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的世界

我与她的复活游戏

Turn 0

我缓慢地挪着步子，跟着大部队在楼梯上前进。

刚进行完每周五下午高二年级例行的跑操，我的额上挂满了汗珠，呼吸略有些急促，双腿也似乎变得软绵绵的。

但导致我走得慢到几乎落到最后边的，不止疲惫这一个理由。

明明和往常一样，该交的作业都交了，课也已经上完，回到班上听听班主任的唠叨就能收拾东西回家了。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像是更加具体的，每天都陪在身边的……

“……班级日志在我第一个抽屉里，应该没锁，你去拿过来吧。”楼梯下方传来班主任莫老师的声音，似乎是在找人跑腿。

等等……锁……钥匙！

“我的钥匙！”当终于意识到消失的是那叮叮当当的钥匙声后，我一下子叫了出来。虽然每周日晚上开始都在学校住宿，但不知为何我总是习惯把家里的钥匙带在身上。难道，是刚才跑操的时候从口袋里掉出去了吗？

我赶紧转身，飞快地朝着楼下冲去。如果先被其他人捡到，又得多花点儿功夫了。所以，得快——

“呃？！”跑到四楼与三楼正中间时，过于焦急的我脚下一滑。

正是一段楼梯的最上方。我的身子脱离了地面，前一瞬间眼前还是班主任和同学们瞪大眼睛的画面，后一瞬间占据视野的就只剩光秃秃的台阶。

“凌岳——”

身后似乎有谁叫了我的名字，我试图伸手抓住些什么，但胡乱挥舞的双手碰不到一点可以依靠的东西。身体前倾的角度非常不妙，这样先着地的必定是额头。

啊啊……我，要死了啊。

连恐惧都来不及，我的头狠狠地砸在台阶边缘，脖子被反着折断，身子像无机质的人偶般翻了过去，整个人扭着滚到台阶下方，凄惨地死在大家面前。

——脑中飞快地闪过这样的画面。

然而，仿佛听到了“嗖”的一声，台阶在距离我的脸几十厘米的地方倏地停了下来。

不，停下来的是我——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定定地浮在空中，没有任何依托。等等，同学们的脚步声和夏日的蝉鸣似乎也从耳畔消失，让我瞬间以为自己失聪。

我试着动了动手指，确认到神经仍然好好地连接着肢体末端后，撑着地板站了起来。但总算站好之后，我才发现所有人都不见了踪影，只有我孤零零地四处张望。

事情发生得太快，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自己的处境。这里是哪？时间的夹缝吗？既然能碰到地板，那我的实体就还存在，难道是穿越了时空？

“哎呀，能在楼梯上摔得那么漂亮的孩子，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突然间，一个带着笑意的成熟女声在我的右耳边响起，让我的身子一震。

我赶紧转过头去，但那里奇迹般地空无一人。是……幻听？

“头颅在摔碎后，绽开的鲜血就像红莲一般令人陶醉——真可惜，已经死了的你是看不到的呢。”毒一般的话语接连钻入我的耳朵，皮肤的感触告诉我，有一双冰冷而纤细的手正爱怜地抚摸着我的脸、我的脖子……

我全力晃动头部将它们甩掉，猛地往旁边一跳、背脊贴在墙上：“是……是谁！”

虽然因为恐惧而故作声势地大喊，但我的大脑却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几个关键字——我，已经死了。

是吗……我已经死了啊。尽管刚刚偏执地尽往穿越时空之类较好的方向想，但那种情况下果然还是躲不了这个最坏的结局吧。

那现在是灵魂出窍的状态？但我不记得死的瞬间啊……看来是受到的冲击太大了吧。那为什么能碰到地板和墙呢？难道人类对灵魂状态的猜测本身就有错吗……算了，思考这些超自然的事情也没用——反正，我的人生已经完了。

平平淡淡、顺顺随随，没有一点能作为谈资的成就，甚至连恋爱都没有过的——不知意义为何的人生。死状还……那么悲惨。

我想干笑两声简单接受，但大脑的某处似乎拒绝着，让我发不出声。

“别怕嘛，我是给你带来幸运的人，是你最后的机会哟？”这次是左耳。我能感到一阵阴风，在我的身旁打着转。“复活的机会——你想要吗？”

又是一个异想天开的词。“复活……？你说真的？”

也许是经历了过多超自然的现象，我的思维也已经产生异变了吧——我竟然理所当然地觉得，既然我还有意识，再活过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相信的话尽管拒绝就好。但我是恶魔——让你复活，当然是有条件的喔？”

我吞了口口水。恶魔吗……哈，今天遇到的尽是些乱七八糟的事，要是回去写本小说都能得奖了吧。不过，与恶魔进行交易——怎么想都不会是好事。“说吧，你要我干什么？”

“我会让你回到五天前。在你死亡的时间——周五下午五时五十五分之前，在这所学校里让他人杀了你即可。”

