,他几乎要相信她根本是个冷血的事实。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却从高大威猛的机器人的双腿间看到有人偷袭,他猛然一个纵身,从机械警察的胯下扑了过去,以迅猛之势扑到那个投来的土制手雷,并尽全力把它扑飞出去,那样自然的动作,仿佛他只是在棒球场上想方设法玩一次全垒打,轰然一声后,手雷还是在距他们不远处爆炸了,缇只是略受震动但安然无恙,但夏的情况就很糟糕。
士兵很快找到一个隐藏着偷袭的暴徒,并立刻枪击了他。
而夏并没有能看到这些,他被弹片击中后鲜血淋漓的倒下,倒在缇的背后,现在看来她是如此巨大,挡住了全部的月光,他只是在她的阴影中,虽然无奈,却很平静。
“夏!你……你没事,你不会有事!”缇转身一把抱起他,她彻底慌乱了,始料未及,她拼命呼唤他的名字,不让他昏昏沉沉就闭上眼睛。
“唉……这次玩大了……”他迷糊的自嘲着:“我还以为自己也是超能金刚了!”
她知道他只会用这种方式让她笑,让她安心,她抱着他往战区外守候着的医护车方向奔跑,但他的头颈仿佛无力支撑,整个脑袋向后跌,她不敢行动的太剧烈,一时间跑也不是,停也不是。
这时他忽然清醒点了,睁开眼睛,那样无辜的注视她,然后缓缓伸出手,想摸她的脸颊,她把他捧高一点,这样夏可以顺利触摸到她了。
“缇……”他笑,“我做不了那个破试验了……”
“不,你可以!你能活着回去继续你的研究,你可以成功,你可以很伟大。”缇哭了,从一个高大的机械中发出悲鸣。
“没关系,其实我已经不为此感到惋惜了,缇,你知道我现在真正可惜什么吗?”他染血的手指在她的机甲面部抹下了数道血痕,他说:“我何苦又,又总是想要看到那么多人在想什么,看清楚他们的,灵魂对我也不是很有用,我只是……只是可惜……我从未了解你真正在想……想什么……”
说到此,他的声音渐渐弱小下去,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小罐喷雾,他说:“这是我最后研究出来的……”
他不知道该如何为它定名,因为它肯定不是他想要的灵魂透析剂,想了想他笑着说:“最后的迷幻药……送,送给你,它,它可以……”
夏说着把小罐子递到面前,并恰巧嵌在了她肩膀上的一种缝隙中,他侧了侧头,让双眼既能看见她的脸,又能看见一轮明媚的圆月,他说:“缇……这多美啊……”
随即他的手怦然下落,如星辰泯灭。漂亮的睫毛不再闪动,瑰丽的双唇不再说些让她开心的话语,面色苍白失色却染着刺目的血迹。
倘若灵魂不灭,他会去哪里?
缇愕然无语,呆立原地,机械中传来水肺一般苦难的声音。
而他死去,或许也是谁都能料到的结局……
[终、敏锐的直觉、善于思维的头脑赋予水瓶座首创精神,真正的智力天赋会表现在事业上,但也会导致你乌托邦式的空想,往往不太适应日常生活的规律。]
战争短暂结束,谁也不知道下一次发生是在什么时候,但人们却确定它会发生。
国葬和夏的葬礼在两个不同的时间举行,缇的心情却完全不同,她也明白为何不同。
这之后,她进入到维护和保养以及智能升级的状态,有很多时候,厚重的机械被大块大块的卸除,最后她呈现在人们面前的只是一个裹在轻钛合金支架下残存的躯体,空气中弥漫着电路维护时的臭氧气味,她已从英雄圣坛上落下,成为一个可笑的被人弄坏的洋娃娃,悲哀的陈列于室。
她要求独处和静养,这得到批准。
她回到苍白的房间里,早先粘在墙上的水结晶照片已经被撤走,军人严肃的纪律不允许她有这种浪漫,最后一张搁在抽屉里的照片也不知去了哪里,她并不了解那是被夏带走的。
她轻柔呼吸,但没有卷发可捋,为了成为机械战警,她早就剃光了一头漂亮的青丝,不用照镜子,她就比谁都明白自己现在的丑陋模样。
却没有什么好后悔的,没有可惜,没有感叹。
自他离去,一切都真的没有,没有……
不再有。
她缓缓举起他留给她的瓶子,深呼吸后,做好了准备,她终于坦然接受他为她带来的一切,哪怕这是一瓶毒药,她也欣然赴会。
她用力摁下喷罐,朝面上撒了一大片喷雾,水气凝结在她的睫毛上,仿佛蒙蒙细雨。
这时她睡着了。
一个碧绿的世界在她眼前快速摊开,是草原!哪里曾见过,她往前跑了两步,于是震惊的发现自己在湛蓝天空下的完整身体,只是她小小的,小手小脚,穿着红色的小皮鞋和粉红色的公主裙,卷曲的长发上扎着格子纹的蝴蝶结,她啊了一声,如此稚嫩的声音。
啊,她回忆起来了,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是她儿时成长的草原,她在这里一直幸福的生活到五岁,吃着祖母烘烤的蛋糕,放过风筝,和绵羊一起奔跑,和小伙伴一起嬉戏打闹,那时的她无忧无虑至极,如此快乐,如此天真。
然后就被父母带回大城市了吧,然后被送入少儿军事学校,然后……但之后的事可以忽略忽略,全部忽略。
现在她脱去鞋袜,赤脚在草原中行走着,感受青草在肌肤上的抚慰,感受草原上的风和暖融融的阳光,她咯咯笑着,摊开双臂,这时她看见有人遥遥向她走来,随着他的步履,她看见了童话一般的情景。
厚重的樱花垂向水面,那时树上第一枚红透的苹果落在了小男孩的头上,他在那天往空中散出一千张纸飞机,最远的一只化成完色的火鸟,它的羽翼在天空缩放成烟花。
锡兵那边有只小猫,总会追逐自己的尾巴。
白开水变成了一杯浓咖啡,云的颜色浓了。
山坡上伫立着忧郁的少年,他的发丝和飘飘衣袂,在风里构成图画。
他原来有蜻蜓般透明的羽翼,后来它们融化了,他说,这是因为遇见一个女孩,所以注定有一天,他将永远地留在这里。
再没有一种感觉让她如此沉溺,她也从一个小女孩变成一个纤纤少女。
当他轻捧她的面颊时,她对他笑了,她靠近他,轻轻环抱,并在他耳畔轻声说着:“你成功了,你的灵魂透析剂,现在我无比清楚的看到我自己,我想我……爱你……”
最后三个字吐出的时候,少年枕向了她的肩头。
他总是微笑着,然后一点,一点,变成了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