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花飘零

1

“你懂枪么?”挨个询问完前来报道的新兵,他满意的站在了新调来的女领航员面前。

一直都在留意着她,终于有和她说话的机会了。

她摇了摇头,保持沉默。秀美的面庞如同结了霜。

“那么,格斗技呢?”他像是对这个与前面截然不同的答案十分不满,但他耐着性子问了下去。

她低低的埋下头,沉默依旧。银色长发倾垂下来,使他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叹了口气,想必,她也应该没有什么表情。

好冷的女孩。

他装作火了,回身大声的对着列阵齐整的新兵、工研部和这唯一的领航员喊到:“你们给我听好了!我希望我的每一个士兵都能战斗!都能够全力以赴的战斗,就是地球人与我们对接登舰的时候,你们也能战斗到死!听明白了么?”

其实他这么只是想在她面前虚张声势一下,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地球人是不会夺舰的,只会……摧毁。

随着士兵们信心十足的高喊,他解散了队伍,留下了转身要走的她。

“……对不起。”他歉意的看着她,揣测着自己刚才留给她的印象,神色柔和下来,补充道:“编号NEY073,你是个准尉对吧……我只是想让我的士兵都能出全力,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去吧。”

她转身离去,蓝色的领航员制服和银色长发的舞动让他怔怔的愣了片刻,他觉得自己忽略了战争年代的美。

女兵,特别是她这样漂亮的一名尉官,让他的表现,不像一名久经沙场的指挥官。她触动了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忍不住想要接近她。

“准尉!”他又喊道。

她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他犹豫了片刻,然后追了上去。

“那个,你有配枪吗?”他把手背在身后,摆起队长的架子,他心里一团糟,自己刻意做出来的一些表现,似乎很失败,而且刚才留下她说的话,又那么画蛇添足。

她看着他,只是微摇了一下头。

“这个给你……”他盯着那屡蓝色领边上的银色长发,递上一把银色小巧的光枪,L263固定激光枪,他的配枪,他提醒着自己不要再做她看来十分愚蠢的事情,但他还是忍不住说道:“它有视神经辅助校准系统,用法很简单,你先拿着……”

她不解的看着他。

“呃……我的每个士兵都要有武器!”他觉得自己有些窘迫:“就算你是非战斗编制的领航员也……”

“谢谢。”她转身慢慢走开。没等他说出后面那句“我没有别的意思……”

他轻轻的叹息一声。

太愚蠢了,他为自己的表现感到羞耻。

哎。

患得患失的来回踱了几步,他望了一眼舰桥外的星空,不自然的笑了一下,他笑的不明显,只是嘴角微微一凛。然后他把手揣在裤子口袋里,哼哼的笑了几声,最后他竟自顾自的哈哈大笑了起来。

他是在自嘲。

对女人束手无策的他,同样对星空中的那片战场没有办法。

作为主力舰队第三旗舰的僚舰群中很普通的一艘,自由级战斗母舰飞驰的箭矢号,简称驰矢号从未立过战功,也从来没有打过胜仗,这让驰矢号战斗母舰被整个舰队戏称为吃屎母舰,飞翔的马桶,而他自己也被称作马桶少校,拥有这种耻辱的男人,不会有女孩子喜欢吧。

悲剧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奢望太多呢?

他就这么一直笑着,直到泪流满面,他仍淘淘的哭嚎,直到他看到舰桥上那美丽的领航员正透过舷窗静静的注视自己,他才挥泪转身离去……

2

演习可以使新兵与战机、与母舰适应,磨合。

所以舰队从来不缺演习。

在第三僚舰群母舰的联合演习中,驰矢号母舰高难度的华丽表演震撼和征服了其他母舰,也第一次使得其他母舰的人对驰矢号刮目相看,理所当然,那个银发的领航员除了被早早的冠以“母舰之花”外,又多了个第三僚舰群女神的称号。她那惊人的驾驶技术,被演习指挥旗舰的人工智能布丁评为SSS级,她是迄今唯一一个可以让庞大的母舰做战机机动的领航员。

她以惊人的速度达成了让人无法企及的成就,就连他也占了她的光,现在,已经鲜有人喊他马桶了。

演习之余,经常有其他母舰上的热血汉子开着战机溜到驰矢号上,为的就是一堵女神的真容,她的传说在传遍整个舰队的同时,驰矢号的战斗甲板也成了机满为患,即便他下达了橙色的禁飞令,也挡不住舰队里战机飞行员们的热情。

