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片

人们在各自的生命体验中总有过意识恍惚的时刻。前一秒钟你是清醒的,后一秒钟也是清醒的,然而就在这之间却出现了那么一瞬间,你的思维、你的记忆、你的存在感,都仿佛经历了一次刷新……

我就刚刚从刹那间的意识恍惚中清醒过来,然后转眼间便将这玄妙却难言的体验抛在脑后——因为我的妻子莉莉正在对我说话。

“金,你没事吧?”

我眨眨眼,盯着妻子——在我的眼中她还是那么明艳动人,一如两年前巴黎左岸黄昏的邂逅,带着青春的活力,却又不缺成熟女性的温柔妩媚。在我眼里,她白皙脸庞上的那一点点雀斑都是活泼的象征,让我喜爱非常。结婚一年多了,我却仍然像当初那般总有将她拥入怀里的冲动。

我想要将她拥入怀里……但是现在不行,因为我们在飞驰的轿车里。她手握着方向盘,飞快的瞟了我一眼,然后又将视线放回车前方的道路上。

前方的道路被车头远光灯照亮,但车灯的光亮是有限的。向前方无尽延伸的目光所及之处,公路的尽头被深沉的夜幕掩盖。

今夜下着瓢泼大雨,没有月光和星光。因此这夜幕也就愈发的难以穿透了。

“没事。”我摇了摇头,感觉一切正常,只是稍稍有点气闷。

莉莉看出了我的想法,不用我说,她便将我这一侧的车窗摁下少许。莉莉总是这么善解人意。遇到她真是上帝的恩赐。

我转头看向窗外,看到有蓝色的路牌一闪而过。我没看清路牌上的字。

“我们到哪了?”我出声问道。

“离温德姆不远了。咱们说好的,到了那里就换你开。我真有点累了。”说话的同时,莉莉的目光仍然放在前方的道路上。

“是不是因为莎拉太热情了?”

“你姐姐可真是精力充沛,”莉莉抱怨起来,“她居然做了那么多饭菜叫我们去吃,要知道我们明天还要上班呐!她家在杨斯顿,咱们家在克利夫兰,要知道这中间可有上百公里的路!”

我劝慰道:“莎拉最近才离婚,她需要我们的陪伴。而且她做的晚餐确实很丰盛也很可口,不是么?”

莉莉扬起脸庞“哼”了一声,像个可爱的小孩子。我总是被她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俏皮可爱所征服,就像此刻,情不自禁的爱抚她飘起的秀发……

就在此时,莉莉骤然惊叫起来:“前面……那家伙怎么不开车灯!噢!天哪,天哪——”

我转过头看向车前方,只看到一辆大货车的车头迅速放大,占据了我的整个视线……

“呲——”刺耳的刹车声。

下一瞬间,刹车声消失在震撼的撞击声之中。

剧烈的碰撞,碎玻璃四散飞溅,血雾弥漫……

我的眼前一黑,身体失去了知觉。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我听到了莉莉的嘶声:“救救我,金……”

……

“多巴胺指数正常,内啡肽分泌浓度增加17%,海马体及神经元活动时间1分39秒,杏仁核状态稳定,丘脑无反应。”

“没有任何变化。”

“是的,第十六次实验,没有任何变化。”

实验室的门突然被推开了,一个身材有些肥胖的女人闯了进来。她匆匆扫了一眼这间实验室。

实验室的主色调是白色,那种让人不安的纯白色,从墙壁到天花板到地板,全都一尘不染。

实验室里的布置复杂得令人眼晕,然而里面那两个身披白大褂的研究人员却显得非常娴熟专业——她看到,那两个人正站在一台大屏幕前注视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复杂图像。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那两个研究员。他们转过身来,惊讶的扬起了眉毛。

“女士,这里不是无关人等可以随意闯入的地方。”其中一个研究员冷冷道。

那女人本来就面色红润,一听这话脸色更是发红了,显得非常恼怒。她大喊道:“我是金的姐姐!他们说你们摘了金的大脑,而且就放在这里!我有权力进来!”