……哈？我明明要复活却要找人来杀自己一次？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条件！

我试着提出抗议，但耳边传来的只有盈盈笑声。看来，是没有别的选项了。可恶，谁搞得懂恶魔在想什么啊——说不定只是打算看着我多死一次来取乐呢。

既然条件这么乱来，直接拒绝然后死掉就好了。反正也不是多么精彩的人生，何苦再留在世上受罪呢？

然而我没法把拒绝的话语说出口。就像刚才发不出笑声一样，自己的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意识在拉扯着我，让我为就此死去感到可惜。

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就算是平常觉得怎样都好的人生，死到临头还是无法放手。这就是人的本性吧。

“好吧，只要你肯遵守约定。”反正拒绝也是死，失败了也是死，不如先试试看好了。

“真是好孩子……”女声的笑意更深了，绕着我转的妖风也慢慢停了下来。

一道白光袭来，我的意识陡然中断。

Turn 1, Day 1

“呃啊！”仿佛突然从空中掉了下来，我的身子猛地一震，椅子也随之激烈地摇晃了几下。

看着全班同学转过头来看我，我抱歉地摆了摆手，于是讲台上的数学老师继续讲起课。黑板右侧写着星期一，而数学课正排在课表的第一位。

意外地感觉到了来自右边的强烈视线，我转过头，只见同桌楚瑶带着惊讶的目光仍停留在我的脸上。

“呃，我又惹您不快了吗，楚瑶小姐？”我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她是校长的独生女，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我跟她已经当了快一年的同桌。

“啊……诶？没、没有。”她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一般，赶紧扭过头去，浅色的双马尾在空气中划出两个半圆，“我只是在想，你这个笨蛋怎么还活着啊。”

“……明明就莫名其妙地生起气来了啊。”我撇撇嘴，用她听不到的声音喃道。不过，“活着”这两个字倒是让我一下子打了个激灵。

我真的……回来了吗？我不禁掐了掐自己的手，感觉到痛楚之后稍微安心了一点。习惯性地望向窗外，只见刚在门卫那儿签完字的班主任正慢悠悠地向教学楼走过来。喂喂，根据我死前的记忆，这周可是你住校值班吧……这么晚到真的好吗？

不对……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虽然回到一如既往的日常让我感到放松了点，但我现在仍然是不达成与恶魔定下的契约就会在星期五死掉的状态。缺乏实感的我不禁觉得，人似乎没那么容易死啊。

要不就这样普普通通地过到星期五吧？到时候注意一点不弄丢钥匙，就不会发生摔下楼梯的事了嘛。

“小心！”——喊声未落，我的身子突然被猛地一拉。

还没反应过来，玻璃碎裂的尖利声音直戳进我的耳膜。一个铅球轻易地穿透玻璃闯入教室，重重地砸在我的桌上，然后发出“咚”的闷响滚落在地。

全班同学都被吓得屏住了呼吸。而差点被砸中的我，更是连动都动不了。

“快起来！”听到跟刚才那句话一样的音色，我才意识到救了我的正是楚瑶——而我还倒坐她的胸前。

我赶紧说着“抱歉”站起来，但踩到的玻璃渣让我差点又摔了一跤。

楚瑶拍了拍自己的衣服，很郑重似地瞪视着我：“你给我注意点啊，明白了吗！”

“嗯嗯，谢谢谢……”我低着头向她道谢，但心里乱得连说了多少次都数不清。

在我度过的、原本的“这周”里，是没有发生过这种事的。而且我们班可是四楼，因为失手把铅球丢进来这种事也太不合常理了。

……仿佛是恶魔在警告，如果不按她说的做，我就会被轻易地碾死。

背上冒出了冷汗。在老师叫人处理完玻璃碎片后，我立刻坐回位置，苦苦思考起来。

让人杀了我吗……要怎么做才好呢？

我环顾四周，目光停留在了窗边的最后一排——那里有个两脚架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却连老师也没敢管的人。

邓刚。听说是在附近的小混混团体里举足轻重的人物，胳膊上的肌肉和额头上缝针的痕迹也确实令人感到害怕。如果是他的话——应该有足够的胆量杀了我吧。

我暗下决心，心不在焉地熬到下课，一握拳往教室后方走去。

“邓刚，帮我个忙好吗？”我停下脚步，站到了邓刚的右侧。看来实际上没睡着，他在我出声之后很快就睁开了眼睛。

“哈？你谁？”邓刚一皱眉头，不耐烦的声音吓了我一跳。

“我是凌岳，坐窗边第三排、跟你一组的。”努力忽视他那“鬼才记得那种事”的眼神，我接着说了下去，“能麻烦你跟我来一下吗？就西侧楼梯，拜托了。”

