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夜后

台风夜后

1。

几乎是在分针刚刚搭到十二的那一刻,于一道就从床上弹了起来,多年来的生活规律让他六点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他眯着眼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习惯性先刷一会儿朋友圈。

平时这个点他只能消息滞后的看同学们昨天晚上发的消息,一开始作为老师他还总是会义正言辞的批评他们,晚上不睡早上不起,可是后来也就放任了,毕竟已经是大学生了,没那么怕老师了。

可是今天,他一打开手机,整个页面就一直在被刷屏,从凌晨十二点多陆陆续续到现在,同学们都在不断的更新着消息。

宋恩己自杀坠楼身亡了!

于一道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这个他印象中总是不服输带着倔强的男孩子怎么会绝望到跳楼自杀。说起来他因为生病的事,已经有半年没见到恩己了,虽然这半年他在病床上零星听到一些消息,说宋恩己变了许多,变得阴郁萎靡不振,同以往的生机勃勃甚至有点焦躁的性格截然不同,但是他还是没有办法将他脑海里的那个男孩和同学们的描述联系起来。

他赶紧戴上眼镜,在病房里绕着无意义的圈,即使他现在跑到前台也没有办法立刻办理出院,因为主治医生还未上班。原本在上个星期他就应该出院的,可是由于学校所在市预计有超强台风登陆,学校为了方便管理停课一个星期,所有国庆节回家的同学都推迟返校,他于是便就耽搁到了今天。

2。

经过六十年难一遇的台风洗礼,学校变得不成样子,所有大楼上的文字标牌都被吹得缺胳膊少腿,路两旁的树木东倒西歪根部裸露了出来,一改往常绿树如茵的模样。

于一道让司机径直开到学校科技楼——宋恩己坠楼身亡的地方,宋恩己生前很喜欢一个人跑到这栋楼的天台背书,每天早上七点风雨无阻。那一块已经被围了起来,零星只有一些路过的学生停下驻足围观了一会便走了,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天,除却同班的同学和老师,其余大部分都已经将这件茶余饭后的事抛到了脑后。现在的头等大事是台风的灾后重建,听说学校已经断水断电三天了。

两个值班的警员像是在和学校领导正热烈讨论着什么,他们站的地方旁边用白线画出了尸体的姿势,于一道靠近了,不过并没有引起注意。

“按自杀报吧?”说话的是文学院的院长,他搓着手小心提议。

年轻的警员不懂怎么搪塞,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求助身边的同事:“可是根据调查,他有百分之八十的原因是因为楼顶栏杆老化而不慎坠落的。”

“可是……可是你也看到了,这台风那么大,好粗的树都被连根吹起了,栏杆再新也抵不过这风啊!”院长向前凑了一步小声说:“再说谁会在大台风天跑出来啊,而且我也了解到了这个学生之前好像有轻微的抑郁症呢!”

“这我们可管不着,总之我们按规章办事,你们学校要怎么解释是你们的事。”稍长一点的警员拉着同伴便走。

于一道赶紧跟上,向他们表明自己是宋恩己同学的班主任,之前由于生病一直住院,听说宋恩己出事了所以第一时间赶回来想要了解一下情况。两位警员相视一眼,带着他上了天台。

天台上也是一片狼藉,不知从何处吹来的垃圾和树叶浸在积水里堆满了地面,三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到天台外围,虽然这一排栏杆都已经被吹倒下,但特别有一个人形大小的缺口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于一道伸头向下看,能很清晰瞧见白色线画的尸体形状。

“他是仰着掉下去的。尸体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有好一会了,死亡时间正好是台风吹得最劲的时候。”老警员眯着眼说:“栏杆都已经生锈了,即使不是因为台风也早已达不到保护的效果。你们学校这次走运。”

于一道质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们不管了?”

“有什么好管的,不论是失足还是自杀也都没什么好追究的了,毕竟我们查到这孩子是孤儿,没人专程来给他讨说法,事实怎么样还不任由你们学校领导说。”

听此,三人都不约而同的沉默了,台风夜虽然过去了,但风却仍旧没有停止。夕阳逐渐西下,断水断电的学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宋恩己是孤儿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两人之间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贫穷人家孩子的自尊心有多重要于一道最明白不过了,宁愿表现出令人生厌的可恨模样也不愿让人可怜。即使是在申请国家励志奖学金的时候,宋恩己也最终为了保守这个秘密而放弃了。

无论如何于一道是不会相信宋恩己这样一个有雄才大略惜命不过的人会跳楼自杀,如果是因为孤儿的身份而将真相随意掩埋死得不明不白的话,那么就由他来替宋恩己追究吧!