这些飞行员下了战机,便蜂涌向舰桥,去看在驾驶室里安静的忙碌着的她。

驰矢号里的几十号男兵自发的组成护花使者,拼命围堵其他舰上的人,双方会围绕她展开口斗,最热闹的反而成了剑桥外的对峙的男兵,剑桥中的环境截然相反:安静的领航员带着通讯器,滑动着全息操作台,认真的工作着。

她知道这些战士来此的目的,她只是漠然的迎接着那各式各样的目光,然后默默送走他们,她静静的看着他们,冷的像块冰。

只有他来的时候,她会低首垂眉的避开他的目光,只默默的操作着纷乱的虚拟控制平台,静静的向他陈述着各式的数据,航向,航速,舰群动向……

她觉得自己没有必要回绝他的视线,他只是一个没有战功的普通军官,可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举动,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的心有些乱,还好她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或许是因为她对他送自己光枪的事情耿耿于怀,或许只是因为她看到过他无助的哭泣吧……

是同情。她心里觉得。

有人以母舰所搭载的常规战机‘蜉蝣机’最不缺驾驶员,来形容战争的频繁。

因为整个舰队都是随便拉新兵来训练几天,就让他们驾驶蜉蝣机上战场,巨大的战损让这个过程变得司空见惯,会有超过一半的战机和新兵上了战场就再也回不来,战争同样如此。

针对这波新兵的几次演习过后,真正的战争便来临了,驰矢号母舰随主力舰队部署在火星卫星轨道阵线,负责保护第三旗舰的安全。

第一次交锋,在舰队损失了2艘侦察炮艇后开始了。

他在进登机坪的时候,远远的看到银发倾垂的她正在舰桥上注视自己,不知是不是有心之举,他举起手向她打了个招呼,然后进入了战机,关闭了气密舱门。

一直到了战场上,地球人的执法者级轻战机出现在他的视野中的时候,他的心还没有平静下来。

如果不是自己看花了眼的话,他好像记得她举起纤白的素手回应了自己,还有她那精致的的小脸上似乎浮起了恬淡的笑容。

这是战争!

她清冷幽然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所有战机释放完毕,请各驾驶员注意母舰瞬时位置及母舰的火力支援网范围,防止产生误伤。”

“来吧,地球杂种们!”

他燃了起来,瞬间将视网膜准星锁定住一架执法者,这是一架执法者编队的头机,击落它,就能打乱一个编队的攻击阵型!

但有时战争就是那么一瞬,对手抢先得到这个瞬间。

反锁定警报和敌武器充能警报同时尖锐的鸣叫起来的时候,他全力的把机头上拉,然后转拉机身回避,降下前装甲板,本能的选择了战术规避。

就在在那一瞬中,他的粒子炮被炸飞,外挂武器系统遗失,而右翼后的发动机被击穿。

对方好像认出这是台队长机体,如同狩猎不得了的猎物,三架执法者咬住了他。

他开始大声的请援,但附近的友方战机也处于同样的处境。

“还有存活的希望么?”他慌了,他似乎看到了战死战友的们的脸。

命运似乎给了他答案,他的左发动机被一发流弹击中,停止了工作,他的座驾瞬间失去动力,无法调整姿态,开始原地打起旋。

就连逃生弹射装置都坏了,他绝望的闭上双眼,脑海中浮起她和她的银发,她正微笑着朝自己举起修长白皙的前臂。

“……没机会了……”他说,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说。

三架执法者就像围住了老鼠的猫,他的蜉蝣机被戏耍的残破不堪,他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等待战机被击爆的瞬间。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世界似乎沉寂了……

难道,这就是死亡吗?

他疑惑的睁开眼睛——惊骇的表情夸张的浮现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眶红了起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哭了,有一种震撼,可以让人哭。

他周围的三架执法者全灭!

执法者机群如同乱窜的苍蝇,不时的在星空中炸开花朵。

驰矢号3。72公里长的巨大身躯划过他整个视野,母舰侧舷上的火力网辉煌的绽放,弹幕遮天蔽日,精准的摧枯拉朽!

轰!

就连这片执法者机群的母舰也如同盛开的大波斯菊,凌空炸开,战局在一瞬间发生了逆转。

又见驰矢之舞!

同样是一瞬间,她用胜利扭转了他的败局。

死亡的花朵绽放在星空背景中,地球舰队多了一个梦魇。

驰矢号如同死亡的舞者,她穿行在敌机群里,流畅,唯美,印证着SSS级别的神话。

一处转着改变全局,驰矢号恰到好处的破坏了敌方的进攻节奏,敌方的阵形完全乱了,他们选择仓皇后撤。后撤的代价就是硬吃了一轮自由级战斗航母群的齐射。

大获全胜!

