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姬与断梦之剪
我不会做梦。从记事起,便一直如此。
当别人期待着在夜晚幻境的奇遇时,我总是勉强地笑笑,为他们祝福。
对我来说,睡觉只是例行公事罢了。渐渐地,我也习惯了那失去意识的黑夜。
然而,这样的我,却有着编织梦境的能力。
那是从菲尔留金家族继承的,作为“梦姬”的力量。
我把创造出来的梦都当作是自己的,以弥补那可怕的缺失。
所以——我送出的,都是美梦。
Chapter 1.黑色的少年
“叮当——当当——”我推开小店的门,向着清晨的阳光迈出脚步。身后门上那对稍微有些脱色的铃铛奏出清脆的和音,让刚吃完早餐的我活力又添上了一成。
温暖的晨光洒在石板铺成的小道上,鸟儿毫不畏人地鸣叫着蹦蹦跳跳。隔壁的咖啡馆与对面的裁缝店还紧闭着门扉,路上除了我空无一人。这就是远离王都的小镇——艾坦登的日常景象。
张大口做了个深呼吸,清新的空气便涌进身体里,让我感到心情无比舒畅。
转过身,淡金色的长发飞起后又落在裙摆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侧边的一缕卷发和阳光一起搔着我的脸颊,让我不禁发出呵呵的笑声。
我把挂在门把上的小木牌翻了过来——那是这家不张扬的小店唯一的招牌。上面是两个漂亮的楷体字——“梦路”,那毫无疑问是爸爸的笔迹。旁边还画着几朵小花,这当然是妈妈的杰作了。
只可惜,由于两年前的一场事故,现在支撑着这家小店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不禁摸了摸胸前那显得有些大的吊坠。它是我十二岁生日时爸爸送的礼物,金属制的小盒子被做成了心形,上面镶着一颗晶亮的黄宝石。小盒子里似乎装着什么东西,但爸爸说过十八岁时才能打开,所以十七岁零六个月的我还无从知晓。
用指尖轻轻摩挲着它,无比熟悉的触感传来。
在失去双亲的当下,它就是我最珍贵的宝物。
“不行不行……今天要精神抖擞地大扫除!”我回过神拍了拍手,推开门跑进了店中。
门上的铃铛再次响起时,我刚把一个月没清理的书叠好,坐在藤制的摇椅上休息。
“请问……菲尔留金小姐在吗?”那是一位留着褐色短发的少女,她的身上服帖地穿着镇里贵族学校的制服,半长的深色裙子在膝盖上方微微摇晃。
她的细眉忧愁地皱着,声音也毫无一丝活泼的气息。估计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吧——我站起身朝门口走去,脸上带着笑容。
“我就是哦~菲尔留金这个姓有点难念,你就直接叫我的名字吧!我叫蜜丝塔,你呢?”
“我叫娜薇……”
“娜薇吗?真是个好名字!”我拉起她的手,“来,快进来吧。”
娜薇有点惊讶地缩了缩手,但还是跟着我走进店里,在椅子上落座。
我倒上一杯红茶,递到她的手中:“娜薇有什么烦心事吗?感觉心情不太好呢。”
接过茶轻抿了一口,娜薇就将杯子放在了旁边的小桌上。停顿了一下,她看着我的眼睛开了口:“我听同学说……蜜丝塔小姐可以让人做自己想要的梦。请问……这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哟。”我笑着点了点头,答道。
“梦路”并没有做什么宣传,甚至门口也只有那块小木牌充当招牌,况且坐落在这条人流稀少的街上,知道的人并不多。大部分客人都是偶然路过,或是由熟人介绍而来,所以一天有一位客人已经算业绩斐然了。而我每次收费的100马什正好够三天的饮食起居,因此生活过得简简单单。
我并不期盼络绎不绝的客人给我带来改善生活的金钱。那样只会剥夺我读书、喝下午茶的时间,让我累得晕倒罢了。所以——一直这样就好。在继承这家店时,我就下定了决心。
你说不要喝下午茶就好?绝对、绝对不行!就算吃不上晚饭,下午茶也绝对不可或缺!坐在接纳着慵懒阳光的窗边,品着浓浓的红茶,让美味的甜点在舌尖融化,书本精致的文字在脑中萦绕,那惬意的感觉实在是……
“我的祖父……上周去世了。”稍微带着点哭腔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祖父一直很疼爱我,是我最爱的亲人。所以……能让我再见见他吗?”
刚失去父母时的记忆浮现在眼前,悲伤的逆流涌了上来,让我的鼻子开始发酸。
“好的,没问题。”我努力勾起笑容,指了指靠里面的小床,“请在那里躺下睡一会儿吧。”
“嗯,谢谢。”她站起身,低下头鞠了个躬,就走到床边,缓缓地仰面躺下,合上了眼睛。
我坐在床边静静地等待。来拜托我的客人大都是有无法完成的心愿,虽然“想看看自己当国王的样子”这类令人莞尔的要求也有,但悲伤的事情还是占了大多数。每次接受这种委托时,我都为他们的事情而感到痛苦,也希望自己的能力能帮助他们走出阴影。
大约过了5分钟,我在娜薇的耳边轻声叫着她的名字。她依旧闭着眼平静地呼吸着,看来已进入了安稳的睡眠。
“那么……开始吧。”
我用双手托起胸前的吊坠,将脸凑上去亲吻了一下上面的黄宝石。那不仅是件饰物,而且是菲尔留金家族发挥力量的媒介。
“让她与祖父再见吧。时间是早上,地点是附近的中央公园。内容以娜薇为主导,以缓解祖父之死带来的悲伤为目的。梦啊,点亮黑夜吧!”