他再三拜托两位警员将宋恩己的尸体多保留几天,两人踌躇了一会儿表示像这种无人认领的尸体他们最多保留五天就要送去火化,毕竟案子已经将结了。

谢过他们两位,于一道满怀心事的走回教工宿舍,虽然台风才刚刚过去,但校道边摆摊卖水果的乡民已经早早出现。由于本校位于市外的村落旁边,所以村子里失去劳动力的老年人会将自家种的水果拿到学校来卖,沿路都是还不少。一开始校领导也曾大力制止,但见他们也实在是可怜,无论是南方天里的日头暴晒还是台风暴雨都席地而坐,只为了赚一点点钱尽量贴补家用。

“回家咯!再不回家爷爷要骂咯!”一位六十上下的老人晃动佝偻着的身子,一边哄背上的孙儿一边收拾地上没卖出去的水果。

不知为何,于一道被这一幕所触动,跑上前去买了几颗火龙果,惹得那老人欣喜不已。

3。

由于台风的肆虐,宋恩己所在的209宿舍显得有些糟乱,阳台上吹进来的树叶被堆积到一边,只要稍微有一点动静天花板就向下掉落大片大片的粉块。房间里由于没有电而一片漆黑,看见是老师来了袁行赶紧从床上翻下来,由于断电他没什么好做所以整天睡大觉。但宿舍对面的体育馆又整天敲锣打鼓闹得他心神不宁的。

“他们呢?”于一道关上阳台门。

袁行打着哈欠回答:“过节都回家了,现在应该在车上大概下午到。”

“他们都回家了你怎么不回?”

“我们家太远了,回去得坐火车还要转大巴太麻烦了。”袁行知道班主任是为了宋恩己的事情来的,忙加上一句:“宋恩己好像是因为接了单生意所以也没回,谁知道发生了这种事……”

于一道沉默不语,他心里明白宋恩己不回去是因为他没有地方回。

“这是宋恩己的桌子吗?”

“是。”

不同于袁行桌面上整洁到没有一丝杂物,宋恩己的桌面显得有些凌乱,但又不像宿舍里其他同学那样的一塌糊涂,反而乱得很有规律。桌子正中间空出了一块,大概是平常用于书写的地方,所有东西都围绕这片空地摆放,触手可及。

一本作业本被随意的夹在书里,看起来他走的时候才刚刚完成这门作业,于一道翻开作业本,密密麻麻的字虽然写得龙飞凤舞但却十分有劲道,粗看觉得整体有些乱,但一个字一个字瞧却能发现每一个字都写得很好看。

书架上的书倒是整齐异常,从左到右按照高矮排列得十分赏心悦目,但大部分都是些专业性较强的书,类似于电脑编程或者是经济学,只有一本与宋恩己所学的专业相契合,那就是《人类群星闪耀时》,于一道将这本像是新的一样的书随手抽出,他心里清楚这绝不是因为宋恩己没有看过的缘故,以宋恩己拮据的生活是不可能买一本书却不看的,反而这唯一的一本文学类的书被摆在书架上恰恰有可能已经被他翻了好几百遍。鬼使神差一般于一道将这本书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老师你喝水吗?”袁行气喘吁吁的递过一瓶矿泉水,他刚从楼下小卖部跑上来,埋怨道:“宿舍的水都被宋恩己喝完了,放假期间又没人送水。”

于一道皱眉不高兴的说:“怎么能把这件事都赖在宋同学身上。”

“本来就是嘛!每天都像一头水牛一样灌水。”袁行小声嘟囔。

关于宋恩己和同班同学甚至同宿舍同学之间关系生疏这件事,也一直让于一道很头疼,作为班主任他多次找宋恩己谈话,但宋恩己总是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继续与同学们保持着距离。

其实他很明白宋恩己的心理,因为家世的自卑不敢也没有经济能力和同学出去吃喝联络,又不想过多的展示自己的可怜惹得大家一片同情。

又再待了一会发现除了徒生悲伤之外也再找不出什么线索,于一道于是嘱托了几句让袁行提醒同学们注意安全之类的话就准备出去,开门时不小心踢到了堆在门口的垃圾袋,好几个橙子滚落了出来。

袁行赶紧冲上来收拾,抱歉的说:“这些都是之前打扫卫生收拾的垃圾,忘记扔了。”

“这么好的橙子为什么扔啊?”于一道也蹲下来帮忙。

“这些都是宋恩己的,他每天都要吃一个说是补充维生素。我怕放久了会臭所以就扔了,毕竟,毕竟也没人吃了……”讲到这连素来同宋恩己很是陌生的袁行也感到了有一些悲伤。

于一道拍拍袁行的肩膀,转移话题说:“哇,你看这橙子这么大个,皮这么薄肯定很甜,你不吃我可都带回去吃啦。”他自己也是苦大的,家庭条件不好,姐姐辍了学才供他念了研究生,哪知道才工作了不几年就得了鼻咽癌,所以分外的节俭,看到这些橙子被浪费实在不忍心。

“嗯,对啊,你别看宋恩己平常那样,跟学校卖水果的大婶们关系可好了,这些橙子都是大婶们送他的呢!”