他完全震惊在驾驶室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她冷静的声音,正有条不紊的从母舰调控信道中传来:“驰矢号未受损的机体请快速主动回舰修正,严重破损机体请耐心等待回收,再重复一次……”

他几乎是跑步到主控室的,不顾其他传员的惊讶表情,他一把将她揽在怀里,不住地对她说我这条命欠你,谢谢……

谢谢,他在表达他所能表达的所有谢意。

她静静的看着他身后的舷窗,秀美的面庞浮起淡淡的红晕,很好看。

3

舰队司令嘉奖了驰矢号,就连远在冥王星的殖民联邦总统在电视讲话中都点了驰矢号的名字,他破格提升两级,军衔大校,而她只是从 准尉提为少尉,他很恼火,向指挥部提条了无数次修改申请,因为他觉得,这全是她的功劳,她一人的功劳。

殖民联的舰队旨在光复地球,挽救地球同胞与水火。

毕竟,战争是地球军发起的,但殖民联早有应对和预防,他们也对地球志在必得。

在第一次大交锋中,他们从冥王星轨道打到了木星轨道,又进逼到了火星轨道,这一战,让舰队主力再一步深入,更加靠近这颗蓝色星球,这交战双方共有的母星,地球。

因为驰矢号的吐出表现,舰队将驰矢号从僚舰编制改为旗舰,这是自由级常规母舰第一次获得这种殊荣。

要知道,和它同为旗舰的,是体型足足大它七倍的启示录级战略母舰,这荣耀的含金量可见一斑。

驰矢号被编入殖民联攻取地球舰群的第一梯队,受她统一调控的是另外三十艘自由级母舰,她也因此成了唯一一艘拥有自己护航母舰的常规母舰。

驰矢不再是一艘母舰的名字,它将代表一支舰队。

第一梯队舰群是殖民联与地球军遭遇战的先锋舰队,在这里迎接他们的,是地球军部署的固若金汤的月球防线。

主力舰队并不打算硬功,作为主攻方,舰队发起的多是试探性的小规模会战,这种会战的方式多以战机格斗战展开。

于是每次会战,那艘名为驰矢号的蜉蝣机常规母舰总出现在离混战的机群不远出的深太空中,跟这支舰队里的其他母舰一同注视着自己的战士们在战线上搏命厮杀。

事实证明,战机会战策略是失败的,这无法探出月球防线的深浅。

母舰开始投入战场,和昔日一样的舰群厮杀又开始了。果然,月球防线并不是吃素了,在连续几个月的你退我进之后,殖民联与地球军在月球防线陷入了漫长的拉锯战。

殖民联好不容易已把战线由火星阵线拉到了月球,但却在这里,被硬生阻挡了下来。

月球成了灾难最直接降临的地方,无尽的小规模冲突,大规模会战,每时每刻都在发生,无尽的生离死别,家破人亡也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无止无休。

“神不眷顾我们。”

他开始在机舱里不时发出这种唏嘘。他开始思索关于人性,生命,以及战争意义的事实。

在思索中,他挥洒汗水,战术规避,锁定目标,开火射击。

他感觉枯燥和麻木。

特别是殖民联总统向全太阳系的公民作出一次又一次激昂的演说。一次又一次为每一次军事行动,每一次会战找出完美的理由,又会一次又一次的当着全太阳系公民的面流下伤心的泪水……他的心也冰透了。

本事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如果有神的话,他会祈祷神明结束这一切。

住在星空中,没什么不好。

他累了,他在想,她累吗?

不能累!

每次想到在不远处的母舰里,有一双漠然安静的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他便更加拼命,攻势更加猛烈。

神不为之,人为之。

如果他做出的贡献可以提前结束这场战争的话,他愿意。

也不能死!

死了就看不到她了,一定要撑到战争结束,守护着她,守护着和平。

所以每次险些失败甚至差一点就命陨太空的时候,他会无所顾忌的喊出:“我要活着回去,我想见到她……”

不再遮拦,不在躲藏。想什么,就喊出来。

他也许忘记了母舰舰桥的频道里,领航员可以收听到每个蜉蝣驾驶员的声音,也许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有位银发秀美的领航员那安静的双目中会划过一丝涟漪。会为他一个人使出令敌人胆寒的3S级驰矢之舞。

战争年代里,什么最珍贵?