我们教学楼有三处楼梯，而西侧的因为最偏，除非人太多——比如跑完操回来的时候，基本不会有人走。

邓刚啧了一声，两脚一踹桌子，两手插在口袋里站了起来。我识相地先走了起来，穿过几个班级走下了楼梯。然后停在三楼与四楼之间——那正是我曾摔下去的地方。

如果当时稍微冷静点，左手笔直地伸出去的话，应该是能抓住栏杆的……

“喂，有话就赶紧讲。”跟着我走下来的邓刚侧仰着头，用凶恶的目光睥睨着我。

我捏了捏拳头，咬咬牙抬起脸，将全力的一拳直直地挥出去，砸在了他的肚子上。

邓刚愣了一下。接着，我的腿遭到重击——似乎是被狠狠地踹了一脚，我惨叫着倒了下去，头差点撞在墙上。

“你小子找茬啊？哈？”邓刚向前迈了两步，带着强大的威压感逼近，“你他妈不想活了是吧？”

就是这句话！“没错！就是这样！”我双手合十，眯着眼向他鞠了一躬，“麻烦您老杀了我吧，谢谢了啊！”

邓刚的嘴巴张了好久都没合上。过了好一会儿，他弯腰伸出右手，抓着我的头猛地晃了几下：“神经病啊你？”

“不……那个……怎么说呢……”我忍着痛，努力地挤出声音，“你在这儿杀了我，我才能真正活下去。”

冷笑了一声，邓刚把我的头一甩，不屑地朝我身上吐了口口水。他直起身，重重地踏着步子往楼上走去。

“喂，我说的是真的！”我仍然坐在地上，但努力伸出手想要抓住他的衣服，“杀了我吧，求……”

“给老子滚！”他停下脚步，回过头凶神恶煞地瞪了我一眼。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身子略有些颤抖。

“一大早碰上个疯子真他妈晦气。别让老子再看到你！”抛下这句话，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的尽头。

而我这才收回手，扯了扯变得又脏又皱的制服，打算站起来。被踢到的左小腿还痛得要紧，我小心地扶着墙，总算颤颤巍巍地直起了身子。

真不像话啊。明明是个要求死的人，却畏惧成这个样子。怕死——这是人的本能吗？

第一次尝试失败了。但是，如果每天找邓刚一两次的话，周五之前会不会让他烦到杀了我呢？总之……明天继续试试看吧。

我无奈地做下决定，拖着还没恢复功能的左腿往楼梯上方挪去。

“凌岳？怎、怎么了这是……”一个路过的女孩子看到我的样子，焦急地跑了过来。温和的声音、扑闪的一双大眼睛、柔顺地披在身后的乌黑长发——是班上的文艺委员徐韵。

啊啊，这副丢人的样子，真不想给她看到。其实我之前都没怎么跟她说过话，说不定这就成了留给她的第一印象……啊，真是太糟糕了。

“没事啦，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我装作毫不在意地挠了挠头。

“这哪像摔了一跤啊！”徐韵撅起嘴，扶住我的一只手，“来，我带你去校医室。”

熟悉的上课铃响彻校园。我坐在校医室的处置间里，左脚搭高进行冷敷。其实本来没什么事儿，但校医看到徐韵千里迢迢把我扶过来，也不好直接下逐客令，只好拿了点冰块让我敷上。

“那啥……你不用先回去吗？已经上课了吧。”

“嗯……没事啦，反正是老班的英语课~”坐在对面病床边缘的徐韵俏皮地一笑，“万一待会儿还得扶你回去怎么办？”

说实话真的不需要……我踢个足球有时都比这伤得重。不过，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拒绝比较好吧。“好吧……对了，原来你也不听班主任的课！真是太无聊了！”

“嗯，我觉得三分之二的同学都不会听吧？”徐韵歪了歪头，答道。

唔……不好，这话题好像没剩什么讨论的余地了。好不容易说上话，我得扭转刚刚给她留下的印象才行啊！

我竖起右手食指，尽量自然地接下去：“说起英语课，其实我有一个特技……随便说一个这学期新学的单词，我就可以讲出它最早出现的页数……要试试看吗？”

“哦？我想想……sympathy？”——似乎有了兴趣，太好了。

“24页。”

“abandon？”“44页。”“qualification？”“84页……这个还没学吧？”

徐韵皱了皱眉头：“就算你这么说，现在没有英语书，说得对不对也没法确定呀……”

啊……确实。我啊我，竟然没想到这个问题，这次可毫无疑问是栽了。

“这么说来，我也有一个特技呢。”徐韵摸了摸裙子的口袋，拿出一枚硬币摆在我的手上，“你把它随便放在一只手里吧，别被我看到了哦。”

我不明所以地拿起硬币，双手放在背后交换了好几次，抓好后将两只拳头伸到她面前。

不一会儿，徐韵就抓住了我的左手：“是这边，没错吧？”

“喔——”我惊叹一声，摊开左手。硬币确实躺在那掌心里。

一次的话有可能是巧合吧，再怎么想她也不会有读心的能力。下次动作再多一点，混淆视听试试看吧。

我把硬币收回，在背后十几次换手后又在她面前乱挥了好多圈拳头——

“还是左边。”徐韵微笑着，一脸有把握的样子。

我只好无奈地摊开左手，告诉她回答正确。第二次一般人都会换手，所以留在原来的手里比较容易出人意料。她会不会是猜到了我这个心理呢？还是说……有其它技巧？

“你不会是从后边的窗户上看到我的动作了吧？”我想了一会儿，对她提出疑问。

徐韵摇摇头，接着站起来转过身去：“这次我背对你，再试试看吧？”