伴着我的絮语,如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光粒从黄宝石中溢了出来,绕着圈汇聚在一起,成为一个带着柔和光芒的小球。
我将那飘忽不定的小球捧在手心里,把它放在娜薇的胸口。光芒渐渐融入她的身体,不一会儿便消失了踪影。
“做个好梦吧。”我轻声说着站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对面的小巷里闪过一个黑色的身影。我一惊,连忙推开门冲了出去。
虽然以前有被骗出店去然后家中失窃……不过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身后的铃铛急促地响着,我竭尽全力跑着向前追去。“不要跑!等一等!”我大声喊道。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从上周起,我就时常在附近看到这个黑色的身影,特别是在我刚完成工作时。这让我感到十分不解。我的家中并没有什么财产文物,在外也鲜有结怨。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前两次都是追到一半就失去了方向,但这次我一定要追上他问个明白。
对方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处转向了右边的道路,想把我甩掉。我鼓起劲提着裙子大步奔跑,在拐角处稍微刹住车将身体向右倾斜。就在这时——
“诶诶诶诶——啊!!!”地上铺满了孩子们搬来玩的沙子,重心不稳的我脚下一滑,双腿不由自主地向侧边扭曲,“啪”的一声整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钻心的疼痛从全身上下传来,让我的泪水瞬间决堤,但带有盐分的眼泪又使脸上的伤口更加揪心。身体仿佛裂成了好几块,我咬着嘴唇动弹不得,心中满是灰色。
“嗒,嗒,嗒,嗒。”清晰的脚步声在我的前方停了下来。
“把手给我。”冷静而又有些低沉的声音。
我忍着痛抬起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他的年纪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黑色的短发给人果断的感觉,刘海下是带着尖锐目光的紫色眸子。披在他身上的是件乌黑的长风衣,毋庸置疑——他就是刚刚我在追着的人。
似乎觉得很麻烦,少年皱着眉,薄薄的嘴唇也向下弯着。
我犹豫了一下,向他伸出了手。他弯下腰把我慢慢拉起来,扶着我让我站直身子。
“好……好疼……”我揉了揉眼泪,看着身上一道道鲜红的伤口,痛苦地眯起了眼睛。
“能走吗?”他问。
我试着迈了下步子,然而刺痛让我的腿突然无力地弯了下去,要不是有那位少年拉着我的手,我早已跌坐下去。答案很明显。
少年叹了口气,转过身把我的双手绕过他的脖颈,两手抬起我的腿,把我——背了起来。
“咦?这……这是……”脸像烧红的锅底一样烫,我只发得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让你受伤是我的错。我送你去诊所。”他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有节奏的摇晃从身下传来,我靠在他的肩上,将心中的疑惑化作语言:“为什么……你要躲在我家旁边呢?好像在看什么的样子……”
脚步稍微停顿了一下,他用带着点怒气的声音答道:“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啊?”不理解刚才的话,我愣了一下。自以为是?我没有啊……
“你什么也做不到。”少年这样断言。
什么也做不到?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仿佛走入了一个空白的房间般无所适从。
“请问……你是指什么?我不太懂……”
少年没有回答。诊所的门已近在眼前,他将我交给站在门口的大夫,并提前付了治疗费,就转身离开了。
我定定地望着那黑色的背影,无数的疑问在脑中交织。
你……到底知道什么?
Chapter 2.伤痕的少女
太阳渐渐沉入地平线,我的目光穿过街道与余晖交会,又恋恋不舍地与它告别。
把写着“梦路”的木牌翻到背面,宣告了今天开店时间的结束。
从与那位黑衣少年告别到今天,已经过了三天。一旦停下手中的事,我就会想起他,以及他所说的我不甚明了的话语。
我叹了口气,准备打开门走进店里。
“姐姐……等一等!”右侧传来一声呼喊,我回过头去,看见一个小男孩正焦急地跑来。他身上所穿的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裤脚沾满了泥巴,鞋子则是春天里少见的凉鞋。看来,是个穷苦人家的孩子。
跑到我的面前,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我蹲下身,让自己的眼睛与他的齐平:“怎么了吗?急匆匆的小心摔跤哦~”
不知道最近才摔了一次跤的我有没有资格这么说呢……
“姐姐……”他抬起头,用急切的眼神看着我,“请收下我当学徒吧!”
“学徒?”回想了一下,我们家的店里从来没有这类人物。毕竟是从家族继承的能力,就算想学也不可能吧。“对不起,姐姐没什么东西能教给你……”
小男孩用力地摇摇头打断了我的话:“不!有的!我听别人说,姐姐你可以让人做美梦的!我……我想学这个!”
被他强烈的愿望吓了一跳,我疑惑地问道:“为什么呢?”
“因为……因为……我付不起100马什……”小男孩哀伤地皱起眉头,拉了拉衣角,“但是……我有想让依拉姐姐做的梦,所以就……”
他停下来,不说话了。
是为了姐姐吗?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啊。
我伸出手拍了拍他的头,用温柔的语气说:“恭喜你,今天是本店的优惠日哦!我会免费帮你的!”