有所守护,有所牵挂,他和她都有。

4

第一梯队军功榜上,驰矢舰队的队徽正不断升高,升高,然后继续升高。

一种被称作“超母舰机动性作战”的战术开始出现在交战双方的战术讨论家们围绕的圆桌上,被激烈的讨论。

而争论的结果显而易见,殖民联专家认为这种战术的可行性在于是否拥有一名天才的领航员。而地球军的专家则猜测,殖民联在舰载AI技术上,一定是取得了惊人的突破。

每次他们看完驰矢号如同死亡之神般翱翔穿梭于地球的密集机群,轻松的画了个大大的8字螺旋,然后离开视野,只剩周围绽开死神的花朵这一系列的战争演示资料时,他们只能惊异的说,如果那不是先进的难以想象的AI在控制,那就是神在驾驶。

他已经不在意军功榜上的数据了,无数的荣誉,让他淡漠了荣誉。

例行格斗技训练课上,他把正在吃力挥舞匕首的她带了出去。

“那个……上面要我们舰队休整一天,就是给我们放了个假……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他一口气说了下来。

她低下头冥想起来,安静的,很认真。

“真可爱……”他是第一次见她有那种表情,情不自禁的说。

“什么?”她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没……没什么……”他顿时语无伦次,“我是说……你想好了么?”

“……”

她沉默,很快她又打破沉默:“回家”。

“什么?”他惊的无语。

因为他知道女孩的父母曾是地球原住民,在她十岁时,她的一家三口偷渡到木星……但他知道,她口中的家,绝不是木星。

“你带我回家吧!”她失去了以往的那种冷漠与孤傲,双目微红,她紧紧的抓住他的手晃动着,银发在她脑后舞出好看的弧度,她重复恳求着:“带我回家吧!”

他低头看着美丽的她,他觉得这时的她真的像女孩。

会哀求,会人性,所以这时的她看起来,更真实。

“我一定会带你回去的……”

他说。但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攥起拳头,只能在心中无力的祈祷——战争啊,停止吧!

舷窗外,就是那块美丽的蓝色水晶,那所有人类的圣地。她是如此的近,可是殖联人却只能遥望。

多想到哪里看一看啊,如果陪着她的话,没准还能看到她开心的笑脸。

说起来,还没见过她笑呢。

他自己苦笑起来。

他自作主张的驾驶着一艘蚱蜢运兵艇带她来到了木星轨道,殖联人的一座泰坦级利维坦人造要塞停靠在这里,利维坦要塞是殖联人人口的主要聚居区,也可以说是平民区,它大的离谱,规模堪比木星的卫星。

所以飞船飞了很久,她感觉到飞船转了好多圈后才稳稳的降落下来。

一片木棉林,木棉花正美丽的盛开。

他牵着她的手,轻嗅着女孩的发香和木棉的清香,陶醉道:“我出生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乡,这儿的木棉花像你一样美丽……”

她抿起小嘴,木棉花又叫美人花,这种夸赞,让她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鲜红的花瓣轻轻飘落,有几瓣留在女孩的银色发梢,异样的美就在两色的对比中出现了。

不知是想到了故乡和第二故乡的事情还是触景生情,她的眼眶红了起来,只见她轻轻的垂下身,伸手去拣地上的落英。

他慌了,以为她是感伤于木棉花的凋零,后悔自己选错了地方。

他轻轻扶起双肩颤抖的女孩,将她拥在怀里。他可以实实在在的感受到她的体温和呼吸,还有她的颤抖,他紧了紧双臂,安慰着她:“不要在意木棉的凋零……来年,木棉会开的更美……”

她没有做声。她不想说什么,她记忆中的片段让她无法开口——

洁白的连衣长裙,鲜红的木棉,自己的家。

她家的门前就有一大片木棉花林,比眼前的这一片更美,更好看。

她想起自己迈着欢快的步伐,轻轻的,自由的穿行林间,任花瓣落在身上,她会高兴的将生的好看的花瓣一片一片的拣起,用自己束头发用的白巾包起,珍藏起来。

这就是幸福。

回忆着铺面而来,她好像在看幻灯片,爸爸,妈妈,朋友,若不是为了逃避地联发动的战争,她简简单单的幸福就不会离她而去。

她突然在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

没有朋友,不喜欢说话,也不喜欢笑了?