我“嗯”了一声应允，用最小的动作放好硬币，依然将两只拳头前伸，叫她转过来。

徐韵只是用余光扫了一眼我的双拳，接着似乎毫不在意地绕过它们向我走来。距离越来越近，她拨了拨长发、弯下腰，将手朝我的脸伸来。

我“咕咚”地咽了口口水，心脏飞快地跳了起来。

“在……这里呢。”徐韵的手在我的脖颈处停住，轻轻地——把我藏在后颈与衣领之间的硬币拿了出来，在我的面前轻轻一晃。

我几乎是用崇拜的目光仰视着她。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这……这是怎么办到的？连我藏在别处都知道……”

“嗯~是怎么办到的呢？”徐韵故弄玄虚地眯起一只眼睛，又在对面的病床上坐了下来，“等你的脚好了，我再告诉你吧？所以要快点好哦~”

我苦笑着答应，心里却很不是滋味。这下糟了，不仅自己的特技没起作用，还被她的特技给比了下去……我都要跪在地上了。

“喂，15分钟到了，快回去上课吧。”不知不觉间，外边的校医已经过来催促了。我们慢悠悠地起身，向着教室走去。

徐韵时不时放慢脚步，低头看看我脚的情况。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善良的女孩子啊……我差点哭了出来。

不过，听说女人是种嫉妒心很重的生物。如果我向她告白，之后又去追求别人的话，她会不会气得把我杀了呢？不过……前提是告白成功吧。

想到这里的时候，我不禁暗骂了自己一句“人渣”。但是，现在我应该一切以复活为优先——虽然邓刚那边似乎有戏，但留个后手总是好的。

我拉了拉皱了的制服，抹了抹头发，拍了拍脸——下定决心，停下了脚步。

徐韵转过身来，一脸担心地问我：“怎么……走不动了吗？”

“不是……那个……”我鼓起勇气抬头，用坚定的目光直视着她的双眼，“其实我……喜欢你很久了！请你当我的女朋友吧！”

“咦？！”徐韵发出惊讶的叫声，白净的脸蛋儿一下子染上了绯红。她不知所措地眨着大大的眼睛，似乎有些紧张地往后退了一步。

于是我继续追击：“徐韵你……人好，多才多艺，还那么漂亮，对我来说就像……黑雪姬啊！”

糟糕……太紧张说错话了。我的心脏跳得像要蹦出来，面前徐韵那疑惑的表情更是害得我差点咬到舌头。明明是假的告白，为什么我会这么……

“呃……嗯……我、我要再想想……”徐韵侧过脸去，睫毛低垂，“要……要不先、留个电话？”

是转移话题的手段吗，徐韵急急忙忙地拿出手机，带着尴尬的笑容让我输入自己的号码。之后，她又直接拨了电话过来——这样交换手机号的工序就完成了。

说起来，掏出手机的时候我才发现在另一个口袋里的钥匙不见了。是因为注意力都在其它方面吗，过了这么久才发现……不过这五天也不能回家，先别管了吧。

之后，我们俩一言不发地先后走回了教室。同桌的楚瑶令人意外地追问了我半天“脸为什么这么红”，我实在熬不住才悄悄告诉了她告白的事。由于过于忐忑，一整天都过得轻飘飘的，一不注意就到了晚修结束的时候。

回宿舍时，我收到了徐韵的短信。里面只有简短的两个字：好的。

我兴奋地直冲到自己的床上，抱着枕头滚来滚去引来室友的抗议，又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好久。这可是我的第一次告白，当然——也是第一次成功。不激动那还是人吗。

“你到底怎么了啊，中彩票了吗？”睡在我对面的室友终于忍不住，一脸不耐烦地问道。

“才不是呢……不过也差不多？我啊……”不对，交到女朋友这事儿还是瞒着的好，不然容易被嫉妒吧，“没什么……只是在跟昨天认识的女生发短信。”

室友叹了口气，拨弄了一下他那蓬松的短发：“所以说处男真是麻烦啊，这么点小事就高兴成那样。像我，交了多少个女朋友都不会露出你那副被给了剩饭的流浪狗的样子。”

说流浪狗也太过了吧……而且徐韵也不是剩饭。不过，我要反驳的是更加重要的其它地方：“开玩笑吗你，之前说高中要努力学习所以从不考虑恋爱的是谁啊？！”

“哦？我说过吗……”随意糊弄过去，他翻了个身背对着我，不说话了。

真是奇怪，这人明明就是因为这么说过才没有女生感兴趣的啊。因为……光从外貌上看，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出众。

多亏了他，我感觉自己稍微冷静下来了。而与此同时，我的心情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我只是为了利用徐韵，才向她告白的啊。我不但欺骗了善良的她，而且还打算弄脏她的手。什么啊这是——卑鄙、无耻、龌龊……无论用什么词都不足以形容。