“哦?哪个大婶啊?”听到这于一道倒有些好奇了。

“所有啊,只要是在学校摆地摊卖水果的,看见宋恩己都给他送橙子,所以我们都叫他大婶杀手,在学校他走到哪吃到哪。”

能听到在这个学校还有人关心着宋恩己,于一道感觉很窝心,至少,在离开人世以前不是那样的孤独吧。

4。

由于正处于中午吃饭时间,饭堂里人满为患,在学校的大力抢修下,也多亏各个邻近市派来的电力公司帮忙,学校终于在星期一勉强开课。

于一道站在队伍一旁被来往匆忙的学生撞得东倒西歪,打饭窗口里有一个正努力从铁桶里勺饭的女孩,她带着口罩看不到整张脸,但露出的眉眼却能让人猜出这是个长相很是清秀的女孩子。

她叫温荟,是宋恩己的恋人,是宋恩己在这个学校最亲密的人,所以于一道决心从她开始调查,想要弄清楚在他离开学校的这半年里宋恩己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变得如此抑郁,导致所有人都愿意相信这是一起自杀案件。

于一道和温荟并排坐在校道旁的椅子上,她已经摘下了口罩,在手里仔细的叠着,又展开,换个方向继续低头叠着。如果不近看,大概没有人会看出来这样白皙光滑的一张脸其实是没有化妆的吧。于一道知道她的家庭条件其实也不好,虽然凭她的条件,完全可以和艺院的学生一样出去接一些网拍工作,甚至可以搭上停在学校门口的豪车,但是她却还是选择在学校饭堂勤工俭学、一栋一栋楼的派传单、改着三块钱一篇的学生作文。

她和宋恩己,大概就是两个贫穷而又不服输的年轻人之间的相互吸引吧。

还没等于一道先开口,她便抢先说道:“老师,其实我跟恩己……已经分手有一段时间了,是因为东清。”

听到这的于一道大吃一惊,一时半会竟然不知如何反应。陆东清这个名字,他略有耳闻,听说三人是因为大一的时候进了同一个部门所以才开始认识并逐渐熟络起来。宋恩己曾不止一次的跟他炫耀过,这个有钱人家的少爷又能怎么样,还不是一样追求不到温荟的心。

半晌,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舌头,试探性的问:“或许……是因为……不,你绝对不是一个贪财的女孩。”

“钱吗?要说是因为钱当然是不可能,要说完全不是,倒也有些嘴软呢!”温荟摇头苦笑着,垂下了眼帘,低声说:“穷或者生活拮据原本没有什么,但一直将这些挂在嘴上不断自嘲着,每次约会也老是愤愤不平的聊着这些,总是会让人感觉到有一些无趣和烦躁。”

“不过我和东清在一起总共也不到一个星期,我想大概还是没有很喜欢吧。”

她说完,两个人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直到温荟起身离开了,于一道仍旧还是像一尊雕塑一样一动不动。

他不断重温着刚刚同温荟的谈话, 当问到袁行所提起的,于一道在做生意的这件事,她的声音显得更低落了。宋恩己一直以来都不屑于饭堂打工、派传单和送餐这种小事情,从大一开始他便积极加入一些经济社团,认识了不少朋友,做过诸如定制班服、旅游代理和四六级耳机倒卖的生意。最近,他和几个朋友将校外前瓮村的一栋民房包了下来,装修成客栈出租给校内学生。可是由于这个学期学校开始大量安装空调,客流量少了不少,他们还没回本就已经面临倒闭。

“欠了不少钱呢,东清说要借他一点,先把债还上,他怎么都不肯,宁愿利息越滚越大。”说到这,温荟又沉默了,大概是因为她深信不疑这是压倒宋恩己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会是因为恋人的离去,再加上生意失败,宋恩己最终接受不了双重打击,所以选择在一个孤寂的台风夜里纵身一跃,结束这贫穷而不幸的一生吗?