“真……真的?”似乎有些不相信,小男孩眨巴着眼睛。
虽然优惠日确实是一时编造的,但是我想帮助他的心情绝没有一丝虚假。
“真的哦!不过现在已经要闭店了,明天把你的姐姐带过来可以吗?”
“带过来……不行。”出乎意料的话语传进我的耳朵,“依拉姐姐她不愿意出门,所以我才想自己学会,在家里让她做个好梦的。而且这件事我想当作秘密,还没有告诉她……”
不愿意出门?我不理解地歪了歪头。这之中似乎有很深的缘由。
“唔……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原因吗?”
仿佛受了委屈般,小男孩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开始了诉说。
即使叙述断断续续,我还是大致了解了男孩家的情况。他叫莱特,本来与父母和名为依拉的姐姐住在小镇里,但几个月前家中发生了严重的火灾,虽然一家人成功逃生,但财产都已被大火燃尽。现在,莱特的爸爸妈妈都在隔壁镇的贵族家做长工,只有他和依拉相依为命。
而更不幸的是,正值青春年华的依拉在火灾中毁了容,现在她成天呆在家中不敢出门见人,并且经常睡着后痛苦地翻来覆去,仿佛被噩梦缠身。因此,莱特想学会让人做美梦的技能,让姐姐至少在梦里能够安心。
“这样啊……”我伤感地沉默着,但一会儿就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对了!我晚上到你家去不就好了吗?”
“诶?可以吗?”莱特惊喜得快要跳起来。
“嗯,没问题!”
“太好了!谢谢姐姐!”他摸索了一下口袋,掏出一朵小花递到我的面前。
那是朵蓝色的野花,虽然变得有些皱皱巴巴,但依旧难掩它的美丽。大概是刚从附近的山上采来的吧。
“这个本来是送给依拉姐姐的,但是今天就送给……唔……”莱特看着我,困扰地抿了抿嘴。
“我叫蜜丝塔哦~”
“嗯,今天就送给蜜丝塔姐姐!我家就在这条街尽头,河边的小木棚里。一定要来哦!我等着哦!”
我笑着从那小手里接过花儿:“好的,一定!”
大大小小的星辰缀满了夜空,微弱的虫鸣更烘托出幽静的气氛。我小心翼翼地走在河畔,尽量不发出声音地靠近小木棚。
现在已是凌晨两点。为了趁着依拉睡着时给她送去美梦,我吃完晚饭不久就提前睡觉了,所以现在的精神还算好。
眼前的小木棚是用几块旧木板搭成的,没有很规则的形状,也没有像样的门。别说住得舒适了,能不能起到遮风避雨的作用还让人很怀疑。这姐弟俩确实是承受了难以想象的苦难。
我走到大概是当作门使用的布帘边,悄悄地掀起灰白的破布。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十分狭小的空间。右边放着些锅子、水杯之类基本的生活用品,左边则是同为木板搭建的小床。在那上面,姐弟俩紧挨着躺在薄毯下,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借着月光,我看了一下依拉的脸,不禁惊呆了。从额头的左上角往下,一直到右侧的脖子处,原本洁白的脸庞被可怕的伤痕覆盖,仿佛带了一个吓人的面具。
我皱起眉头,忍住心中涌出的同情,开始了工作。
亲吻过黄宝石,我尽量压低声音说道:“让她回到火灾之前的样子吧。时间是晚上,地点是广场,内容为庆祝建国的舞会,目的是让依拉感到快乐。梦啊,点亮黑夜吧!”
金色的光粒飞舞着,进入了依拉的胸口。
我慢慢退出小木棚,轻轻地把布帘放下。
“做个好梦吧。”我打从心里祝福。
第二天晚上,我再次造访了莱特的家。令我吃惊的是,依拉不但没有睡,而且站在门口,似乎在等着谁。
当我准备下次再来而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了欣喜的女声:“蜜丝塔小姐!请不要走!”
随着“哒哒”的脚步声,她追到我的身后,拉住了我的手。
“咦?诶……有……有什么事吗?”万一她是因我擅自干的事情而生气了怎么办?我的心紧张得嗵嗵直跳。
但当我看到她的双眼时,这个顾虑被瞬间打消了。
那是一双充满希望的眼睛,就像夜晚的一等星般闪闪发亮。
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还不停地上下摇动:“昨天跟莱特说我做了个好梦时,他就把你的事情告诉我了。真是太感谢了!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才好!这几个月来,我是第一次那么高兴!就好像什么都好了一样!”
“呃,是吗……能帮到你我很高兴。”被那过于激动的话语轰炸,我的脸红了起来,忘了该如何应对。
“今天,蜜丝塔小姐也是给我带来美梦的吗?”
“唔,是的。没想到你会在这里等我,本来还想下次来了……”
“不!不用!”她焦急地摇着头打断了我的话,“我现在就去睡觉,能麻烦你继续让我做个美梦吗?”
“这……也可以。”我点了点头。
“那以后呢?以后你也会来吗?”依拉用力攥紧我的手,就像怕我逃脱一般。
“嗯,有空我会再来的。”
“啊!谢谢……真是太谢谢了!”她不停地鞠躬,又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我们这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我和莱特都是很好的劳力,作为报答请蜜丝塔小姐随意使唤!我们什么都会干的!”
“诶?不用不用!能让你振作起来我也很高兴,不用太客气了!”