当晚，我心不在焉地写完作业、冲了个凉，就用毯子蒙着头睡了过去。

窗外的虫鸣比平时还响一些，像是在嘲笑卑劣的我。

Turn 1, Day 2

“……所以，邓刚从今天开始停课处分。大家引以为戒吧。”星期二第一堂课，班主任一上来就宣布了这么个消息。

我一下子拍着桌子站了起来，大喊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违反校规，积累到了要停课处理的程度——你想要的是这样的回答吗？”班主任冷笑了一下，挥挥手让我坐下。

而就在我的屁股挨上椅子的时候，她竟幽幽地补了句：“还是说——继续打下去对你比较好呢？”

我的动作在一瞬间停止。那种说法，就好像知道我想做的事一样，让我一下子不知如何是好。但看到她自然地翻开英语书叫大家准备听写，我才把无意义的错觉抛在脑后，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

可是我的心情仍然无法平静。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最有可能杀了我的人，竟然停课回家了！

我紧紧地攥着笔，差点没把它给掰断。就要死掉的实感再次被唤醒，明明没有想到什么坚持活下去的强烈理由，我却感到了畏惧。

“听说是昨天有老师在监控录像里看到他在学校打人。”同桌的楚瑶用手托着下巴，向另一边侧着头，像是根本不想告诉我一样。

作为校长的女儿，她常常能搞到一些内部消息，但告诉其他人时基本上都是这个感觉自己了不起的态度。

我不禁伸出手去，拽了拽其中一束长长的马尾。

“你……你干什么！”楚瑶差点没跳起来。为了不被老师发现，她努力地压低声音，脸鼓得像只仓鼠。

“没事，多谢你咯。”我毫无谢意地回答，也朝反方向扭过头去。

“……唔！！！”楚瑶似乎在我的身后发脾气，不过这也早就习惯了。我从课桌里拿出一块糖，头也不回地放到她的课桌上作为赔罪——这一年来，多少次都是这么搞定的啊。

唉，看来，是昨天邓刚打我的时候被监控拍到了吧。这个学校也就这点比较烦人，每个班级、每条走廊都装着监控摄像头。昨天找错地方是我的失策了。而班主任会说出那种话，也是因为看到了录像里我滑稽的表现吧。

下课后，徐韵从座位上站起，带着略有些难为情的目光看了看我。我努力挤出笑容向她招了招手，但没有心情过去找她。

“喂喂，你这是……成了吗？”回过神来，我才想起似乎对楚瑶的这个质问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明明她平常对这方面不怎么感兴趣的呀……看着那带着复杂表情的脸，我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期待。

然而她一下子离开了座位——拜托，别到处乱说好吗。我昨天明明连室友都瞒住了啊……看来，我果然还是抵抗不了同桌一年的楚瑶。

接下来的课上，我都在思考让别人杀了我的方法。光是徐韵还不够……危机感催促我立刻寻找下一道保险。

愤怒、嫉妒……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感情能让人杀人？

大概是……仇恨吧。

我的目光转向教室后方，与邓刚位置相对的另一边。靠门的位置，一个身子瘦小的男生弓着背坐在那里。说是弓着背……其实他是真的驼背。脖子下方的部分向后凸起，无论怎样都站不直——正因为如此，全班同学都不怎么理他，邓刚等人还时常拿他当出气筒。他的名字，是马彦。

抱歉……我可能要对你做一些过分的事情了。

明知只是自我满足，我还是向着那边悄悄地鞠了一躬。

午休完毕，我从宿舍出来，一看手机竟然收到了徐韵的短信。今天上午没怎么跟她说话，感觉有点对不起她。

我解锁屏幕，点开短信——

“我上午喝水的时候觉得味道有点奇怪，然后中午开始胃痛了T_T校医说要去医院洗胃，也许要住院，不知几天才能回来，对不起。”

看完最后一个字，我呆呆地立在了半途中，手机从颤抖的右手中滑下，“啪嚓”一声摔在地上。

为什么，为什么又发生了这种事。

自邓刚以后，有可能杀掉我的人再一次离开了。说是巧合也太让人难以相信了吧？难道是那个恶魔搞的鬼吗——不，根据约定，她应该不会做这种事。那么……是谁？谁知道了我与恶魔的契约吗？有人想要确实地杀掉我吗？

等等。在想这些之前，有另外一个地方应该注意不是吗。

徐韵她……为什么要道歉啊。

眼角开始发酸，我紧紧地咬着下嘴唇，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明明只是被我骗了。明明我一个上午都没怎么理她。明明可能是因为我，喝下有问题的水、胃痛得要进医院。

她却向我道歉，向我说“对不起”。

世上竟有这么好的女孩儿。与她对比，如此卑劣的我又算什么呢？虫豸、水藻、单细胞生物？

我弯腰捡起手机，想打个电话问问她的情况——还有道歉。然而，“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的冰冷女声一次次将我挡了回来。