于一道不愿相信,他摸出包里从宋恩己宿舍拿来的那本书,取出里面的书签,翻到背面,上面不是他一向潦草的字迹,反而工整的抄录了一首叶芝的小诗。他捏着书签,长久的看着,发着呆,起雾了。

若我有天国的锦缎,以金银色的光线编制,还有湛蓝的夜色与洁白的昼光,以及黎明和黄昏错综的光芒,我将用这锦缎铺展在你的脚下。

可我,如此贫穷,仅仅拥有梦;

就把我的梦铺展在你的脚下,轻一点啊,因为你脚踩着我的梦。

“可我,如此贫穷,仅仅拥有梦。”他轻声咀嚼着这一句话,反复回味着:“可我,如此贫穷,仅仅拥有梦。”

5。

屋子里即昏暗又烟气缭绕,就像是一个黑网吧,年轻人勾肩搭背挤在一个电脑前大肆的叫骂着,看起来这一局他们被杀得很惨,丧气的四散而去,这时才有人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于一道。

“谁啊!”其中一个将头发漂成白色的男生问。

“我是,宋恩己同学的班主任。”他尽量不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像是要带来麻烦的样子。

“噢。”白毛环顾了一下四周,才将手里的烟掐灭,说:“那你进来吧。”

于一道点了点头,却没有动,这屋子里的烟味太重,他的鼻子受不了,想等气味散一点再进去,不过这看起来也是徒劳,因为白毛他们又点上了新一轮的烟。令于一道不解的是,平素不善言辞甚至有一点孤僻的宋恩己怎么会跟这群油里油气的家伙们混到一起,还一起合作生意。

“这是你们包下来的客栈吗?”于一道终于挪动了脚步,他探头向房间看。

“没,生意不好做已经盘出去了,这里是我们几个兄弟一起租的,自个住。”

白毛递上一根烟,于一道摇摇头拒绝了,想一想还是接了过来,捏在手里也不知道怎么拿才好。白毛在对面坐了一会儿,注意力却不断被一旁玩游戏的同伴吸引。

“恩己……”

还没等于一道说完,就被白毛抢了先,他挥舞着手里的烟,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通:“唉,哪想到这小子这么想不开,哥几个前几天还专门提了几瓶酒去他跳楼的地方祭奠了一下。哎,老师我跟你说,不是我跟你吹,我跟恩己,亲如兄弟,对这事我早就有预感,哎,我是不是跟你们几个说过我说这小子这几天不对劲吧!”他转向朋友那边,无不得意的拍着大腿说:“哟呵,还真给我这乌鸦嘴给说着了。”

于一道已经不想反驳宋恩己到底自杀与否这件事,急切的询问:“不对劲?哪里不对劲。”

“他自杀的那天早上突然过来找我,说钱的事他搞定了。”白毛吞了一大口烟接着说:“他欠的虽然没我们多,但是七七八八也有五万多呢!哪能说还上就还上了。我就知道是那帮龟孙子,催催催,现在好了,把人催死了,谁也别惦记那五万块了。”

“他说他能还上?”

“他说他能搞定,死了不就搞定了嘛,谁还能跟死人讨债啊!”

白毛又坐了一会儿,终于耐不住无聊起身挤到电脑桌前,跟同伴一起为游戏里的战局鬼叫起来。于一道看着眼前这一群狂妄挥霍着青春的年轻人,突然有些忘记了宋恩己的模样,他也是在这样的嘶吼中抽烟喝酒骂脏话吗?他还是那个,虽然贫穷但仍然奋力挥舞着一柄名叫梦想的大刀与生活战斗的男孩吗?

从那栋房子里出来,于一道沿着村子里的泥路往外走,敲着沿路的砖墙。如果宋恩己说他搞定了,那大概就是已经凑够了钱吧,他不是那种解决不了问题就撒手不管的人。可是,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哪里说能把钱凑上就凑上呢!难道,他还有什么亲戚对他伸出了援手?

“死狗,你别跑!”一个妇女的叫喊将于一道从思考中拉回现实,只见她手持一把扫帚正在追赶一条大黄狗,大黄狗嘴里似乎叼了什么东西。他赶紧上前将狗拦下,才看到那狗嘴里死死咬着一个橙子。

大黄狗见主人也追了上来,赶紧放下橙子,夹着尾巴逃得远远的。妇女叉着腰又破口大骂了几句,一脚将橙子踢得老远。

“我看没咬坏,还是能吃的。”见此,于一道觉得很不解。

“吃不得吃不得。”妇女朝墙角的几个橙子努了努嘴说:“那些都不能吃了。”

于一道苦笑不得:“那您干吗也不给狗吃啊。”

“这些都是大师施过法的,我们都不能吃,吃了要出事的。”妇女突然凑过来压低声音如此说道。

“那是给谁吃的?”