“蜜丝塔小姐才是不用客气!我都变成这样了,醒着的时间怎么样都无所谓!”她用与内容不符的高昂语气说着,又拉着我跑进了小屋。
莱特已经睡着了。依拉往床上躺去,对我说了句“拜托了”,就合上了眼睛。
虽然依拉确实变得开朗了起来,但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在等待她入睡的过程中,我不由自主地想着。
到了五月下旬,便进入了艾坦登的雨季。就像天庭漏水了般,雨水不知疲倦地倾泻下来,让整个小城笼罩在茫茫的雨雾中。
在这个时候外出,无论打着多么大的伞,鞋子和裙摆都会被弄湿。而且由于没有阳光,空气又潮湿,洗掉的衣服至少要两天才能完全干,令人十分困扰。
所以在下雨天,我一般都坐在店内不想出门。一边听着“哗啦啦”的雨声一边看书,也是一件很惬意的事情。
一直下了五天大雨,今天下午终于放晴了。虽然没有期盼已久的彩虹,但天边那几缕久别的阳光已让我莫名地升起一种感动。
到了晚上,我轻巧地绕过街道上的积水,向河边走去。由于下雨已经五天没去莱特家了,不过算起来这已经是我第八次去,数量上应该还是对得起依拉的热情吧?
还没走到河畔,我就看到了依拉的身影。她站在以前绝对不会走到的路旁,一脸焦急的样子。
我加快了脚步:“依拉~怎么到这儿来了?”
突然,她像发现猎物的狼一般冲了上来,双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现在才来啊啊啊啊啊!!!!!!!”
那尖叫仿佛要冲破耳膜,让我紧张得两腿打颤。
“因……因为下雨……”
“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天天天天天天看着这张脸……这张脸啊啊啊!!!!!!”
“好疼……请……请放手!”她不停地摇动着我的双肩,用力到尖利的指甲嵌进了我的肉里。我忍着痛努力用手推开她,却只是徒劳。
“五天!五天啊!终于世界连我唯一的慰藉都要夺走了吗!哈……哈哈哈……我怎么没早点死掉!烧死就好了!”
“请……请不要这么说……我,我以后也会来的!请冷静下来!”我对着头发散乱的她大喊,但话语似乎完全传达不到。
怎么办……怎么办!我从来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也没应对过这样的状况。虽然以前也有客人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过那应该是为自己的经历感到悲伤吧?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恶可恶可恶啊啊啊!!!”依拉仍旧不停地喊着,又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肩上那十道殷红的伤口已经渗出了献血。谁……谁来帮帮我!
就在我无助地快要涌出泪水时,一道银光在眼前闪过。
它从依拉腹部的左侧,一直划到右肩。
可怖的尖叫停止了,我肩上的双手也松了下去。在我定定的注视下,依拉双眼空洞地向后倒了下去。她的身上没有一处伤口,甚至连衣服都完好无损。
然后,我的视线被另一个人占据。他披着全黑的风衣,双眼冷漠地闭着,右手向右平伸,在那手中,是一把巨大的银色剪刀。
啊……啊……这是……
思维短路了般,我停顿半天才从记忆中把关于它的信息挖出来。
与菲尔留金家同样拥有梦境相关能力,却与我们的世界观有根本性不同的,高傲的家族——
“吾乃缇兹•沃克雷登,以沃克雷登的‘断梦之剪’之名,在此宣告梦的终结。”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愣在原地看着他——缇兹•沃克雷登,几周前被我追赶的黑色少年。
“不是跟你说了不要太自以为是了吗?”他睁开眼,狠狠地瞪着我,“由于你的所作所为,我只能斩断她的梦线,让她与梦的世界彻底断绝联系。”
白银的剪刀被他放下,发出金属摩擦的声音。
“这下她再也不能做梦,也失去了曾经做过的梦的记忆。这样你就满意了吗?啊?”缇兹上前一步逼问。
我低下头看着依拉那合上的双眼,不禁产生了怒火:“你……你又有什么资格剥夺别人做梦的权利!依拉根本就没有拜托你!”
“那你觉得变成沉醉在虚幻世界里的行尸走肉还比较好吗?笑话!”
“不能做梦有多痛苦你又知道吗?凭什么一脸正义地教训我!”我紧握着拳头,大声反驳。
“哼。”缇兹冷笑了一下,“那你觉得你是正义的咯?把她变成刚刚那个样子才符合你扭曲的价值观?”
“扭曲?你在说什么!依拉她只是一时激动,马上就会好的!”
“呵,因为沉迷梦境逃避现实而被斩断了梦线的你,还有资格说这些话吗?”
“什……什么?”我被斩断了梦线?不对!我是一出生就不会做梦的,不可能是那样……绝对……绝对不可能!
“哦?”他扬起头睥睨着我,“竟然没跟你说过吗?真是为女儿着想的好父母啊。”
“不能做梦,也失去了曾经做过的梦的记忆。”——刚刚,缇兹是这么说的。难道我真的是……
“那好,我来告诉你吧。”他笑了笑,目光中似乎包含着怜悯,“你出生在舒尔斯战争时期,那时你与家人流离失所,生活十分艰苦。你的父亲为了让年龄还小的你能够快乐地生活,经常用能力让你做美梦。于是——你成瘾了,只要一停下做梦就不停地哭闹,既不吃东西也不理身旁的人……”
不……不是这样!我只是天生不会做梦而已……我在脑中拼命地否定着,用力咬着牙。
“走投无路的你的父母,找到了家父,将你的梦线斩断了。看来是因为那时年龄太小,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呢。真是残酷。”
我双腿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任可怕的真相穿过胸口,带来撕扯般的疼痛。
的确,我的脑海中有一段像隔了一层玻璃般的模糊记忆。那时的我就像得了病一样,天天哭喊着用小小的拳头捶向妈妈的胸口。破烂的衣服,发酸的食物,冲天的战火……本以为是因过于痛苦而不想回想起来,没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
我紧咬着嘴唇,微微的铁锈味弥漫口腔。
“这样的你,还有资格说她会好起来吗?你给别人造梦,也只不过是为了自我满足罢了!”