至少……要先找到是谁干的。然后，去见徐韵，向她好好赔罪。

我暗下决心，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向教室走去。

“听说查出来是水杯里被人倒了胶水。”楚瑶依然保持扭过头的姿势说道，但声音略微沉了些。

胶水吗……虽然洗洗胃大概就能好，但还是让人担心。我追问了下去：“是谁干的？监控没拍到吗？”

“那段时间全是黑屏。”楚瑶转过头来，皱了皱眉，“监控这么容易被搞定——这学校也太不让人放心了。”

“你爸不是校长吗，跟他提提意见行不行……”我叹了口气，而楚瑶并没有回应。

连监控设备都能弄坏吗……作为一个高中生来说也太异常了吧。

不过，如果那个人的目标真的是阻止我的复活，他一定还会对被我选为下一个杀人对象的人下手。只要守株待兔，就能等到他上钩。

我站起身，走到佝偻着的马彦面前。

“混蛋，是不是你在徐韵的杯子里下了东西！”我重重地一拍他的桌子，把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马彦怯怯地抬起头，用微弱的声音说了声：“不是。”

我右手一扬，把他桌子上的书全都扫到了地上。在刷拉刷拉的书页声中，我听到身后的同学们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除了你还有谁会干这种事！”我把莫须有的罪名丢在他头上。看着他的脸上划过泪水，我狠狠地踏着地板扬长而去。

身边唏嘘的声音让我心寒，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下一个目标就是他——我向着看不见的对手宣告。

我们的体育课是自选项目的，而我选的是男生限定的足球。正好腿有点受伤，我下楼跟体育老师打了声招呼，就回过头往教室走去。

上到四楼，我望见走廊没人，才尽量压低脚步声、贴着墙壁往教室挪去。

看那个人的行动速度，会利用这节体育课的可能性很大。正是为了不让他看出我会请假，我才没有叫朋友转交请假条，而是自己去找老师。

终于挪到了我们班门前。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朝教室里面望去。果然，马彦的座位旁站着一个人。而那个人的手中，正拿着——打火机。

是打算把他的书都烧掉、逼他因为受欺凌而回家吗。能赶上真是太好了。

“到此为止了，楚瑶！”我大步跨进教室，朝着那个人喝道。

明显地看到两条马尾辫颤了一颤，楚瑶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她把打火机藏到身后，露出一副愤懑的表情：“我只是想让往徐韵水杯里倒胶水的人受到惩罚。你不也是这样想的吗、凌岳？”

“别装了。”我冷笑着朝着她走去，“倒胶水的——明明就是你。”

楚瑶将两手环抱在胸前，避开我的目光仰起头：“胡说什么！有本事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首先是邓刚的事。明明看到了打架，却不叫我这个当事人去了解情况、直接下了停课处分，这不是很奇怪吗？”我绕到她脑袋偏向的一侧，“是你催促校长下决定的，对吧？校长家的千金喔。”

楚瑶咕哝了一句“才没有”，又把头转到了另一侧。飞起的头发划过我的脸颊，带来一丝瘙痒的感觉。

“然后，徐韵的事情之后你这么说过——‘监控这么容易被搞定’之类的对吧？”我像寻求确认般，继续绕到另一边，直视她的眼睛，“可是一般人遇到这种事都会觉得监控设备恰巧坏了才对，你为什么这么确定那是被人‘搞定’的呢？”

楚瑶没有说话，而是抬起头瞪视着我。根据我与她认识这么久的经验，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刚才我说的恐怕都对了。

“而且，我不觉得一堆高中生有本事搞定什么监控器。除了——能凭着身份随便进入监控室的你。”说完，我带着怒意低头看着楚瑶。四目相对，尖锐的目光像剑一般撞在一起，仿佛要擦出火花。

其实我心底还有那么一点希望，希望她能找到合适的理由反驳，然后跟我一起去寻找真正的犯人。

然而，过了一会儿，楚瑶只是叹了口气，拉开旁边的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没想到，她一开口，就说出了我不敢相信的话：“你复活的条件，是让人杀了你，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我惊得忘了掩饰。

“看到你求邓刚杀了你，我就明白了。”楚瑶抿了抿嘴唇，像下定决心般，继续说了起来，“星期五跑操回来，你在楼梯上滑倒——正好在边上的我下意识地想要抓住你，没想到也跟着栽了下去。之后，我遇见了恶魔，与她交易换回了复活的机会。”

啊……？楚瑶那时……想要救我？难道喊我名字的，就是她吗……

我的内心有了不小的动摇，但还是故作镇定地问道：“那……你的条件是什么？”

她的神情黯淡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才作出了回答：“‘不让凌岳被他人杀掉’——我的条件就是这个。”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被他人杀掉”与“不让我被他人杀掉”，这完全相反的条件只象征着一个结局——

我们俩，能活下来的，只有一个。

反应过来的我与楚瑶交换了一个痛苦的眼神。看来，她早就明白了这个事实。

“最开始，我还以为只是看好你不让你再摔下来就好，铅球掉进来的时候也提前注意到了……但是……结果……”楚瑶的声音里带上了鼻音，并拢的双腿微微地颤抖了起来，“谁知道连你也跟那个恶魔做了交易！还是……还是那么可怕的条件……”