妇女一字一顿的说:“邪,祟,之,人。”说完便带着神秘的笑走远了。

前瓮村近几年兴起了一种“教派”,这件事于一道略有耳闻,那个所谓的“大师”将村子里没什么文化的留守妇女和老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还闹出了不少乱子,但这些村民对此却都深信不疑,乖乖将自己辛辛苦赚得血汗钱都一昧往大师身上投,听他讲经,竟然说能求得身与灵的平和。

学生们也曾对此事有过关注,有一段时间,于一道只要一打开手机就会被学生们相继转发的关于反“邪教”的文章刷屏,但之后也终于是不了了之了。

一直对此事保有热忱不断努力的,应该只剩宋恩己一个了,说实话,于一道也不明白宋恩己是哪来的倔脾气,一直咬着那个大师不放,听说还起过不少争执,有一次还甚至叫来了片警,不过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所以倒也没能起到什么实效。

这样一个天生反骨,倔强简直到了令人不解地步的人,会一跃而下简单结束自己的生命吗?于一道不相信。

6。

台风过后的这座南方小城也终于将温度降了下来,于一道只穿了薄薄一件格子衫倒是有些冷。他约了陆东清在学校体育馆对面碰面,但对方却还没到。体育馆里不断传来“铿铿锵锵”敲锣打鼓的声音,夹杂着几声又似是丧礼又似是唱戏的长调。听说是学校为了庆祝六十周年校庆,请来的村里的戏班子,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在这排练了。

早上问过白毛后,他就赶紧给宋恩己小时候所待的孤儿院打了电话,询问院长宋恩己是否有什么亲戚还在联系。院长回忆了好一会才想起这么个人,连连说记不清了,不过在好孤儿院里的资料都还清楚,听说发生了坠楼事件,院长很配合的将所有的档案都用传真发了过来。

宋恩己,曾用名宋恩灵,父母丧身于一场火灾,于六岁时转入常乐孤儿院。

薄薄一页纸,就介绍完了宋恩己,后面附上了几页宋恩己亲戚的联系方式。于一道于是挨个给宋恩己直系的旁系的亲属打电话,但他们一听到宋恩己这个名字,就唯恐不及的要挂电话,好像在躲避什么妖魔鬼怪一样,更别说能一下子借出五万块了。

正当于一道一筹莫展之际,他突然想起温荟那天好像提起过陆东清是有意要借钱给宋恩己还债的,或许宋恩己最终抵抗不住催帐的人烦扰,接受了陆东清的帮助。

一想到这于一道赶紧跑去了陆东清宿舍,但却得知陆东清已经好几天都没在宿舍待了,好像是从宋恩己跳楼的那天起,陆东清就总是魂不守舍的。

“不管怎么说,宋恩己这么孤僻,大概除了温荟以外就只有东清这一个朋友了吧,现在他出了事,东清多少有点伤心,再说,他还得安慰温荟呢!”其中一个室友如是说。

宋恩己才不是一个没有朋友的人,他只是不屑于将时间浪费在和对他没什么帮助的人交朋友上,在白毛那一群的描述里,宋恩己可是一个够义气会聊天能喝酒的好哥们。于一道在心里这么想,却无意与他们争论,只是问:“那么,你们还有印象宋恩己跳楼的那一天,陆东清什么反应吗?”

“什么反应……”陆东清的宿友思考了好一会,才一拍脑门说:“他那天不在,好像是去市区了,因为台风打不到车,所以在市区他亲戚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才回来。他挺震惊的,不过,我们最近都没怎么见着他,也不知道他好点了没有。”

“你们知道他最近在忙什么吗?”

“不知道,反正挺魂不守舍的。”

见也问不出什么,于一道要了陆东清的号码便告辞了。他给陆东清打了个电话,问有没有这一回事,电话那头的陆东清犹豫了一会,承认了他的确同宋恩己约好了要借钱给他。

可是,在于一道的印象中,他一直认为陆东清和宋恩己两人其实不甚和睦,根本不是陆东清宿友口中所说的那样,陆东清是宋恩己唯一的朋友,他们两个要不是因为温荟这个纽扣恐怕早就形同陌路了吧!三人原本同处一个部门,可是在大一结束进到第三轮面试的关口,宋恩己却突然主动退出了,并且撰文表明组织部的师兄姐与别部门相比就是“刘表与刘备”的差距,不仅学不到什么,还都将时间浪费在了讨好师兄姐身上。这件事对于宋恩己所在部门的影响巨大,间接导致与宋恩己交好至少是形似交好的温荟和陆东清两人也被部门扫地出门,并且由于组织部所管辖的是推优入党的事宜,导致陆东清在大二的推优大会上被刷了下来,料想之后也没什么机会了。

并且陆东清一直以来都对温荟求之不得,即使温荟承认自己同宋恩己的分手是因为他,并且两人也确实短暂的在一起了一个星期,不过从他的角度看来,大概是觉得自己不过是温荟因为分手的伤心而找的一个备胎而已吧!