她不知道答案。

或许永远她也不会笑了,不会再有什么变化,能改变她的性格一次了。

而他的话,也让她的心愈发冰凉,花的盛开就是为了凋零,这是物之哀的美么?她不喜欢这样。

也许他只是让自己高兴起来吧?

垂落的双手渐渐举起,她轻轻的抱住他,眨了下湿润的眼睛,头轻靠在他的肩膀,安静的凝视他身后的木棉林。

比起未来,珍惜现在吧,她想到。

而他,正在祈祷着神明,让时间停住,让她的拥抱变成永恒。这一刻,是他所有的意义,价值一生。

木棉花依旧在凋零。

舰队频道接过来的很不是时候,他正和她漫步在利维坦内的街道上,欣赏着女孩面对着步行街上琳琅满目的一切露出的可爱的表情——好奇、疑惑和希冀。

大抵待在军校和军队的时间太长的女孩都会露出这幅样子吧。

可是只有她……最可爱。

要是她穿上那橱窗里的衣服……

信道消息没有给他幻想的空间,只听到“向……发起总攻……决一死战……摧毁防线……”这零星的字眼,他便知道舰队有大动作了。

作为舰队战机群的指挥官,他必须重返战场。

决战!

多么让人振奋的一个词语,对军人来说,这个词代表的就是和平!打完决战,一切就结束了!

那些年轻战士的梦想,还有他和她的梦想,就有实现的可能。

殖联筹备大总攻的时候,地球军也在酝酿反扑。

虽然大小战斗仍在继续,但双方都知道,狂风骤雨马上就要到来,只是双方仍然在准备中。

殖联的总攻,集结了空前的军力,遮天蔽日的舰群,让每一个战士都乐观起来,好像看到了战争的结果。

然而此战必将是惨烈的,地球军并不远落了下风。

双方所有的战舰集结到地月防线,对峙的战舰密密麻麻,阴霾了地球的天空,所有的舰群都保持着战斗阵型,所有的母舰都预热好了武器,所有战机都满负荷挂载,只等待那一刻的来临……

就在开战前几天的一个夜里,正值殖联士兵例行休息的时候,几艘地球联盟的隐形攻击舰绕过守护驰矢号的僚舰,幽灵一般对接上驰矢号。

似乎是为了速战速决,地球军攻击舰的对接方式很粗暴,很残忍,他们直接将攻击舰的舰首撞在驰矢号的外装甲上,用蛮力撕开缺口之后,全副武装的特种陆战队从攻击舰中蜂拥而出。

几声轻微的枪响和随之而来的一声戛止的惨叫,惊动了正在值哨的她——当时,她正双手扒在飞船的舷窗上,默默的注释着舰外的星空。

她立即跑入主控室,关掉了舱门,然后,拉响了警报——至少〈母舰应急手册〉上是这么要求的,不过对于她,或许是本能了。

打开了舰内的监控系统,她开始履行她的职责。

女孩的声音伴着渐渐频繁的纷乱枪声和警报的声音,惊醒和和衣睡在乘务舱的他,他冷静思考片刻,立马 夺门而出,朝停机坪冲去。

没冲多远,他又转身跑起——朝着主控室的方向。

他抬头找了个闭路镜头,上气不接下气的喊着“你别怕,我这就来……保护你!”

5

主空舰桥的全息屏上, 她目睹了手无寸铁的战友无力反抗,一个个倒在了血泊里。

他们不捉俘虏……她想。

他们还在睡觉啊!她抿紧了嘴唇。

她不由想起刚见到他时,他说的“就是在地球人和我们对接后夺舰时……你们也要战斗到死……”那句话。

没想到这一刻真的来了。

接着,她想到了他。

她开始在屏幕上寻找起他来。

在舰桥通道上,她看到那魁梧的身影正急速的跑来。

他来救她了。

她突然感觉到一丝暖意,可是她注意到在他的前方和两侧,全副武装的敌军正包围过来。

她回到主控平台,坐了下来。

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前方和两侧传来,这绝不是自己人,他听到只有陆战队的动力铠甲才会发出的清脆碰撞声,他顺势打开旁边应急通道的门,冲了进去。

一个有四扇门的房间,他站在正中,听着渐近的脚步声,却不知走哪道门——自由级母舰的逃生网最发达,却会在最关键的时刻要人性命。

右侧,合金门自动打开,他没有思考,亡命般冲了进去。

他身后的门刚重新关闭,接着传来敌人砸门的声音。

好险。

他不停的奔跑,顺着一扇扇开启又关闭的门——他突然想到,这是她在引导自己!