原来，从铅球掉进教室……也就是几乎最开始的时候，她就一直关注着我的身边了吗。

也许是一个人默默地承担这件事太久，一找到同样了解处境的同伴，她的情绪就轻易地崩溃了。这是我这么久以来从来没见过的，属于楚瑶的脆弱。

“对不起……我……”我不由自主地道起了歉，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但又在距离她不到10厘米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有这么做的资格吗？

我装作什么也没发生，慢慢把手收回腿边。

“我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总之就先试着……把可能杀掉你的人赶走了。我也不想干那种事啊！谁会想啊……”说到中途，情绪激动的她仰起头喊了一句，但马上又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双手——就像在看什么脏东西一样。

我恍然大悟。一开始她只是怕我受到意外的伤害才跟着我，结果却看到了我向邓刚求死的样子，得知了我复活的条件。所以后来她才那么积极地打听我跟徐韵的事，而且一听到我们在交往就焦急地离开位置进行准备。

在生死攸关的事情上，就算脑子里没想清楚，身子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我没有办法去责怪楚瑶，因为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对于一个人来说。

看来是我低估了那个恶魔。她的残酷，远远不止那么简单。

我感觉到腿软，也拉了张椅子坐了下来。脑中一片空白，只有两个相反的条件化为鬼魂，嬉笑着在我的眼前绕来绕去。

就没有什么办法吗——我掐着左手的拇指，嫣红的血珠渗了出来。

让他人杀掉、不让他人杀掉。让他人杀掉、不让他人杀掉……

等等，为什么这么强调“他人”？也就是说……

“不让他人杀掉的话……自己杀不就行了？”我试探似地，小声说出刚刚得出的结论。

楚瑶抬起头，用盈满惊恐的双眼看着我：“你是说……我杀了你，我们就能一起复活？这……这也太……”

是啊，我也不想相信。但那个恶魔就是想看到这样的结果吧——我们被捉弄了一圈，最后竟要走到自相残杀的地步。

“……来杀了我吧。”沉默了一会儿，我请求道。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我怎么可能去杀人啊！况且是你……”楚瑶捂着脸站了起来，想要逃走般往后缩去，“杀一个人，可是要有为了他放弃自己人生的觉悟啊！背负着杀人的罪恶感活下去……我……我做不到！”

“可是你实际上是救了我啊！只要你杀了我，我们两个都能真正复活！”我也站起身，焦急地向她逼近。

“不要不要不要——！”楚瑶抱着头蹲了下去，不停地抽泣着。看着这样的她，我愧疚地退了回来，握着拳盯着自己脚下。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运动场传来嬉闹的声音，体育课也接近尾声了。楚瑶擦擦眼泪，扶着课桌走回了自己的位置。

我们接下来没有说过一句话。头脑乱糟糟的，我胡思乱想着度过了不知所措的一天。

Turn 1, Day 3

星期三的午休，楚瑶把我叫到教学楼顶楼，用以校长权限从门卫那儿拿来的钥匙打开了天台的门。

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这儿——不过其他同学大概是一生都没有这个机会吧。我好奇地左右看着广阔的平台，跨过门槛走了过去。

“呜哇！”听到身后的惨叫，我赶紧回过头去——然后反射性地伸出手，扶住了被门槛绊倒的楚瑶。

我扶着她柔软的双肩，等她松了口气之后站稳身子。

“谢……唔，放开手啦！”楚瑶回过神来，拍掉我的手，有些生气似地撅起嘴巴。她的态度又回到了从前，仿佛昨天的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啊啊，抱歉。”我挠了挠头，尴尬地笑了笑，“以前总觉得你是个完美的大小姐，不知道该怎么应付。没想到你也会犯这种小错误啊，哈哈……”

“你才是，永远感觉不到紧张感——每次学累了回头看看你我就火大。”是想要反击吗？楚瑶一只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指着我的胸前，皱着眉头说道。

像这样说出心里话以后，心情意外地轻松了许多。回头想想，能坦率地对对方说出自己的感觉，不正是关系改善的表现吗？

我在心底偷偷一笑，不禁调侃道：“哦？我刚刚可是很紧张的呢。”

“说说说……说什么呢你！信不信我不杀你了！”楚瑶的脸意外地染上了绯红，眼睛连眨了好几下。

可惜，话题又转回“杀人”这毫无情趣的字眼了。

周围的空气一下子变得凝重。我们草草结束对话，在天台上随性地迈起步子。

就这么度过接下来的几天，可能也不坏吧——我不由得这样想。

“我也一起死的话……大概可以忍受。”不知过了多久，楚瑶突然停下脚步，用气音挤出了这么一句话。她用手捂着胸口，可以看出心脏跳得厉害。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想想确实是这样——既然她害怕的是杀人产生的罪恶感，那么自己也一起死的话，这种痛苦就能减轻不少吧。反正楚瑶就算在这儿死了，也对自己复活的条件没有影响。