两个研究员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耸了耸肩。

“好吧女士,我叫麦克,”那个研究员的语气和缓下来了,“我旁边的是艾德。请问您怎么称呼。”

“你们叫我莎拉就行了……”她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实验室,“我的弟弟在哪里?”

艾德扶了一下鼻梁上的镜架,平静道:“我听说您弟弟已经和他妻子的遗体一起火化了。”

“我说的是金的大脑!大脑!”

麦克举起一只手,沉默地指着实验室中央的台子——那上面有个类似于水族箱的透明水箱,里面有一个形似核桃的东西,呈灰色。在那东西的表面插着各种导管,用无数的绝缘导线与外界相连。

莎拉踱到透明容器旁,双手覆在容器壁上,呆呆地盯着那个形似核桃的东西——她明白了,那是金的大脑。

艾德:“女士,您不仅未经允许就进入这间实验室,而且……”

不等艾德说完,麦克便挥手阻止了他。麦克低声说道:“莎拉女士是金的亲生姐姐,所以谅解一下吧。反正这项实验也说不上多么重要。”

莎拉哽咽着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麦克:“当金被医院宣告死亡的时候,那个时候您也在场吧,在捐献器官签字的时候,您也在场,事实上,这是我们实验室一项全新的研究……”

莎拉急切地打断道:“我不想了解什么研究,告诉我他现在到底怎么了!”

麦克不动声色地道:“请您听我继续说下去,金的身体机能完全丧失了,但他大脑的某些区域还活动着,而我们所做的,简单地说,就是通过神经联结的形式,让他的大脑通过某种方式活下去。”

莎拉抬起头,婆娑的泪眼里充满了希望:“什么方式?”

麦克:“记忆。请您看看屏幕上显示的核磁共振成像、脑电波和数据,这里表明……金的大脑皮层与海马体部分并没有完全丧失功能,部分神经元仍然在工作,我们通过电刺激的方式,使这部分存储记忆的神经元重新活动起来,对已经死去的金来说,这一部分记忆会反复重现。”

莎拉:“那些线是……”

麦克:“输入神经,用来向他的大脑输入视觉、味觉、听觉之类的信息,分别连接脑的不同受体区域。”

莎拉:“也就是说,在你们所谓的记忆里,金是有感受的?”

一旁的艾德插了一句:“如果我们的研究是正确的话。”

麦克继续说道:“遗憾的是,由于撞车时剧烈的脑震荡,金可能永远也无法恢复完整的大脑功能,同时他的记忆只能维持到生前的1分39秒。”

艾德点了点头:“也就是撞车的记忆。那只有一小段,非常短暂的记忆。您可以理解为,他的大脑正在循环播放失去意识之前的短期记忆。”

莎拉再也无法自抑,无力的瘫坐在地上,喃喃着:“噢,可怜的金……”

……

我从刹那间的意识恍惚中清醒过来,听到妻子莉莉正在对我说话。

“金,你没事吧?”

我眨了眨眼,看着专心驾驶的妻子。

“没事。”我摇了摇头,感觉一切正常,只是稍稍有点气闷。

莉莉善解人意地将我这一侧的车窗摁下少许。

我转头看向窗外,看到有蓝色的路牌一闪而过。我没看清路牌上的字。

“我们到哪了?”我出声问道。

“离温德姆不远了。咱们说好的,到了那里就换你开。我真有点累了。”

“是不是因为莎拉太热情了?”

“你姐姐可真是精力充沛,她居然做了那么多饭菜叫我们去吃,要知道我们明天还要上班呐!她家在杨斯顿,咱们家在克利夫兰,要知道这中间可有上百公里的路!”

“莎拉最近才离婚,她需要我们的陪伴。而且她做的晚餐确实很丰盛也很可口,不是么?”