他的话字字击打在我的心房,令我失去了反驳的力量。
错的……是我?我一直以来的信念,还有对自己的能力可以带来幸福的信任……
“那你以前躲在我家附近观察我……也是为了让我不犯错吗?”说出口的,是如此无力的话。
“那个……”他扭过头,“还有别的原因。”
大衣的衣角飘起,他转过身向我目光的尽头走去。
我一动不动地坐在地上,直至再临的暴雨将我的全身打湿。
Chapter 3.囚笼的老人
阴沉沉的天空不停地哭泣着,耳边尽是那扣人心扉的呜咽。
我坐在床边,目光漫无目的地在雨幕中游走。
已经过了早上九点,早已是开店的时间了。然而,我却像害怕着什么似的,不敢走出门,把那面小木牌翻过来。
昨天傍晚的事情像黑白电影般在我的脑中一遍一遍地回放,充满噪点的画面与掺杂着杂音的音效让我想捂住头躺在地上。
不能被沃克雷登家族的世界观迷惑——虽然一次一次这样提醒自己,我还是止不住对缇兹所言的认同。
我送出的梦……大概只是为了弥补自己的缺失罢了。为了区区自我满足,让他人陷入虚幻的深渊——我就是如此自私吧?然而却一直没意识到这件事,还为自己的能力而感到高兴,这样的我是多么可笑和愚蠢啊。简直和在转轮里不停跑着的小老鼠一模一样。
过去的回忆在眼前浮现。爸爸、妈妈都在别处有工作,“梦路”每天只接待一位顾客,并且不接受再次拜访,大概也是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道理吧。
然而我……
冰冷的液体滑过脸颊,滴到裙子上。我双手掩面,终于止不住放声大哭。
“爸爸……妈妈……”嘴里漏出的声音,绝望得让我自己都觉得诧异,“我……我该怎么办……”
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还有车轮经过水洼时水花四溅的声音。
那声音我早已熟悉。对啊,今天……是要去穆恩爷爷那儿的日子。
我抬起头,两手胡乱抹了一下脸上的眼泪,努力忍住泪水站了起来。
不出所料,两匹黑色骏马拉着的豪华马车,在隔壁的咖啡馆前开始减速,然后在“梦路”门前停了下来。
一位穿着制服的执事从车厢里跳了下来。看到门前那写着“闭店”的牌子——也就是招牌的反面,他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不过似乎是看到了我在店里,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叮当叮当”的铃铛响后,他站在我的面前,弯下腰朝我行了个礼。
“早上好,菲尔留金小姐。”直起身子,他用平静的语气说道,“您今天贵体欠安吗?到穆恩大人家的工作是否需要推迟?”
“诶?”是昨晚睡不着导致黑眼圈了吗?还是刚才的眼泪没擦干净?我慌忙伸出手按在眼睛旁边加以掩饰,“我……我没事!”
“那就再好不过了。看到门口‘闭店’的标示,在下似乎担心过头了。”
“哈……”原来是这个原因吗……我松了一口气,把手放下来。
修•穆恩——那是包括艾坦登在内的三个镇的总督。在孙女因不明的病症去世后,他找到了我,此后便定期请我去总督府,让他做与女儿在一起的梦。
以前是每个月一次,后来则变成每两周……
思考瞬间停止。这,这难道也是……
我,我害得穆恩爷爷也沉迷梦境了吗。怎么会这样!
一直被我称作穆恩爷爷的他,对我总是十分温柔,就像真的是我的爷爷一样。我一个人的生活也受到了他不少帮助。
“那么,现在出发可以吗?”执事将手向门口平伸,问道。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要把那可怕的后果告诉穆恩爷爷,并跟他道歉,以及告别。
下定决心,我点了点头,说了句“走吧”,就跟着执事向门外走去。
脚踏上潮湿的石板,我回头看了一眼。
小小的店内暗得让人心寒。“闭店”的招牌与无人的摇椅,看上去就像整家店都失去生命了般。
“咚、咚。”有什么声音从脚下传来。我低头看去,原来是一粒小石子。是谁扔过来的呢?我环顾四周。
黑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就在我的左侧、路的后方——缇兹,站在雨中。
雨水让他乌黑的风衣变得湿答答的,往下落着水滴。
然而,那尖锐的目光穿过雨帘,直打在我的身上。
他张开了嘴。一下、两下,三下。
“不要去”——虽然没有声音,但从他的嘴型中,我确实读到了这样的话语。
又是来指责我的吗……我紧张地把双手放在胸前,不由自主地咬住了嘴唇。
不,我不是去工作的……我只是,想把事情解释清楚。
没问题的,不要再管我了!我已经不会再犯错了!就像说服自己般,我在心中一遍一遍地叫喊着。
“菲尔留金小姐,您怎么了吗?”执事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担心地看着我。
我赶忙回过头,挤出一个笑容:“啊,没事!我们走吧。”
我把手放在他递来的右手上,被轻轻一拉,踩上了马车的踏板。这时,我再次转头往路的后方看去。
那里空无一人。
“所以……所以……”我垂下头,左手不停地摩挲着茶杯,“以后我不能再来了,对不起……”
宽阔的客厅里静得连我吞下口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华贵的沙发对面,坐着的真是总督大人——穆恩爷爷。
沉默的时间比预想的长。我不禁偷偷抬起眼,看了看穆恩爷爷。
“这样啊。”苍老的声音从他花白的胡子间冒了出来,“我知道了。”
咦?同意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是说会上瘾吗?怎么这么容易就……
“啊,呃……谢谢爷爷!”