这种情况下,陆东清怎么还会这么好心提出帮忙,五万块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宋恩己又怎么会接受。所以于一道决心要将陆东清约出来,将这一切搞明白。

两人之间的仇怨,关系到了一个上大学不到两年的男孩子的所有,爱情和事业。会不会陆东清因为这些,越想越气不过,于是便以借钱为幌子,将宋恩己约到了天台,两个人或许经过了一番争执,血气方刚的少年将情敌和对手一下把推向了楼下,趁着天黑没人瞧见,少年慌乱的不敢回宿舍不敢见人,躲了起来。这也解释了,为何宋恩己的尸体是仰面坠落的,为何陆东清在宋恩己坠楼那天没回宿舍,并且最近一直魂不守舍不见人影。

体育馆里敲锣打鼓的声音仍旧没有停反而更大了,对面宿舍里的同学气不过这声音,吼了几声,不过并没有什么实际效用。等了将近快一个小时陆东清才气喘吁吁的跑来,还没等他坐下,于一道便开门见山的问:“在恩己坠楼的那一天早上,你是不是答应要借钱给他,约好在天台见面?”

“是……有这么一回事。”陆东清欲言又止的样子。

正当于一道憋了一肚子的疑惑要质询他时,陆东清却突然摇头笑了,自嘲的说:“其实我根本没有钱借他,不过是一时口快在温荟面前逞个英雄罢了,恩己一开始拒绝我时,我还大舒了一口气呢!”

他没有理会于一道满脸的惊讶,继续自言自语一样的说:“可是那天早上,我正在睡大觉,却突然接到了恩己的电话,他很急迫又仓促的样子,要跟我借钱,好像有什么人在旁边盯着他,还没等我说话电话就挂了,隐约我听见他说了一句‘好了我已经找人借了你们放心吧’,然后就断了。”

“所以,其实宋恩己根本没有找你借钱?那你们又为什么会约在天台碰面?”于一道急切的抛出疑问。

面对于一道略带质疑语气,陆东清不紧不慢的接着说:“当时我刚睡醒根本没有搞明白宋恩己是什么意思,不过一会儿他就给我打电话了,说刚刚只不过是他在那帮债主面前演的一出戏,又说钱的事不用我管他自己会搞定,可是我一听这话立马就头脑充血,一定要借钱给他,还以不借就做不成兄弟为由要挟他,不过我想,他大概也不在乎能不能跟我做兄弟吧!”说到这陆东清摇头笑了,接着说:“可是我其实并没有多少存款,压岁钱都花得精光,还好我在本市有一个亲戚,所以我立马就去了市里,找堂哥借钱。可是凑来凑去也就三万,当我准备回来先把三万块给宋恩己的时候,却刮起了台风,老师您也知道这次的台风有多严重,外面就跟鬼经过一样,玻璃都被吹成了渣子到处乱飞,所以我就先在堂哥家住了一晚,本来想打电话给宋恩己叫他别等了先回去,但是当时根本就没有信号,等第二天风稍微停了一点,我才回到学校,却听说宋恩己坠楼了。”

“坠楼?”于一道恍惚的跟着重复陆东清说的最后几个字,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些什么,心里盘算这这段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如果是堂哥的话,大概也算有不在场证据。

“嗯,坠楼。”陆东清将手枕在脑袋后面,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体育馆说:“我打死也不会相信宋恩己这种牛脾气会跳楼自杀,虽然他生前的那段时间是挺抑郁的,不过他脾气一直都蛮阴郁的啊。”

听到这,于一道开始对陆东清刮目相看,他原本以为两个人是貌合神离的朋友,哪想到其实陆东清还蛮了解宋恩己的,于是接着问:“听说你这几天一直都魂不守舍的,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有一点事。”陆东清跺着脚取暖,似乎是不想说的样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大声说:“哎,去他的,我可是做了好事耶,不跟人分享一下心里真是蛮憋屈的。”

他转过头来对于一道说:“其实我是去帮宋恩己还债啦,虽然他死了,但是债不还的话,那帮债主哪里会放过他身边的人啊,不然宋恩己的那帮混混朋友现在怎么会那么轻松,他们真当人死债就不用还噢,但是,我之所以这么做还是为了不要波及到温荟,所以就跟我爸借钱啊,跟他说我弄坏同学手表要赔,还被他骂了好久,才终于肯把钱给我,然后堂哥又催我还钱,所以我最近都忙着到处拆东墙补西墙。”说完,少年好像心情畅快了不少,闪闪发亮的眼睛望着夜空,他说:“宋恩己,我还想着他以后会变成一颗巨无敌闪的星然后我去抱他大腿,哪里想到,他这么快就真的变成星星了。”

于一道望着眼前这个少年,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为自己先前卑鄙的怀疑而感到羞愧,他因为自己的出身经历与宋恩己相同,于是一昧的去讨厌怀疑所有人,哪里想到,一个优秀的人身边当然也会有同样优秀的朋友啊!