只是……她又要增加一次濒死体验了。虽然我也一样。

想起从楼梯上摔下去时的情景，我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捏了一把。

“谢谢你，楚瑶。”我为一开始以为她想要阻止我复活的事感到深深的自责，“但是，具体要怎么做？”

楚瑶往前面指了指，摇摇晃晃地走到了天台的边缘。

“我先推你下去，你再拉我一把。这样应该没问题吧？”她说。

因为天台从来不对学生开放，边缘连栏杆也没有，只有一条比地面高出二十厘米的石墩。我跟着走过去，轻易地就看到了地面——6层楼之下，是一条光秃秃的水泥路。由于午休时间学生被要求待在教室或宿舍，那里一个人也没有。

凉风卷了上来。明明身处初夏，我却感到背后冷飕飕的。

难道我在害怕吗……不行，连楚瑶都下定决心了，我可不能在这里畏手畏脚的。况且——这次的死，正代表着真正的重生。

“好的，拜托你了。”我搓了搓冰冷的双手，上前一步踩在了石墩上。我正对着天台的门，将楼下的风景抛在身后。

楚瑶咬着发紫的嘴唇，也踏上了石墩。她慢慢伸出颤抖着的右手，却过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果然，杀人并不是那么轻易的事。

“一旦死去，就再也不会失去什么了。”为了缓解她的情绪，我努力地憋出一个微笑。

楚瑶的眼睛睁大了一下。

“……嗯。”终于狠下心来，她的手触到我的胸脯，轻轻一推。

身子向后仰去，我置身于重力的洪流。

是眼花吗——我感觉眼前楚瑶的身影闪了一下。

来不及细想，我赶紧拉住她的手——两人一起落了下去。

耳边只余风声。我感觉自己像被漩涡强硬地拽着，挤压、扭曲、变形……然后——

“呜啊！”正在加快的速度瞬间归零，我像弹簧一样弓着身子向上弹了一下——毫无准备的我不经意间放松了右手，楚瑶的重量瞬间从手心滑落。

怎么回事！我感到自己被吊在半空中，于是挣扎着转过头，发现挂在墙上的空调架稳稳地勾住了我的衣服。

“啪嗒。”还来不及反应，下方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我一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但我的脑袋像被人死死地抓住一般，好久都不敢低下头去。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耳旁的空气让我感到无比粘稠。

我伸出双手捂住眼睛。一度、两度……当慢慢转动的脸终于正面对下方，我颤抖着将手指移开一条缝。

睁开眼睛。一开始视界还模模糊糊，但过了两秒后，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

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血。

楚瑶的身子扭曲地倒在血泊里，没了一丝动静。她正面朝上，嘴巴张开，瞪大的眼睛没有合上。

看着……我？

看着我。

看着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抱着头疯狂地尖叫。似乎有同学聚了过来，但我已经完全没有余力在意那些了。

我狠狠地用左手的指甲抠着右手的掌心，觉得不够又在墙上全力擦来擦去。那里还留有她的温度，那里有血，殷红的血像胶水一样死死地黏在上面，怎么弄都感觉弄不掉。

心脏猛烈地冲击着胸腔，眼睛睁得几乎裂开，喉咙像被丢进一颗海胆一样刺痛。

人死了。楚瑶死了。温度简简单单地消失了。

是我干的。是我拉着她的手把她丢进地狱。那樱桃色的嘴唇再也不会撅起，那色素单薄的双马尾再也不会晃来晃去。

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呢。这样我就不用看见这番景象了啊！我……我我……她……

啊啊……这就是……这就是，杀了人的罪恶感！

我……我竟然想要楚瑶，让徐韵，让邓刚……去承担这腐蚀内脏一般的痛苦！我……我都干了些什么！

“恶……恶魔！让……让她活过来！活……活过来！”我语无伦次，挂着满脸泪水对着半空中大喊。

“你忘了吗，孩子？”女声钻进了我的耳朵，“只要你接下来不被别人杀死，她就可以活过来了呀？”

啊，对啊……只要我不被人杀掉，她就能成功复活。可是……

楚瑶的脸一次又一次出现在我的眼前。笑着的她，哭着的她；活着的她，死去的她……如果我死了，她将会带着这十指连心般的罪恶感度过人生啊。我……无法放着那样的她不管。

缺乏追求的我……意外地得到了不得不活下去的理由。

“能……能让我向……向他们赎罪吗？”如果现在就这样死掉……我就像打碎了店里的花瓶后逃走的孩子，只是一味的逃避。

应该留在花瓶旁接受责骂才行——应该受着那份罪恶感的折磨活下去，无论被他人如何仇恨也默默接受，毫无怨言。无论道歉多少次，都得不到原谅。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恶魔狂笑了好一阵子，围绕着我的笑声尖锐又可怖。

“我才不会给你那么好的待遇！你能做的只是带给我乐子。对了……”她顿了顿，接下来的声音带着一丝魅惑，“再给你五天，在这学校里杀掉一个人，我就让你复活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