穆恩爷爷轻轻点了下头:“今天的雨下得太大了,要在这里住下吗?”
“咦,要在爷爷家留宿吗?”我往窗外看去,雨势比我来的时候已经小了很多,“不用麻烦您了,没事的。”
“不,一定要留下。”他站起身,威严的声音震撼我的耳膜。
“这个……我还要回店里……”
“你不是已经不准备工作了吗?这不算个借口。”穆恩爷爷站起身,伸出手招呼了一下旁边的执事,“给她准备房间。”
庞大的压力向我袭来,恐惧感一丝丝漫上心头。在我面前,穆恩爷爷从来没有这样说过话。我屏住呼吸向后退了几步。
“小姐,您没事吧?”肩膀被身后的执事突然扶住,我身子一震,不自觉地闪到了旁边。
在充斥着紧张感的空气中,我鼓起勇气向穆恩悠羽望去。那……那是怎样的眼神!虽然看起来和平时一样,但从那深不见底的瞳孔中射出的是尖利凶恶的目光,就像……就像锁定猎物的苍鹰。
这时他的目光一晃,朝执事使了个眼色。
执事点点头走向我:“小姐,请随在下去房间。”
“哒,哒——”高大的影子一步步逼近,我紧握着双手向后退去。“不要……不要过来!”脊背靠上冰冷的墙壁,我就像被追到绝地的兔子,缩起身子蹲了下去。
执事朝我伸出手。不行,要被抓到了!我咬着牙捂住头。距离还有七寸、六寸、五寸……
“哐啷——”尖锐的巨响从左上方传来,我惊讶地抬起头,只见无数的玻璃碎片如雨点般从窗户上落了下来,在那中间,一把银色的剪刀显得更加闪耀。
握着剪刀的少年在空中划出一道黑色的轨迹,与大大小小的玻璃碎片一起,轻盈地落了下来。
在“叽叽呀呀”的声音中,他迅速从单膝跪地的着地姿势中恢复了站姿,而后右脚一蹬地,向我冲了过来。
“缇兹!”瞪大眼睛的我不禁叫出了声。
他如滑翔的雨燕般插入我与执事中间,一挥剪刀弹开了执事的手。
飘起的风衣上水珠飞溅,冰冷的雨水刺激着我的脸颊。
执事用另一只手护住被击打的手肘,踉跄地退了几步。
“不是让你不要来了吗!”背对着我的缇兹说道,“对梦上瘾的人,哪有可能那么容易放弃!真是天真!”
“我……”想有所辩解,却完全找不到理由。没错,是我太天真了。依拉发狂的那个时候,明明应该发觉了才对……而我却傻傻地送上门——仅凭着会被温柔的穆恩爷爷原谅的幻想。
“哪里来的毛小子!从那里滚开!”穆恩爷爷“嗵”地朝地上一戳手杖,大声骂道。
“哼。我不是这个镇的居民,你的命令跟我无关。”缇兹毫不畏惧地顶撞。
“什么!”穆恩爷爷皱起眉头,“来人啊!把他抓起来!”
“咣——”客厅的大门被粗鲁地撞开,几个穿着警卫服的人冲了进来。
缇兹咂了一下舌。“能从窗户跳下去吗?”没有回头,他用极快的语速问道。
“这……这里可是二楼啊!”我一面赶紧回答,一面思考着缇兹刚才是怎么跳进来的。
“那就——”他用空出的左手把我拉起来,“给我跑快点!”
“诶!!!”完全没有准备地,我被他拉着向大门奔去。
先赶来的警卫们似乎也因此而愣了一下,没来得急掏出武器。
左手拉着我,缇兹用右手灵活地挥舞着白银的剪刀,穿过他们之间的缝隙。向右一甩,剪刀打到一个警卫的后背,让他趴了下去。
似乎只要不打开刃部就可以当做普通的武器用呢。不行,别再做无用的思考了。我将精神专注于脚下,以防摔倒而拖后腿。
前方的一个警卫扑了过来,缇兹抽回右手,将剪刀对准他的脖子。“咦啊啊啊——”警卫扭曲着脸跌坐在地上。
被缇兹一拉,我定下心从那人的双腿上跳了过去。还没来得及喘气,我就继续跑了起来。可是——“唔……”头重重地撞在缇兹的背上,我眯着眼向侧边跨了一小步,看着前方的情况。
一个警卫举着铁棒向下劈来,“铛——”金属碰撞的声音想要冲破我的耳膜。
缇兹咬着牙将剪刀往上推去,但似乎因为是用单手,对方扎着马步一动不动。
突然,缇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撤回剪刀,拉起我往旁边一跃。
对方失去重心,双脚努力地踏了几步,却也只是徒劳,就这样摔了下去。
还剩下两个人。缇兹朝着他们中间,弯下腰冲去。“咚——咚——”两声闷响,膝盖被重击的二人以滑稽的动作向两侧倒下。
仿佛一块石头被从中劈开,我的眼前出现了一条向前延伸的路。
我们往前奔去。其中一个警卫似乎努力找回了重心,身子侧着站了起来。我伸出脚往他的脚踝处一勾,他便又倒了下去。
“干得好!”缇兹叫道。
难以抑制心中的喜悦,我单手提着裙子竭力奔跑。大门就在眼前,光射入我的双眼。
随着缇兹一个跨步,我双脚蹬地——跳过了那道门坎。
“哈……哈……”我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又因缇兹的停步而抬起了脸。
怎么了吗?——当我想这样问时,眼前的情景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门前的小花园里,六个警卫围成一圈,慢慢向我们逼近。他们的手中——六把漆黑的枪,正闪着寒光。
缇兹把我拉到身后,松开手。他双手握着断梦之剪挡在胸前,打开了刀刃。
怎……怎么办!剪刀明显是近战型武器,对方用的枪,就是像克星一样的存在!