他愣了好久,才拍着陆东清的肩膀说:“还差多少钱?老师给。”没有等陆东清开口,他便打断:“我们都是恩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好朋友,应该要共同承担。”

听到老师这么说,陆东清也被说服了,展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虽然他的心里一直隐隐愧疚着,可能是因为自己约宋恩己到天台所以才导致他的死亡,但一个人承担这么重的债务也的确是够难的。

远处体育馆里的敲锣打鼓唱戏声终于停了,一帮人穿着戏服一样的暗黑袍子走了出来。

为了打破沉默,于一道开玩笑道:“这套戏服怎么怪怪的,是当地的习俗吗?”

“不是。”陆东清面色凝重的摇头说:“是前瓮村的一个教派,叫‘天神教’,说起来我们跟他们之间的冲突还不少呢!现在想想也太激进了,那个为首的,也是可怜人,只是打着教派的名号赚点养家糊口的钱罢了。”

“天神教?”于一道看见为首的那一个全身被暗黑色的袍子裹住,众星捧月一般的慢慢移驾出他的视野。

7。

与“教主”的风光名号大相径庭的是,这一栋房子实在是太过破旧,土黄色的外墙好像随时会倒,虽然有两层那么高但却是假两层,第二层根本就是悬空的不能住人,只是随意的搭了几个木板平时放东西用。

客厅里又黑又潮,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个形容干尸的老人萎缩在藤椅里,他面前的桌子上以他为圆心呈半圆摆了一些水和食品,一台收音机发出沙沙沙的声音,没有调对频道,而他也无力伸手去换。看见有人来了,他似乎努力想要挪动一下,却碰倒了面前的东西。

于一道赶紧将手里带来的水果搁在桌子上,满地给他捡东西。这大概就是“教主”的父亲,听说患了帕金森,但是“教主”好像出去给人做法事,所以便一直没有时间照顾他。

原本于一道今天来是想替宋恩己和教主和解,钱还了,人情也要和解,不然黄泉路上多有阻碍。虽然于一道并不是一个信徒,但对这种事还是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再者明天就是宋恩己正式下葬的日子了,他想要一切都好好的。

今天看来是没有来对时间,这屋子里阴暗的气氛让他有些发毛,他趴在地上将滚落的几瓶药和几块饼干捡了,跟老爷子告了别便匆匆逃了。

他才刚走到教工宿舍大院门口,就被文学院一个教应用写作的老师拦下了,他被强行塞了一份杂志到手里,教应用写作的老教授念叨着:“这是你们班宋恩己同学的文章,被压了蛮久,终于发出来了,写得蛮好,可惜啊可惜。”说完便摇头走掉了。

只留下于一道一人站在原地,望着手里的杂志,不知如何是好。

他叹息着坐在窗前,将杂志摊到桌子上,很容易就翻到了宋恩己的那一页,那一页看起来已经被翻过很多遍所以起了折痕。他随手拿起桌子上前几天从宋恩己宿舍捡来的橙子,一边剥一边看。

“信仰与杀戮”,于一道被这个题目震了一下,笑着往下看。只见第一段如此写道:

他们以基督徒才有的虔诚和信仰狂热地、发自内心地祈求上帝,同时又以上帝的名义干出历史上最卑鄙无耻的非人道的勾当。

这句话于一道很熟,看到下一行破折号后面跟着的《人类群星闪耀时》的书名,才突然想起这句话就是出自他从宋恩己书架上抽出来的那本书,他前几天粗粗看了几章,刚好就有这句话出现,看来宋恩己也是现学现卖啊。

往后看,文章大抵是宋恩己痛斥发生在他身边的“天神教”的行为,虽然于一道知道宋恩己看不惯这个无名教派蛊惑村民,却不知道原来他竟然怀有这样强烈的憎恨,语词十分犀利,透过文字都能感受到宋恩己书写时的怒气。

他以神灵的名义欺骗着纯真而又无知的村民,从他们的身上掠夺财产,宣扬神灵的恩惠,而这一切都是放屁,真正能给人类恩惠的是人类自己罢了!