莉莉扬起脸庞“哼”了一声,像个可爱的小孩子。

我的眼前却仿佛闪过一道电流。不知怎的,我心里转过一丝模模糊糊的念头。

就在此时,莉莉骤然惊叫起来:“前面……那家伙怎么不开车灯!噢!天哪,天哪——”

不知为何,我比莉莉先一步反应过来,猛地转身使劲推方向盘……

“呲——”刺耳的刹车声。

下一瞬间,刹车声消失在震撼的撞击声之中。

剧烈的碰撞,碎玻璃四散飞溅,血雾弥漫……

我的眼前一黑,身体失去了知觉。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我又听到了莉莉的嘶声:“救救我,金……”

……

洁白的实验室里。

莎拉已经走了,只留下了地上的几滴泪珠。

麦克盯着屏幕,眼神却突然亮了起来。他指着屏幕,激动地说道:“第三十六次电刺激记忆回溯模拟,情况发生变化了!你看!”

艾德:“我看到了。”

麦克:“在记忆最后结束的那一刻,他的丘脑呈现出复苏的迹象,激素分泌也变得活跃起来了,这是不是意味着……”

艾德:“很难说。”

麦克:“我们要是能看看他头脑中的画面就好了。”

艾德:“遗憾的是,我们不能。”

“在他的记忆的最末尾,一定发生了什么。”麦克这么说着,扭头看向那个透明容器里的大脑。

金的大脑泡在培养液里,静静的一动不动。可麦克和艾德都知道,此时此刻,那里面有些什么正在变化……

……

我从刹那间的意识恍惚中清醒过来,听到妻子莉莉正在对我说话。

“金,你没事吧?”

我眨了眨眼,看着专心驾驶的妻子,却隐约感觉似乎有哪里不对。

“没事。”我摇了摇头,脑海里的阴影却愈发挥之不去。

莉莉善解人意地将我这一侧的车窗摁下少许。

我转头看向窗外,看到有蓝色的路牌一闪而过。我没看清路牌上的字。

“莉莉,你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我出声问道。

“离温德姆不远了。咱们说好的,到了那里就换你开。我真有点累了。”

“莉莉?”我唤了她一声。

“你姐姐可真是精力充沛,她居然做了那么多饭菜叫我们去吃,要知道我们明天还要上班呐!她家在杨斯顿……”

“莉莉!”我大喊起来。

莉莉惊诧的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的眼前闪过一道电流,耳边响起莫名的嘈杂。

“停车。”

“你说什么?”莉莉皱起眉毛,眼神里有些疑惑。

“快停车!”我不容置疑地说道。

“亲爱的,为什么要停车?”

“我……对了,先关掉远光灯!如果有车迎面驶过来的话,远光灯会晃闪人家的眼睛!”

莉莉的疑惑表情定格了。

“呲——”我正想再说什么,却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

我转过头,看到大货车的车头近在眼前。

剧烈的碰撞,碎玻璃四散飞溅,血雾弥漫……

我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意识陷入黑暗之前,我再一次听到了莉莉的嘶声:“救救我,金……”

……

“第一百零三次模拟,丘脑剧烈活动。与此相反,海马体的活动却变得平静了。这种情况已经出现第4次了,绝不是偶然!”麦克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指在屏幕上划动。他将那些信息窗口一个一个地放大,仔细检查着……

艾德:“其它指标有异常吗?”

麦克:“没有!完全找不到丘脑突然活跃的理由。”

两人焦急而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信息窗口。

麦克:“你看,杏仁核的活动指数更高了,脑下垂体荷尔蒙和内啡肽的分泌浓度也在增加。”

艾德喃喃道:“他就跟活人一样在思考。”

片刻的沉默。

麦克停止了操作,转过头看着艾德,意味深长地说:“这个人……不,这颗大脑,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意愿。”

艾德:“我们的技术水准现在解决不了这个问题,上报最高科学会吧。”

……

我从刹那的恍惚中清醒,听到了妻子的声音。

“金,你没事吧?”

我望向她的侧脸,将那美丽的脸庞弧线深深刻进脑海。

然后我坚定地说:“莉莉,停车。我要救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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