空气像凝固了一般。双方一动不动,就这样沉默地僵持着。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转过头去,只见穆恩爷爷在执事的陪伴下,向我们走来。
“当我的梦姬吧,蜜丝塔。”保持着过去我常常见到的微笑,他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我会给你提供吃住,你不必为生活而烦恼,也不用辛苦工作。只要每天给我一个梦就够了。”
“可是,你会……”
“上瘾什么的不用管!”打断我的话,他吼了出来,又迅速回复了原来的表情,“就算我死在梦里,也不会怪你的。”
他掏出一个吊坠,轻轻抚摸着它的表面。以前我也见过——那里面有他孙女,安妮的照片。“因为……我是这么爱着安妮啊。”他哽咽了。
同情的洪流又涌了上来。我犹豫了一下,往穆恩爷爷的方向挪了一步。
手被紧紧地抓住了。“傻瓜!你想一生都被囚禁在这里吗?不要去!”缇兹冷冷的话语中包含着急切,让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对啊,他并没有要救我的理由。我们只是刚认识没多久的,怀着不同世界观与能力的两族人罢了。而且——我一直被单方面地指责着。就是这样奇特的关系。
“我没事的。”我抿了抿嘴唇,为接受未来的人生下定了决心,“不用管我了……我会求穆恩爷爷放过你的,所以你快走吧。”
“哼,以前的生活对你来说就是那么一文不值的东西吗?不顾形象追着我到处跑、为了完成小孩子的愿望跑到人家家里——这样的你,跟笼中鸟没有一点相性!”
过去的生活——有时辛苦,有时惬意,但总是充满了快乐……一幅幅画面从我眼前闪过。没错,那样的生活才是我最想要的。
但是——我看向门口的警卫。就算缇兹的动作再快,总不可能将全部人一起打倒吧?那么,即使对方只剩下一个人,他也会被子弹贯穿。
“你在担心什么?”缇兹仿佛看透了我的心思般说着,“如果是怕逃不出去的话,那可真是多虑了。”他冷笑了一下,“你需要考虑的只有一个问题——是走,还是留下!”
“蜜丝塔,别听那个小鬼的妖言!”穆恩爷爷带着怒火喊道。
“我……我……”我握紧拳头,立刻得出了答案,抬起头,大声宣告——“我要离开这里!”
“你说什么!”惊诧的声音从屋里传来。
我别过头,看着缇兹的背影。“很好。”他说,“好好跟上!”
“是!”我抖擞精神回答,摆好了百米冲刺的架势。
“你们几个!快把那个小鬼解决!”收到如此命令的警卫们抬起枪,开始瞄准。
然而,缇兹没有一丝慌乱。他将剪刀双刃之间的角度扳到最大,单手握着它平放在胸前,而后一甩——将断梦之剪扔了出去。
像银色的旋风一般,白银之剪飞速地旋转着划过警卫们的胸口。
仿佛就在一瞬间,剪刀画出一个闪着光的半圆,天地似乎都被切割成了两半。
一个,又一个——还没反应过来,警卫们就依次停下动作,向后倒下。那是梦线被切断后的暂时昏迷。
缇兹向上伸出右手,剪刀像回型镖一样打着旋回到他的手中,“咔”的一声合上了刀刃。
我惊喜地看向前方,差点就要发出“哇”的叫声。
“走!缇兹用力拉了一下我的手,我便跟着他大步向前跃去。
淋到身上的雨珠,就像胜利时喷洒的香槟。
Chapter 4.迷惘的尽头
不知跑了多久,总督府已成了身后的一个小点。
“可……可以了吧……”我松开缇兹的手,两手撑着膝盖,上气不接下气地问道。
缇兹停下来向后张望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躲在屋檐下,我靠着旁边潮湿的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明明这么累,明明身体就像要散架了一般,心情却无比舒畅。比炎炎夏日泡进水池里还要令人觉得爽快。
缇兹拿出断梦之剪,仔细地察看。估计是担心它刚才收到损坏了吧。
站了好一会儿,直到过快的心跳完全平复下来,我才开口问:“那个……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上次也是。虽说将我责骂了一顿,但他确实将我从依拉的伤害中救了下来。
缇兹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下,就将手伸到大衣里,拿出一张纸递给我。
那是一张泛黄的纸,侧边还有好几处破损,估计是有一定年岁了。我满头问号地结果它小心翼翼地展开。
“婚……婚约???”最上头的两个字映入眼帘,我不禁大叫出来。
将目光扫到下一行,我不自觉地读了出来:“为了报答沃克雷登家族的恩情,并且修好两家关系,兹订立卡尔•沃克雷登之子缇兹•沃克雷登与威廉•菲尔留金之女蜜丝塔•菲尔留金之婚约,于双方都满十八岁时执行……
底下还有双方的签名与指印。毫无疑问,其中一个是我爸爸的。
“这……这是?我抬头望向缇兹,他却转过头去避开我的目光。
“你爸爸不是拜托过我爸帮你切断梦线吗?这就是我那个恶趣味的老爸索要的……报酬。”用与平时不同的吞吞吐吐的声音解释道。
“为……为什么我不知道啊啊啊!!!”我捂着脸蹲了下去。
等等,十八岁……难道是——
“对不起了爸爸。”我将胸前的吊坠捧起,轻轻地把它打开。
里面是一张折得很小的纸。我将它拿出来,小心地展开。
似乎对我的行为十分不解,缇兹也弯下腰看着那小小的纸张。
不一会儿整张纸便在我眼前摊开。上面最大的两个字是——“婚约”。
我收回刚才的道歉。
这个老爸……那么重要的事竟然全都不告诉我!