神灵的恩惠,人类自己的恩惠,恩灵,恩己,火灾……

突然这几个似曾相识的字蹦了出来,于一道赶紧翻出常乐孤儿院院长发来的那份资料,他颤抖着手给孤儿院的院长打电话,他有一个十分十分重要的疑惑需要解答,他希望院长能给他否定的答案,他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好几个心跳才等来一次电话里缓慢的“嘟”声,于一道一手拿着电话,一手在电脑上打字。

那一天,他替教主的父亲捡药瓶的时候偶然瞥见了这几个字“苯海索”。

于一道如同雕塑一般望着电脑屏幕上的搜索结果,愣愣的挂了电话,电话那头的院长虽然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坦白了。

“宋恩己的父母,的确是死于火灾,但却不是意外……是自焚,他的父母在他小的时候就痴迷于邪教,最终有一天下定决心要带着宋恩己自焚,还好被及时发现,宋恩己虽然救了出来,但他父母却死死不肯从命,最后还是因为拖延了时间烧伤过重不治身亡。”

盐酸苯海索片,适应症为用于帕金森病、帕金森综合征。

不良反应:常见口干、视物模糊等,长期应用可出现嗜睡、抑郁、记忆力下降、幻觉、意识混浊。

“宿舍的水都被宋恩己喝完了,放假期间又没人送水。”

“我打死也不会相信宋恩己这种牛脾气会跳楼自杀,虽然他生前的那段时间是挺抑郁的,不过他脾气一直都蛮阴郁的啊。”

“所有啊,只要是在学校摆地摊卖水果的,看见宋恩己都给他送橙子,所以我们都叫他大婶杀手,在学校他走到哪吃到哪。”

妇女一字一顿的说:“邪,祟,之,人。”

于一道将脸埋在桌子上,不可抑制的嚎啕大哭起来,他从未如此伤心如此绝望,如此憎恨过真相。

恶意被裹上善意的糖浆,毒药被溶解在橘子的香甜之中。

这个少年,这个贫穷的只有梦想的少年,他的成长那么痛苦那么孤独,承担着那么大的理想而时常忧愁着,他那么自卑又那么自尊又那么自负。

充满希望的努力着,也隐藏着。也许十年后,也许二十年后,他会站在闪光灯下,嬉笑着谈起这段贫穷而又自卑的少年时光,激励着所有同他一样的年轻人。

“可是……可是却……”

于一道泣不成声,空气里弥漫的是他刚剥开的橘子香。

8。

今天的天气不错,原本于一道想邀请多一点人来,后来想想宋恩己大概也很烦这种应酬的场面吧,所以也就只有他和陆东清、温荟三人。

待到他们各自上过香,由墓地的工作人员负责闭棺,他们伫立在宋恩己的墓前,照片上的宋恩己一本正经紧闭双唇不苟言笑的样子,直视镜头的双眼虽然有些呆呆的,但眼神却如同两道利剑刺向而来。

于一道叹了一口气,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独自一人顺着小路慢慢的走着。

化验结果已经出来,与他推理的一点不差,宋恩己体内苯海索含量超标,所以才会导致他这半年以来的忧郁和萎靡不振。

天神教的教主叫莫金,原本只是个在外地打工的工人,因为父亲帕金森病重,母亲又过世的早,所以他只好回到家乡,但又寻不到生计,于是歪脑筋一动,搞了个“天神教”出来,一些唬人的把戏将村子里没什么文化的妇女骗得一愣一愣的,他于是便做法事谋生。快十年了也相安无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由于父母身陷邪教自焚而带来的童年阴影,宋恩己对于邪教的仇恨甚至到了执妄的地步,将自己的名字由恩灵改成了恩己。一进学校便盯上了这个“天神教”,对莫金他更是步步紧逼一步不放,逼得莫金没有法子,生起报复的念头。

莫金记得父亲的医生曾叮嘱过,这治疗帕金森的“苯海索”不能过量吃,超过10片就对人体有副作用,他于是便将药碾成细细的粉,加水,注射到橙子之中。

在学校摆摊卖水果的其实大多都是他的忠实信徒,所以他便每天给她们几个,以开过光的橙子能驱逐邪祟为幌子,逐个托她们给宋恩己。一开始他也并没有要谋杀的意思,只是想要折腾得宋恩己没精力来找他麻烦。哪知道却酿成了大祸。

于一道推测,那天在天台等陆东清的宋恩己由于药物的作用而十分嗜睡,于是便靠着栏杆睡着了,等他醒来的时候,能把树木吹得连根拔起的15级台风已经登录,他晕晕乎乎的站起来,却一个不稳被吹得连连后退,又加上学校的栏杆年久失修根本拦不住他,便坠落了下去,这也解释为何他是仰面坠落的。

凶手是谁呢?是下药的莫金,还是约宋恩己到天台的陆东清,又或者,是风?

于一道无奈冷笑,远方的阳光刺破乌云,台风的肆虐仿佛已是上个世纪的事。台风之夜,已然过去,但这满目的破败,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修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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