在整艘船上,只有她有这个权限,也只有她能做到如此精确的调控庞大的逃生网络。

最后一道门……

停机坪……

爱机……

舱门……

一切都好像等着他进入一样,都为他开好了门。

他迫不及待的启动战机,打开舱内接通主控室的影像,他终于看到了她。

她正沉着的坐在控制台前,注视着舰内CCTV,手指不停的忙碌在操作盘上,嘴里不停的一次次陈述着全员通告。

舰桥门外,依稀可以听到焊接金属的声音。

“这艘新式战舰的秘密就在里面……得到它,我们能扭转战局!”有敌人的声音夹杂在焊接声音中。

“等我,我这就来救你……”他悬着的心快到了嗓子眼,可能是她带着耳麦,对他的话没什么反应。

他搜寻到一条战机可以开往主控舰桥的通道,刚要发动飞船,头顶停机坪的顶部突然打开,随后,他随同另外两架刚启动的浮游被手动弹射出母舰。

在他的不解中,她的声音终于传来:“各蜉蝣机驾驶员,本舰遭到袭击,本舰遭到袭击,启动1123号应急程序,最大限度保存战机和驾驶员,请所有机群立即向L27方位撤离,蔷薇号母舰会作出接应。驰矢号一分钟后自毁,开始倒数,五十九,五十八,五十七……”

“不……”他喊的歇斯底里。

信道中依稀可听到另外两个驾驶员的抽泣声。

他傻了,一切变化的太快,他开始恨她的自做主张,虽然后来战术分析家让他明白女孩的选择让驰矢号在覆灭时最大限度的保存了战斗力,总攻有266架蜉蝣号战机和它们的驾驶员在她强大的分流操控能力引导下,在爆炸前逃出了升天。

只有SSS级的领航员才能做到这一点,AI也不行。

他忘记了自己是如何被同伴的战机强制牵引到蔷薇号甲板的。

他只记得屏幕上的她轻轻的摘下耳机,如同做完一切工作后,放松似得拂了一下秀美的长发。

接着,她回身转向了舰桥中的镜头闭路镜头,说了声再见。

随后联盟特种兵的破门而入,再然后是枪声与火舌。

最后是驰矢号如花般绽放,他想到了木棉花,那是一朵艳丽的巨型木棉花。

……你带我回家吧……

那是她对自己的唯一请求,也是自己对她许下的唯一诺言,就这样果断的终结了,那兰色的行星就在眼前……

……你带我回家吧……

那是她唯一一次像个真正的女孩儿,会哀求,会哭泣,会任性……

“我草你妈狗日的战争!”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他哭了,昏天黑地。

什么也不顾,蔷薇舰战友的安慰,上级的关怀,都没用,他只觉得自己的一半没有了。

他张开双手,作出拥抱的姿势,但是什么也没有。

那实实在在的身体,温暖的皮肤,淡淡的木棉花的香味——没了,什么也没有了,全他妈的没了!消失了!!

片刻前,她还在,他看的到她,听的到她的声音,可现在……

双臂拢合,勾勒住空洞的虚无,她呢?

狗日的!

似乎神终于眷顾了他,地球军对驰矢号的奇袭就像殖联对月球防线的奇袭,然而,地球军中并不存在一个她这样的领航员。

殖联赢了,赢的轻松之际,如同砍瓜切菜,势如破竹,在两个月的地面战斗后,殖联人终于以解放者的姿态,接管了地球。

和平随之而来,可她……

他退役做了一名有机会来到了地球,这个他与她共同向往的星球。

千方百计的找寻了好久,他终于找到了她的家。

到达那里时已是深夜,月亮高高的挂在天宇,晶莹皎洁,而这些,他从未见到过。

她的家已经破旧不堪,到处是厚厚的尘土,不过,她家门前却有片木棉林,花瓣正飞舞林间。

现在想来,怪不得在木星的时候她会哭呢,原来是触景生情……

真美啊!只有开在地球上的木棉花才是最美的吧!

和她一样美。

他颤抖的拿出一个洁白的丝绸包裹,里面是一片片早已经干枯却排列整齐的木棉花瓣。

那是在木星时,她拣来送给他的。

轻轻掬起一撮,扬洒天宇,花瓣随风飞扬,舞卷,然后消失在宁静的夜空。

朦胧的双眼中,他又隐约的看到那银色长发的女孩,她安静的看着自己,秀美的脸庞上轻浮着淡淡的笑容,是那样的迷人,可爱……

鼻头一酸,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带你……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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