“哦,想让你晚点知道这件事以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吗……”缇兹感叹道。
被斩断梦线的事也是,婚约的事也是,突然涌过来让人怎么接受得了啊!
“那你呢?”我问,“在我家附近观察我是因为?”
“……我不想娶一个不认识的人。”
“责骂我呢?”
“是你自己笨得让我受不了。”
“救我呢?”
“看不下去了。”
“唉……”我叹了口气,“既然我不知道有婚约这回事,你想毁约不是也很简单吗?”
“我可以把刚刚那句话当作是你先毁约了吗?”他的话里不知为何带着一丝笑意。
“咦?不是……我,我是问你啊!你肯定不想跟我这样的人在一起吧?天真得过头,除了造梦什么也不会,还不知不觉中害了那么多人……”声音越来越小,我低下了头。
“是啊,你说的没错!”自暴自弃一样的声音,“可是啊,我从小时候开始就爱照顾小动物之类的,路见不平也总是冲上去打架,因为看起来很凶还被朋友们起了个外号叫‘温柔的凶神’,真是蠢毙了。”
“噗。”我忍俊不禁。原来还有这样的经历啊。说起来,一开始他把我背去诊所,也是由于这个性格吧。
“所以啊,看到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对自己的做法深信不疑,我心里就叫道‘惨了’,”毫不掩饰地,缇兹道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样一来,我一定会放不下心,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脸颊突然烫了起来,仿佛要将皮肤上的雨水蒸干。“你……你的意思是……”
缇兹仰起头,将目光投向天空:“我是不会违背婚约的。接下来就看你的意见了。”
摸着烧红的脸,我努力冷静下来思考。
得罪了总督,我已经不可能再在艾坦登生活下去了。
不想再犯下让人沉溺梦境的错误。
想完成爸爸妈妈留下的约定。
无数的思绪在脑中交织。不知过了多久,我得出了结论。
定下心,我不敢抬起头来,只是一直盯着地面开了口:“结婚什么的,等我十八岁再说吧?不过……我们开一家店好吗?我果然还是没办法抛弃给人送去美梦的信念,但也不想因此害了他们。所以……”
我鼓起勇气站起身,直视着缇兹的双眼。
“所以,在我再次犯下错误之前……你能提醒我吗?”
沉默了一下,靠着墙的他闭着眼垂下头:“哼,再简单不过了。”
“还没好吗?”缇兹从马车里探出头来,朝店里喊道。
“啊,马上就行!”我最后一次,用目光抚遍这家陪伴我十余年的小店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的桌子旁,我曾经不自量力地与爸爸对局,悔了五次棋还是以失败告终;那里的小床上,妈妈曾经摇着扇子给我讲故事,结果还没讲完就自己先睡着了;还有……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我不由得微笑起来,却又扑簇扑簇地落下泪水。
打开门,“叮当叮当”的声音已不复存在。我早已把那从小便和我在一起的铃铛收在了行李中。
门把上,只剩下那个孤零零的小木牌。我轻轻地把它摘下,抱在怀里。
不敢回头,我拉着缇兹的手踏上马车。
“走……吧。”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
“没事吗?不用再待一会儿?”缇兹关切地问道。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车轮缓缓地转了起来,“吱吱呀呀”的声音仿佛唱着一曲《送别》。
马车在久违的阳光下,向着缇兹的家——维特镇的郊外驶去。
再见了,我的家。
还有——你好,新生活。
Chapter 5.维特的闲话
呐呐,你听说了吗?
什么?
郊外开了家叫做“梦路”的小店,那里的女店主有让人做美梦的能力呢。
这我当然知道!那里的男主人还很帅气呢。只是啊,每个人光顾的次数是有限度的,好像是……
一人只能去两次吧?而且间隔必须在两周以上。
没错,好像是为了防止有人沉迷于梦境呢。
真是为客人着想啊。那我可得谨慎使用这两次机会。
我也是!还有啊,如果有人对美梦上瘾的话,好像会被男店主切断与梦的所有联系诶。
是啊。不然怎么叫他们——
梦姬与断梦之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